此次回蘇州我們選的是以水路而歸,聽雲珠說從水路而過只須十日,比乘馬車每日顛簸要來的好多了,況且還可以提早五日到蘇州。最後我兩選擇了一條直達蘇州的豪華大船,龍頭鳳尾,磷片鑲舟身,奕奕泛金光,如幻龍遨游於浩瀚湖面。
此船如酒樓分為兩層,底層是讓我們填飽肚子的地方,二層則是供大家安寢的廂房,今日已是上船的第四日,連續三晚我都睡的很安穩,躺在床上可以隔著厚實的木板細細聽泛舟湖上之妙音,或起伏或平緩,或激蕩或朦朧,仿如催眠小曲,令我安然入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的被雲珠叫醒吃午膳。
今日我一如往常又是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與我同屋的雲珠已經不在房中了,我著再普通不過的暗青布裙,我與雲珠打扮成尋常百姓家的窮姑娘,原本是不想引人注意卻不想這樣更成為船上所有人的關注,在他們眼中我們兩是“特別”的。能乘上此船的不是管宦千金小姐,就是富家子弟少爺,而我們兩個“窮酸”丫頭卻上了這艘昂貴的客船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
我一從樓梯上走下來就聽見爭吵聲,將視線凝聚在樓下爭吵聲源處,一位姑娘與幾個伙計吵的面紅耳赤,也沒有人上前幫其說話。那位姑娘不是別人,正是雲珠。飛快沖下樓將幾位已經將雲珠團團圍住的伙計扯開,輕聲細語的問她怎麼了。
“姑娘,他們不給上菜。”雲珠氣憤的指著幾個伙計,雙唇緊抿,表情即可愛又惹人心疼。
“兩個窮丫頭還想上桌吃飯,沒看見這裡全滿坐了?”伙計們鄙夷的掃我們一眼。
“窮丫頭?”我一聲冷哼,聲音竟然將在坐所有人的談笑風聲蓋過,鴉雀無聲,從衣袖中取出幾日前韓昭儀贈與我的人魚小明珠放在手心擺於他們面前,夜明珠在這艷陽高照的白晝依舊泛著綠光。不止幾位伙計看的眼睛著這珠子都快掉了下來,就連在場的官家小姐富家公子都傻眼。我對珠寶首飾也小有研究,韓昭儀所贈的這顆珠子有著足夠買下一座城池的價格。
幾個伙計立刻朝我點頭哈腰,還收拾出一張桌子讓我們就坐,態度與先前有著天壤之別。還挑了最好的菜色一道接著一道,芙蓉雞片、雪衣銀魚、鳳尾燕菜、翡翠龍蝦、清湯魚翅……
我與雲珠一邊細品這不僅刀工精致,口味更乃一絕的菜色,一邊還聆聽著正前方一抹珠簾後的女子彈奏《陽春百雪》,時而綿婉悠悠,時而穿雲裂石,時而如丹鳳展翅,直沖雲霄,或如輕歌漫舞,或急管繁弦,或如情人間呢喃低語,真是妙不可言。就連我都想一睹彈奏此曲姑娘的芳容月貌,可惜輕紗遮掩,朦朧不清,只可依身形辨別出她矯好的身材。
“風光無限好,有女奏弦琴,琴聲猶動聽,只欲睹芳容。”一首狗屁不通的……暫且稱它為詩吧,那詩在這美妙的琴音中響起,只見一位其貌不揚衣著光鮮的浪蕩公子站起來大聲吟訟,臉色自信滿滿,接著琴聲啞然而止。
