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光閃爍在人們的頭頂上,水從狹小的戲水池中高高地飛濺出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她在練琴,毫不理睬外面時而發出的哄堂大笑。她母親急忙勸告,不要理睬這些事。母親站在游廊的台階上笑著,手上托著一只裝有烘制好的糕餅的盤子。母親說,人們只年輕一回,但是在刺耳的尖叫聲中,沒人聽得懂她所講的話。
她經常分心聽著外面自己表弟同姑娘們在一起所發出的喧鬧聲。她傾聽著他如何胃口大開吞食時間,如何用自己健康的牙齒來啃食時間。她自己意識到,時間每秒鍾都變得更加痛苦,自己的手指如同鍾表的機械一樣,分秒不差地滴答滴答地敲打在鍵盤上。她練琴房間的窗戶裝有柵欄,柵欄將一個十字架的陰影投放在室內的地面上,它像個要吸血的僵屍一樣,給外面多彩的活動蒙上了陰影。
現在,為了圖涼快,這位年輕男士跳進了戲水池中。水是剛剛放的,是冰涼的泉水,只有勇敢者,才敢於跳進這冰涼的水裡。世界屬於勇敢者。他像一條鯨魚似的呼哧呼哧高興地露出了水面,她不用看,便感受到了這一點。在響亮的喝彩聲中,未來醫生的新女友們立即紛紛下水,熙熙攘攘好一陣忙亂。母親笑話她們,大家總是效仿布爾西所做的一切。她變得寬厚了。連自己和表弟共同擁有的年老的外祖母也急急忙忙趕來這裡湊熱鬧,觀看這位大學生的惡作劇。上了年紀的外祖母的身上也濺上了水,因為布爾西百無禁忌,連年紀大的人他也毫不顧忌。外祖母為外孫的男性活潑笑得合不攏嘴。母親理智地表示抗議。但是因為布爾西一直熱情不減,所以最後母親違背自己的意願,反倒比其他所有人都笑得更加厲害;當布爾西惟妙惟肖地模仿著海狗時,她笑得前仰後合。母親笑得渾身顫動,就好像有玻璃球在她體內到處轉動似的。布爾西現在已經在把一個舊球拋向空中並且用鼻子把它重新接住,據說他玩的這種雜耍是經過訓練的。大家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流了出來。有人大聲用真嗓和假嗓呼喊著。一個人像在山裡吆喝那樣大聲歡呼。馬上就要吃午飯了。如果有什麼鬧出出格事情的危險的話,最好是事前預防,而不是事後再進行降溫。
鋼琴發出的最後一個樂聲逐漸減弱和消失了,她的肌肉松弛下來,母親親自上好的鬧鍾響了起來。為了能趕上通常排在最後的唱歌和跳舞,她突然跳起身,滿懷復雜的青春感情跑出房間。表姐在室外受到恰如其分的歡迎。你又必須長時間練琴了嗎?因為正是假期,母親不應打攪她。母親請求不要對自己的女兒施加壞影響。不抽煙、不喝酒的布爾西正用牙咬一個帶香腸的面包。雖然午餐很快就吃完了,但是這家的女士們無法拒絕給自己的寵兒面包。後來,布爾西把用家人采摘的覆盆子果做成的濃果汁毫不吝惜地倒進一只半公升的玻璃杯裡,斟滿井水,一飲而盡。現在,他獲得了新的力量。現在,他用手掌心滿意足地拍著自己肌肉發達的肚子,也拍拍身上其他肌肉。母親和外祖母可以就布爾西天賜的好胃口討論上好幾個小時。她們互相攀比著想像他吃東西的細節,她們整天爭論布爾西最愛吃豬排呢還是小牛排。母親問自己的外甥,他的學業怎麼樣了?外甥回答說,現在他想忘掉一會兒學業,他要好好朝氣蓬勃一回,痛快玩玩。將來有朝一日,談起自己時,他將說:我的青年時代沒白過。
布爾西眼睛盯著她,勸她笑一笑。她為什麼這樣嚴肅呢?他勸她進行體育運動,體育運動提供笑的機會並且通常會產生良好的作用。由於體育運動所帶來的樂趣,表弟突然大笑起來,笑得把剛剛吃的香腸和面包從嗓子眼裡噴了出來。他高興得直哼哼,盡情地伸展著四肢。他像個陀螺似的在原地轉著圈,並且躺到草地上,好像死了似的。但是他又立即跳起身來,別害怕,現在到了表演摔跤專利使小表姐快樂的時候了。摔跤表演使表姐十分高興,而使姨媽大為生氣。
嗖的一下,她的旅途已經開始,再見,這一次有去無回的旅行。她從站立的姿勢一下子癱倒下去。郵件發出,電梯向下;樹木高速飛奔而去,野生薔薇叢構成的矮小籬笆牆、站在周圍的人從她的眼前急閃而過,並從視野中消失。她突然被向上扯去。她的骨架被壓扁,布爾西的胸毛緊貼在她的頭上,身體接觸的部位在改變,線繩已經映入眼簾,他的寶貝就藏在用這些線繩穿系好的泳褲裡。緊挨著的上面露出不大的紅色的珠穆朗瑪峰,往下是放大了的長長的淺色的大腿上的絨毛。突然,電梯停下來,到了底層。猛然她被緊緊地擠壓住,在她後背脊柱尾部的什麼地方,她的骨骼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響,合葉發出尖銳刺耳的咯吱聲。此時,她已經跪下。好啊,布爾西又一次向一個姑娘奇襲成功。此時,她跪在自己的來度假的表弟身前,一個度假者跪在另一個度假者的身前。她臉上微微閃著淚光。她仰起臉,朝幾乎從縫線中漲裂而出的大家伙看去。這個小淘氣包終於把她搞到了手,並且因獲勝而十分高興。他把她緊緊地壓在山上牧場的地上。母親喊著,當著鄉村青年的面她的孩子竟受到這樣的對待,她的孩子可是個有天才、大家都欽佩的人。
包著他的生殖器的紅色泳褲鼓脹著,在她的眼前誘惑地不住地搖晃著。這是個無人能抵御得住的誘惑。她只把自己的面頰貼靠在它的上面,待了一會兒。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她只想觸摸一下它,她只想用嘴唇碰一次這個閃閃發光的聖誕樹的球球。一瞬間,她是這鼓囊囊泳褲小包的收件人。她要用雙唇或是用下巴輕輕觸到它?但是這違反了個人的自由意願。布爾西不知道,自己引發了表姐感情的山崩。她不住地凝視著。小包如同生物標本切片放到顯微鏡下。你真美啊,請停留一下此文原為歌德的長詩《浮士德》中主人公浮士德自以為改造自然的理想已經實現時所說的話……
大家都聚集在吃的東西旁邊,沒有一個人覺察到什麼。布爾西很快就放開了她並且還退讓了一步。通常作為游戲結束的親吻腳,今天也由於特殊情況而取消。為了緩和一下氣氛,他晃了幾下身子,羞怯地從原地向上蹦了幾下,大聲笑著、蹦跳著跑開了。草場吞沒了他。女人們呼喊著吃飯了。布爾西飛走了,他從草叢裡跳了出來。他什麼也沒有說,然後就完全消失了。一些男朋友背後高興得要命。流言四起。布爾西不在場,但他的行徑受到母親溫和的批評。母親費了很大力氣燒了飯,而現在好像站在了雨水裡。
布爾西很晚才回來。到處都已籠罩著夜晚的寧靜,只有在小溪邊,夜鶯還在啼叫。大家都在游廊上玩紙牌。飛蛾圍著煤油燈飛舞。外面的燈亮處對她毫無吸引力。她獨自一人坐在自己的房間裡,遠遠避開了眾人,因為她是那麼不重要,他們早已將她忘到了腦後。她不傷害別人。她從一包刀片中小心地拿出一個刀片。她不管走到哪裡,總隨身帶著刀片。刀片如同新郎一樣朝新娘笑著。她小心地試了一下刀刃,刀片如刮胡刀片一樣鋒利。後來,她把刀片好幾次使勁朝手背裡按,並未傷及筋骨。並不疼痛。刀片如同在黃油上切割。一瞬間,先前封閉的肌肉組織上裂開了一個像儲蓄罐上的小口一樣大的小縫隙,接著被抑制住的血液涓涓沁出。一共有四處刀口。有這幾處就足夠了,否則她就要大出血而斃命了。刀片被擦干淨,包好收拾起來。整個時間裡,鮮紅的血液都在不停地從傷口處往外滲淌,染紅了它流經的地方。流出的血液還帶著體溫,它無聲無息,人也不難受。血在流淌,在不住地流淌。血染紅了一切。血從四個刀口處像涓涓泉水似的不住地向外流淌。四條小小的血溪在床上和地板上已經匯成了一條大的血流。隨後只有我的眼淚,小溪很快接納了你。形成了一小處血泊。血在繼續不斷地流淌。血在不住地流啊、流啊、流啊流。
今天,女教師埃裡卡像往常一樣干淨利落、毫無遺憾地離開自己教鋼琴的工作場所。她的離去絲毫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從窗戶裡傳出來的大號和長號及小提琴獨奏的樂聲伴著她離開。台階幾乎沒有使埃裡卡產生煩惱。今天母親沒有來等她。埃裡卡立即堅定地踏上自己曾經走過幾次的道路。這條道路不直接通向家,也許一只毛皮華麗的惡狼正站在鄉間的一根電線桿旁,費力剔著牙,清理著留在牙齒縫裡的犧牲者的肉體殘渣。埃裡卡想為自己十分單調的生活樹立一塊裡程碑,想用目光邀請這只狼。從遠處她將會瞅見狼,聽到撕破衣服和撕裂皮膚的聲音。這將是深夜裡發生的事情。這個事件將在音樂的半真半假的迷霧中顯示出巨大的意義。埃裡卡邁出充滿雄心壯志的腳步。
