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及眾生相 正文 第十章
    席爾滕施泰因家裡的情況,猶如一九一七年十月聖彼得堡斯莫爾尼宮的幾間側屋內可能發生過的情形。在不同的房間裡不同的委員會開會。洛蒂霍伊澤、赫特霍尼太太和朔爾斯多夫博士三人組成所謂財務委員會,研究萊尼的財政困難程度、抵押字據、收回房子的訴訟等等。在赫爾岑夫婦、土耳其人梅赫梅特和葡萄牙人平托的合作下,將許多信件等找到了,十分惡劣的是,萊尼連封口也不拆就把它們塞到床頭櫃抽屜裡,後來抽屜容納不下時就塞到床頭櫃下面一層。佩爾策被指派到這個三人委員會將類似總參謀長的角色擔任了。席爾滕施泰因同漢斯赫爾岑、格龍奇以及被洛蒂用出租汽車接來的波加科夫一起研究「社會行動」問題。馬范多爾恩擔任後勤,負責準備夾心麵包、土豆色拉、雞蛋和茶水了。正如同許多對茶炊外行的人一樣,她也以為茶是用茶炊煮的。茶炊的功能波加科夫向她講解了,這個大傢伙,據席爾滕施泰因介紹,是一個不知名姓的人寄來送給他的,附有一張條子,上面用打字機打了一行字:「感謝您數千次演奏《莉莉瑪蓮》。知名不具。」馬范多爾恩正如所有她這個年紀的家庭婦女一樣,沒有煮茶經驗,幾乎是在強制下才把她所準備的數量至少增加了三倍。再者,她表現出色,一待後安排勤工作妥當,就拿筆者的上衣去,找了好半天,在洛蒂的幫助下後來才在席爾滕施泰因的五斗櫃裡找到了針線,開始修補衣服上已知的令人痛心的傷口,裡裡外外,補得非常高明,而且不用戴眼鏡,手法十分熟練,雖然她沒有得過什麼文憑,但實際上與內行的織補無異。

    筆者走進了席爾滕施泰因的浴室,其面積之大、浴缸之大以及芳香化妝品之多,都使他心醉神迷。由於他沒有來得及遮掩,被洛蒂發現了他的襯衣上的口子,甚至他還借了席爾滕施泰因一件襯衣,儘管胸圍和領口尺寸不太合適,但還是挺舒服的。

    席爾滕施泰因的住宅完全有資格稱上合乎理想:老式房屋,三間屋子朝院子,其中一間擺著一架大鋼琴、他的藏書和一張書桌;幾乎可說第二間大極了(面積為七乘六,不過是按腳步而不是用皮尺測定的),裡面放著席爾滕施泰因的床、衣櫥、五斗櫃,散亂地放著一本本文件夾,把他發表的評論收集了;第三間是廚房,不太大,但也夠用了。還有那間浴室,就其面積和設備而言,同任何新式房子的浴室相比都稱得上華麗,如果不說是豪華的話。窗戶開著,院子裡看得見有樹,至少有八十年樹齡,圍牆上爬滿長春籐。就在筆者延長洗澡時間的時候,隔壁房間裡突然肅靜下來,原來這是席爾滕施泰因使勁地噓了一聲造成的原來這是。這時發生的事情暫時岔開了筆者對克萊曼蒂娜的思念,或者不如說大大地、堪稱痛苦地把這種思念加深了。發生了奇妙的事情:一個女人在唱歌———這只能是萊尼。凡是對年輕美麗的莉洛費一無所知的人,下面這幾句歌詞也許最好不要讀。不過,凡是對美麗的莉洛費有一點想像力的人,我們都可以告訴他們:只有她才能這樣唱。那是一個少女的聲音,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卻像樂器的演奏。她對著靜悄悄的院子,對著敞開的窗口唱什麼呢?

    我給歌做了一件外套綴滿了綿繡珠寶;從古老神話中取來,從頭到腳一整套;它被傻撲們抓住了,披上身在世間招搖,彷彿是他們所織造的。歌,讓他們拿去吧,將身子赤露著走路更有勁,更自豪。

