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聶東遠而言,監護權是場迫在眉睫的戰爭。
在簽署股權贈與協議之前,他跟董事會的幾位董事監事還有公司大股東都打了一聲招呼。公司的另一大股東是著名的上市公司慶生集團,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們明確表示了反對。因為東遠集團正在計劃跟慶生集團合作,收購一個連鎖的零售超市企業。這時候有任何股權上的變更,都會給外界帶來敏感的反應。
為此聶東遠專程在電話裡解釋:「家務事,我這一病,多少指望兒子能接班,所以我先得把兒子給哄回來。大夥兒都幾十年老交情了,也不怕大家見笑,請大家相信我,絕不會讓事情超過控制範圍。」
目前孫平的監護人還是談靜,聶東遠的想法是,絕對不能讓孫平的名字,出現在公司的年報裡。否則的話,股東們問起來,這算怎麼一回事呢?孫平?怎麼能不姓聶?對付談靜,聶東遠有的是信心。
他給了喬律師一周時間,說:「眼看著要開股東大會商量收購的事,我可以借病拖一拖,但是也不能拖太久。五個工作日,你把監護權的事情給辦妥了。不論用什麼手段都行。」
喬律師答應得很爽快,說:「我會盡量不讓這事鬧到法庭上去,省得遙遙無期。不過談靜到處都是空門,要拿她的把柄,其實容易得很。」
聶東遠笑了一聲,說:「不過老話說得好,別為打老鼠,傷了玉瓶。你怎麼辦事我不管,不過我那兒子是個死心眼兒,別讓他知道什麼,省得他覺得我們在仗勢欺人,還有,千萬別嚇著我的寶貝孫子。」
盛方庭給談靜打電話的時候,談靜什麼都還不知道,盛方庭告訴她:「聶東遠開始出手了。」
孫平剛剛睡著,談靜走到外間來接電話,還覺得莫名其妙:「什麼?」
「剛剛人力資源的舒經理給我打電話,說管人事的副總突然問起你,因為你的招聘其實是有點問題的。你的學歷不夠資格,當時是我請舒經理幫了個忙。現在上頭追究起來,要立刻辭退你。你看明天是不是抽空過來一趟,把個人物品清理一下。」
談靜十分內疚:「對不起,沒想到我連累了您和舒經理……」
「沒什麼連累不連累,我答應幫你,就會幫到底。可是你自己要特別小心,聶東遠最近有大的收購計劃,他不會讓監護權落在你手裡。」
談靜問:「那我該怎麼辦?」
「盡量跟他談判,如果他答應放棄監護權,就把股權還給他。不過他不會答應的,當時他如果堅持不肯簽贈與協議,那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他既然簽了贈與協議,就擺明了是股權也要,孩子也要。你也知道聶東遠這個人,如果他要什麼,就一定會不擇手段得到。」
談靜問:「還有別的辦法嗎?」
「有,不過你不會願意的。」盛方庭說,「真正要打監護權官司的話,是你和聶宇晟之間的事,你有辦法讓聶宇晟放棄監護權嗎?」
談靜遲疑了片刻,說:「我不願意。」
盛方庭笑了一聲,他似乎早就猜到談靜會這麼回答。他說:「你要有心理準備,聶東遠辦事情,不會按理出牌的。好在你從前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你如果顧忌聶宇晟的感受,少跟他聯絡比較好。」
談靜有強烈不安的感覺,公司通知她回去辦手續,但她不敢把孫平獨自留在醫院裡,雖然聶宇晟每天都會過來,但這件事情她不打算告訴他。她打電話請王雨玲過來幫忙照顧一下孫平,自己抽空回去了趟公司。公司裡的同事當然會指指點點,談靜埋頭清理好個人物品,交出筆記本電腦,技術部的同事來格式化硬盤。讓她沒想到的是,盛方庭也正在清理個人物品。這讓談靜非常吃驚,部門同事都低著頭做事,只有Gigi裝作路過,飛快地小聲告訴她:「盛經理也辭職了。」
談靜沒想到連累到盛方庭辭職,心裡非常愧疚,盛方庭跟她差不多時間交出胸卡離開公司,在電梯裡,她就忍不住想說什麼,被盛方庭以目光阻止了。等出了電梯,盛方庭就說:「來吧,我送你回醫院。」
「盛經理……」
「有話車上說。」
談靜上了車子才說:「對不起……」
「沒關係,我主動辭職的。」盛方庭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撇開話題,叮囑她,「繫上安全帶。」
談靜坐車不太習慣系安全帶,因為她很少坐私家車,也很少坐出租車。她把安全帶繫好,盛方庭一邊將車開出地下停車場,一邊問:「你來辦手續,醫院那邊誰在?」
「我的一個朋友。」
盛方庭道:「那就好。」他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錶,問,「能給我兩個小時嗎?」
「嗯?」