因為埃裡卡沒有下定決心走這條路,所以一條條街道的大門紛紛打開又一一關閉上。當一位男士偶然用眼睛瞥她一眼時,她便茫然地看著前方。他不是狼,而且她的性欲沒有發作,它被堅強的意志堵塞住了。埃裡卡像一只大鴿子一樣,猛地一擺頭,那男人立即走開,不再停留。這位男士被自己剛剛突然碰到的反應嚇住了。他把利用或保護這位婦女的想法拋了個一干二淨。埃裡卡傲慢地仰著臉,鼻子、嘴巴,一切都高高聳起,朝著一個方向,並且暗示著:進展順利。一群青年人對埃裡卡女士說了一番老大不恭的話。他們並不知道,他們對待的是一位女教授,可他們對她表示了不尊敬。埃裡卡的方格紋的褶裙剛好遮住膝蓋,一分不長,一分不短。一件合體的女式絲綢襯衫正好遮住了她的上身。同往常一樣,她胳膊下面夾著樂譜袋,袋子的拉鎖被嚴嚴地拉上。埃裡卡把自己一切有扣子的物品都嚴嚴實實地扣上。
乘一段有軌電車吧,它駛向郊區。這兒區間票無效,埃裡卡必須單獨買一張車票。平時她從不乘車到這裡來。這是人們不一定非來不可的地區。很少有來自這兒的學生。這兒需要的至多不過是自動唱機中的唱片罷了。
角落裡的小飯館的亮光照到了人行道上。因為有人提出了一項不合適的主張,人群在燈島上進行著爭論。埃裡卡肯定看到了許多自己並不了解的事情。有時,電動腳踏車的小發動機發動起來,或者它突然出乎意料地把小石子濺飛起來。後來這些電動腳踏車急急忙忙離去,仿佛有人在等著他們似的。波法爾海姆的夜晚五光十色,人們又要馬上避開這些駕駛電動腳踏車的人,因為他們干擾了這兒的寧靜。為了充分使用車,經常兩個人擠坐在車上。並非每個人都能擁有一輛電動腳踏車。此地的街道被行駛的這種小車塞得滿滿的,一點空地都沒有。經常有一位親戚家的老祖母自豪地一同坐在車上,前去公墓散步。
埃裡卡下車。從現在起,她繼續步行。她目不斜視,既不朝右看,也不向左看。管理人員已經把超級市場的各個大門從裡面閂上了,主婦們議論紛紛。一個女人大聲嚷嚷著,葡萄長霉了,這聲音蓋過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而且葡萄多放在最下面的塑料筐裡,因此,今天沒人再購買葡萄。人們當著別人的面大聲散布著這一消息,其結果便是出於抱怨和憤怒而造成了一堆垃圾。一名女收款員坐在封閉玻璃門後面搗鼓自己的收款機。她不知道它哪裡出了毛病,也無法消除它的毛病。一個小孩蹬著輛腳踏滑輪車駛來,另一個小孩跑在他的旁邊並且哭訴著,自己也想乘腳踏滑輪車玩玩。有腳踏滑輪車的小孩不理睬遭受不平待遇的朋友的請求。埃裡卡心想,在其他區人們已經見不到這種腳踏滑輪車了。曾經有人送給她一輛這樣的滑輪車,自己為此曾高興了好一陣。但是當時母親不讓她乘滑輪車上街,因為街上常因此發生事故,死了一些孩子。
一個大約四歲的孩子的頭部被母親重重一擊,一瞬間孩子像失去了平衡的不倒翁似的無助地搖動著,孩子費了好大勁,才重新站穩腳。小孩終於重新垂直抬起了頭,令人毛骨悚然地大聲哭起來,但立即又被不耐煩的女人推搡得身子晃動起來。更糟糕的是,孩子的頭上已經留下了受傷的痕跡。那個背著沉重的包的女人高興地看著這個孩子消失在柵欄後。為使自己能夠虐待孩子,每次她必須把沉重的包放到地上,這樣便產生了一道額外的工序,但是她似乎覺得這點小麻煩值得。小孩學習著暴力的語言,但他並不喜歡學習,在學校裡什麼也沒記住。盡管當小孩子在不停地哭鬧時,人們不能完全聽懂他說什麼,但小孩已經掌握了最必要的一些字母。
盡管埃裡卡不斷地走走停停,但那女人和哭鬧著的小孩子很快就落在她的後面。他們從未能和快節奏的生活保持步伐一致。埃裡卡隨著人流繼續前進。這裡是一個真正的居住區,但不是個好的居住區。晚歸的父親們向側面的大門走去,在門口,他們像可怕的錘子擊打著自己家的大門。最後,汽車門砰的一聲,驕傲自信地關上了,因為在這裡小汽車是這些家庭的寵物,它們簡直到了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步。它們停在人行道的邊上,愉快地閃著光;它們的主人正急急忙忙地趕去吃晚餐。現在沒有家的人,盡管希望有輛車,但是絕不會同建房互助儲金信貸社一起用其他貸款來建造一座類似這兒的房子。恰恰在這裡,有了自己家的人,反而更願經常在路上,而不願待在家裡。
現在,埃裡卡在路上遇到的男人越來越多。婦女們像是中了神秘的咒語似的,突然消失在窩裡,在這兒,人們把自家住宅稱作窩。在這種時刻,婦女們不單獨上街,只有在家人陪同下,在有成年人在場的情況下,她們才上街去喝杯啤酒或去拜訪親戚。她們的活動在各處均不引人注目,但卻是十分必要的。廚房的煙霧。鍋有時發出的當啷聲和餐具發出的丁當聲。從家家戶戶的窗戶裡看得見藍色的熒光在閃爍,傍晚時分播出的家庭連續劇正在電視中播映。閃爍的熒光成了夜晚的裝飾。房屋的正面成了舞台的平面布景,在這背景的後面一切都是那樣的雷同,只有電視機發出的噪音是那麼的真切、實實在在。周圍的所有人在這同一時刻都在經歷著同樣的事情,只有極個別的情況除外,比如一個獨來獨往的人在第二套節目裡收看著基督教會人士的情形。這些不合群的人正在接受以數字為基礎的聖餐會議的教導。如果人們想同別人不一樣,這就是今天的代價。
這裡是一組男人,一些人操著吵鬧的土耳其人的OE音素,一些人操著喉音很重的塞爾維亞、克羅地亞的口音。他們像離弓之箭,先是分散跑開,現在又聚集在一起,進到城市火車高架橋下面的一個小店裡。火車呼嘯著駛過大橋,人們在橋下小店裡投幣觀看色情表演。這樣每個小房間都會干干淨淨,不留下污斑。高架橋的樣式肯定使土耳其人模糊地想起了熟悉的清真寺,也許它還讓這些土耳其人回想起了有著拱形建築的後宮。橋下小店裡有好多裸體女人,她們一個個登台。美女如雲。人們從窺視鏡中看到的只不過是些縮微的影像。高架橋用磚塊建成。在這家小店內有些人已經愛上了一個漂亮的女人。小店建在這裡很合適。這裡的裸體女人伸展著肢體,做著各種媚態。女人們輪流登場。她們按照每次事先定好的順序逐一亮相,以便常來的顧客能夠經常欣賞到不同女人的軀體,否則的話,有些常客就會不再光顧了。預訂者帶著大把的錢來到這裡,把一個個硬幣接二連三地投進一個永遠喂不飽的、細細的投幣口裡。因為只要吸引人,他就不得不再扔進去一個十芬尼的硬幣。他一只手扔錢,而另一只手則愚蠢地浪費著男子漢的精華。這個男人在家裡吃得過多,他在這裡嘩嘩地大把大把花錢。
每隔十分鍾,維也納城市電車就在上面發出隆隆的響聲,震蕩了整個拱頂,而那些姑娘們卻無動於衷,繼續旋轉。她們對此已經熟悉,習慣了頭頂上有時發出悶響。投幣口投進錢幣了,窗口喀嚓一響,粉紅色的肉出現了,這是技術的奇妙之處。不允許人碰這肉,也根本沒法兒這麼做,因為中間隔著一堵牆。面朝自行車道的窗戶用黑紙糊得嚴嚴實實,上面裝飾有漂亮的黃色花紋。一塊小鏡子鑲在黑紙上,可以照照自己。不知道為什麼要安這麼一塊鏡子,或許是讓人能梳梳頭吧。旁邊有個小的性商店,在那兒可以買到取樂的東西。那裡搞不到女人,作為補償,這裡有窄小的尼龍內褲,或前或後開了許多口子,任人選擇。可以買回家給老婆穿上,這樣不用把褲子脫光,就可以伸進去了。這兒還有合體的小襯衫,上面有兩個圓洞,老婆可以把乳房套進去,其余遮住的部分全是透明的。所有這些東西都鑲著細褶,有紫紅色或者黑色可供選擇。金發女郎可能選黑色比較合適,而黑頭發與紅色更般配。這裡也還有書刊、窄幅影片以及落滿灰塵的各個時期的錄像帶。這些錄像帶根本銷不出去,顧客家裡沒有放錄像所需的設備。還是那些表面帶各式波紋的橡膠衛生用品,包括可以充氣的仿真橡膠女人更好賣些。他們先在裡面看真的女人,然後再到外面買仿制品。因為買主可惜不能將這些漂亮的裸體女郎帶走,不能把她們弄到一個封閉的小房間裡,盡情享用。這些女人還根本沒經歷過深入進去的滋味,不然就不會這麼展覽自己,而是會心甘情願地跟人走,不是這麼裝模作樣地比畫。不過這種職業對女人毫無益處。最好有人能馬上帶走一個,隨便誰都行。原則上她們都一樣,沒有根本區別,即便男人們各有不同特點,對她們也頂多是因頭發顏色不同而屬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而已。窗戶後面也可以說是屏障另一側的淫蕩的母豬,為求得心理平衡,熱切希望玻璃窗前面的公牛會賣力地自慰。以這種方式,每個人都從別人那裡得到點兒東西。氣氛是松弛的。沒有免費的午餐,他們花了錢,並為此有所收獲。