    從存在主義觀點來看把這些歌詞送進院子的那個聲音———四十多年前也許就對院子唱過,但人們沒有聽到或充耳不聞———竟使筆者好不容易才忍住T,然而由於他問為什麼自己要忍住,因此最後就讓它不受阻攔地奪眶而出了。是啊,他忍不住W了,但感到G,由於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文學方面的盤算,他突然對他所瞭解到的萊尼藏書情況產生了懷疑,人們是否認真仔細地尋找過呢?是否翻箱倒櫃了呢?也許漏掉了萊尼母親的幾本藏書吧?也許少說了一個作者,因為擔心說錯他的名字而感到難為情吧?在萊尼的藏書中毫無疑問還有珍寶尚待發掘,還有被埋沒的寶藏,這些她母親年輕時就已經熟悉了,早在一九一四年、至遲在一九一六年。

    財務委員會還沒有把問題搞清楚,而社會行動委員會卻已弄明白,定於明天早晨七點半左右開始執行強制的措施,而那時可能制止這一行動的部門才剛剛開門。要趕在當天夜裡爭取到停止執行是不可能的———席爾滕施泰因為此事打電話找過好幾個律師甚至檢察官,結果是全無結果的。因此,現在的問題在於如何爭取時間,這是一個幾乎難以解決的問題:怎樣才能把強制搬家的時間拖延到九點半鍾左右?抽空給社會行動委員會佩爾策抽空出主意,把關係打通,打電話給他在「萬年青」狂歡節俱樂部認識的幾個搬運商、執達員,由於他也是———直到大家這時才知道———一個男子歌詠團的團員,「歌詠團裡有許多法學家之類的人」,他至少已弄清楚,用合法手段制止這一行動幾乎是辦不到的。他又去打電話,向一個他稱為約普的人提出讓汽車拋錨的可能性,並表示他———佩爾策———願意「破費一筆錢」,可是,看來那個顯然是受托搬運商的約普不肯上鉤,因此佩爾策痛心地說:「他不信任我,不相信我的動機純粹出於人道主義考慮。」

    不過,由於將汽車拋錨這個關鍵字眼提到了,波加科夫受到啟發,想出了一個近乎天才的主意。萊夫不是垃圾車司機麼?土耳其人卡亞頓奇和葡萄牙人平托不也是開垃圾車的司機麼?這些垃圾車司機難道就不能對他們被監禁的同事及其母親表示聲援什麼的嗎?怎麼———像頓奇一樣土裡土氣的平托(由於財務委員會和社會行動委員會都用不著他,正在廚房裡削著土豆皮,頓奇則照管茶炊,負責供應茶水)說———怎麼———現在兩人都說———作用,才能使單純的聲援起作用呢?他們難道要———這時語氣變得傷心和輕蔑了———用資產階級的空話(他們的說法不同:「言語,言語,光是中產者的言語」)表示聲援,眼睜睜地同時看著十個人包括三個孩子被合法地強令遷出麼?

    波加科夫這時搖了搖頭,吃力而痛苦地擺擺手叫大家安靜下來,並說:當年他在明斯克上學時曾見過人們如何阻止反動派運走被捕的人。人們在運送前半小時,假報火警,當然要設法由可靠的同志駕駛消防車,然後讓消防車在關人的學校前面相撞,連人行道甚至也堵塞,製造一起假撞車事故,這樣就贏得了時間,把被捕的人———全都是被控開小差和武裝嘩變、有巨大生命危險的官兵———從後門救走了。由於平托和頓奇,還有席爾滕施泰因和匆忙趕來的朔爾斯多夫始終還沒聽明白,波加科夫就挑明了說。「垃圾車,」他說,「都是相當笨重的傢伙,對馬路交通本來就不很受用。它們到處引起了交通堵塞。如果現在有兩輛或最好是三輛垃圾車在這兒的十字路口相撞,這一帶市區至少有五小時無法通行,約普那傢伙就無法開他的卡車能到離房子五百米的地方,由於他需要把車兩次開進單行道才能駛到這棟房子前面,因此,根據我對德國人的瞭解,我們在他到達之前早就向當局將緩期執行手續辦好了。但是,萬一他真的買好了站台票,也就是說為執行一項緊急使命而獲准使用單行道,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就得讓兩輛垃圾車在另一個街角上也相撞。」

    席爾滕施泰因請大家考慮,他們都是外籍司機,製造這種事件少不了要吃苦頭,是否考慮最好讓德國司機來幹。為此給了薩拉查一筆車費,派他去辦此事;而波加科夫用朔爾斯多夫給他的一支鉛筆和一張白紙畫了一張地圖,在赫爾岑的指點下把所有單行道都畫了進去。大家得出了結論,就是以有兩輛垃圾車相撞製造一場大混亂,使得約普的汽車停在離住宅約一公里的地方動彈不得。由於赫爾岑掌握了一些交通統計材料,而且身為道路工程局職員也對垃圾車的體積和噸位瞭如指掌,因此他和波加科夫一起繪製那張戰略草圖,得出這一結論:「只要一輛垃圾車撞在這根路燈柱或那棵樹上,就差不多夠了。」不過,最好是再有一輛垃圾車從後面撞上它。「這樣警察調查以及種種事項就需要四至五小時。」