「我想飆車,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有你在車上,我或許會開得慢一點,開太快我真擔心出事,國內的路並不怎麼好。」
談靜沒表示反對,她覺得自己連累盛方庭辭職,這時候他肯定心情糟透了。他這麼冷靜理智的人,說到飆車兩個字的時候也風清雲淡,像是說去超市買點什麼東西似的。談靜想他肯定就是說說罷了。
沒想到盛方庭看上去那麼內斂那麼斯文的一個人,竟然說飆車就真的飆車。他只用四十分鐘就出了城,一上高速,那速度快得談靜連儀表盤都不敢看。只聽到輪胎摩擦地面沙沙的聲音,還有呼呼的風聲從車窗外掠過,明明車窗關得嚴嚴實實,竟然還聽得到風聲,可見速度有多快。
她下意識緊緊抓著拉手,有些緊張地看著盛方庭。他的側臉線條剛毅,嘴角微抿,似乎全神貫注盯著前方的道路,目光陰沉,談靜覺得此時此刻的盛方庭簡直像個陌生人,再也不是她剛認識他時那副彬彬有禮的模樣。
幸好看見第二個服務區的時候,盛方庭就減速進了服務區,他下車買了兩瓶果汁,一瓶遞給談靜,一瓶自己打開,一口氣就喝掉不少。放下瓶子,只見談靜很憂慮地看著她,於是笑了笑:「把你嚇著了吧?對不起,我也是偶爾才這樣。美國的路比這個好,不過也有限速,我學生時代,常常會接到罰單。所以每次開車的時候,我媽媽總是會主動坐在副駕的位置上,她說:『你可以不愛惜你自己的生命,但你不能不愛惜我的生命,你必須對其他人負責,他們是無辜的,不應該因為你的任性而被迫跟你一起冒險。』」
談靜靜靜地聽著,並不答話,她知道盛方庭只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可是在說了這幾句話之後,盛方庭並沒有再說什麼,他拿著那瓶飲料,茫然地看著不遠處的高速公路。城市郊區的秋季,風中有樹木植物的氣息,天高雲淡,真有點秋高氣爽的意思。不遠處全封閉的高速車道上車聲不斷,一陣陣由遠及近,更像是雷聲。
「走吧。」盛方庭說著,將沒喝完的半瓶飲料扔進了垃圾桶裡。
開車回城的時候,盛方庭已經是中規中矩的速度了,而且表情平靜,似乎又恢復了那種彬彬有禮。讓談靜覺得剛剛飆車的盛方庭,只是自己的幻覺。盛方庭把她送到了醫院附近,說:「我就不上去了,好好照顧孩子。」
「謝謝您,盛經理。」談靜還是覺得過意不去,「這次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盛方庭只是微笑著示意,然後就駕車離開了。
盛方庭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因為調到了震動模式,所以有個未接來電沒聽見,正是舒琴。他用藍牙撥回去:「怎麼了,有事嗎?」
「Mark。」離開美國之後,舒琴還是第一次這樣叫他,「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晚飯?」
「好啊,你有什麼推薦?」
「你家小區附近有家上海菜,還挺地道的。」
舒琴把位置告訴了他,盛方庭路不熟,一路找過去,結果還比舒琴晚到。這家館子並不大,是一對上海老夫妻開的,老闆親自下廚,所有的菜色濃湯赤醬,十分地道。
舒琴問盛方庭:「這麼小一件事,何必要堅持辭職?董事長都對你說,公司可以破例留下談靜,只要你願意留下來。」
盛方庭不由得一笑:「因為我找到了更好的下家,你信不信?」
舒琴也不是沒有想過,他或許是找個借口辭職以便跳槽,不過直覺卻告訴她,並不是這樣。她說:「以你的能力,找到薪水更高的職位,並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我想不出來,業內有什麼公司,比我們更好。」
盛方庭卻是很放鬆的樣子,甚至跟她開起了玩笑:「喂,舒經理,你也太自信了吧?」
「台資企業裡面我們是NO.1,內地的企業……你跟那種文化不合拍的。」
「人家給高薪。」
「你很有希望年底升副總,我不覺得高薪會吸引你。」
「人家給期權。」
「原本你就有期權啊。」
盛方庭不由得笑了,問她:「特意約我吃晚飯,就是為了談這個?」
「不是。」舒琴說,「我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高層會知道談靜的事,我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Mark,你到底瞞著我在做什麼?跟聶宇晟有關係嗎?」
「台資企業裡面我們是NO.1,內地企業誰是NO.1?」
「富泉啊,不過它是以軟飲料和純淨水為主,不像我們還有其他快消食品。」