埃裡卡攢滿了十先令的硬幣,放在樂譜夾中的小包裡。從來沒有一個女人這麼步入歧途,但是埃裡卡總是要另類的東西,她恰恰是個另類。如果好多人往東,那她通常會向西。如果別人說“吁”,那她一個人說“駕”,並且她以此為榮。只有這樣埃裡卡才顯眼。現在她要進到那裡面去。來自土耳其和南斯拉夫,說著那裡的語言的人們在這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現象面前也都膽怯地退縮。他們數數兒到不了三,但是只要可能,他們最愛干的事兒就是調戲婦女。他們在埃裡卡背後喊著髒話,幸虧埃裡卡聽不懂。她高昂著頭。沒人抓住她,連爛醉如泥的酒鬼也沒碰她。除此之外,有個歲數較大的男人注意這裡。他是老板,還是承包人?單個來的本地人都溜牆邊兒待著。沒有抱成團就沒有自信心,他們還不得不與這裡的人擦肩而過,而平時是給這些人讓路的。他們不願意有這種身體接觸,而他們想要的身體接觸卻得不到。可惜男人的性本能是強烈的。一次性高潮還是不能使人滿足,頂多只是湊合。這些土包子猶豫地跑到高架旱橋的牆前。在大型表演前面的拱橋橋洞中有一個滑雪器材專賣店,再往前一個拱橋橋洞裡是個自行車商店。現在店主都睡了,在他們看來到處漆黑一片。其實這裡有柔和的燈光洩出並引誘他們,這些夜蝴蝶,這些輕佻的夜蛾子。他們要花錢看點兒什麼。
每一個人都與其他人嚴格地隔開。帶木柵欄的小屋剛好和他們的身材尺寸相配。這些小屋又窄又小,它們暫時的住戶都是些矮個子。另外,屋子越小,能隔出來的房間就越多,這樣就可以有較多的人在較短的時間內都暢快一下。他們仍然帶走憂郁,而他們寶貴的精液卻留了下來。女傭們得不停地打掃,免得它泛濫成災。即便如此,他們中的每個人,如果被問及,都自認為還可以再來一次播種。大多數情況下這裡都爆滿。這營生是座金礦,是個百寶箱。外國的打工仔成群結隊,一個挨一個地上。他們講著有關女人的笑話消磨時間。這鴿子籠的狹小與他們私人住房的狹小恰成比例,在家裡他們有時只能住個角落而已。他們習慣了這種擁擠,而且在這裡他們畢竟還能通過隔牆與別人分開來。在同一時間裡,每個小間裡只允許進一個人。在那兒只有他自己。只要把錢投進去,漂亮女人就在窺視孔裡出現了。這裡為要求強烈的男人提供特殊服務的兩套單間差不多總是空著,因為很少有人能將自己的特殊願望說出口。
埃裡卡走進這個地方,完全一副女教師的模樣。
一只手伸出去,已經是猶猶豫豫的,剛伸出去,又縮了回來。她沒有走進本部職員的房間,而是進了付費客人的房間。這是更重要的部分。這個女人想要看看比在家裡站在鏡子前面觀看還要便宜得多的東西。男人們驚呼起來,因為他們得從嘴裡摳出錢來,才能偷偷地上這兒來獵色。這些獵人,是高消費。他們向窺視孔裡張望,省下的錢流水似的出去了。沒有任何東西能逃過男人的眼睛。
埃裡卡也只是想看看而已。在這裡,在這個小房間裡,她什麼也不是。沒有任何東西適合埃裡卡,而她,她卻恰恰適合卡特爾修道院暗示提倡苦修冥想的禁欲主義……埃裡卡是身材結實的那種類型的人。大自然似乎沒有給她留下開口。埃裡卡覺得她那個地方像是塊實心木頭,而那兒正是木匠給真正的女人開孔的地方。那是森林裡一段海綿質的、腐朽的、孤獨的木頭,而且這腐朽還在繼續。作為女主人,埃裡卡趾高氣揚地走來走去。她內心在腐爛,然而還是用眼睛拒絕了土耳其人。土耳其人想要喚醒她的生活,但被她的尊貴碰了回來。埃裡卡完全像個女主人,大步走進維納斯之洞穴喻指投幣觀看性表演的狹小場所……土耳其人既不謙恭,也非無禮。他們只管讓埃裡卡帶著她那裝滿樂譜的文件夾進來。她甚至可以擠到前面去而不受非難。她戴著手套。入口處的男人甚至稱她為勇敢、和善的女士。請您往前走,他隨即請她進他的好房間,那裡小燈泡柔和的光越過胸口散射下來。女性的隱秘之處凸顯出來,泛著微光,因為這是男人要看的首選的地方,對此有個規則。男人看到的是微不足道的東西,他看到的是純粹的缺陷。他先是看沒有價值的東西,然後也還有女性其他的東西。
埃裡卡自己得到一個豪華的單間。她,埃裡卡女士,不必等候。而其他人得等候更長時間。錢,就在她手邊,就像拉小提琴時的左手處於准備狀態。她有時盤算一整天,看攢下來的十先令硬幣夠多長時間來一次。這些錢是她從下午茶點費裡省下來的。現在,一束聚光燈掠過一塊肉。甚至連顏色都是特地選用的!埃裡卡從地上撿起一塊被精液浸透變得板結的面巾紙,把它放到鼻子上。她深深地吸氣,吸著,看著,消磨了一些生命時光。
也有一些俱樂部允許人在觀看當中拍照。在那兒每人按自己的興致和口味挑出自己的模特兒。埃裡卡可不願意這麼干,她只想看。她只不過想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觀賞。埃裡卡,只看不摸。埃裡卡沒有自我撫慰的情感和機會。母親睡在旁邊的床上,注意著埃裡卡的手。這雙手應該練習,而不應該像螞蟻似的悄悄地閃進被子,在那兒伸向果醬瓶。即便埃裡卡割破或刺破手臂,她也幾乎感覺不到什麼。只有觸及到視覺時,她才會激動。
小屋裡充滿消毒水的難聞味道。清潔工也是女人,但看起來不像是女人。她們慣於漫不經心地把這些獵色者洩出的精液打掃進一個骯髒的提桶裡,趿拉著走。可不一會兒,像混凝土一樣硬結成一團的紙巾就又扔得到處都是。在埃裡卡那裡她們可以歇口氣,讓憤怒的骨架舒展一下。她們總是彎著腰。埃裡卡只是坐著往裡看。她的手套從來不摘,這樣她在這個臭地牢裡就不必觸到任何東西。她戴著手套或許也是為了不讓人看到她的手。幕布為埃裡卡拉起來,人們看見她是如何在舞台後面牽線的。這一切都是為她一個人舉辦的!形象不佳的女人在這裡沒人要,漂亮、身材又好的才受歡迎。每個人事先都接受過最精確的身體測試,沒有一個老板會允許濫竽充數。埃裡卡在音樂會舞台上沒有提供的,現在由其他的女人們取而代之地提供了。評價按照女性曲線大小而定。她一直這麼看著,幾乎沒轉臉,又花光了幾個先令。
一個黑發女郎擺出個創造性的姿勢,這樣可以看到她身體裡面去。她在一個類似做陶藝用的旋盤上轉圈。而誰是轉動輪子的人呢?開始她並起雙腿,這時什麼也看不見,然而喜悅的口水已經沉重地直沖嘴裡。接著她慢慢地叉開腿,遠遠地向小窗口伸去。盡管力圖公平,但這個圓盤一直在轉動,因此有時一個窗口還是比另一個窗口看到的多。窺視孔神經質地喀噠喀噠響。誰有膽量,誰就能贏,誰要是敢再來一次,也許就能再得到一次。
周圍一些人起勁兒地摩擦、揉捏著,在他們這裡,整個時間都已經被一個巨大的、看不見的揉面機徹底混合了。十個小泵站開足了蒸汽干活兒。有些人在外面已經偷偷地先擠起來,這樣到最終完事用不了多少錢。各位女士們當時在一旁陪伴。在隔壁隱士們那裡,推桿在顫抖,抽動,把他們裝載的寶貴貨物卸掉解脫。不一會兒,他們又重新填滿,必須再一次滿足自己的渴望。如果裝填卡殼,有時得花上四五十先令。特別是如果光顧了看,而忘了在自己的輥壓機上干活兒的話。因此經常有新的女人來這裡,轉移注意力。蠢貨們直愣愣地看,什麼也沒干。
埃裡卡看著。她觀賞的女人正在晃動大腿,把嘴撮成個小小的O形,顯出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她的眼睛時而迷醉,時而又張開。她舉起手臂,撫摸自己的胸部。她舒服地坐下去,大叉開腿,現在可以從蛙式的角度一直窺到這個女人裡面去。當一個又一個射手把他的橡膠蟲射入目標時,她明顯地舔著嘴唇。她整個臉上都顯示出,要是她能單獨和你一個人,那該多棒啊。遺憾的是由於需求過旺,這點做不到。那麼他們大家都有份兒,而不是只給一個人。