“李少爺真是博學多才,此千古絕句都能賦出,妙絕妙絕。”與他同桌而坐的一位公子竟然聲情並茂的贊揚,仿佛此詩真的是驚世妙語。
“太好了,太絕了。”更絕的是他左右兩側而坐的公子竟然一邊鼓掌一邊叫好,看見此景只覺得好笑,簡直是草包一個,竟還有人要把他拱到天上去贊美。
也不知是我笑的聲音太大還是周圍太安靜,反正就是被他們聽見了。
“你笑什麼!本少爺作的不好?”他橫眉怒目直射我。
“狗屁不通,還千古絕句,本姑娘做的都比你好。”我硬是撐他一句,一張臉立刻漲紅,嘴巴一張一合氣的說不出話來。
“李少爺莫氣,待子橫去教訓她。”最先贊賞他的男子安撫著他,轉身朝我盈盈走來,生的一副好看的樣子卻一臉偽笑,看著他的笑我就想到數日前杜皇後的笑容,簡直讓我倒足了胃口,滿滿一桌佳姚已索然無味。
“如此說來,姑娘的才情定然上乘,不妨也作上一首讓我們鑒賞。”他挑眉輕笑,仿佛料定我會當眾出丑。
用翠竹碧筷夾起一片蝦仁放入嘴裡細嚼,然後咽下,真的與方才的味道不一樣了。“充堂之芳,非幽蘭所難,繞梁之音,實縈弦所思。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只聽得四周一片叫好之聲,自稱子橫的男子臉上已經掛不住笑容了,簾中奏琴之女竟挑起輕紗走出,豐骨肌清,容態盡天真,尖尖佼佼鳳頭一對,露在湘裙之下,蓮步輕移,如花枝招颭一般朝我們走近,含著欽佩之色凝望著我道“姑娘好才情!”
興許是面子上掛不住,他要求各為此絕美女子下對聯,聲音溫潤,笑的輕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欲消魂,大風起兮雲飛揚兮舞霓裳。橫批:風華絕代。”
“明眉皓齒款步若輕雲似西施再生,粉黛朱唇霓裳勝早霞如貴妃再生。橫批:絕代佳人。”我絲毫未考慮脫口而出。
“臉襯桃花,秋波湛湛妖嬈態似月裡嫦娥,發絲如瀉,春筍纖纖嬌媚姿若宛邊西施。橫批:出水芙蓉。”他又道。
我不自覺浮出一絲笑容,即接道“冰雪之心,蘭桂之氣,更兼秋水為神玉為骨,桃李其貌,雲霞其衣,自是飛仙如態柳如煙。橫批:玉骨冰清。”
他臉色倏然皺變,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女子打斷“不用比了,這位姑娘勝。”很多人都不明所以,我與他做的詩都極為工整絕妙,難分高低,為何她卻斷言我贏,她也不急著緩緩說道。
“公子你說以我的美來做對聯,可你第一對聯的‘欲消魂’卻格外輕浮,第二對又言‘妖嬈’,敢問您是在以我做對?”她的聲音如黃鶯出谷,也驚醒了在座眾人,他了然的躬身向我行了個禮,服輸,黯然離去。
我則欽佩的望著這位姑娘,她竟也看出子橫的敗筆。此女子的容貌是美而不妖,實而不華,其高雅之氣質令人不敢褻瀆,而他卻用消魂、妖嬈二詞加諸在她身上,也難怪會輸於我。
我感覺有一道凌厲的目光從我說話開始就一直盯著我,可待我環視一周下來也未發現有何可疑之人,難道是我看錯了?