    席爾滕施泰因接著擁抱波加科夫,問是否能為他滿足一個願望。波加科夫答道,幾乎是他最後的、最大的願望———因為他感到不舒服———是將《莉莉瑪蓮》再聽一次。由於他以前不認識席爾滕施泰因,因此這說不上是什麼惡意了,只不過是俄國人的某種天真而已。席爾滕施泰因臉色變得蒼白,但仍然顯示了紳士風度,立即走到鋼琴前,彈起了《莉莉瑪蓮》———很可能是大約十五年來的第一次。他彈得一絲不苟。除了感動得潸然淚下的波加科夫以外,對這支曲子表示喜歡的還有土耳其人頓奇、佩爾策和格龍奇。洛蒂和赫特霍尼太太用手摀住了耳朵,馬范多爾恩齜牙笑著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頓奇又說正經的,表示願意將這次假事故承擔,他已有八年安全行車的歷史,市車隊對他很滿意,他可以出一次事故,不過他得改變或更換一條路線,這個需要請求一下,雖說有困難,但並非辦不到。

    財務委員會此刻已理出了眉目。「不過,」赫特霍尼太太說:「實話實說吧,情況不妙。霍伊澤家所有的東西被搜羅去了,把對別人的債務也都買下了,包括煤氣和自來水帳在內。總額達———不必驚慌———六千零七十八馬克三十芬尼。」這筆虧空順便說一下,幾乎和萊夫因被捕而少掙的工資完全相等,這證明萊尼完全能做到收支平衡。因此這裡所需要的只是一筆借款,而不是有去無還的補助。她掏出自己的支票簿放在桌上,開了一張支票說:「先開一千二百,再多目前我也拿不出來。我在意大利長梗玫瑰上栽了大跟頭。佩爾策,你是知道的,這是怎麼回事。」佩爾策在掏出支票簿之前忍不住作了一番說教。他說:「她要是把房子賣給我,這些不愉快的事就不會有了,不過我出一千五,但願,」———目光朝洛蒂一掃———「我不只是在別人需要錢的時候才不再成為賤民。」佩爾策的暗示洛蒂沒有理睬。自己愛莫能助席,說自己已經破產,最多只能搞到一百馬克了,席爾滕施泰因表示的令人信服;赫爾岑和朔爾斯多夫分別拿出三百和五百,赫爾岑還表示願意提高房租,幫助將餘下的債務還清了。這時朔爾斯多夫紅著臉說,他認為自己有責任承擔其餘部分,因為對普法伊弗太太的經濟困境他雖說只是多多少少負有責任,但起因完全在他身上。他只不過有一個惡習,一直使他手頭不很寬裕:他專門收藏俄羅斯文學珍本,特別是手稿,他不久前剛購進幾封他十分珍愛的托爾斯泰書簡,不過他準備明天一早就去有關部門辦理必要的手續,快馬加鞭,依仗他的關係定能爭取到寬限,特別是他如果憑他的薪水借到一筆錢———明天銀行一開門他就去辦理———帶著全部現金到有關部門去的話。再說,先付一半肯定就夠了,在中午以前其餘的他答應付清。他畢竟是公務員,以一絲不苟著稱,而且戰後他在好幾次談話中表示願向萊尼的父親作也個人賠償,但卻遭到了拒絕,現在他總算有機會彌補他的語言學罪孽了,當初他認識到這種罪孽的政治份量時已經太晚了。看看朔爾斯多夫的那副樣子,學者,他完全是一個,酷似叔本華———他聲音中的T是顯而易見的。「可是,婦士們,先生們,我需要至少兩個鐘頭的時間。垃圾車行動我不贊成,我接受它作為最後的辦法並將緘口不語,雖然這與我的公務員誓言相牴觸。我向你們保證,朋友我也有,有辦法,我參加工作將近三十年,這工作不符合我的愛好,顯然並不違背我的才能,一直沒有出過差錯,在工作過程中結識了一些身居高位的朋友,他們會加速下令停止執行。只是,你們得給我時間。」