埃裡卡看得非常仔細。不是為了學習。在她身上仍然沒有任何觸動和激動。盡管如此,她還得看。為她自己消遣。每當埃裡卡要離開時,就有什麼東西從上面使勁兒地把她修剪整齊的頭又壓向轉盤,她就又得繼續看下去。坐著漂亮女人的轉盤繞圈轉著。埃裡卡什麼也不能做。她只能觀看。她是自己的禁忌。沒有手的觸摸。
在她的左右充滿快樂的呻吟、狂叫。埃裡卡·科胡特對此的反應是,我本人對此無法完全理解,我期待得更多。有人把木隔牆搞髒了。這些牆表面光滑,因此很容易清洗。右側某個地方,一個男性客人用正確的德語充滿愛意地在隔牆上塗上聖瑪利亞、喝醉的婊子這樣的話。很少有人往牆上亂畫,因為他得集中精力干別的。他們往往並不熱衷於書寫。他們只有一只手有空兒,大多數情況下兩只手都占著。而且他們還得投幣呢。
一個染著紅頭發的悍婦現在把她豐滿的後背推入畫面。在她臆想的大腿內側的黃皮膚上,廉價的按摩師幾年來把手指頭都按傷了。不過這些男人投入了金錢,從她那裡得到的會更多。右邊的小屋已經看過女人的正面,現在左面的小屋也得享受她的正面。有些人愛鑒賞一個女人的正面,而另一些則喜歡背面。紅發女郎或走或坐地活動著她的肌肉群。今天她就靠這個掙錢。她用裝著血紅利爪的右手自我按摩,左手在自己的乳房上抓來抓去。她用她那尖尖的假指甲把乳頭像拉橡皮筋似的從身體裡扯出來,然後再讓它彈回去,好像乳頭是身外之物似的。通過此刻的演練,紅發女郎知道:看客獲得了99分!誰要是現在不行,那就再也不行了。誰要是現在獨自一人,那麼這種情況就會不情願地一直保持下去。埃裡卡達到了一定限度。到此為止,不再繼續。就像她常說的,這走得太遠了。她站起來。她早就劃定了自我界限並通過不可終止的合同加以保證。因此她從一個高高的控制台環視一切並從這裡望向田野。好視野是個條件。埃裡卡也不想在這一次見識其他的東西。她回家了。
一眨眼她就把外面排隊等候的男性顧客推到一邊。一位先生立即貪婪地搶到她空出來的位子。一條小巷出現了,埃裡卡穩步穿過這條巷子,繼續前進。她走啊走,完全機械地,就像她先前看啊看。埃裡卡做事,要做就做到底,絕不半吊子,母親總是這樣要求。不要稀裡糊塗。沒有哪個藝術家容忍他的作品裡有一點未完成的、半截子的東西。有時一部作品未完成,那是因為藝術家過早辭世。埃裡卡慢慢走過去。什麼都沒有破裂,什麼都沒有串色,什麼都沒有褪色。她什麼也沒有達到。先前沒有的東西,現在仍然沒有,先前沒有的東西,在這期間依然沒有來到。
在家裡,來自母親的溫和責備如陽光撒向她們兩人住的溫暖的育嬰箱。但願埃裡卡在路上沒著涼。對她此行的目的,她在母親面前扯了點謊。埃裡卡馬上換上暖和的睡裙。埃裡卡和她母親吃的是填了栗子和其他東西的鴨子。這是一頓豐盛的飯。栗子多得從鴨子所有的縫線中漲了出來,母親像她一貫的那樣,好得過了頭。鹽瓶和胡椒瓶部分是銀的,餐具全部是銀的。孩子的臉今天紅撲撲的,這讓母親很高興。但願這紅臉蛋不是因為生病發燒。母親用嘴唇試了試埃裡卡的前額,上飯後甜食時還要用體溫表量一下。很幸運排除了發燒的原因。埃裡卡非常健康,這條母親羊水裡的魚,養得很好。
冰冷的氖光燈嘶嘶地響著,光線流水般漾過冰激凌店,穿過舞廳。在微型高爾夫球場的標志桿上懸掛著燈泡串成的葡萄,光流冷冷閃爍。像她這個年齡的人習慣靜立在腰子形矮桌前,桌子上放著玻璃高腳杯,長長的小勺像冰涼花束的莖稈,在杯中上下翻動。褐色的,黃色的,粉色的。巧克力的,香草的,覆盆子的。冒著氣的彩色冰激凌球被天花板上的燈光染上近乎單調的灰色。閃閃發光的冰激凌分割器粘著冰激凌絲,等候在盛滿水的盆裡。在不必刻意表現的無拘無束的快樂中,那些年輕的身影定格在插著彩色小紙傘的冰激凌的塔前,在傘之間嵌著用雞尾酒櫻桃、香蕉塊、巧克力屑組成的鮮艷奪目的卵石。她們沒完沒了地叉著冰窖裡的冷食,冷上加冷,或者她們毫不在意地隨它們融化掉,因為她們要忙於交談事情,這比享受冷食更重要。
只有在她審視這些時,她的臉才變得輕蔑。她把自己的感覺視為唯一,如果她觀察一棵樹,她從一粒松果中可以看到一個奇妙的宇宙。她用一把小錘叩診現實,像一個熱心的語言牙醫;普普通通的冷杉樹梢在她面前堆積成孤寂的雪山之頂。七色光譜渲染了地平線。一些不可知的巨大的機器從遠處開過,輕微的隆隆聲幾乎聽不見。那是音樂的龐然大物,詩歌的龐然大物,用巨大的偽裝布遮得嚴嚴實實。千千萬萬個信息在她訓練有素的腦子裡閃過,瘋狂得猶如一朵喝醉了的蘑菇雲,顫抖著,瞬間升騰起來,又像落下的鉛灰色的幕布,慢慢降落到地上。纖細的灰色塵埃頃刻覆蓋了機器所有的毛細管和活塞、所有的試管和冷凝蛇形管。她的房間完全成了灰色的石頭。溫度適中,不冷也不熱。窗戶上的一條粉色的尼龍窗簾在沙沙作響,並不是微風吹拂而動。室內全套設施一塵不染。沒有人住過。沒有人用過。
鋼琴鍵盤在觸摸下開始歌唱。文化廢墟的巨大裙裾窸窣作響,輕輕地從四面八方湧上前來,一毫米一毫米地合圍。骯髒的罐頭盒,粘著殘羹的油膩盤子,污穢的刀叉,發霉的吃剩的水果和面包,斷裂的唱片,撕碎、揉皺的紙。在其他各處,浴盆裡的熱水絲絲地冒著熱氣。一個女孩不假思索地試一個新發型。另一個選一件緊身襯衣配一條緊身裙子。鞋是新的尖頭皮鞋,還第一次穿。電話鈴響了。一個人摘下話筒。一個人在笑。一個人在說著什麼。
在她和其他那些人之間拖著寬闊無比的垃圾帶。有人在燙發。有人在協調指甲油與唇膏的顏色。錫紙在陽光下閃光。一束陽光射入叉齒、刀刃。叉子就是叉子。刀子就是刀子。微風輕輕襲來,洋蔥皮悠悠飄起,粘著覆盆子甜汁的薄紙飄起。壓在底層的早先的腐敗物已化為塵土,為面臨同樣命運的腐爛的奶酪皮和瓜皮,為玻璃碎片和灰黑色的棉球墊底。
母親用力拉緊她的韁繩。兩只手已經向前抬起,彈奏並復習勃拉姆斯的作品,這遍彈得好些。如果勃拉姆斯繼承了古典藝術家的傳統,他會十分冷酷,但他耽於夢想和悲傷,他是親切感人的。母親還遠遠不能被感動。
一把金屬勺就這麼插在正在溶化的覆盆子冰激凌中,因為一個女孩急著要說什麼,而她的話讓另一個人直笑。另一個女孩在她高聳的發式上扎著碩大的有珍珠母光澤的發夾。她們兩個通過動作互相熟悉起來!女性的特點來源於她們如潔淨的溪水般的肢體。一個膠木的粉盒打開了,在鏡子表面塗抹了一些冷粉色和一些濃重的黑色。
她像一頭疲憊的海豚,無精打采地准備表演最後一個節目。筋疲力盡地注視著這個可笑的彩球,被例行公事地拋到動物的鼻子上。它深吸一口氣,托著這東西做圓周運動。在布努埃爾的影片《安達盧西亞的狗》中布努埃爾(1900—1983),西班牙電影制片人。1928年導演第一部電影《安達盧西亞的狗》,這是一部超現實主義的先驅電影,公映後立即引起轟動。,有兩架三角鋼琴。這兩頭蠢驢,半腐爛的、血淋淋的大腦袋,掛在琴鍵上。死亡。腐爛。脫離一切之外。在一個徹底抽去空氣的房間裡。
在天生的睫毛上粘了一串假睫毛。眼淚流了下來。一彎眉毛畫得重重的。用同一枝眉筆在下巴頦上塗了一顆黑痣。一把梳柄在高挽的發髻上插來插去,以便把這干草堆弄蓬松,然後用發卡再卡緊。長筒襪拉上去,把一條縫弄直,拎起一只漆皮小包走了。襯裙在塔夫綢裙子下沙沙作響。她們已經付了錢,現在離去。
在她面前打開了一個他人無從知曉的世界,是一個微型的,用紅、藍、白塑料插塊制成的世界。用凸起的插頭可以拼插起這個世界,這些插頭中也鳴響著同樣微型的音樂世界的聲音。她的僵爪般的左手不可救藥地麻木不靈,軟弱無力地在幾個琴鍵上抓撓。她意欲向著異國情調、精神麻醉、理智炸裂的方向高飛。她從未成功地做成微型加油站,這個加油站有一個非常精致的樣品。她無非是個笨拙的家伙,為困難、遲緩的理解力所累。鉛一樣沉重的、死一般的重量。制動器!從未開火的武器朝向自己。鐵皮做的老虎鉗。
不外乎幾百支豎笛組成的樂隊開始了吼叫。笛子大小、種類五花八門。孩子的肉都吹進去了。聲音是用孩子的呼吸產生的,沒有求助於鍵盤樂器。塑料的笛子套是母親們縫制的。在笛子套裡還有小圓刷子,用來清掃笛子。笛身上蒙著溫暖的哈氣。這麼多聲音就是靠著幼小的孩子們呼吸的氣體產生出來。這些成績沒有得到來自一架鋼琴方面的支持!
