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正文 第八章
    笑黃門引著我道緒娘住的地方去,那是一處僻靜宮苑,我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叫緒娘的男子。她躺在床上,滿面病容,但是仍舊可以看出來,她本應該長得很漂亮。侍候她的宮人說道:「太子妃來了。」她還掙扎著想要起來,跟在我身後的永娘連忙走過去,硬將她按住了。

    我也不曉得怎麼安慰她才好,只得對她重複皇后說過的話:「你不要太難過,畢竟你還年輕。」

    緒娘垂淚道:「謝太子妃,奴婢福薄,現在唯望一死。」

    我訕訕地說:「其實……幹嘛總想死呢,你看那我還不是好好的……」

    我聽到永娘咳嗽了一聲,便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於是我問:「你想吃什麼嗎?我可以教人做了送來。」上次我病了的時候,皇后遣人來看視,總問我想不想吃什麼,可缺什麼東西。其實東宮裡什麼沒有呢?大約就是用這話來表示特別的慰問吧。我不知道應該要怎麼安慰病人,只好依樣畫葫蘆。

    緒娘道:「謝太子妃。」

    我看著她的樣子,淒淒慘慘的,好似萬念俱灰。最後還是永娘上前,說了一大篇話,來安慰她。緒娘只是不斷拭淚,最後我們離開的時候,她還在那裡哭。

    我們回到中宮的時候,皇后已經命人起草寶林的詔冊了,李承鄞的臉色看上去很難看,皇后正說道:「東宮應和睦為宜,太子妃一團孩子氣,許多地方照應不到,多個人幫她,總是好的。」她抬頭見我正走進來,便向我招手示意,我走過去向她行禮,她沒有讓身後的女官攙扶我,而逝親自伸出胳膊攙起了我,我簡直受寵若驚。每次皇后總是雍容端莊,甚少會這般親暱地待我。

    「那個趙良娣,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皇后淡淡地說,「就將她貶為庶人,先幽閉三個月,太子亦不得去探視,否則我便下旨把她逐出東宮。」

    我看到李承鄞的眼角跳了跳,但他仍舊低著頭,悶悶的說了聲:「是。」

    一出中宮,李承鄞就打了我一巴掌,我沒提防,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子都打懵了。

    阿渡跳起來拔刀,「刷」一下子已經將鋒利的利刃橫在他的頸中,永娘嚇得大叫:「不可!」沒等她再多說什麼,我已經狠狠甩了李承鄞一巴掌。雖然我不會武功,可是我也不是好惹的。既然他敢打我,我當然得打回去!

    李承鄞冷笑:「今日便殺了我好了!」他指著我說,「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我知道是你!是你做成的圈套,既除去緒娘肚子裡的孩子,又無限了瑟瑟。」

    我氣得渾身發抖,說道:「你憑什麼這樣說?」

    「你成天就會在幕後面前裝可憐、裝天真、裝作什麼都不懂!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在幕後面前告狀,說我冷落你。你嫉妒瑟瑟,所以才使出這樣的毒計來誣陷她,你簡直比這世上所有的毒蛇還要毒!現在你可稱心如意了,硬生生要趕走瑟瑟,活活的拆散我們!如果瑟瑟有什麼事,我是絕不會放過你的,我告訴你,只要我當了皇帝,我馬上就廢掉你!」

    我被他氣昏了,我推開阿渡,站在李承鄞面前:「那你現在就廢掉我好了,你以為我很喜歡嫁給你麼?你以為我很稀罕這個太子妃麼?我們西涼的男兒成千上萬,個個英雄了得,沒一個像你這樣的廢物!你除了會念詩文,還會什麼?你射箭的準頭還不如我呢!你騎馬的本事也還不如我呢!如果是在西涼,像你這樣的男人,連老婆都娶不到,誰會稀罕你!」

    李承鄞怒氣沖沖的拂袖而去。

    我的心裡一陣陣發愣,三年來我們吵來吵去,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可是我沒想到他回這樣恨我,討厭我,不惜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我。永娘將我覆上攆車,低聲安慰我說:「太子時因為趙良娣而遷怒於太子妃,太子妃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他也是因為覺得趙良娣受了不白之冤,所以一口氣全出在我身上,可是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過,憑什麼他要遷怒於我?

    他說我嫉妒趙良娣,我是有一點嫉妒她,我就是嫉妒有人對她好,好到任何時候任何事,都肯相信她,維護她,照應她。可是除了這之外,我都不嫉妒別的,更不會想到去害她。

    趙良娣看上去和和氣氣的,來跟我玩葉子牌的時候,我覺得她也就是個很聰明的女人罷了,怎麼會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情?而且我可不覺得皇后這是什麼好法子,緒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即使封了寶林,李承鄞又不喜歡她,在東宮只是又多了一個可憐人罷了。

    晚上的時候,我想這件事想的睡不著,只得乾脆爬起來問阿渡:「你瞧趙良娣像壞人嗎?」

    阿渡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中原的女孩兒想什麼,我一點兒也鬧不明白。咱們西涼的男人雖然也可以娶好幾個妻子,可是如果大家合不來,就可以再嫁給別人。」

    阿渡點了點頭。

    「而且李承鄞有什麼好啊,除了長相還看得過去,脾氣那麼壞,為人又小氣……」我躺下去,「要是讓我自己選,我可不要嫁給他。」

    我說的是真心話,如果要讓自己選,我才不會讓自己落到這麼可憐的地步。他明明有喜歡的人了,我卻不得不嫁給他,結果害得他討厭我,我的日子也好生難過。現在趙良娣被幽禁,李承鄞恨透了我,我才不想要一個恨透我的丈夫。

    如果要讓我自己選,我寧可嫁給一個尋常的西涼男人,起碼他回真心喜歡我,騎馬帶著我,同我去打獵,吹篳篥給我聽,然後我要替他生一堆娃娃,一家人快快活活的過日子……可是這樣的日子,我知道永遠都只會出現在夢裡了。

    阿渡忽然拉住我的手,指了指窗子。

    我十分詫異,推開窗子,之間對面殿頂的琉璃瓦上,坐著一個人。

    那人一襲白衣,坐在黑色的琉璃瓦上,十分醒目。

    我認出這個人來,又是那個顧劍!