「那麼業務跟我們很像,規模上僅次於富泉的呢?」
她驀然明白過來:「東遠。不過它算港資?在聯交所上市。」
「東遠前天收盤之後,有一個股權變更的公告,你有沒有注意?」
「不清楚,我這兩天沒有留意聯交所的股票,你也知道我看紐約股市多一些。」舒琴漸漸明白過來,還是因為東遠。
「聶東遠從自己名下,贈與一個名叫孫平的未成年人5%的股權,一共十七萬六千四百五十二股,目前孫平的監護人,是談靜。」
舒琴愣住了,她已經隱約猜到一些,過了半晌,才問:「你想做什麼?或者,你想說什麼?」
「我不想做什麼,好不容易布好的局,現在終於快收網了,舒琴,我需要你幫助我。但是我有點擔心,你不會真的把聶宇晟當成好朋友吧?」
聶宇晟三個字入耳,舒琴突然覺得有點刺耳似的,她說:「你到底什麼意思?」
「你別想太多了,我辭職這事其實跟聶宇晟沒太大關係。」盛方庭笑了笑,「我只是不想讓高層覺得,我把談靜招進來,是有其他意圖。你也知道,在這件事情上我確實有違規,我應該承擔責任。而且現在東遠集團似乎有意向收購加利超市,瓜田李下,我還是辭職避嫌。」
舒琴無語,說:「那麼你有什麼打算?你一直對東遠抱有一種心結,為此你甚至有意讓我跟聶宇晟保持一種交往。東遠到底做了什麼,讓你對它如此念念不忘?一直以來,你做的事情,跟東遠有關係嗎?你真的只是想進入東遠工作?」
盛方庭笑了笑:「舒琴,我做事情,你從來很少問為什麼。而且我早就說過,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也許當初讓你跟聶宇晟當朋友,是我失策。不過當初是你們偶然相識之後,我才說聶宇晟這個人,可以交往。是,我有些事是存心不良,但也沒逼你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再說,你挺喜歡聶宇晟那個朋友,不是嗎?」
舒琴凝視著他,他卻若無其事:「舒琴,我說過,東遠對我而言,其實更多的是挑戰欲
人,再也不是她剛認識他時那副彬彬有禮的模樣。
幸好看見第二個服務區的時候,盛方庭就減速進了服務區,他下車買了兩瓶果汁,一瓶遞給談靜,一瓶自己打開,一口氣就喝掉不少。放下瓶子,只見談靜很憂慮地看著她,於是笑了笑:「把你嚇著了吧?對不起,我也是偶爾才這樣。美國的路比這個好,不過也有限速,我學生時代,常常會接到罰單。所以每次開車的時候,我媽媽總是會主動坐在副駕的位置上,她說:『你可以不愛惜你自己的生命,但你不能不愛惜我的生命,你必須對其他人負責,他們是無辜的,不應該因為你的任性而被迫跟你一起冒險。』」
談靜靜靜地聽著,並不答話,她知道盛方庭只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可是在說了這幾句話之後,盛方庭並沒有再說什麼,他拿著那瓶飲料,茫然地看著不遠處的高速公路。城市郊區的秋季,風中有樹木植物的氣息,天高雲淡,真有點秋高氣爽的意思。不遠處全封閉的高速車道上車聲不斷,一陣陣由遠及近,更像是雷聲。
「走吧。」盛方庭說著,將沒喝完的半瓶飲料扔進了垃圾桶裡。
開車回城的時候,盛方庭已經是中規中矩的速度了,而且表情平靜,似乎又恢復了那種彬彬有禮。讓談靜覺得剛剛飆車的盛方庭,只是自己的幻覺。盛方庭把她送到了醫院附近,說:「我就不上去了,好好照顧孩子。」
「謝謝您,盛經理。」談靜還是覺得過意不去,「這次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盛方庭只是微笑著示意,然後就駕車離開了。
盛方庭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因為調到了震動模式,所以有個未接來電沒聽見,正是舒琴。他用藍牙撥回去:「怎麼了,有事嗎?」
「Mark。」離開美國之後,舒琴還是第一次這樣叫他,「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晚飯?」
「好啊,你有什麼推薦?」
「你家小區附近有家上海菜,還挺地道的。」
舒琴把位置告訴了他,盛方庭路不熟,一路找過去,結果還比舒琴晚到。這家館子並不大,是一對上海老夫妻開的,老闆親自下廚,所有的菜色濃湯赤醬,十分地道。
舒琴問盛方庭:「這麼小一件事,何必要堅持辭職?董事長都對你說,公司可以破例留下談靜,只要你願意留下來。」
盛方庭不由得一笑:「因為我找到了更好的下家,你信不信?」