    波加科夫這時已同頓奇一起仔細研究了市區地圖,認為走彎路是唯一可行的辦法,製造一次假幫障,必要時在一條清靜的支路上堵塞交通。不管怎樣,大家都答應給朔爾斯多夫他所要求的時間大家答應。席爾滕施泰因剛要開口講話,就又使勁地「噓,噓」兩聲把自己的話打斷了———萊尼又唱起來。

    像你的身體一樣豐滿葡萄熟了滿山岡的金色遠處的池塘粼粼閃亮田野上鐮刀嚓嚓作響

    起初是一片近乎莊嚴肅穆的寂靜了,但是被洛蒂的吃吃冷笑聲打破了。後來佩爾策評論道:「果然不錯,他的孩子,她確實懷了。」似乎想證明,即使是高尚的詩歌也具有大眾化的通俗價值。

    離開洋溢著節日氣氛的這一群人之前,筆者第一次改變了中立態度,向萊尼基金捐助了一小筆款子。

    筆者次日上午十點半左右,就通過朔爾斯多夫獲悉,爭取推遲執行的行動成功了。再過一天,在一家地方報紙上他讀到了題為《一定是外國人嗎?》的如下報道:

    昨天早晨不到七點鐘,由一葡萄牙人駕駛、當時本應在布魯克納街三公里以西執行任務的垃圾車,同由一土耳其人駕駛、本應在克雷克曼街五公里以東執行任務的另一輛垃圾車在奧爾登堡街和比策拉特街交叉路口相撞。此系有意破壞、事出偶然、有爭議的垃圾事件的重演還是其他什麼?還有一輛由一德國人駕駛的垃圾車無視單行道路標,也駛入比策拉特街,撞在一根路燈柱上,這是怎麼搞的?據本市享有盛名、曾為本市作出貢獻的經濟界人士向本報編輯部提供的消息,此系有計劃的行動。因為說來奇怪,那名土耳其司機和葡萄牙司機,都在一棟經社會福利局和風紀警察部門同意昨日本應搬空的名聲不佳的房屋裡住著。傳聞操神女生涯之某女士的「施主」以巨額「貸款」阻止搬遷。搬遷由於無法形容的交通混亂(見照片)而受到破壞。這兩名外籍司機被本國大使館認為是政治上不可靠分子,對他們也許應將認真進行審查。近來不是經常聽說外國人干拉皮條的營生嗎?我們再次提出———猶如老生常談———這個問題:一定是外國人嗎?顯然這一駭人聽聞的事件正在繼續進行調查中。據推測,至今一個尚不知其姓名的人是這一行動的策劃者,此人曾自稱是「存在主義者」,以站不住腳的借口滲入了上述經濟界人士之中,人們深信不疑地向他提供了某些情況。物質損失初步估計約為六千馬克。至於長達數小時的交通混亂可能造成的生產損失,則很難估計。

    筆者乘飛機,並非由於膽怯,而是由於思念———不,不是前往羅馬,而是往法蘭克福飛的,再乘火車去維爾茨堡。克萊曼蒂娜已被懲罰性地調到該處,因為在拉黑爾金茨堡問題上人們也懷疑她向筆者洩密。她———克萊曼蒂娜———現在已不再左思右想了,她已拿定主意摘下修女帽,充分顯示她那紫銅色的頭髮。

