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座機,守守臉色緋紅,走過去接電話時還有點恍惚,電話那邊說了一遍,她沒有聽太懂,對方只得重複了一遍。
易長寧看她神色發怔,好一會兒才掛上電話,於是問,「出什麼事了?」
「是紀南方……」她臉色有點蒼白,「出了車禍。」
因為超速撞在隔離帶上,整個車頭全撞癟了,幸好車上配備的是八安全氣蘘,紀南方都沒有受重傷,只有骨腿骨裂。
守守到醫院時候,他腿上已經打上了石膏,並且被吊了起來,看上去很狼狽。病房裡早就被圍的水洩不通,有專家教授,醫生護士,甚至還有臨時電召來的骨科權威,紀南方在病床上動彈不得,忽然從人逢中間發現她,就咧嘴衝她笑。
守守見他還能笑得出來,不由得鬆了口氣。
等醫生們都退出去,病房裡只剩下紀南方的助理,守守平常很少跟他打交道,只記得他姓陳,剛才就是他給早就打的電話,這位陳助理向紀南方道:「趙秘書那邊剛才又打電話來了,按您的意思,我就說了骨頭沒問題,只是韌帶拉傷,他很遲疑了一會兒,今天晚上大概沒事了。」
紀南方點了點頭,又說:「要是我媽那邊打電話來,也這樣說,省的她又一驚一乍的。」
陳助理答應了一聲,看看他沒別的話,也走出去了,隨手帶上門。
守守沉默了一會兒,才問:「怎麼弄成這樣,還撒謊不告訴家裡人?」
紀南方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這都幾點了,說不定已經睡了,老頭平常都靠吃安眠藥的,難得睡幾個鐘頭,再把他吵起來,我豈非不孝。」
守守忽然俯下身來,紀南方只覺得她一對眸子又黑又亮,彷彿兩粒寶石,瞳孔裡可以清晰看見自己的倒影,迎著他的面孔越來越近。她身上依舊有好聞的香氣,彷彿帶著一絲甜,他幾乎覺得呼吸困難,她已經直起身子,「你喝了多少酒?酒後駕駛,活該!」
「誰說我喝酒了?」
「你聞聞你身上那味兒。」守守微皺著眉頭:「我都聞出來是Eiswein了,騙誰呢?」
他笑:「騙誰也騙不了你啊,跟狗鼻子似的。」
守守哼了一聲,紀南方說:「別生氣了,就算我是活該,我都撞長成這樣了,你也該消氣了吧。」
守守聽得出來他話裡一語雙關,覺得有點難堪,轉過臉去不理他,沒過一會兒,紀南方開始哼哼唧唧:「守守,我腿疼。」
「我幫你按鈴叫醫生。」
「叫他們來有什麼用啊。」他悻悻地,「他們又不肯給我止痛藥,說影響癒合。」
「那你就先忍著。」
他歎了口氣:「你過來點,你離我這麼遠,我說話吃力。」
守守說:「你要說什麼就說,我站在這兒挺好的。」
紀南方有點無奈的笑:「我又不是老虎,再說我腿還吊著呢,動都動不了,你過來點好不好。我真的中氣不足,說話費勁。」
病房裡沒有凳子,沙發離得老遠,守守猶豫了一下,終於坐在病床上,紀南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她本來想甩開,看著他忍得呲牙咧嘴的表情,到底是忍住了。
幸好紀南方握著她的手就覺得很滿意了,他的食指無意識地在她手背上摩挲著,守守掙了一下:「癢。」他笑了一下:「守守,今天撞車的那一瞬間,我就在想我要是死了,你會不會哭呢?」
守守怔了一下,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麼句話,一時倒彷彿有些意外。只是微微歎了口氣,轉開臉去,病房頂頂明亮,她的側影如同剪紙般,落落分明,烏黑濃密的長睫毛彷彿蝴蝶的翼,在微微清顫。
「守守。」紀南方聲音很低:「以前都是我的錯,我們以後好好過,行不行?」
守守生平第一次失眠,睡不著,雜亂無章的回憶如同夢境,跟江西一塊兒而,或者跟哥哥們一塊兒,偶爾也會想起紀南方,可是總是模糊的。他比她大六歲,小時候同哥哥們一塊兒玩時,從來不愛帶她玩,嫌她小,嫌她是女孩子,嫌她麻煩。再長一點,他又出國去了,同任何一位世交的兄長一樣,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跟他結婚,而婚禮又是來的那樣匆忙倉促,即使結婚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有習慣,偶然半夜醒來,突然發覺身邊竟然睡著人,常常會驚出一身冷汗,要定一定神,才會想起,原來是紀南方,而自己已經跟他擊昏了。
她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適應,而紀南方也是,因為她獨睡慣了,偶爾他半夜翻身無意觸到她,她都會驚醒。
後來他終於習慣了靠邊睡,占最少的地方,連睡熟了都不會碰到她,有時候早上醒過來,見他縮手縮腳側身睡著,那樣子看著倒是真辛苦。