那位姑娘卻與我解下不解之緣,她說這頓午膳由她結了,還熱情的邀請我進入她的閨閣內鑒賞詩畫,自言語中我了解到,她原來是這船主的千金,名溫靜若。自幼研讀百家詩詞,鑒賞名畫,精通音律,通曉歌舞。只是難覓知音,直到今日遇見我,就仿佛見著另一個自己。
與她暢談到亥時三刻方罷休,臨走時她還約我明日繼續品詩賞畫,我欣然同意,畢竟與她在一起聊天我很開心。回到廂房,才推開門,一陣輕香縈繞在鼻間,我並不記得房內有擺設鮮花。我眼神朦朧,昏昏欲睡,使勁搖搖越來越沉重的腦袋企圖讓自己清醒。
視線在房內繞了一圈,躺在地上紋絲不動的雲珠,以及靜坐於我床榻上的男子,恍惚間他變成一個,兩個,三個……
“好久不見,馥雅公主!”平靜的語氣充滿著笑意,他緩緩朝我靠近。
雙腿一軟,筆直往後倒,以為會同雲珠一樣與堅硬的地面相撞,卻沒有預期的疼痛,而是一個冰冷的懷抱。此時的我已經完全沒有意識,只聽見他在我耳邊喃喃著什麼,我陷入一片黑暗的無底深淵。
殘空破滄月,凝寒扼夢魘,寂寥噬血心。
噬血殘骸的肅殺之氣,霧藹鋒芒漸現,殷紅遍地,我用力拽著父皇的的手,卻終被他無情的甩開,緊握著長劍便沖了出去,直到他倒地,亂刀還在抽割他的全身,血肉模糊,體無完膚。
“父皇,父皇……”我呢喃低吟,全身忍不住的抽動顫抖。
“小姐,小姐?”聲聲焦慮的呼喚由最初的細微逐漸變大,變清晰,是誰在喊我,是雲珠嗎?
緩緩睜開眼簾,古色古香的屋子,沁人心脾的味道,眉微微蹙起,記得那夜與溫靜若閒聊到很晚才回屋,才推門就一陣清香撲鼻而來,最後就什麼都記不起了,是迷香!
才驚覺,猛的從床上彈坐而起,戒備的盯著始終立在床頭因擔憂而猛瞧我的姑娘,沙啞的問道“這是哪,你們是誰!”
“小姐莫怕,這是卞國的丞相府。”
“我們是丞相派來伺候您的,我叫蘭蘭,她叫幽草。”
笑容甜美,眼神清澈,她們並不像有心計之人,我也漸漸放下心裡的戒備,隨即又想到什麼,全身變僵硬,依稀記得暈倒之前有人喚我做“馥雅公主”,等等……如果這裡是卞國的丞相府……
“帶我來這的是卞國丞相?”我茫然的盯著她們略帶緊張的問,希望能從她們眼中找到一絲虛假欺騙,卻不想她們干淨毫無雜念的目光很肯定的回答了我的問題,這是真的。
最後一絲期待破滅,雙唇微顫,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這位卞國丞相,正是我曾經的未婚夫婿,連城。
天下為為亓國、卞國、夏國三個強大的國家,以及多數突然崛起卻又被這三國輕而易舉殲滅的小國。
以如今的形勢來看,亓國乃三國中實力最為強大的國家,不論兵力、財富、領土、民心都是夏、卞二國無法比擬的。而卞國的領土雖不及亓、夏二國多,但是軍隊的裝甲資源為三國最強,不論從統軍戰術規劃還是作戰方略地勢優劣來說都像一堵銅牆鐵壁,令強大的亓國多次欲拿不下。而夏國……早在五年前便臣服於亓國,與之簽定二十年不交戰之契約,其國雖為三國最弱,卻也民生安樂、百姓豐衣足食,直到一年前,夏國的一場驚天兵變,將所有夏國子民帶入水深火熱之中。
在夏國臣服於亓國的第五年,一位自稱卞國丞相的連城秘密來到夏國,他要求卞國與夏國一同聯手滅掉亓國,平分天下。而夏皇早就不甘願每年奉送白銀布匹,割讓領土受亓國壓迫,當下便應允,還與其定下婚約,夏國皇帝最疼愛的馥雅長公主嫁與卞國丞相連城為妻,修訂邦盟。
而我,正是夏國的馥雅長公主。
這一切都是如此秘密進行,卻不知為何會走漏風聲,傳到亓國耳中,皇帝大怒。父皇則受天下萬民所不恥,瞬間民心背向,千夫所指。當亓國皇帝正欲派兵攻打夏國之時,卻不想,夏國竟然自己開始內亂。夏國皇帝的親弟弟,我的二皇叔淳王竟然領著群臣與二十萬精兵銳甲直逼“昭陽門”,以“荒淫無道、聽信奸佞、寵幸權臣”的莫虛有之名逼其退位,他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兵變並沒有束手就擒,反而奮力抵抗,最終被亂刀砍死於“甘泉殿”,夏國皇後也因此徇情而切腹殉國。