    這裡也許還是應當說一句大實話:雖然筆者像某位大夫那樣,努力「乘塵世的車、非塵世的馬」,在他那曲折的道路上行走,但他只是一個凡人,從某些文學作品中他誠然聽到了「與艾菲在波羅的海海濱的歎息聲,他由於沒有一個艾菲跟他一起去波的海,便心安理得地乾脆和克萊曼蒂娜一起去———且說是———法伊茨希海姆,同她在那裡討論了存在主義問題。他不肯把她稱作「他的人」。因為她不肯成為「他的人」;她具有一種明顯的戴帽變態心理,將近十八年的帽子,是為我已經不戴了,不想再戴了,人們稱為光明正大的求婚,她卻認為是不光明正大的,順便提一下,比在羅馬那一剎那她的睫毛所顯示的更長更軟了,幾十年來她一向早起,現在充分享受睡懶覺的樂趣,在床上用早餐,散步,午睡,滔滔不絕地談(也不妨稱之為反思或獨白)自己害怕同筆者一起越過美因河北上的原因。自己在法伊茨赫希海姆之前的生活她不說。「假定我是個離了婚或死了男人的女人———我的婚姻情況我也不願意向你談。」四十一歲是她的實際年齡,真名叫卡羅拉,但她並不反對繼續叫她克萊曼蒂娜。仔細觀察,經過幾次交談後發現,她是個嬌生慣養的人:不愁住,不愁穿,不愁無書看,不愁柴米油鹽———她因此存在的恐懼,連下午喝一杯咖啡———可能也去施韋青根或寧芬堡喝———的花費也使她害怕,每次掏出錢包都使她心驚膽戰。經常打電話同「北美因尼亞」———她這麼叫它———的必要聯繫使她神經緊張,因為把她所聽到的有關萊尼的一切都認為是虛構的。她從教團檔案中瞭解的並不是萊尼本人;雖然她未能弄到和拜讀那篇評論《O侯爵夫人》的有名文章,但有關它的形式和內容的書面證明從普魯登齊婭修女那裡得到了。每次提到拉黑爾金茨堡就使她神經緊張,筆者要求她和他一起去格爾塞倫採摘玫瑰花,像貓兒似的她左手往後一縮;她「不想知道什麼奇跡」。這裡也許可以點一下,她———不知不覺地———無視信仰和知識的區別,格爾賽倫肯定有希望成為一處溫泉浴場,那裡的水溫為攝氏三十八度至三十九度,很理想。此外,正如從電話中獲悉的,肯定朔爾斯多夫非常忙碌(據席爾滕施泰因所說),已對上述那家報紙起訴,要求它收回「名聲不佳的房屋」和「操神女生涯的女人」等字眼;說服法院相信「操神女生涯」這個好聽的字眼應被看作是侮辱是唯一的困難。此外,洛蒂暫時住萊夫的房間,大概頓奇和基利奇這兩個土耳其人會接過洛蒂的那套房間(倘若號稱「歐亞混血兒的死對頭」的房東同意的話),萊尼和梅赫梅特因為已拿定主意組織家庭,暫時的說法是這樣。因為梅赫梅特已經結過婚,但他是穆斯林,根據本國而非僑居國的法律可以娶第二個妻子,萊尼如果改信伊斯蘭教,這並非毫不可能,因為《古蘭經》也給聖母馬利亞留下了一個位置。

    採購問題在此期間也已獲得解決,因為葡萄牙人的大孩子、信歲的曼埃拉可以將小麵包買了。赫爾岑受到他上司「短暫的溫和的壓力」(均按席爾滕施泰因所說)。在此期間萊尼同「支援萊尼委員會」見了面,「又高興又羞愧」地臉紅起來(這大概是她一生中第四次———筆者),一位婦科醫生確診她已懷孕了。現在她三天兩頭去就醫院,「上上下下、前後左右」都檢查到了,因為她想給孩子「將一個美好的家園準備」(根據席爾滕施泰因引述萊尼的原話)。內科、牙科、矯形科、泌尿科的檢查結果都毫無問題。只有精神病科大夫提出一些保留,發現她的自信心受到損害,原因完全不明,還有由周圍環境造成的巨大傷害,但認為只要萊夫出獄,全都可以治好這些。到那時她應該———「這一點要當作像醫生開的藥一樣」(席爾滕施泰因引述精神病醫生的話)———同梅赫梅特沙欣和萊夫盡量常手挽手公開去散步。令精神病醫生以及席爾滕施泰因不解的是萊尼所做的噩夢,在夢中她顯然夢見了一隻耙、一塊板、一個製圖員和一個軍官,儘管她是在梅赫梅特令人安心的懷抱裡入睡的。這些———筆者可以證明這一說法過於簡單化和完全不確切———被說成了是「寡婦變態心理」,也———同樣不確切———歸咎於萊尼當年懷萊夫和生萊夫時的環境。正如克萊曼蒂娜也知道的,這種噩夢同轟炸、墓穴、轟炸時的擁抱毫無關係。