    我正猶豫要不要大喊一聲「有刺客」,他突然像只大鳥兒一般,從殿頂上一滑而下,如御風而行,輕輕敲起群毆就落在我窗前。

    我瞪著他:「你要做什麼?」

    他並沒有答話,只是盯著我的臉。我知道我的臉還有點兒腫,回到東宮後,永娘拿煮熟的雞子替我滾了半晌,臉頰上仍舊有個紅紅的指印,消不下去。不過我也沒吃虧,我那一巴掌肯定也把的臉打腫了,因為當時我用盡了全力,震得我自己手掌都發麻了。

    他的聲音裡有淡淡的情緒,似乎極力壓抑著什麼:「誰打你?」

    我摸了摸臉頰,說道:「沒事,我已經打回去了。」

    他執意追問:「是誰?」

    我問:「你問了幹嘛?」

    他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去殺他。」

    我嚇了一跳,他卻又問:「你既然是太子妃,誰敢打你?是皇帝?是皇后?還是別的人?」

    我搖了搖頭,說道:「你別問了,我不會告訴你的。」

    他卻問我:「你肯同我一起走麼?」

    這個人真是怪人,我搖了搖頭,便要關上窗子,他伸手攔住窗扇,問我:「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我覺得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生氣?」

    「三年前的事情,你難道不生氣麼?」

    我很認真的告訴他:「我真的不認識你,你不要再半夜到這裡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這裡是東宮,如果被人發現,會被當成刺客亂箭射死的。」

    他傲然一笑:「東宮?就算是皇宮,我還不是想進酒進,想出九出,誰能奈我何?」

    我瞪著他,這人簡直狂妄到了極點,不過以他的武功,我估計皇宮對他而言,還真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我歎了口氣:「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就是來看看你。」他又問了一遍,「你肯同我以其走麼?」

    我搖了搖頭。

    他顯得很生氣,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你在這裡過的一點兒也不快活,為什麼不肯同我走?」

    「誰說我過得不快活了?再說你是誰,幹嘛要管我過的快不快活?」

    他伸出手來拉住我,我低喝:「防守!」阿渡搶上來,他只輕輕地揮一揮衣袖,阿渡便踉踉蹌蹌倒退數步,不等阿渡再次搶上來,他已經將我一拉,我只覺得身子一輕,已經如同紙鳶般被他扯出窗外。他輕功極佳,攜著我好似御風而行,我直覺風聲從耳畔不斷掠過,不一會兒腳終於踏到了實處,卻是又涼又滑的琉璃瓦。他竟然將我擄到了東宮正殿的寶頂之上,這裡是東宮地勢最高的地方,放眼望去,沉沉宮闕,連綿的殿宇,斗拱飛簷,琉璃獸脊,全都靜靜地浸在墨海似的夜色中。

    我摔開他的手,卻差點滑倒,只得怒目相向:「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卻指著我們腳下大片宮闕,說道:「小楓,你看看,你看看這裡,這樣高的牆,四面圍著,就像一口不見天日的深井,怎麼關得住你?」

    我很不喜歡他叫我的名字,總讓我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我說道:「那也不關你的事。」

    他說道:「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同我一起走?」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我是絕不會跟你走的,你別以為你自己武功高,我要是吵嚷起來,驚動了羽林軍,萬箭齊發一樣將你射成個刺蝟。」

    他淡淡一笑,說道:「你忘了我是誰麼?我但有一劍在手,你就是把整個東宮的羽林軍都叫出來,焉能奈何我半分?」

    我差點兒忘了,這個人狂傲到了極點。於是我靈機一動,大牌他的馬屁:「你武功這麼高,是不是天下無敵,從來都沒有輸給過別人?」

    他忽然笑了笑,說道:「你當真一點兒也不記得了麼?三年前我比劍輸給你。」

    我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抖了抖:「你?輸給我?」這話也太驚悚了,我半點兒武功都不會,他只要動一動小手指頭,便可以將我掀翻在地,怎麼會比劍時輸給我?我連劍士怎麼拿的都不太會。

    「是啊。」他氣定神閒,似乎再坦然不過,「我們那次比劍,賭的便是終身,我輸給你,我便要做你的丈夫,一生愛護你,憐惜你,陪伴你。」

    我嘴巴張得一定能吞下一個雞蛋,不由得問:「那次比劍如果是我輸了呢?」

    「如果那次是你輸了,你自然要嫁給我,讓我一生愛護你,憐惜你,陪伴你。」

    我又抖了抖,大爺,玩人也不是這麼玩兒的。

    他說道:「我可沒有讓著你,但你一出手就搶走了我的劍,那一次只好算我輸給你。」

    我能搶走他的劍?打死我也不信啊!

    我快刀斬亂麻:「反正不管那次是誰輸誰贏,總之我不記得曾有過這回事,再說我也不認識你,就憑你一張嘴,我才不信呢。」

    他淡淡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對玉鐲,說道:「你我約定終身的時候,曾將這對鴛鴦配分成兩半,我這裡有一隻鴛佩,你那裡有一隻鴦佩。我們本來約好,在六月十五月亮正圓的時候,我在玉門關外等你,我帶你一同回我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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