夏國,一夜間易主。
原本我逃不過此劫,幸得夏國第一高手弈冰,他將以絕世輕功帶我逃離皇宮,而淳王卻要斬草除根,生怕春風吹又生,一路上派殺手阻殺我們。雖然他是夏國第一高手,但是面對如此瘋狂的追殺還是險些喪命,況且他還帶著絲毫不會武功的我,我有好多次都要他不要再管我,否則他會送命。他總是說,皇後娘娘於他有恩,他是決不會丟下她的女兒不管。
最終,在第六次追殺中,弈冰再也堅持不住了,我以為我們會死在那些殺手的倒刃下,卻被一個領著眾兵來到夏國的亓國王爺救下。
他見到我的第一眼就說“馥雅公主是嗎,我們談筆交易如何。”口氣如此肯定,也許是被他眼中的自信滿滿所吸引,又或許是因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與他開始了一筆交易。
他用半年的時間將我變成亓國兩江鹽運使的女兒——潘玉,我只需聽他命令辦事,其它都不必多問多說。直到一個多月前金陵城傳來一個消息,太子與諸王選妃。我原本該在蘇州等待下一步消息的,卻被卞國的丞相弄來這裡,醒來的雲珠若發現我不見了,她又該如何焦急的尋找我,祈佑若是知道我失蹤了,那他的計劃會不會有影響……
卞國的六月與夏、亓兩國相比格外酷熱,每每蘭蘭與幽草停下為我打扇的手,我便會熱的滿頭大汗,全身燥熱,脾氣也一天比一天火暴,而我的火暴並不是只因炎熱的關系。
我來到丞相府就像只被養在籠中的金絲雀,整整五天,我只能與蘭蘭、幽草見面聊天,不讓我離開“聽雨閣”一步。我很想當面問問連城擄我來丞相府的目的,我現在早已不是夏國的公主,與他的婚約也就作廢。他為何還要抓我來卞國,難道是為了拿我交給夏國皇帝換取些利益?
每每問起身後如影隨行的蘭蘭與幽草,她們丞相哪去了,她們永遠只有一句“丞相很忙!”我就不信他能忙到晚上不回府就寢。
於案前提筆寫下兩句突發其感的詞,一撇一納,蒼勁有力,一絲不輸於男兒。為我打扇的幽草伸長脖子瞄眼我寫的詞,輕輕吟訟道。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小姐的字真是爐火純青,出神入畫,鬼斧……”
“別誇了,今天已經是第五日了,你們主子為什麼遲遲不肯露面相間?”我輕放手中的貂鼠花梨木毛筆,無奈的打斷蘭蘭她滔滔不絕的謬贊。
“我當為何不允許人靠近聽雨閣,原來是金屋藏嬌!”原本微閉楠木門猛然被人推開,一陣風過,將我剛寫好的詞吹起,飄飄轉轉好些圈,最後無情的躺在地上。一名妙齡女子柳眉倒豎的瞪我,莫名其妙的瞧著她怒不可遏的樣子,心下奇怪。
“夫人”蘭蘭與幽草因害怕而癱跪在地上,身軀隱隱顫抖不止。
原來是連城的夫人,難怪我會在她怒氣之余察覺到她眼中帶著黯然神傷之態。
“你是誰,為何會在聽雨閣?”她壓下隱隱怒氣,漸步逼近我,上上下下將我掃了個遍。
“那就要問連城了,是他將我擄來。”在她打量我的同時,我也在觀察她,肌如白雪,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國色天資,風雅猶絕。
她眼簾一陣渙散,眉心深鎖,動了動嘴角還想說些什麼,卻有個比她更快響起的聲音“誰讓你來這的”語氣雖平靜無起伏,卻暗藏冷凜。
面如冠玉,唇若塗脂,丹風眼,臥蠶眉,氣質脫塵,我相信世上也只有他才配的上“傾世美男”四字,也正因為他令女子汗顏的容貌,一年前我只是遠遠掃過他一眼便深深記住了這個卞國的丞相,連城。
“有膽子藏,沒膽子讓我知道?”她冷哼。
“靈、水、依!”很有威脅性的三個字由他口中吐出,顯得如此自然,我也感覺到這是暴風雨來前的征兆。
我不想他們因為我而鬧矛盾,便提步插進他們中間,欲勸阻他們繼續爭吵。她卻不領情的將我推開,我一個釀蹌差點摔倒,幸好依舊跪在一旁的幽草扶了我一把。
“別放肆!”他的語氣越發凌厲,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你敢凶我,我立刻要皇兄免了你的丞相之位!”