    筆者按照經過深思熟慮的分階段計劃,在美因茨、科布倫茨、安德納赫三地先後稍作逗留,不慌不忙、一步一步地終於把克萊曼蒂娜拐帶到了「北美因尼亞」。都是經過精心安排的,遊山玩水以及和人們會見,首先是拜會赫特霍尼太太,由於她的藏書、文明氣氛和近似修女般的氛圍,有教養的人也希望能夠分享。會見是成功的,赫特霍尼太太結束時聲音沙啞地悄悄說了一句「恭喜恭喜」(恭喜什麼?———筆者)。B.H.T是下一個,他以其絕妙的蔥頭湯、出色的意大利色拉和烤肉而令人欽佩,迫不及待地聽取了有關拉黑爾金茨堡、格爾塞倫等等的詳細情況;由於他不愛看報,因此對此時肯定已平息的那件醜聞一無所知,臨別時悄悄地說了一句「您真幸福」。對格龍奇、朔爾斯多夫和席爾滕施泰因的訪問也都很成功:格龍奇是因為他「舉止自然」,或許還因為古老陵園富有魅力的淒涼作用從來不會不起,朔爾斯多夫是因為他如今已是十足的翩翩君子:有誰能不為他傾倒呢?自從找到了為萊尼效勞的現實基礎之後,他心情十分舒暢,此外他作為語言學家又是克萊曼蒂娜的同行,他們倆喝著茶,吃著蛋白杏仁小點心,很快就開始熱烈地爭論俄蘇文化史上的一個時期,克稱之為形式主義,朔爾斯多夫稱之為結構主義。與此相比,席爾滕施泰因有點遜色,他過多地抱怨某些冒牌青年作曲家的陰謀詭計和瓦格納音樂崇拜,還痛苦地看了一眼朝克,往院子裡更加痛苦地瞅了一眼,並且坦率地抱怨自己從來不曾迷上過一個女人,自己也沒有被一個女人迷上過。他詛咒鋼琴和音樂,受虐狂突然發作,走到鋼琴前,幾乎像要自我毀滅地使勁彈奏了一曲《莉莉瑪蓮》,然後表示了歉意,無淚地抽噎著請求「讓他帶著他的痛苦一個人待著」。究竟這種痛苦是什麼性質的,這一點在對佩爾策作少不了的拜訪時弄清楚了。佩爾策在此期間———在法伊茨赫希海姆、施韋青根或寧芬堡逗留的大約五天中———很厲害的消瘦了;他太太夏娃也在場,她以懶洋洋但令人喜愛的憂鬱神情端上咖啡和蛋糕,將幾句不外是聽天由命之類的話說了,身上穿著她那件沾滿油彩的繪畫罩衫顯得不太真實,進行著悲傷的談話———談諸如博伊斯、阿爾特曼、「意味深長的無謂藝術」等話題,同時大量引用了一家嚴肅日報上的話———然後又回到她的畫架前去,「失陪了,請原諒!」令人擔心的是佩爾策的模樣。他盯著克萊曼蒂娜看,好像在考慮把她當作「手中的麻雀」。當克萊曼蒂娜後來由於緊急和顯而易見的原因(三點到六點之間,她在朔爾斯多夫家喝了四杯茶,在席爾滕施泰因家喝了三杯茶,在佩爾策家直到此刻已喝了兩杯咖啡)出去一會兒的時候,佩爾策低聲說:「起初他們以為是糖尿病,可我的血糖含量完全正常,其他方面也———沒有問題。您可以相信我,您可以笑我,自己有一個靈魂,我是第一次覺察到了,而且這個靈魂有煩惱。我第一次體會到,不是隨便哪個女人,而是只有一個女人能治好我的病,我真想把那個土耳其人掐死———究竟她看上了這個鄉下佬什麼呢?一身膻氣和大蒜氣葉,而且還比她小十歲,他有一個老婆和四個孩子,現在又給她搞了一個———我———幫幫我吧。」

    對佩爾策筆者已產生相當大的好感,向他指出,在這種困難的情況下由第三者出面說合,根據經驗是不會成功的,甚至會適得其反的。只能由失戀者單獨去解決這種事。「可是,」佩爾策說,「我每天都給聖母燒十二支蠟燭,我———開誠佈公地在男人之間說———到別的女人那裡去將安慰尋求,卻沒有找到這種安慰,我酗酒、賭錢———但我只能說:什麼也不行了。請便吧。」

    佩爾策使人感動,如果這裡說,那毫無諷刺的意思,何況他對自己的狀況作了確切的說明:「戀愛我一輩子從來沒有談過,從來沒有,我同賣淫的娘兒們胡搞過,是的,我經常逛窯子,至於我老婆,嗯,我過去很喜歡她,現在也喜歡她,只要我活著一天,就不能叫她痛苦———但我並沒有愛過她。至於萊尼,嗯,自從第一次見到她,她,我就想得到,可老是有外國人給我插一槓子。從前我並沒有愛上她,自從一星期前又見到她,我才愛上她她父親的死根本不能賴我,我———我愛她———對一個女人我還沒有說過這句話呢。」這時克萊曼蒂娜回來了,催著動身,雖不引人注目,但意思顯而易見。她的評論不太客氣,但至少是冷淡的和相當客觀的:「你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吧———佩爾策病或席爾滕施泰因病。」