但那時他差不多每天回家,哪怕應酬的再晚,喝得再醉,也會被司機送回來,只不貴喝醉了總是忘記靠邊睡,就喜歡貼著她,身上像火爐一樣滾燙,偏要貼在她背後,她撥開他的手,他很規矩地睡一會兒,過不了多久又貼上來,如此三番兩次,她實在睡不著,只得半夜爬起來去睡客房,後來他發覺了,喝醉了回來就主動去睡客房。
其實大部分時候他都還算不錯,總肯讓著她,因為她比他小,結婚的時候她才二十一歲,雙方家長都覺得她還是一團孩子氣,紀南方也拿她當孩子看待,有幾次真的被她氣到,也不過丟下她走開,後來慢慢開始不回家,但她每次有事給他打電話,他總能及時地出現。
葉慎寬有時也教訓她:「其實南方對你不錯了,只要你對他稍微用點心,他就不會在外頭玩了。」
一遍兩遍說到她煩,索性頂嘴:「大哥,我看大嫂對你挺用心的,你怎麼還在外頭玩?」
一句話把葉慎寬噎得半死,氣得幾個禮拜不理她。
守守沒睡好,第二天醒的遲了,索性打電話請了一天假,到中午的時候接到電話,原來是盛開才知道紀南方出了車禍,盛開忍不住責備她:「守守,你太過分了,南方出了事,你怎麼不去醫院看看他?」
「我已經去過了。」
「去過了就醒了?你現在應該待在醫院,好好照顧南方,夫妻二人,應該是患難一共,互相照顧,這種時候你怎麼就一點噎不著急上心?你這是什麼態度?」
守守只得再到醫院去,想氣昨天紀南方抱怨醫院的病服根本沒法穿,她猶豫了一下,打電話到紀南方的司機,讓他拿了兩套紀南方的睡衣,自己順便送去醫院。
等到了醫院,剛進走廊就已經看到盛況非凡,裡裡外外擺滿了鮮花水果,料想是一撥狐朋狗友都知道了消息,紛紛前來探望,遠遠就聽到陳卓爾語重心長一本正經的聲音:「以我專業的眼光從X片上看啊,我覺得不是折了腿,倒像是閃了腰,南方,往後可要悠著點啊.」
病房裡頓時轟然大笑,她推門進去,一堆人兀自笑得東倒西歪,見著她才收斂些:「喲,守守來了。」
她隨手把袋子擱在一邊,紀南方偏偏注意到了:「拿的是什麼?」
守守說:「睡衣,昨天你不是說要換衣服?」
「哦!」陳卓爾帶頭起哄了「咱們還是迴避吧,別妨礙南方換睡衣!」
另一個嘖嘖連聲,:「恩愛啊,這不是眼饞咱們麼?咱們這些打光棍的,萬一不小心受點傷,連睡衣都沒人幫咱們換啊。」
還有人唯恐不亂的說:「哎,那個全國五號文明家庭是不是又要評比了?」
「這事包我身上,包在我身上。」陳卓爾只怕胸口:「甭說全國五好文明家庭了,就算是全國五一勞動獎章,我也給你們兩口子弄一個。」
「滾!」紀南方笑著罵:「你們就欺負我現在動彈不了是不是?」
「誰說你動彈不了啊,咱們不妨礙你動彈。」陳卓爾擠了擠眼,一幫人轟然大笑,然後一哄而散。紛紛都走了,連陳卓爾也走了,隨手還替他們帶上門。
屋子裡只餘下了守守跟南方,紀南方說:「別理他們,一群流氓。」
守守把袋子放在床邊:「我給你拿了兩套睡衣,回頭護工來了,叫她幫你換上,我先上班去了。」
「你今天還上班?」紀南方似乎有點失望,又說:「你晚上能不能過來一趟?我媽說晚上要看看我,見不著你在這兒,又該囉嗦了。」
「我晚上就不過來了。」守守卻彷彿下了什麼決心,說:「咱們兩的事,你還是早點讓爸爸媽媽知道的好,我怕到時候他們接受不了。」
紀南方本來掛著點滴,聽到她說這番話,彷彿沒聽見,只看著那藥水往下滴,一滴一滴,不緊不慢地落著。病房裡本來就安靜,守守覺得安靜得都有點讓她害怕。因為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又急又快,砰砰砰砰,像是快跳出嗓子眼來,過了好一會兒,紀南方才轉過臉看她。守守只覺得他臉色很平靜,倒看不出什麼來,他的聲音也很平靜:「你什麼意思?」
「紀南方。」她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冷,冷的像冰塊一樣,也許是因為掛著點滴的緣故,她說「我昨天想了好久,你其實對我很好,這三年謝謝你,但我沒辦法。」
他盯著她,就像從來不認識她,那目光彷彿銳利有鋒,他的呼吸漸漸急促,驟然爆發,狠狠甩開她的手:「滾,你給我滾。」
守守站起來,抓著手袋,紀南方卻仰起身子來,額頭青筋並發:「你以為我真稀罕你麼?笑話。你要不是姓葉我會娶你?當初要不是我父母逼著我會娶你?你以為你是誰?我以前哄著你,那是因為我沒玩膩,現在我玩膩了,你想離婚是不是?離就離!你以為我稀罕你,你現在就給我滾,滾!」
守守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連眼睛都四通紅的,彷彿喝醉了酒,又彷彿變了一個人,是她不可能認識的人,她覺得害怕,往後退了兩步,而他指著門,又說了聲:「給我滾!」
離婚比她想像中要複雜許多,雙方態度都很堅決,紀南方索然同意離婚,但他父親大發雷霆,把茶杯都摔了,只差沒有親自去醫院將紀南方痛罵一頓。