舒琴也不是沒有想過,他或許是找個借口辭職以便跳槽,不過直覺卻告訴她,並不是這樣。她說:「以你的能力,找到薪水更高的職位,並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我想不出來,業內有什麼公司,比我們更好。」
盛方庭卻是很放鬆的樣子,甚至跟她開起了玩笑:「喂,舒經理,你也太自信了吧?」
「台資企業裡面我們是NO.1,內地的企業……你跟那種文化不合拍的。」
「人家給高薪。」
「你很有希望年底升副總,我不覺得高薪會吸引你。」
「人家給期權。」
「原本你就有期權啊。」
盛方庭不由得笑了,問她:「特意約我吃晚飯,就是為了談這個?」
「不是。」舒琴說,「我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高層會知道談靜的事,我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Mark,你到底瞞著我在做什麼?跟聶宇晟有關係嗎?」
「台資企業裡面我們是NO.1,內地企業誰是NO.1?」
「富泉啊,不過它是以軟飲料和純淨水為主,不像我們還有其他快消食品。」
「那麼業務跟我們很像,規模上僅次於富泉的呢?」
她驀然明白過來:「東遠。不過它算港資?在聯交所上市。」
「東遠前天收盤之後,有一個股權變更的公告,你有沒有注意?」
「不清楚,我這兩天沒有留意聯交所的股票,你也知道我看紐約股市多一些。」舒琴漸漸明白過來,還是因為東遠。
「聶東遠從自己名下,贈與一個名叫孫平的未成年人5%的股權,一共十七萬六千四百五十二股,目前孫平的監護人,是談靜。」
舒琴愣住了,她已經隱約猜到一些,過了半晌,才問:「你想做什麼?或者,你想說什麼?」
「我不想做什麼,好不容易布好的局,現在終於快收網了,舒琴,我需要你幫助我。但是我有點擔心,你不會真的把聶宇晟當成好朋友吧?」
聶宇晟三個字入耳,舒琴突然覺得有點刺耳似的,她說:「你到底什麼意思?」
「你別想太多了,我辭職這事其實跟聶宇晟沒太大關係。」盛方庭笑了笑,「我只是不想讓高層覺得,我把談靜招進來,是有其他意圖。你也知道,在這件事情上我確實有違規,我應該承擔責任。而且現在東遠集團似乎有意向收購加利超市,瓜田李下,我還是辭職避嫌。」
舒琴無語,說:「那麼你有什麼打算?你一直對東遠抱有一種心結,為此你甚至有意讓我跟聶宇晟保持一種交往。東遠到底做了什麼,讓你對它如此念念不忘?一直以來,你做的事情,跟東遠有關係嗎?你真的只是想進入東遠工作?」
盛方庭笑了笑:「舒琴,我做事情,你從來很少問為什麼。而且我早就說過,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也許當初讓你跟聶宇晟當朋友,是我失策。不過當初是你們偶然相識之後,我才說聶宇晟這個人,可以交往。是,我有些事是存心不良,但也沒逼你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再說,你挺喜歡聶宇晟那個朋友,不是嗎?」
舒琴凝視著他,他卻若無其事:「舒琴,我說過,東遠對我而言,其實更多的是挑戰欲
,因為聶東遠這個人,讓我覺得有挑戰性。他的管理模式,他的行事風格,很有意思,我一直想要一次機會,試試自己能不能。不管你信還是不信,僅此而已。而且我讓你跟聶宇晟走得近一點,可我至今也沒害過他,是不是?」
舒琴欲語又止,只是悶悶地端起杯來,喝了一口酒。
盛方庭說:「我想進入東遠工作,舒琴,我希望你幫助我。」
舒琴反問:「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盛方庭說,「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起誓,絕不傷害東遠集團的任何利益。我甚至可以用我最珍視的一切起誓。」
舒琴冷笑:「你最珍視的是什麼?」
「你。」
舒琴卻淡淡地笑了笑:「你如果真的珍視我,絕不會勸說我去當聶宇晟的女朋友。」
「可是最後你們還是分手了,不是嗎?」盛方庭說,「你我都心知肚明,聶宇晟不會愛上你,他心裡一直有一個人,那個人,是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將其從他心裡抹去的。這世上哪怕有千千萬萬的人可以當聶宇晟的女朋友,卻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他的話說得太尖銳,舒琴忍不住又倒了一杯酒。