    到托爾策姆-呂塞米希去遠足可以一舉兩得:一直標榜自己是鐵了心的山裡人和巴伐利亞人的克萊曼蒂娜只是勉強承認在美因河以北也有討人喜歡的人。這一次得以領略平原地區的美和魅力,也許使她感到有點美不勝收了。她承認還從未見過這樣遼闊平坦的地方,這使她想起俄國,「如果我不知道這裡方圓只有三四百公里,而俄國有數千公里的話,不過你不能不承認,它使人想起俄國」。她不同意「只有籬笆除外」的說法,也不同意對籬笆、樹籬等界標的名稱進行推敲,認為這太「書生氣」;提到這些詞的凱爾特族起源,她又認為「種族氣味太濃」而加以拒絕,最後不過還是———儘管又是很勉強地———承認:「它有一種橫向吸引力,而我們那裡有一種豎向吸引力;在這兒,你總是有一種在水裡游泳的感覺,在汽車上,在火車上可能也是如此,你會擔心永遠遊不到岸的,或者這裡究竟有沒有岸?」指出肉眼能見的山麓小丘和艾費爾山餘脈,僅僅博得她輕蔑的一笑。

    相反,訪問馬爾婭范多爾恩取得了圓滿的成功。帶奶油的李子蛋糕(評論:「這兒你們一有機會就吃摜奶油」),馬范多「理所應當」地現焙現磨的咖啡,令人垂涎欲滴,「好極了,我還是第一次喝真正的咖啡,什麼叫咖啡,我現在才知道了」,等等,等等。還有:「你們也許是會享受的人。」告別時,馬范多爾恩也有一句贈言:「晚了一點,但算不上太晚,上帝賜福於您。」接著又悄悄地,「她會教您的。」(紅著臉更正,同樣悄悄地,)「我的意思是,生活有點規律什麼的。」隨後眼淚盈眶,「我已經是一個老姑娘了,永遠如此了」。

    在老人院裡波加科夫被說成「已遷走」,奇怪的是「新址不明」。一張條子是他唯一留下的:「不要派人找我,暫時謝絕,我會打招呼的。」可是四天過去了,也不見他打招呼。貝倫冬認為波加科夫又去「嫖女人」了,而基特金認為他可能是干「赤色間諜」活動去了,和藹可親的護士坦率地承認惦念波加科夫,坦然自若地並且聲稱,幾乎這種情況每年春天都要發生。「一到這時他就要離開,只是越來越困難了,因為針,他是需要打的。但願他得到溫暖。」

    雖然克萊曼蒂娜從形形色色的反映———有的激烈,有的是直接的,有的是間接的(例如B.H.T.,不過他至少可以證實確有萊尼其人)———知道了萊尼的情況和對她的看法,但仍然一定要「見見本人,要聞得到、摸得著、看得見」。並非筆者毫無戰戰兢兢的心情,決定通過漢斯赫爾岑安排同萊尼的直接會晤的時機早已成熟。講好只讓洛蒂、梅赫梅特和「一個會使您吃驚的人」參加這次會晤,因為萊尼十分「緊張」。

    「自從同梅赫梅特作了最初幾次散步以後,「漢斯赫爾岑說,「她就十分激動,超過五個人在場就受不了。因此,我和我妻子也都不參加。使她特別煩躁的是有人墮入情網,以及與此相關的情愛期望或焦急心情,就連朔爾斯多夫也有所表現正如佩爾策和席爾滕施泰因兩人所表現出來的那樣。」

    由於克萊曼蒂娜酸溜溜地解釋筆者的焦急不安心情,筆者就向她說明,他全部瞭解萊尼的情況,對她———克———則幾乎一無所知,根據長期深入的調查甚至掌握了萊尼最秘密的私生活,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叛徒或知情人似的,而她———克———對他來說很親近,萊尼雖說討人喜歡,那對他很陌生。老實說,筆者慶幸有克萊曼蒂娜陪同,慶幸她有語言學和社會學方面的好奇心,因為如果沒有了她———他有了她,說到底得歸功於萊尼和腸卜僧———他也一定會患上無法醫治的席爾滕施泰因病或佩爾策病。