現在我學乖了,乖乖的站在原地望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吵,確實挺有意思,還記得一年前父皇允婚時他還沒有妻室,一轉眼就娶了個凶悍的妻子,從言語中聽出這位叫靈水依的姑娘是一位身份尊貴的公主,卞國皇帝的妹妹。
直到她淚凝滿腮跑出聽雨閣後,這場爭吵方停歇,只見連城將蘭蘭與幽草屏退,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未待他緩過因方才爭吵而疲倦的心緒,我就低聲責問他為何要將我帶到這裡關著。
“因為,你是我的未婚妻子。”他神色平常,看不出情緒,見他溫然一笑,我不禁看呆,人說女子傾國傾城,可現在是位男子有著傾國之貌。
“我早在一年前就不是了。”我糾正他話中的錯誤。
“你父皇與我立下的婚書還在,何來不是之說?”
無言的瞪著他,手心傳來絲絲冷汗,心下更有著驚慌與不知所措。我只能沉默面對他,否則他一怒之下將我的身份暴露在卞國,勢必又會引起二皇叔的追殺。在亓國,我的任務還未完成,在那,我還有想見的人。
“莫用那樣幽怨的眼神看我。”他被我盯的手無足措,惶惶避開我的目光說。
“放我回去!”
“如若我說不呢?”
“求你了……”
最終,我近乎低聲下氣的懇求著他也未博得他一絲的同情,依舊將我禁足在聽雨閣,兩個丫鬟就像我的影子緊隨不放。我幾乎要被她們折磨出病來,心情也日漸低落郁悶,最後干脆就連續幾日幾夜都不說話,也不理她們,她們也只能面面相嵌的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月如盤磬,新月娟娟,提起湘裙蹲在聽雨閣偏庭後與曲橋連著的池塘,碧水映皚月,裊裊煙波起,慌幻如仙境。光影映殘姿,身後的兩位丫鬟依舊挺立在身後,蓋過了我的倒影。伸手撥弄起碧水,漣漪蔓延,將我們三人的影子打碎,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做著同一件事。或許是真的太無聊,我只能用這件事來打發無聊的夜。
自上次靈水依來鬧的那次見過連城到現在已經又過一個月,其間我只見過他兩次,第一次他肯露面是我實在受不了這樣囚禁式的禁足,乘她們兩不注意之時不故自身的安危,朝那棵離高牆最近的桐樹上爬,想由那逃跑出去,可是腳底一個不留神就整個人重重的摔下去,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他這才大發善心的來瞧了我一眼,幸好摔在草堆裡並不是特別嚴重,只是我的腰閃著了,一連在床上躺了五日才勉強可以下床走動。想來也傻,就算我出了聽雨閣又怎樣,丞相府還有更多的守衛,我又如何出去。
我真的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沒過幾天為了表達我對連城的不滿,竟然開始絕食,不論蘭蘭與幽草怎麼勸我,還是連續六日不吃不喝,導致休克而去,當我醒來時對上他一對沉郁與無奈的雙眼。他說“你真的很想死?你不要復國了嗎?你要妥協了?”只因他這句話,我重新拾起碗筷,將一口口白飯往胃裡咽。
“小姐,你就與我們說句話吧!”蘭蘭適時的開口,我確實已經很久沒再同她們說過一句話了。
“我們只是奉命盯著您的,你別再生氣了!”幽草說話的聲音都略帶哭腔,換了以前的我一定很很心疼,可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多余的心思在去憐惜他人,幽草見我不說話又繼續說了下去。“或許您不知道,自夏國易主之後,主子一直在四處尋找您,現在他終於找到您了,因為太在乎您所以怕您離開他,您就別再和我們賭氣了!”我很驚訝她竟然知道我的身份,可見她們兩在連城身邊的位置定然不一般。