由愛好者自願參加的完全私人性質的室內音樂會在多瑙河運河河畔第二鎮區的一座貴族宅邸裡舉行,一個波蘭流亡家族的第四代在這裡安放了兩架三角鋼琴,有豐富的總譜收藏。除此之外,在別人放車的地方,即在離他們近在咫尺的地方還收藏著老樂器。他們沒有車,但有幾把非常漂亮的莫扎特小提琴和中提琴,以及一把特別上乘的抒情古提琴,這把琴掛在牆上。宅子裡的室內音樂開始時,由一個家庭成員始終看護著它,只有出於研究目的或者是因為著大火才會把它取下來。
這些人熱愛音樂,想用耐心和愛心,必要時也要使用強制手段把其他人也帶進音樂中。他們已經打算向半大孩子普及音樂,因為僅占有現在這個地盤不足以使他們快樂,就像酒鬼和毒品癮君子一樣,非要與盡可能多的人分享他們的嗜好。孩子們被精心策劃地驅趕到他們這裡來。這個大家熟知的爺爺奶奶的胖寶貝兒,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頭上,為芝麻大一點小事也大喊救命。還有這個掛鑰匙的孩子,強烈逆反,但最終還得投降。在音樂會期間,沒人給挨個兒遞送零食,而且這種莊重的氣氛也使人無法開口吃。在擺放著軟墊的家具上沒有面包屑,沒有油漬,在一號鋼琴和二號鋼琴的蓋板上都沒有紅葡萄酒的痕跡。絕對沒有口香糖!孩子們都經過篩選,看他們是否把外面的垃圾帶進來。較粗魯的孩子都被淘汰出去,他們在器樂方面將永遠無所作為。
這個家庭不做不必要的開支,唯獨音樂是應該通過他們發揚光大的。音樂應開辟他們通往心靈的小路。他們為自己幾乎沒有什麼開銷。
埃裡卡把她學鋼琴的學生一塊兒召了去。這個女教授只要動一動小拇指頭就夠了。小家伙們帶著自豪的母親、自豪的父親或者兩個一起來,一個個完整的家庭占滿了屋子。他們知道,假如他們的鋼琴成績單上有個壞分數,他們就得離開這兒。只有死亡才可能是放棄藝術的理由。其他的理由都絕對不能為職業藝術家朋友所理解。埃裡卡·科胡特炫耀著。
為慶祝第二屆巴赫音樂會開幕,用了兩架鋼琴演奏。第二架鋼琴由一位老年人演奏,他早年曾在勃拉姆斯大廳登台演出並且擁有僅屬於他的、唯一的一架鋼琴。時光已經流逝,然而上了年歲的人們記憶猶新。看來死神已臨近這個自稱為博士的哈伯考爾先生,他現在還能演奏莫扎特、貝多芬,包括舒伯特,沒有什麼比這更能激發他的能量了。只是這個人確實時日無多。這位老者盡管年事已高,在開始共同演奏前,仍在第二架鋼琴前按照地方習俗向他的合作者埃裡卡·科胡特教授女士致以騎士風度的吻手禮。
親愛的音樂之友和來賓們。來賓們撲向長桌,吧嗒吧嗒地咂著巴洛克式的濃汁肉丁。學生們從開始就不耐煩地像雞用爪子刨地一樣用腳蹭地,想做壞事,可到實施時又沒了勇氣。盡管這雞棚的板條很細,但他們仍沒有從這藝術盛典的雞棚中逃出去。埃裡卡穿了一件簡潔的黑色天鵝絨曳地長裙和一件絲綢上衣。她用能切割玻璃的目光挨個打量學生,然後微微搖了搖頭。這個姿勢和埃裡卡的母親在她搞糟了音樂會後敲她腦袋時一模一樣。兩個學生的竊竊私語已經打擾了主人的致辭,不會再次警告他們了。在最前面一排,在女主人的旁邊,埃裡卡的母親坐在一個為她特設的寬大的靠背椅裡,獨自享用著一盒糖果,也欣賞著女兒享有的無可比擬的尊重。有人用靠墊擋住鋼琴燈,燈光猛地暗了下去,靠墊是墊著圖樣對位鉤織的,燈光在它的拍擊下顫抖。靠墊將演奏者籠罩在魔幻般的紅光中。巴赫的音樂如溪水流淌。學生們穿著星期天的衣服或者父母認為適合的衣服。父母們把凡是他們生的孩子統統趕進這個波蘭住宅的走廊裡,好讓自己在孩子們這兒討個清靜並且讓孩子們學會給人以安靜。波蘭人的這條走廊裝飾著一面巨大的青春藝術風格的鏡子,上面有一個飾有睡蓮的裸體女郎,那裡是小男孩們總站著不動的地方。後來到了樓上的音樂室裡,小家伙們坐在前面,大人坐後面,因為他們要一覽無余。如果一個年輕點的同事想停下來不動,年歲大的就去幫助主人安排。
瓦爾特·克雷默爾自從十七歲花季開始認真地而不是為了好玩兒彈鋼琴以來,還從沒有錯過這裡的晚會。他用現金支付他個人演奏的靈感。
巴赫音樂的溪流進入快板,而克雷默爾以逐漸增強的饑渴目光從下面打量他的鋼琴女教師座位以下的身體。對她的身材他無法得到更多以資評判的東西。由於一個學生的胖母親坐在前面,女教師正面的部分什麼也看不清。他的座位今天被人占了。課堂上她總是坐在他身邊,在第二架鋼琴前。在母艦旁邊縮著她細小的救生艇,她初出茅廬的兒子,他穿著黑褲子、白襯衣,扎著紅白點的領結。這個孩子已經拴在座位上了,就像飛機上的一名乘客,已經暈機,一心只盼著快快落地。埃裡卡通過藝術在更高的空中走廊飄蕩,幾乎穿越太空。瓦爾特·克雷默爾畏懼地望著她,因為她正離他而去。不僅他在不由自主地抓住她,母親也在捕捉埃裡卡這只風箏的線。千萬別松開拉線!甚至它也拉扯著母親的腳趾往上飄移。風呼號著,在這個高度上總是這麼呼號著。
在演奏巴赫的最後一個樂章時,克雷默爾先生兩頰緋紅。他手裡拿著一枝紅玫瑰,准備一會兒獻給她。他毫無私心地欣賞埃裡卡的技巧,欣賞她的背部如何有節奏地起伏。他觀察她的頭如何搖動,揣度她演奏時的一些細微差別。他看著她上臂肌肉的動作,肉體的碰撞和臂膀的運動令他激動。肉體服從於音樂所產生的運動,克雷默爾祈求,他的女教師將來會服從他。他在座位上蹭來蹭去,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在他丑陋的男性武器上抽動。學生克雷默爾努力克制自己,從精神上去評價埃裡卡的整體形象。他比較她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下半身似乎有點太胖,不過他本來就喜歡這一點。他把上半身和下半身互相抵消一下。上身:又有點太瘦;下身:這兒得記個加號。不過他喜歡埃裡卡的整體形象。他本人認為,科胡特小姐是個非常美妙的女人。如果說她還有美中不足之處,就是下半身太胖,應該補到上半身去,這也許就合適了。反過來當然也可以,不過他不太願意這樣。如果把她下半身削下去一點,可能上下之間也很和諧。不過這樣一來她就太瘦了!正是這小的美中不足才使埃裡卡女士成為值得這個長大了的學生追求的人,因為她是可以企及的。因為了解她身體的不完美,就可以將每個女人都和她連在一起。此外,這個女人明顯地在變老,而他還年輕。學生克雷默爾有一個次要的目的,包括音樂,他現在已經想好了。他是個音樂迷。他暗自迷上了他的女音樂老師。他個人認為,科胡特小姐正是那種年輕男人進入生活時想要的女人。這個年輕人以星星之火開始,迅速成燎原之勢。每個人都得從頭做起。他不久就將脫離初級階段,就像開車的新手,先買輛二手小型車,等掌握了,就提高到比較大的新款車。埃裡卡是個純粹的音樂人,她其實並不那麼老,這個學生如此評價自己的實驗模型。克雷默爾甚至從更高一個檔次起步,不是大眾,而是歐寶這樣的家伙。暗戀的瓦爾特·克雷默爾啃著他的一個個殘存的手指甲。他滿臉通紅——那兩朵桃紅洇開了。他留著半長的暗金色頭發。他適可而止的時髦。他恰到好處的聰明。他沒有任何突出的地方,沒有任何過火的地方。他的頭發長短適度,看上去既不像剛剛理過,也不像是蓄發很久。盡管他經常受到蓄須的誘惑,但他還是不留胡子。直至今日他一直能抵御這種誘惑。他想有一天會給他的女老師一個長長的吻並摸遍她的身體。他要以自己野獸般的本能直面她。他要一次次似乎不經意地使勁碰她,做得就好像是一個冒失鬼把他撞到她身上似的。然後他要更使勁地壓著她並且為此道歉。以後他總會完全有意識地擠壓她,只要她允許,也會在她身上強烈地摩擦。凡是她說的和希望的,他就照辦,這有益於以後正經的愛情。他想通過與一個老太太的交往(和這樣的女人交往不必小心翼翼)學習如何對付那些不太討人喜歡的年輕姑娘。這事兒能以文明的方式做嗎?這個年輕人必須先劃定自己的界限范圍,然後才能用成就去超越這些界限。一會兒他要吻他的女教師,直到她透不過氣來。他要在她身上一切可能的地方到處吸吮。只要她允許的地方,他都要啃。不過以後他會自覺地進入極為舒適親暱的境界。他將從她的手開始逐步升級。他要教她愛自己的身體或者至少接受它,而這是她一直拒絕的。凡是她在愛情方面該具備的,他都將周到地教會她,但最終他會轉向有關女人之謎的更有價值的目標和更為艱巨的任務。女人是永恆的謎。現在他將成為她的老師。他也不喜歡她老是穿著永遠不變的深藍色百褶裙和男式襯衣,糟糕的是她很少意識到自己這一點。她應該穿得年輕、花哨。色彩!他將給她解釋他對色彩的理解。他將向她指出,如此年輕絢麗並且理所當然地為此喜悅是多麼有意義。以後當他知道她實際上不再年輕,他會為了一個更年輕的而離開她。克雷默爾說,教授女士,我有這個感覺,您輕視您的身體,而只承認藝術。您只承認身體的迫切需要,然而僅有吃和睡太少了!科胡特小姐,您覺得您的外表是您的敵人,而只有音樂才是您的朋友。那好吧,您照照鏡子,在那裡面您看到自己,您永遠不會有比自己更好的朋友。所以把您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吧,科胡特小姐,如果允許我這樣稱呼您。