兩個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菜順口,酒也喝得快,最後兩小壇黃酒竟然都喝完了。舒琴酒量很一般,盛方庭似乎更有心事,喝得更多。舒琴覺得氣氛很僵,只得找些話來說:「這毛蟹吃起來太不過癮了,等過陣子咱們找個地方吃蟹,那個就酒才好。」盛方庭也喜歡吃螃蟹,於是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黃酒後勁大,喝的時候不覺得,等出來讓涼風一吹,兩個人都覺得今天的酒喝多了。依著盛方庭的意思,要找代駕,舒琴說:「找什麼代駕,打半天電話,代駕公司不定幾個小時後才派人來。這麼好的月亮,走回去得了,你家離這兒不是挺近的嗎?」
盛方庭一想也是,於是說:「行,我走回去,不過先幫你攔個出租車。」
攔到了出租車,盛方庭照例替舒琴打開車門,然後自己拉開了副駕的位置。舒琴酒意上湧,說:「你不要送我了,越送越遠。」
盛方庭指了指手錶:「都十點多了,這不是遠近的問題,這是風度的問題。」
一句話說得舒琴笑起來:「行,你的風度!」
還沒到舒琴家,盛方庭就覺得胃裡難受起來,於是拿手壓著胃部,舒琴也看出來了,說:「真要命,我忘了你前不久剛做完微創手術,還跟你喝酒,你不要緊吧?」
「有點胃疼……也沒大礙……」
「我家裡有藥,上去吃點藥吧。我電燉盅裡煲了有湯,喝點熱湯解解酒,或許就好了。」
舒琴覺得自己挺大意的,明明盛方庭前陣子剛從醫院出來,她還沒有阻止他喝酒。
「行,麻煩你了。」
舒琴的房子不大,她招呼盛方庭進門,然後找到胃藥給他,遞上杯溫水,說:「你稍微坐會兒,我去端湯。」
舒琴買的是自動電燉盅,小火一直煲著,不盈不沸,早上出門時定好時間,晚上回來就是一盅好湯,非常方便。她剛把燉盅的插頭拔掉,突然看到櫥櫃檯面上竟然有一隻蟑螂。舒琴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蟑螂,當下尖叫一聲,幾乎就要奪路而逃。
盛方庭本來剛把藥丸吞下去,突然聽到她尖叫,本能反應就幾步衝到了廚房門口,舒琴嚇得語無倫次,一頭扎進他懷裡:「蟑螂!」
盛方庭眼明手快,操起櫥櫃上擱著的竹製鍋墊,使勁一拍,那蟑螂猛然跳起老高,這下子沒有打著,舒琴嚇得抓緊了他的衣襟,盛方庭連拍兩下,終於將蟑螂拍死了。他說:「行了行了,已經打死了。」
舒琴一抬頭,正好撞在他下巴上,撞得他下巴生疼生疼的。舒琴說:「對不起。」連忙伸手替他揉下巴,「沒事吧?我真是嚇糊塗了,你也知道的,我最怕蟑螂……」她的聲音漸漸低微,因為盛方庭的臉離得太近了,近得她能聞見那帶著淡淡酒香的呼吸,她手指下是他的皮膚,這時候已經冒出了胡茬,微微有些扎手,她想自己太莽撞了,應該把手縮回來……可是她手指一動,就觸到了盛方庭的嘴唇,柔軟的感覺讓她差點又跳起來,她覺得盛方庭的臉越來越近,他的眼睛真亮,彷彿有一種蠱惑似的。他的手還擱在她的腰上,這時候她覺得他掌心都發燙了。
到底是誰先吻的誰,舒琴都不記得了,她只記得那個吻帶著酒的芳香,還有他身上特有的氣息,纏綿而激烈,讓人欲罷不能。
早晨醒來的時候,舒琴發現盛方庭站在窗前抽煙,以前她沒有見過他抽煙,只覺得他站在晨曦中,身形模糊而朦朧,清晨的陽光勾勒出他的身影,看上去十分遙遠和陌生。她拿不準該用什麼語氣來跟他打招呼,自從離開美國後,兩個人都對這段感情有一種距離感,很多時候,他們更像是拍檔,而不是情侶。她習慣了滿足盛方庭的一些要求,甚至包括去盡量接近和照顧聶宇晟。有時候她常常覺得恍惚,自己到底是為什麼呢?僅僅是因為盛方庭是她的前男友嗎?愛情難道也有一種慣性,讓她剎不住車?
盛方庭聽到動靜,一回頭,倒似很平靜:「早啊。」
「早。」
「我們重新開始吧。」
「為什麼?」
「你最近常常問我為什麼,以前你並不是這樣。」
「以前我習慣了你做事情對任何人都沒有交代,甚至對我,你也不會說太多,但現在我想知道為什麼。」
「我覺得我們在一起,還是更合適。舒琴,不管你相不相信,這麼多年,我覺得,沒有人比你更好,或者說,這麼多年,我習慣了你在那個地方,哪怕你說我們應該分手,我也答應了你。可是現在我仍舊覺得,我是愛你的。我希望,再有這麼一次機會。」盛方庭說,「公司規定,同事之間不准談戀愛,不管你信不信,這也是我辭職的原因之一。」
舒琴笑了笑,若有所思的樣子,卻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問他:「你早上想吃什麼?」
「出去吃吧,你不是還要上班?」
舒琴習慣了早上洗澡,於是起床去洗澡。盛方庭的手機沒電了,拿了備用電池出來,換上電池才看到有一個談靜的電話未接。
他看了看緊閉的浴室門,隔著門隱約能聽見一點水聲,不過他還是走到陽台上去,才打給談靜:「怎麼了?」