“所以他就能將我關起來嗎?”霎時我的恨意湧上心頭,來的如此急切。我父皇與母後的死他難道不該負責嗎,若不是他引誘父皇反亓,二皇叔怎會有借口造反,民心怎會背向,父皇一世的英明怎麼會就此葬送在萬人譴責中。
“明日我就帶你出去走走,讓你看看汴京。”他帶著欣笑,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我身後,波瀾不驚的將一直蹲在池岸邊的我扶起,我雙膝由於蹲太久的緣故而一陣麻痛,我悶哼一聲。
看著他在我跟前半蹲下,還在奇怪他想做什麼時,他厚實白皙雙手卻已襲上我的雙腿,輕柔的為我揉捏著,舒緩我雙腿的不適。怔怔的盯著他,無法在言語,卞國堂堂一位丞相,竟為我而屈膝。
“逃跑也好,絕食也好,都不要再傷害自己了。”他的聲音藏著絲絲柔情,字裡行間無不透露著關切。
“讓我回去吧。”我的口氣軟下,又舊事重題,只感覺他覆在我腿上的雙手一僵,動作頓住。
“如果我說……能幫你復國!”
坐在妝台對著銅鏡庸自梳頭,腦海中始終盤繞著連城的話,他竟然說他能幫我復國,代價就是留在他身邊一輩子。我竟然沒有欣然接受,只是一語不發回到房中。換了以前的我,一定會立刻同意,但是現在我卻猶豫了。
“馥雅,你能堅持活下來,不正是因為心中那濃烈的仇恨嗎?”我呢喃的對自己說,可心為何卻隱隱做痛,痛到連呼吸都困難。
他果然沒有食言,一大早就到聽雨閣將我帶出丞相府,也未有隨從跟隨其後,只有我與他。但是我知道,無數名高手就埋伏這四周,一來是保護丞相安全,二來是避免我逃跑。之所以要將他們隱藏在暗處也是怕我不開心吧,他還真是用心良苦。可是看不見並不帶表沒有,我怏怏的與他並肩走在人聲鼎沸熙來攘往的街道,從我們身邊而過的百姓皆會側目瞧我們好幾眼,是因為他絕美的容顏吧,每次我看見他的容貌都會暗生妒忌,一個男人怎麼能生的如此好看。
“想好了嗎?”他鄭重其辭的問道。
我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在一位小攤上停下來,隨手拿起一個人泥,真像祈佑。他見我拿著不放,想為我買下來,卻被我拒絕了。將人泥放回原處淡淡的問“你真的有把握?”
“沒把握的事我從不會承諾。”
“好,我答應你!”
“四年,你願意等嗎?”他給了我一個不可能的承諾,四年!在亓國,就連一向自負的祈佑給我的承諾也只是八年,可是他卻如此肯定的給我四年,比預期少了整整一半。
雖然不敢相信,卻還是重重的點下頭,我必須相信他。又走了幾步,我的小腹一陣絞痛,痛到我已無力承受,他立刻橫抱起我朝最近的一家藥鋪沖去,大夫為我把完脈說沒什麼大礙,只是體質太過柔弱,開幾方補藥調養身子就好。他緊繃的神色終於放開,我也松下一口氣。
因我的身子不適,一路上都是由他背著我回丞相府,在所有人驚愕、羨慕、妒忌的目光下將我背回聽雨閣。
他輕柔的將我放在床上,對上他那雙深邃幽深、勾人魂魄的目光,我的心下又是一陣輕顫。
為我拂去擋在眼前的流蘇歎口氣“馥雅,今生若有你陪伴,余願足矣。”我但笑不語。
他的右手撫過我的臉頰,同時低下頭吻上我微啟的朱唇,輕柔小心,生怕被我拒絕。我雙手緊握聲拳,最終還是無力的松開,輕輕攬上他的腰際,微微回應他的輕吻,他像是得到許可,由最初的謹慎變為霸道卻也不失溫柔。
我被他吻的喘不過氣,用力吸一口氣,他乘機將熾熱的舌頭伸進口中纏繞輾轉,吸允。我的聲音與唇舌交纏間化為一聲低吟,在我即將窒息之即,他松開了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眼底濃烈可見的欲望,沙啞的說“早些休息,明日再來看你。”
目送著他離開這間房,薄笑依舊,直到蘭蘭與幽草捧著豐盛的晚膳進來,臉上掛著曖昧十足的謔笑,我微紅了雙頰,我竟然忘記了一直形影不離跟著她們的我,方才她們一定都看見了吧?