克雷默爾先生非常想成為埃裡卡的朋友。埃裡卡已經發福,她是鋼琴教師,從她身上可以看出職業,因為她還不太老,這個松弛的編織袋在職業方面最終會有發展。如果和她母親相比,她甚至還比較年輕。這個病態彎曲的、耽於理想的可笑的人,愚蠢而癡迷,只在精神上活著,將被這個年輕男人轉換到塵世上來。她將享受愛情的快樂,等著瞧!瓦爾特·克雷默爾在夏天裡,甚至春天就乘劃艇去荒澗漂流,甚至繞閘門行駛。他要戰勝大自然,他也將征服他的女老師埃裡卡·科胡特。他甚至會在一個好天氣裡向她展示劃艇的性能,然後她必須學會怎樣在水面上掌握它。到那時他就可以直呼其名:埃裡卡!怪人埃裡卡還將感到劃艇晃動得越來越厲害,這是男人的事。克雷默爾先生要的就是這種晃動。
巴赫安靜下來。音樂的溪流停止了。兩位大師——大師先生和大師女士從琴凳上站起來並鞠躬致意,如同新的一天醒來站在燕麥口袋前安詳的馬。他們解釋,他們向巴赫的藝術創造力鞠躬致意的成分大於向這些稀稀拉拉地鼓掌的人們,這些人什麼也不懂,甚至愚蠢。只有埃裡卡的母親把手都拍傷了。她叫著好!好!同時微笑著攙扶女主人。這些臭大糞們,塗著丑陋的顏色,以他們的角度打量埃裡卡。燈晃得他們直眨眼。有人把燈前面的靠墊拿開了,現在燈光沒遮沒攔地照著,灼灼發光。這就是埃裡卡的觀眾。如果不知道的話,很難相信,就是這些人。埃裡卡自以為比他們中的每個人都高明,但是他們已經擁到前面來,挨擠著,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這些年輕的聽眾是她在自己的孵化爐裡培育出來的。她以敲詐、脅迫、威脅等不誠實手段把聽眾叫到這裡。唯一不是被迫而來的大概就是克雷默爾先生,這個勤奮的培訓生了。其他人則情願看電視,看乒乓球比賽,讀書或做其他什麼蠢事。他們大家必須前來。看來他們很樂於平庸!但是他們敢於接近莫扎特、舒伯特。他們占據了在聲音的羊水上漂浮的肥沃島嶼。他們眼下靠它滋養,但他們卻並不明白自己喝的是什麼。高度評價中間等級本就是烏合之眾的本能。這種本能把平庸贊為高貴。他們相信,他們是強大的,因為他們構成了多數。在中間階層不存在驚恐、畏懼。出於對溫暖的幻想他們相互擠在一起。在中等階層中,人不與任何東西單獨在一起,甚至從不單獨面對自己。而他們竟然還對此那麼滿意!在他們的存在中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們責備,也沒有任何人能因他們的存在而責備他們,包括埃裡卡的一些責備,比如一次演奏不成功,碰到這堵平和的軟牆上也得被彈回來。她,埃裡卡,自己站在另一邊,不是為此自豪,而是報復。她每三個月就把他們全部趕進籬笆門來聽,她讓門開著,以便那些愚蠢的公羊能通過。從自我滿足直到感到無聊,他們一路奔跑,咩咩地叫著,相互沖撞著,一直向前。這時,一個毫無理智的人攔住他們,因為他的大衣掛在最下面,現在找不到了,於是這些人互相踐踏,亂做一團。他們先是都要進來,然後又都急著趕緊出去。而且總是大家一起行動。他們想,他們越快到達另一塊草地,音樂的草地,就能越快地離開它。但是,女士們、先生們、男女同學們,我們短暫休息之後,還有勃拉姆斯的整個樂章。今天埃裡卡的出人意料不是錯誤,而是優點。因為所有的人現在都吃驚地呆看著她,對她恨之入骨。
克雷默爾先生穿過人群向她走來,一雙與節日情調相稱的藍眼睛注視著她。他伸出雙手握住女鋼琴家的一只手,同時說,教授,我一句話也說不出,然後吻手。埃裡卡的媽媽插到兩個人中間,有力地阻止他們握手。不應該有任何交友和結盟的苗頭,因為它會折磨神經,進而影響演出。拜托您還是把手放到自然的位置吧。喏,我們現在還不能肯定來的是三流觀眾,不是嗎,克雷默爾先生?必須對他們專制,必須捆住他們,奴役他們,這樣才能使他們受觸動。必須用棒子打他們!他們想要毆打,應該有某個作曲家代替他們親身體驗並且認真記錄下來他們要吶喊的東西,否則他們自己因為無聊就必須不停地大聲喊叫。灰調、精致的中間樂段、細微的差別,這些他們恐怕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而在音樂中,包括在整個藝術領域很容易就可以將強烈的對比、野蠻的對立一字兒排開。當然這是廉價的作品,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些羊羔不懂這個,其他的也一竅不通。埃裡卡信任地挽起克雷默爾的手臂,他立刻顫抖起來。不過他並不是在這群健康充血、半成熟的烏合之眾中間發冷。這些生活在文化的荒蠻之地的吃飽飯的野蠻人。您只要看看報紙:這些報紙比它們報道的東西還要野蠻。一個男人把太太和孩子細細肢解,放到冰箱裡,供以後食用,這件事並不比報紙把它寫出來更野蠻。就像此地人說的,是母牛安東反對猴子查拉圖斯特拉!今天是《信使報》反對《皇冠報》。克雷默爾,您仔細想想吧!克雷默爾先生,如果您不反對的話,現在我得去問候瓦尤拉教授女士了。一會兒我還回到您這兒來。
母親當即把一件自己鉤織的淡藍色的安哥拉毛短外套給她披在肩上,這樣在這個關節囊裡的潤滑液就不會突然凝固,從而提高耐磨性。這件短外套就像茶壺上的保溫套。有時候,像衛生紙的卷筒這樣的東西也可以用來自制首飾盒,裝飾用的絨球按顏色不同端正地分別擺在上面。這些絨球還可以用來裝飾汽車後窗,就放在正中央。埃裡卡的裝飾球就是她自己的頭顱,它自豪地高昂著。她穿著高跟鞋在光滑的鑲木地板上筆直地走,今天在地板的一些易磨的地方鋪上了廉價的甬道地毯,她朝老同事走去,想從內行的嘴裡得到祝賀。母親從身後輕柔地向前推她。母親的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放在埃裡卡的右肩胛骨上,放在安哥拉毛的外套上。
瓦爾特·克雷默爾一直是個煙酒不沾的人,但是仍舊能量過人。他就像吸盤似的,跟在他的女老師後面,在那群喋喋不休的人中間犁地。他寸步不離地粘著她。如果她需要他,伸手可及。如果她需要男性的保護,只要轉個身,就能和他碰了頭。他甚至尋求這種身體碰撞。短暫休息馬上就結束了。他張開鼻孔深呼吸,感受埃裡卡的存在,就像在難得一去的高山草場,用力地深呼吸,這樣能把特別多的氧氣帶回城裡去。他從天藍色外套的袖子上拈下一根落發並為此心懷感激,我親愛的天鵝。母親隱約感到這種神秘的東西,但不得不承認他的有禮貌和責任感,這與時下兩性關系中一切習以為常的和必要的東西形成鮮明的對比。克雷默爾先生對母親而言是個小伙子,但卻正派可靠。在進入最後一輪比賽之前,還可以閒聊一會兒。克雷默爾想知道,為什麼這樣精心組織的家庭音樂會在慢慢消亡,同時為此感到惋惜。首先死去的是大師,然後是他們的音樂,因為大家都更愛聽流行歌曲、通俗音樂和搖滾樂。像今天這樣的家庭不再有了。過去這樣的家庭為數眾多。憑嗓子吃飯的那幾代人滿足於貝多芬晚期的四重唱,只要嗓子不倒。白天他們養護磨破了的嗓子,晚上就得讓它回報,他們在貝多芬的作品中磨蝕自己。而今天的學究們只會和著布魯克納安東·布魯克納(1824—1896),奧地利作曲家。吼叫的節拍並把他贊為上奧地利州更好的手藝人。輕視布魯克納是年輕人的愚蠢,許多人已經犯過這個錯誤了,克雷默爾先生。要理解他需要很久以後,請相信我。在您對此不理解時,請放棄時髦的判斷,克雷默爾同事。從專業人士口中聽到同事這個詞讓攀談者感到幸運,馬上說起有關舒曼以及後來的舒伯特的“漸弱”一類的流行專業用語。他談論著他們的柔和的中間音,自己的聲音在這當中也變得蟲蛾似的越來越模糊。