盛開的態度很堅決,:「守守,你到底中了什麼邪?你跟南方過的好好的,為什麼要離婚?」
「媽媽我不愛他。」
「你當初非要跟他結婚的,媽媽就勸過你,說他並不是最適合你的人,但你一意孤行,如今結了婚,你就應該認真對待婚姻,對待家庭。怎麼可以這麼輕率,說要結就結,說要離就離?你爸爸昨天打電話回來,問起你跟南方的事,我都不知道要跟他怎麼說才好。守守,你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可以這樣幼稚?」
南方的媽媽則親自來見守守,語重心長:「守守,媽媽知道南方有這樣那樣的毛病,這幾年委屈你了,但一日夫妻百日恩,怎麼隨便就說要離婚呢?是不是他在外頭胡來?你放心,媽媽一定替你教訓他,等他一出院,讓他陪你出國散散心,出去走走,換個環境,好不好?你們兩個啊,真是孩子氣,他爸爸最近被他氣得……哎,守守,不管南方做了什麼錯事,你看在媽媽面子上,先原諒他好不好?給他一個機會,他要是再不改,回頭讓他爸爸收拾他,好不好?」
連葉慎寬都罵他:「守守,你有點理智行不行?你知道離婚意味著什麼,你忍心叫你父母為難成這樣?你就算不替別人想,你總要替你父母著想,婚姻豈同兒戲,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易長寧回來了,我告訴你,你要真是為了那姓易的好,就叫他離你遠點!」
守守又驚又怒:「大哥,你要是敢動易長寧,我就死給你看!」
葉慎寬氣得拂袖而去:「鬼迷心竅。」
這樣不到一個月,守守很快瘦下去,過完年後上班,和江西一塊兒吃飯,仍是心不在焉。
阮江西看著她拿著刀叉,把牛排切得細細碎,忍不住說:「你真是自尋煩惱。」
守守歎了口氣,江西說:「我真受不了你,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守守賭氣:「不管了,我要向台裡申請休假,出去度假。」
江西噗地一笑:「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去也要面對現實。」
守守說:「我沒有逃避現實。」
江西說:「你就繼續頂嘴吧你。」
話雖這樣說,其實年後電視台正忙得不可開交,江西抽空去了躺醫院,看望紀南方,紀南方見著她倒挺高興的:「喲,你可是稀客,昨天宸松來了,今天你又來了,我都覺得自己是真受傷了。」
江西不過微笑:「我本來想跟守守一塊來,但她去青島錄節目去了,最近他們忙得要命,你沒看到守守瘦的,臉只有巴掌大了。」
紀南方倒沒接著她的話往下說,反倒跟她開玩笑:「你怎麼一個人來啊,不帶宸松一塊兒,你們兩吵架了?」
江西本來比他小幾歲,但跟他說話向來隨便,所以也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我跟宸松到沒吵架,你跟守守吵架了吧?」
沒想到紀南方竟然笑了笑:「吵什麼啊?我都同意離婚了,還有什麼好吵的?」
江西沒想到他會這樣坦白,看他的樣子像是滿不在乎,不由得怔了怔。
紀南方卻已經轉開臉去,望著窗外,不知道是在看是。江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陽光情暖,難得的好天氣,樹葉還沒有發芽,光禿禿的幾枝斜丫伸過窗前,彷彿工筆的疏影,她收回目光,卻看到床頭櫃上放著一隻紅色保溫桶,非常普通的塑料保溫桶,半新不舊,可是洗的很乾淨,包括白色的手把,被洗的一塵不染。她想這不像是紀家的東西,正巧紀南方轉過臉來,看到她看那只保溫桶,不知道為何解釋:「一個朋友給我送了點雞湯來。」
江西知道她的風流債不少,不過這樣的物件,真不像是他那些紅顏知己常見的做派,那些女人從衣著打扮到化妝,無一不精緻的楚楚動人,哪怕是往醫院送份雞湯,只怕也會用ZOJIRUSHI之類的精美飯盒。
江西沒在病房裡耽擱太久,因為陪紀南方聊了一會兒,護士就來換點滴藥水了,她趁機告辭,出來就給守守打了一個電話:「你是真要離婚?」
守守被她劈面問了則麼一句,只覺得沒頭沒腦,脫口說:「當然啊,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江西歎了口氣:「你們兩口子,也許真是配錯了。」
守守詫異:「你這又是發哪門子感慨?」
江西說:「沒什麼。」她頓了一頓,終於只是說:「守守,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03,我知道你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