幾盤香溢四射的菜擺在桌上,我食指輕點上一盤晶瑩剔透如琉璃珠顏色不一的盤中湯問“這是什麼?”
“回小姐,這是三色魚丸!”說罷,蘭蘭就拿起湯勺盛起一顆送入嘴裡,這是丞相府的規矩,為免有人在主子的飯菜裡下毒,所以必須由丫鬟先試菜,這丞相府的規矩與皇宮的規矩有異曲同工之相似。
又是一指,一盤暗紅油膩卻不失精致的菜“這個呢?”
“這個叫糖醋咕嚕肉。”幽草也夾起一塊送入口中,吃的津津有味,似乎真的很美味。
我一陣點頭,將所有的菜都指問其名一遍,她們也都一一回答,一一試嘗。
“小姐你快吃吧,涼了味就散了!”蘭蘭提醒著我,又說“這些可是主子特別吩咐做下來的,他說您身子太弱要好好補補。”她似乎有意要告訴我連城對我的好。
“第一次見主子對人這麼上心。”幽草的眼底泛過羨慕與一閃而過的悲傷,與她相處一個多月,我看出她對連城的心意,又敬又愛,只可惜連城從未真正注意過她。
“這我都知道……”我的話才說一半,就見蘭蘭雙眼一閉,無力的倒在地上,幽草一驚,想去扶起她,卻也搖搖欲墜的倒在地上。
“可是我必須離開!”而我卻喃喃的將未說完的話對著已經毫無意識的她們說道。
自昨夜我就計劃好今日的逃跑,在街道上我故意裝做腹痛難忍,連城果然毫不懷疑的將我帶入藥鋪,在他與大夫取藥之時,我偷偷藏下兩味藥——麝香、雪蘭。混合在一起就是味使人在最短時間昏睡過去的迷藥。
待方才連城離去,我將其弄成粉末塗於指間,在問菜名之時細微的摩擦將粉末灑入所有盤內,只要解決了她們兩個,要離開這丞相府就容易多了。
憑借著剛才連城吻我時,從他腰間偷來的令牌很容易的騙過聽雨閣外的守衛,離開這個關了我一個多月的鬼地方。我一路從容不迫的朝丞相府大門走去,雖然心裡很緊張,但是我不能慌,若一失方寸就滿盤皆輸。
“姑娘,我們不能放您出去。”
當我以為能順利離開丞相府之時,竟然被守在府門外的管家給擋住去路,即使有連城的令牌都不行。我心灰意冷的將雙眼一閉,連城,你真的留定我了嗎。
“李叔,放她出去。”
詫異的睜開眼簾,不可思意的望著一臉高傲的丞相夫人,靈水依。
“夫人,丞相有交代……”他為難的皺起眉頭。
“丞相就是怕她拿了令牌你們都不會放她,所以特別吩咐我來瞧瞧。”她握起我的手很從容的說著,可我感覺到她冰涼的手心微微顫抖,原來她也在故作堅強。
“待屬下去問過丞相……”
靈水依冷凜的瞪了他一眼,他被駭的不敢再往下說。“我是卞國的公主,丞相府的女主人,連我說的話都不信?”她的話說罷,管家的眼中卻依舊存在著猶疑。
“有什麼事,我一並承擔!”直到她撂下這句話,管家才放我出來,靈水依將我送出府,硬塞給我幾十兩銀子當作路上的盤纏,她叫我不用謝她,她是為了她自己。她不願自己丈夫的心永遠被我牽動,不願他的心始終被我占著。她還說,她很討厭我。
扯出苦笑,我很理解她此刻的心境,沒有任何的女人會喜歡一個奪走自己丈夫全部注意力的女人。
出汴京城時,城門已經關上,我一亮出丞相的令牌,他們就立刻打開城門讓我出城,這丞相的令牌還真管用,就像皇上的聖旨般讓我一路上暢通無阻。