接下來是科胡特/克雷默爾二重奏,這是本地樂壇上頗為引人注目的事。這是很活潑的快板。這段二重奏他們練習得很好。在這個音樂演出季節裡他們兩個都沒有演出過。只能允許他倆作為消費者參加,可他們的水平要高得多!然而他們只不過是聽眾,他們對自己的專業知識心存幻想。他們中的一部分——埃裡卡差點參加了演出。但是辦不到。
現在他們倆在中間音、中間世界、中間領域的松散的塵土層上溫柔地漫步,因為中間階層熟悉它。不尚虛榮的舒伯特的“漸弱”開了頭,或者如阿多諾阿多諾(1903—1969),德國哲學家、社會學家、音樂理論家。所述,這個“漸弱”在舒曼的C大調幻想曲中。它流向遠方,進入虛無,但是並沒有掩蓋有意識“漸弱”的莊嚴結局!逐漸消失,而無所覺察,並非有意!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以便享受自己在不恰當的地方大聲說出的話。兩個人都在想,自己比另一個更懂得,一個是因為他的年輕,另一個是因為她的成熟。他們輪番地、一個比一個厲害地表達對那些無知的人、毫無理解力的人的憤怒,比如由他們召集來的這許多人。教授,您看他們呀!克雷默爾先生,您好好看看他們吧!輕蔑的紐帶把師傅和徒弟聯結在一起。如果這些健康的人群將傳統稱之為健康,並且在這傳統的泥塘裡愜意地打滾的話,舒伯特、舒曼的生命之光與他們的觀點形成強烈的反差。見鬼去吧,健康。健康是使人容光煥發的東西。交響音樂會節目單的畫工以令人厭惡的新潮手法畫了些類似健康的東西,由此想像出有價值的音樂的主要標准,健康總是站在勝利者一邊,弱者被淘汰。這個觀點在那些洗桑拿的人、站在牆根撒尿的人那裡會被喝倒彩。貝多芬被他們看作是健康的大師,可惜他是個聾子。包括最健康的勃拉姆斯。克雷默爾敢於提出異議(並且切中要害),認為布魯克納也一直是個非常健康的人。他為此受到嚴厲指責。埃裡卡謹慎地表示,由於她與維也納和省裡的音樂會活動的個人摩擦而受到傷害,直到她放棄。敏感就像溫柔的撲燈蛾,必遭焚毀。埃裡卡說,因此說這兩個人,即名字有共同前綴的舒曼和舒伯特,在很大程度上是病人,他們和我受傷的心挨得最近。不是那個舒曼,那個舒曼的所有思想都已隨他而去,而是這個近在眼前的舒曼!只有一根頭發絲的距離!他已經感覺到他精神的逃離,他已痛苦到極點,他告別他有自知的生活,已經進入天使與魔鬼的合唱,然而他還抓住最後的一刻,但是他自己已經不是完全自知的了。還有思念的諦聽,對失去珍貴東西的哀悼:他的自我。在這個時期,在完全放棄之前,人尚能知道,他自己失去了什麼。
埃裡卡以輕柔如歌的聲音講述,她父親在完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死在施泰因霍夫。因此埃裡卡特別受照顧,因為她已經吃了苦。對所有這些過分炫耀的健康,埃裡卡不想再說什麼,不過她有些暗示。埃裡卡要在克雷默爾身上搾出一些情感來,毫不留情地用上了鑿子。為了她的痛苦,這個女人值得賺取男人每一克可以得到的好感。年輕男人的興趣來得又快又鮮明。
休息結束了。請您回到座位上去。接下來是勃拉姆斯的歌曲,由一位年輕的女高音新秀演唱。一會兒音樂會即將結束,沒有比科胡特/哈伯考爾的二重奏更棒的了,它會贏得比休息前更熱烈的喝彩,因為可算完了,大家都松了口氣。叫好聲更多,這次不僅有埃裡卡的母親,而且還有埃裡卡最好的學生。母親和最好的學生互相用眼角打量對方,兩個人的喊聲都很大,很有力,同時又都漸起疑心。一個想得到些什麼,而另一個不願意付出。燈光全亮了,連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燈也大放光明,在這美好的瞬間什麼也不必節省。男主人熱淚盈眶。埃裡卡加奏了一首肖邦樂曲,男主人在這個夜晚想起了他的祖籍波蘭。女歌唱家和她迷人的伴奏者埃裡卡手裡捧著巨大的花束。兩個母親和一個父親在遠處出現,他們也同樣是來獻花的,獻給教育他們孩子的女教授。天才的年輕女歌唱家只得到唯一的一束花。埃裡卡的母親和氣地幫忙用絲紙處理一下,以便於運輸。我們只需要帶著這美麗的花走到車站,然後有軌電車可以把我們差不多一直拉到家門口。從乘出租開始節約,到一所房子為止。有一些不可缺少的朋友和幫忙的人願意用自己的轎車安排接送,但是母親認為這一切都沒有必要。多謝了,我們不能接受您的幫助,確實也沒必要。
瓦爾特·克雷默爾大步走過來,幫助他的鋼琴教授穿上狐皮領的大衣。這件冬大衣他在課堂上已經認識了,它在腰間有束帶,當然還有這條厚實的毛皮領子。他給母親穿上她那件黑色波斯產羔羊皮大衣。他想把中斷了的談話繼續下去。科胡特小姐現在為音樂耗盡心力,可以凱旋而歸了,他馬上談起有關藝術和文學之類的適合這個場合的話題。他緊緊地吸吮她,給埃裡卡嵌入一圈牙印。他幫助她伸進胳膊,甚至敢從後面把她半長的頭發從毛皮領子中拿出來,整好擺平。他提出陪兩位女士去車站。
母親覺察到了什麼,是現在根本說不出口的東西。埃裡卡對灑落在她身上的關懷的雨露懷著復雜的喜悅之情,但願這關懷不是雞蛋大的冰雹,把她砸出洞來。她還得到一大盒巧克力糖,現在由瓦爾特·克雷默爾拿著,這是他從她手裡搶過去的。他還負擔著一束橙色的百合或類似的什麼花。被這些各式各樣的負擔(音樂不是其中最小的)壓著,這三人在與主人熱情道別後,悄悄向車站走去。年輕人先走一步,媽媽跟不上前面年輕人的步伐,沒法很快追上。不過在後面媽媽看得更清楚,也更利於偷聽。埃裡卡有些猶豫,從這個開始階段就猶豫,因為可憐的媽媽在後面不得不一路小跑,而且獨自一人。否則這兩個科胡特總是手挽著手,談論埃裡卡的成績並不害羞地大加贊賞。今天,跑到這兒來的這個年輕人取代了已顯老態的母親的位置,她皺皺巴巴,被人忽視,像在掩護後撤似的。母親的紐帶繃緊了,在十字路口把埃裡卡往後拉。母親一個人跟在後面已經讓人很不自在了,要是她是自告奮勇的,那就更糟了。要不是克雷默爾先生這麼假裝熱心,埃裡卡可以隨意地走在母親旁邊。她們可以共同回味剛才的經歷,也許還可以從糖盒裡掏點吃的,預先體味她們隨即將在起居室裡得到的舒適的暖意與溫馨。沒有人會放過這種溫暖。也許她們還能趕上看電視裡的夜場電影,這大概是這喧鬧的一天最好的尾聲。而這個學生與她越貼越近。他就不能保持距離?感受一個蒸發著年輕熱量的軀體在身邊真痛苦。這個年輕人看上去令人難以忍受地一切如常,無憂無慮,倒使埃裡卡陷入驚慌失措的境地。他這不是把他的健康強加給她嗎?看來有成雙成對地在家裡的危險,這可是誰也不許有份兒的事。誰又能比母親更能在自家的四壁之間保證寧靜、有序、安全呢?埃裡卡只想蜷進她柔軟的看電視的沙發裡,把門閂死。她有自己固定的座位,母親也有她自己的位子,她可以把經常腫脹的腳放到一個波斯軟墊上。家庭的和睦現在出現偏差,因為這個克雷默爾還不走。他是不是打算侵入她們家來?埃裡卡特別想重新爬回到母親肚子裡,在溫暖的羊水裡輕輕飄蕩。外面和身體內部一樣又暖又濕。如果克雷默爾挨她太近,她在母親面前就很別扭。
克雷默爾還是說個沒完。埃裡卡沉默無語。她為數不多的與異性的冒險嘗試在腦海裡閃現,然而回憶並不美好。當時的感覺也不怎麼樣。那次是和代理人,他在咖啡館裡對她甜言蜜語,直到她屈服,以使他閉嘴。再加上一個年輕的法學家和一個年輕的文理中學教授,他們是一對膚色蒼白、成天蹲在家裡不愛出門的人。這期間幾年的時間過去了。這兩個書呆子在一次音樂會後非常突兀地把埃裡卡的大衣袖子抓過來,就像抓過來沖鋒槍的槍筒。他們就這樣把埃裡卡繳了械,不過他們用的是更危險的工具。埃裡卡每次都只希望盡快回到母親身邊。母親對此毫無察覺。他們用這種方法勘查了兩三座配有廚房和浴盆的單身公寓,對藝術的女美食家來說,這些只是酸敗的草地。