「不好意思,盛經理,這麼早打擾您。我的朋友昨天替我照看了半天孩子,昨天快下班的時候,衛生防疫部門的人突然去了,說她的店衛生不合格,勒令她整改,還要交罰款。」
盛方庭看了看手錶,才剛剛八點鐘,他問:「你朋友開的是什麼店?」
「蛋糕店,賣西點的,所有的手續就是齊的,突然就說不合格,要整改,還要罰兩萬塊錢。是不是……是不是我的事連累她了?」
「聶東遠的律師團一定把你所有的社會關係全清查了一遍,即使你的朋友不去醫院幫忙,她也會被帶出來的。西點店衛生不合格太容易了,隨便發現有個地方沒有打掃乾淨,就可以說不合格。這個沒辦法跟對方鬥,這方面的標準太靈活了,有關部門要說是不合格,那就真是不合格。」
「那我應該怎麼辦?」
「這只是第一步,你要不屈服的話,還有更厲害的招數等著你。要麼忍,要麼認輸,就這麼簡單。」
「我朋友開那個店子很不容易的,他們兩個人把全部的積蓄都拿出來了……如果真的不讓他們開門營業,沒幾天損失就會扛不住……」
「談靜,要麼忍,要麼認輸,沒有第二條路。你手裡沒有牌,唯一的王牌是孩子,你能讓孩子對他爺爺說,爺爺你不要傷害媽媽的朋友嗎?」
談靜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願意教平平這樣做,大人的事,跟他沒有關係。」
「OK。」盛方庭說,「那你能去告訴聶宇晟,說他的父親做了這些事情嗎?」
談靜再次沉默。
「你只有兩張牌,一張是你的孩子,聶東遠想要這個孩子,而且真心愛他。但你不願意讓小朋友摻和進來,是,大人的世界很險惡,真沒必要讓他知道這些。那麼另一張牌就是聶宇晟,你也不願意用。於是餘下兩條路,要麼忍,要麼認輸。」
「聶宇晟為了我,跟他父親鬧翻過一次。我不願意再有第二次。」談靜說,「我不是聶東遠,我不願意利用人的感情,去達到一些目的。」
盛方庭笑了笑:「談靜,不管你如何不肯承認,你仍舊是愛聶宇晟的。只有愛,才會不願意去利用。」
談靜沉默了片刻,說:「盛經理,或許您說的是對的。但我現在,是沒有資格奢談什麼愛不愛的。」
談靜把電話掛掉了,她覺得很無助,但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連盛方庭也幫不到她。她一直在病房裡陪著孫平,孫志軍幾天沒來了,也沒有打過電話來。談靜第一次覺得擔心,孫志軍不會出什麼事吧?如果真如盛方庭所說,聶東遠會讓人徹查自己的社會關係,那麼像孫志軍,在派出所幾進幾出,聶家要找他的麻煩,也是很容易的事吧?
談靜打了孫志軍的手機,沒打通,關機。她也累了,想不到其他的辦法,她把親朋好友都想了一遍。好在親戚們都長久不來往,音訊皆無,想必聶家也不會把那些親戚怎麼樣。而朋友,她只有王雨玲跟梁元安這兩個朋友了。
聶宇晟早上查房的時候,陪著方主任來過一趟。上午的時候他非常忙,CM項目再次啟動,這次是一位先天性動脈畸形的病人,相對法洛四聯症,手術難度降低,但病人的狀態更適合CM項目。為了保險起見,聶宇晟根據病人的心血管造影,把手術方案又一改再改,力求細節調整更加完善。
孫平的術後恢復情況良好,這讓聶宇晟放心不少。他因為手傷和孫平手術的緣故,差不多耽擱了一周左右的工作,老董因為妻子剛生了孩子,也休了幾天產假沒有上班。方主任最得力的兩個弟子都一連好幾天沒進手術室,等於去了左膀右臂,頓時忙得連軸轉,連血壓都高了。聶宇晟心裡內疚,於是主動請纓,這兩天見縫插針地做排期手術,想給主任減輕負擔。他一天忙到晚,夜裡還要來陪床,談靜雖然跟他不怎麼打照面,但是經常在半夜聽到護士輕輕地來敲門叫「聶醫生」,然後就聽到聶宇晟從沙發上爬起來,窸窸窣窣的,躡手躡腳出去做急診手術。有時候天快亮了才回來,躺一會兒又爬起來去交班,有時候天亮了還沒有回來。談靜覺得聶宇晟太累了,這幾天瘦得連臉上的顴骨都出來了。
醫院裡護士們漸漸都知道孫平是聶宇晟的親戚,還有人言之鑿鑿地說,談靜是聶宇晟的遠房表妹,所以有時候小護士們也喜歡跟談靜說話,因為聶醫生的人緣好。談靜這才知道聶宇晟在忙些什麼,她對聶宇晟說,讓他晚上回家休息,不要再來陪床了,因為孫平的情況已經很穩定了。
聶宇晟什麼都沒說,但是晚上的時候還是靜悄悄地來,睡在沙發上。談靜半夜的時候起來去洗手間,看他拿著筆記本電腦,還在看病人的心血管造影。他看造影的時候習慣性皺著眉頭,燈光的陰影籠罩在他的額頭上,談靜赫然發現自己印象裡,光潔飽滿的額頭,已經有了淡淡的細紋。他不再是記憶裡那個翩翩的白衣少年,而是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了。事隔多年,許多事情都已經有了改變,只是當他認真工作的時候,談靜會想起從前,從前他給她講題的時候,就是這樣專注。那時候的時光真好,最大的煩惱,也只是恐懼老師或同學發現他們的交往。