一路策馬奔馳,也不敢稍做歇息,生怕一停下來就會被丞相府的人追上來。離開汴京也有一個時辰了,蘭蘭與幽草應該已醒,她們會怪我嗎,還有連城,當他知道我欺騙他逃跑了,會有多麼憤怒與失望。我只能對其說抱歉,亓國有我的恩人,有我牽掛的人,無論如何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碧雲天,山映斜陽天接水,處處水潺潺,山煙翠領,一枝芳艷,西風驚綠待浮花。絮翻蝶舞,翠柳成陰。策馬飛奔了一夜,我與馬兒早已經累的疲憊不堪,酷熱直逼我全身,實在受不了真燥人的天氣,便在一個自認為很安全的地方停下休息,臥靠在一棵參天大松下小憩。我暗暗告戒自己只要睡一小會就好,雖然我是這樣對自己說的,可當我醒來之時,夕陽暮色已近。
天吶,我竟然從晌午開始睡到太陽落山,暗罵自己的貪睡,再望望原本栓在溪邊石上讓它進些青草溪水補充體力的馬,竟不知道何時已經沒了蹤影,我氣的干瞪眼,心下有是一陣擔心,萬一連城趕了上來怎麼辦,我可不願意才得自由又被他再次擒了回去。
轉念一想,其實也不用太擔心,因為此次我選的回亓國路線是一條令人意想不到的路線,這樣我就可以避過那些自以為理所應當的追兵。
很簡單,將原本的路線換成從開封過再直插邯鄲,再過揚州回到蘇州,之所以稱這條路為意想不到,原因有二,其一,這條路比最初那條路要多花一半的時間,其二,開封與邯鄲正是亓、卞兩國正在交戰的地方,有誰會傻到跑往烽火沙場上去送死。
所以現在的我即使沒了馬匹也可以安然到開封,到那我就可以雇輛馬車直接回蘇州了。
徒步走了七日,確實沒看到有人追來,一路走走停停,有小村我就會給些銀兩買點糧食,若走了一整天都沒有供我落腳吃住的地方,就靠野果充饑,生起火堆就睡。我擦擦額頭上的汗珠,望著火辣辣的太陽睜不開眼睛,這裡應該是開封南郊了,再走個幾裡就到開封城了,可以好好去吃一頓,睡個好覺,洗淨連日來身上的灰塵。
我在南郊竟然發現一條小溪,不深不淺,清澈明亮,四面環樹,若不仔細觀察還真難發現這條小溪。蹲在小溪邊用清水輕潑臉頰,沁涼之感將我全身的燥熱洗干淨,不自覺的露出了絲絲笑容。
“丞相也真奇怪,我們追到半路,他竟然要我們調頭轉往開封。”
“真不知道丞相怎麼想的,這開封四處都是亓兵,一個姑娘怎麼可能朝這走。”
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喃喃的抱怨,在四下無人,寂靜悲愴的郊外格外響亮,他們的聲音來回在四周回蕩,他們口中的丞相不會是連城吧。
一想到此,我也沒多想,縱身跳進小溪朝中間的最深處游去,最後憋住呼吸沉到溪底,希望能躲過他們。心下更是不可思議,他竟然能追到半路上還折回朝開封追來,他太可怕了,連這條最不可能的路都被他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