開始她認為自己作為女鋼琴家,在職業之外能自吹自擂,這是一種享受。從來還沒有一個女鋼琴家在這些男士家裡做過客,一旦有之,他們便會立即殷勤有禮;女人享受著對男人居高臨下的特權,俯視一切。然而在愛情檔案裡沒有一個女人能長期保持至高無上的地位。很快年輕的男士們選擇了迷人的自由,這些自由即使在婚姻中也一直存在著。沒有一扇汽車門是大開的,不靈活會被橫加嘲諷。女人從此被糊弄、被欺騙、被痛苦煩惱折磨並且很少有電話。女人被故意置於鬧不清意圖的境地。一封、兩封信都沒回音。女人等待又等待,當然是徒勞的。她也不想問她為什麼等待,因為她對答案的恐懼更甚於對等待本身。而此時,男人正堅決地以另一種生活對待另外的女人。
年輕的男士們鼓動起埃裡卡的興致,然後又剎住這股興致。他們關閉埃裡卡的閘門。她只聞到一點氣味。埃裡卡試圖用熱情和興致把他們吸引住。她用拳頭使勁地捶打在她上面搖動的死秤砣,興奮地不能自制地喊叫。她故意用指甲抓那個對著玩兒的人的後背。她沒有任何感覺。她暗示極大的興致,使這個男人終於又停下來。這個男士雖然停下來了,可他接著又來一次。埃裡卡毫無感覺並且從來沒感覺到什麼。她就像雨中屋頂的一塊油氈一樣毫無知覺。
每個男士都沒多久就離開埃裡卡,現在她也不再想要男士壓在她上面了。不太努力的男人只能產生微弱的刺激。他們不會為了像埃裡卡這樣特殊的女人做愛。在這方面他們絕不會再認識這樣的女人了。因為這個女人是絕無僅有的。盡管他們將會後悔,但總是還會這麼做。他們看到埃裡卡就掉頭離去。他們不去努力探究這個女人的確獨一無二的藝術才能,而情願利用自己平庸的知識和機會。這個女人在他們看來是一塊太大的食餌,他們的鈍小刀無法對付。他們接受這個女人很快枯萎、凋謝的事實,這不會使他們有一分鍾失眠。埃裡卡干縮成了一具木乃伊,當一朵特異的花不要求澆灌,他們則忙於自己無聊的營生。
克雷默爾先生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他像一束鮮活的花在小科胡特旁邊搖曳,老科胡特女士在他船後的水波裡。他是這麼年輕。他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年輕。他用崇拜者、陰謀者的側視細想他的女老師。他與她分享藝術認識的秘密。在他旁邊的這個女人肯定也像他一樣在考慮,眼下用什麼方法能使母親不受傷害。他怎麼才能請埃裡卡喝杯葡萄酒,使這一天節日般地結束。女老師對他來說是純潔的。把母親打發走,帶埃裡卡出去。埃裡卡!他這樣叫她的名字。而她假裝沒聽懂,加快步子,這樣我們就可以走到前面去,不讓這個年輕人想出什麼怪主意。他也該走了!這兒有這麼多條路,可以讓他消失。等他起身離開,她就和母親詳細議論他,說這個學生無比尊重她。您今天還看福瑞德·阿斯泰爾阿斯泰爾(1899—1987),美國著名舞台和電影舞蹈家。的電影嗎?我看!我肯定不會錯過的。現在克雷默爾先生該知道,他等的是什麼了,他什麼也等不到。
在黑暗的城市鐵路過街橋上,克雷默爾膽大妄為起來,因為他飛快地抓住女教授的手。給我您的手,埃裡卡。這只手能彈這麼美妙的鋼琴。現在手冷冷地滑過他的眼,立即繼續往前。出現了一個小通風口,然後又恢復平靜。她做得好像對這接近沒有察覺。這是第一次失敗的嘗試。這手是在冒險,因為媽媽就走在旁邊不遠處。媽媽向拖車走去,從那裡監視這對年輕人的正面。這時候沒有汽車的危險了,這個地方的站台又很窄。女兒覺得危險,帶著她膽大的母親立即走人行道下去了。克雷默爾的手停留在這段路上。
緊接著克雷默爾的嘴熱情地開講了。這張嘴周圍沒有老年人的細微皺紋,它在那裡一開一合,毫無怨言。他想和埃裡卡交流一本書的內容。諾曼·梅勒梅勒(1923—),美國小說家。,作為男人和藝術家,克雷默爾非常欣賞他。他在書裡看到了這些、那些,也許埃裡卡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埃裡卡沒看過這本書,交流滲漏了。以這種方式永遠無法交易和轉變。埃裡卡想換回逝去的青春,而克雷默爾隨意改變。年輕人的年輕臉龐在燈光和閃亮的櫥窗的輝映下閃著柔軟的光,在他旁邊女鋼琴家萎縮了,如在興致的爐子裡燃燒著的一張紙。她不敢看這個男人。必要的話,母親無疑敢把這一對全面隔離。埃裡卡少言寡語,毫無興趣,而且越接近汽車站她越這樣。母親大談一種感冒並隨即把症狀一一畫在牆上,以此阻止她面前年輕人之間的交易。女兒贊同她。必須現在就防止傳染,明天可能就晚了。克雷默爾做最後一次絕望的努力,他手舞足蹈,興高采烈地大叫,他知道一個防治的好方法——及時鍛煉。他推薦洗桑拿。他推薦在游泳池裡真正地游一定長度。他推薦一般的體育活動並特別推薦他最令人興奮的體育項目——劃艇漂流。現在是冬天,有冰不能進行,只能暫時轉到其他體育項目。不過很快到春天就行了,那是最美的,因為河流注入融化的冰水並把一切扔進的東西帶走。克雷默爾又推薦一種新的桑拿。他推薦通常的跑步項目,連續跑、森林跑、競技跑。埃裡卡沒注意聽,但她的眼睛瞟向他,馬上又困惑地滑開。她好像從正在衰老的身體的牢獄裡無意地向外張望。她不會去銼這些牢獄柵欄。母親不會讓她碰她的柵欄。克雷默爾,一直叫著埃裡卡的他,不這麼認為,這個熱情的斗士大膽地摸索著前進了一步,一個年輕野獸,他踏爛圍欄,他是想到母牛那裡去還是只不過想要一片新的草地?不知道。他推薦體育活動是因為,通過體育可以學會培養自己身體中一種通常說的快樂感覺。教授,您無法相信,有時在自身的軀體內會有怎樣一種愉悅啊!您問問它,它需要什麼,它會告訴您。開始,它,這個軀體也許看不出什麼變化,但是以後:噢!它活動起來並且增強了肌肉的質量。他在清新的空氣中伸展自己。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界限。在這裡就永遠適用:專門推薦最喜好的體育項目——劃艇漂流。埃裡卡的腦海裡隱約回想起自己曾在電視裡見過類似的劃艇漂流者。那是周末的一個大型體育表演,在電影正片開始放映前。她記得這些劃艇漂流者穿著橙色的救生衣,頭上戴著條狀的帽子。他們在窄小的小船或類似的什麼設施裡用篙撐船,就像利口酒瓶裡的威廉姆斯梨。他們常為他們做的事而送命。埃裡卡笑了。她忽然想起她認識的一個男士,她曾為他大叫,但馬上又忘記了他。只還存留一個微弱的願望,就連這個她也馬上忘記了。看,我們馬上到了!
克雷默爾先生把話咽了回去。他費力地提出滑雪的事,說現在正是旺季。從城裡出去沒多遠就可以看到最美的坡道,幾乎所有想要的斜度都有。這太棒了,是吧?您一起來吧,教授。一般年輕人和年輕人一起。我們在那裡會碰到和我同齡的朋友,他們會最好地照顧您,教授。我們不喜好運動,母親結束談話,她從來沒有在比離電視機更遠的距離下觀看過體育運動。冬天我們情願及早縮回家裡看驚險的偵探片。我們本來就願意退縮。您知道嗎,前面總是如此。從哪兒來,我們已經了解,而到哪兒去,我們可不想知道。會跌斷腿的。
克雷默爾先生說,只要事先及時告訴一聲,他隨時可以從他父親那裡搞到汽車。他的手在黑暗中刨來刨去,結果兩手空空。
埃裡卡越來越強烈地希望他趕快走。把他的手也帶走。滾蛋!他是對她,埃裡卡生活的可怕挑戰,而她只習慣於接受如何忠實於作品的演奏的挑戰。終於看到車站了,有機玻璃防護窗發出安靜的光,那兒有個小銀行。沒看到殺人搶劫犯,兩個女人與克雷默爾的同行也要結束了。燈光。甚至有兩個偽裝等待的人,兩個女人,沒人陪伴,沒人保護。這麼晚了,列車的間隔已經加大,可惜克雷默爾還不離開她們。殺人犯這時候也不在,也許會來的,那克雷默爾就有用了。埃裡卡感到恐懼,這種親近終於過去了,苦難過去了。火車來了!等這個克雷默爾一走,她馬上就和母親詳細談這件事。首先他得走,然後他就成了詳細的話題,不再像皮膚上的羽毛令人刺癢。車來了,迅速載著科胡特女士們愉快地離開。克雷默爾先生揮著手,而女士們則帶著她們的錢包和預購的車票徹底甩開了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