談靜本來想跟他談一談王雨玲那間店子的事,但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跟聶宇晟說有什麼用?讓他再次跟他的父親翻臉?他已經很累很累,而且聶東遠還有病,工作壓力,家庭壓力,所有的事全在聶宇晟一個人肩上扛著。
她決定自己解決這個問題。她對律師說,自己可以請聶東遠把股權收回去,只是希望他不要再打擾到自己身邊的人。
聶家的律師壓根就不理睬這個提議,喬律師親自給她打了個電話,說:「談小姐,識時務者為俊傑。孩子跟著你,你不能提供最好的條件給他,何必呢?聶先生是真心疼這個孩子,才會一心想要監護權。你對聶先生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他會給孩子最好的一切。你哪怕不相信聶先生,總得相信小聶先生,他是孩子的父親,難道他會對孩子不好?聶家要的只是監護權,你還可以隨時去看孩子,為什麼非得固執己見,惹聶先生生氣,有什麼好處?」
談靜只動搖了短短一瞬,她說:「聶先生喜歡這個孩子,我很感激。可是我也只是要監護權,聶先生也可以隨時看孩子,為什麼我們就不能達成一致呢?」
這句話傳到聶東遠耳中,他也只是笑了聲:「真是我兒子看中的女人,簡直跟他一樣幼稚天真!」
喬律師看他又好氣又好笑的樣子,於是問:「那麼再逼一逼?」
「打蛇要打七寸,不要關注雞毛蒜皮的事。時間這麼緊,動作一定要快,找著對方真正的要害。」聶東遠說,「這週四我就得去香港開會,我向各大股東保證過,絕不會讓事情失控。收購當前,這事不能出亂子。最遲我從香港回來的時候,我要拿到談靜放棄監護權的協議。老喬,你看著辦吧。」
喬律師是深知聶東遠脾氣性格的,聽他這麼說,只覺得肩上又重了幾分似的。他收拾東西就打算跟事務所的下屬再討論討論,聶東遠則開始準備飛往香港。
原本聶宇晟會跟聶東遠一起去香港,但是現在CM項目重新啟動,病人的情況不良,需要盡快手術,聶宇晟走不開。而聶東遠則覺得,與其帶他去香港,不如讓他留在這裡照顧孫平,談靜雖然玩不出什麼花招來,但聶東遠也擔心她趁著聶宇晟不在,辦出院一走了之,到時候茫茫人海,更加麻煩。所以聶宇晟提出來由其他醫生陪聶東遠去香港的時候,他很爽快就答應了。
聶宇晟只以為父親是不放心孫平,倒沒有多想。好在孫平的恢復非常順利,聶宇晟可以抽出全部精力去攻關CM的項目。最近光動物實驗就做了不下十餘次,又跟科室幾位骨幹反覆開會討論,最後才由方主任拍板,第二天就做CM的第一例手術。
因為第二天有大手術,聶宇晟第一次回家睡覺。臨下班之前,他照例去看了看孫平。孫平已經可以下床了,聶東遠給他買禮物買上了癮,除了各種玩具源源不斷地送來,臨去香港前,還特意送了寶貝孫子一個平板電腦,方便他跟自己視頻聊天。聶宇晟進病房的時候,談靜正在哄孫平:「別玩遊戲了,你已經玩了一個小時了,怎麼答應媽媽的?」
孫平有點不甘不願,但還是把平板電腦還給了談靜。談靜剛把電腦擱到一邊兒,一抬頭就看見了聶宇晟。因為病房門沒有關,所以他就站在門外,也不知站了有多久了。
孫平看到聶宇晟還挺高興:「聶叔叔!」
最近聶宇晟每天都來很多次,孫平跟他混得熟了,不像從前那樣怕他,反倒有點異樣的親近。因為聶叔叔是真的喜歡他,孩子對真心有一種敏感,誰真的對他好,誰真的疼他,他感覺得到。聶宇晟一來,他就從床上爬起來,伸長了胳膊讓他抱。
「我看看。」聶宇晟檢查了一下他身上背著的監護儀器,然後摟住他。孫平膩在他懷裡,問:「聶叔叔,你下午怎麼沒來看我?」
「下午聶叔叔開會去了。」聶宇晟問他,「晚上想吃什麼?」
「媽媽做飯了。」
貴賓病房還帶著一個小廚房,也有微波爐之類的,湯湯水水很方便。自從孫平能進食了,聶家保姆就天天送飯過來,談靜也常常下廚,給孫平做些他愛吃的。
「噢。」聶宇晟抬頭看了談靜一眼,說,「我晚上就不過來了,明天有大手術。」
「聶叔叔跟我們一起吃飯吧!」孫平開始撒嬌,「媽媽做了紅燒牛肉,可好吃了。」
「媽媽做的飯不夠……」聶宇晟隨口哄孫平,「叔叔吃食堂,食堂有飯……」
談靜這時候才說了一句話:「飯夠。」
聶宇晟又抬頭看了她一眼,談靜已經去打水替孫平洗手了。
談靜就做了兩個菜,還都是孫平喜歡吃的,好在中午的時候聶家保姆送了一紫砂煲的排骨湯,中午的時候孫平就喝了一碗,晚上談靜又重新熱過,一鍋的排骨,怎麼吃也吃不完。只是這裡只有兩隻碗,談靜拿一隻碗盛了飯給孫平,另一碗飯就盛給了聶宇晟,她自己用碟子吃飯。
聶宇晟認出那只碟子,沒有吭聲。這麼多年,再次吃到談靜做的飯,夾起第一口菜放進嘴裡的時候,他覺得味蕾似乎出了問題,酸甜苦辣,樣樣俱全。孫平吃得津津有味,他拿筷子的樣子像個小大人,喝湯的時候不發出任何聲音,談靜教得很好,並沒有因為家境困難,就忘了這樣的細節之處。
三個人沉默地吃著飯,談靜用碟子,很不方便,筷子老夾不起散亂的飯粒。吃到一半她起身去了廚房,想拿把勺子來,剛找到勺子,聶宇晟已經進來了,他說:「我吃好了,我把碗洗出來你用。」他打開水龍頭洗碗,談靜不想跟他爭,站在那裡看著他。袖子捋到老高,還是標準的醫生洗手的姿勢,連洗個碗也怕有病毒似的,反反覆覆用洗滌劑洗了好幾遍,清水又沖了好幾遍,才轉過身來,把那只光潔珵亮的碗遞給她。
談靜沒有接,只說:「我也吃飽了。」
「那麼你吃完把碟子還給我。」他說,「家裡的碟子差一隻。」
「聶宇晟。」談靜狠了狠心,對他說,「你不要犯傻了好不好?我說過了,這孩子的事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划算的,你不必覺得內疚。你成天泡一碟豆子,這很幼稚。你能不能不擺出那副樣子,等下去沒什麼必要,也沒什麼可能。我們不可能像從前那樣了,你跟你女朋友的事,我很抱歉。也許你曾經愛過我,但是我希望……」
「我知道你希望什麼。」聶宇晟打斷她的話,語氣平靜,「等不等是我自己的事,愛不愛,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再愛我,你當年為什麼離開我,或者你真的從來沒有愛過我,沒有關係,這不影響我。只是你說錯了,我不是曾經愛過你,我是一直愛著你,從過去,到現在,甚至,還有將來。」
談靜徹底地傻掉了,她怔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聶宇晟說完這句話,再也沒有看她一眼,轉身就走出去了。談靜站在那裡,聽到他在外邊哄孫平喝湯,然後拿紙巾給孫平擦手,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一陣陣傳過來,忽遠忽近。談靜覺得自己想要大哭一場,或者想要打開門,狂奔而去。可是她只是虛弱地抵在門上,像是不願意面對這一切。
聶宇晟開車回家的時候,心裡是一片平靜的。他也覺得奇怪,為什麼對談靜說了那番話,自己反倒如釋重負。以前驕傲地覺得,死也不能在一個拋棄自己的女人面前這樣丟人現眼,可現在卻覺得,何必呢?愛就是愛,自己既然不能改變仍舊愛她的這個事實,那麼就坦然承認吧。
他回家洗澡,好好睡了一覺,從來沒有睡得這樣沉過,連夢都沒有做一個,或許是最近真的太累了。第二天生物鐘自然而醒,爬起來一看,六點半,正好洗漱完畢去上班。
方主任今天也到得很早,一看到他,上下打量:「咦,今天倒挺精神的。」
病人已經送到手術室去上麻醉了。聶宇晟先到的手術室,沒一會兒方主任也來了。今天的手術雖然是第一例,但是做得特別順利,做到一半的時候,方主任接了個電話,於是叫過聶宇晟:「你來。」自己出去了。
聶宇晟倒沒覺得慌神,所有的動物實驗全是他做的,手術方案也是他一遍遍磨出來,一遍遍改細節,閉上眼睛他也知道後面的步驟是什麼。在手術室裡的時候,他專心致志,倒沒顧得上想別的,一直把手術做完,他才想起來問護士:「主任呢?」
「說是院辦那邊找他有事,還沒回來呢。」
「噢。」
病人送進了恢復室,聶宇晟沒走,跟麻醉師一起等著病人甦醒過來,才按事先的方案,送到ICU護理去。忙完了這邊的一切,他才去洗澡換衣服。剛剛把醫生袍穿上,就聽到小閔在外頭敲門:「聶師兄,老妖找你,你手機沒開!」
「來了!」
有手術的時候聶宇晟從來都是把手機關掉,否則方主任聽到要罵人的。今天太忙了,出了手術室他也忘了開機。他匆匆忙忙把扣子扣好,一邊開機一邊就去主任辦公室。
方主任在辦公室等他,他還以為問手術的事,於是簡單地匯報了一下後面的手術過程,還有病人的術後情況。方主任點點頭,對他說:「過會兒我去看看病人。小聶,有件事,你要有心理準備。」
聶宇晟的心猛然一沉,他下意識覺得是自己父親的病情有了什麼變化,然後又馬上想到孫平,但孫平的恢復情況一直不錯,他擔心地問方主任:「怎麼了?」
「你爸爸的律師剛剛打電話來,你手機關機,院辦就打給我了。說是你爸爸被證監會調查,暫時不能離開香港。」
聶宇晟愣了好幾秒鐘,問:「證監會?」
「香港證監會,具體情況你趕緊打電話問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