    他的興奮和期待幸而被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分散了:是誰坐在長沙發上,靠在臉上泛起迷人紅暈的洛蒂霍爾澤身旁,公然把她的小手抓著,尷尬得不是微笑而是齜牙咧嘴呢?原來是波加科夫!有一點毫無疑問的:他逃出來的那座老人院裡的那位和藹可親的女護士用不著擔心,溫暖他得到了!洛蒂能給人溫暖的話,如果有人懷疑過,那麼在這裡就不能不改變看法了。

    還有那個土耳其人在座,出人意料、幾乎使人失望的是,他的樣子不像東方人:呆板,土裡土氣,還拘謹,穿一套藍色西服,上過漿的襯衫,領帶並不扎眼(棗紅色)。他坐在那裡,抓住萊尼的小手,姿態活像是一八八九年前後在人像攝影師剛裝上底片的大照相機關坐著,被提醒不要動,等待攝影師捏一下橡皮球曝光似的。萊尼呢,嗯,筆者把目光轉向她,在牢牢盯住她之前心裡仍七上八下:要知道,在孜孜不倦的調查過程中,筆者只在街上匆匆見過她兩次,從側面欣賞過她那驕傲的步法,從來不曾面對面過,可是現在已無法迴避了,必須正視現實。這裡可以毫不誇大地簡而言之:的確名不虛傳!虧得有克在場,否則真有可能對梅赫梅特吃起醋來。不管怎樣,總還有一點酸溜溜的味道,對她躺在他的懷裡而不是筆者的懷裡夢見耙、製圖員和軍官,感到遺憾的輕微痛苦。頭髮她剪了,染成銀灰色,完全可以冒充是三十八歲;一對又亮又黑的眼珠,帶著憂傷的神情;她的身高雖然據證實是一米七一,看上去卻像有一米八五,儘管她那長腿同時證明,她坐著的時候並不美。她嫵媚動人地給大家斟咖啡,洛蒂把蛋糕放到一個個碟子裡,赫梅特則根據要求「一勺?兩勺?三勺?」分必不可少的摜奶油。萊尼———變得更清楚這一點———不僅不愛說話、少言寡語,她簡直是守口如瓶,而且臉上總是羞答答地帶著「苦笑」。她滿心喜歡、親切友好地把克注視著,這使筆者感到驕傲和高興。當克詢問腸卜僧的情況時,她指了指掛在沙發上邊牆上的畫,確實這幅畫很吸引人:不是彩色圖,而是著了色的,一米五見方,而且———雖然沒有完成———顯得氣度不凡,溫情脈脈,難以形容。她這幅未完成的畢生之作不是幾層,而是數得清的八層———大概六百萬錐體細胞已畫了三萬,一億桿細菌大概已畫了八萬左右———她沒有取橫截面,而是取水平位置,就像一個無邊無際的平原,人們越過它向一個尚待形成的地平線前進。萊尼:「這就是她,她的視網膜的千分之一,也許是的,如果完成的話。」她變得幾乎健談了,又補充了一句,「我的恩師,我的摯友。」她在這次歷時約五十三分鐘的訪問中,沒有再說別的話,比較起來,梅赫梅特顯得無幽默感,即使在分奶油時,他也用空著的一隻手將萊尼的手抓住不放;萊尼斟咖啡時,他就緊緊抓住她一隻手,叫她用另一隻手斟。這種手拉手是具有傳染性的,最後使得克也抓住筆者的手,好像是在給他號脈。顯而易見:克深受感動。她那學究式的清高已經蕩然無存,顯然她聽說過萊尼,但不相信確有其人,萊尼曾在教團檔案中出現,可是真有這個人而且確實存在,使她很受感動的是這個。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並把她加速的脈博也傳染到筆者身上。

    是否不耐煩的讀者已覺察到,這裡出現了皆大歡喜的美滿結局?手拉著手,成雙成對,舊情———如洛蒂和波加科夫這一對———重敘,而其他人———如佩爾策、席爾滕施泰因和朔爾斯多夫———則又饑又渴,進展毫無。一個外表像勒恩山或中艾費爾山農民的土耳其人贏得了這位新娘。此人家裡已經有了一個老婆和四個孩子,根據一夫多妻制的權利———這種權利他知道了,但從前一直未能行使———他毫不感到內疚,某個名叫蘇萊卡的女人甚至有可能把事實如實地公開告知。同波加科夫和筆者相比,此人簡直乾淨得令人生氣,簡直是一塵不染的:褲子燙得筆挺,系領帶,是否此人極其喜歡上漿的襯衫,也許他認為在大喜的日子裡理當如此穿著打扮?他一直還坐在那裡,就好像那位戴著藝術家帽子和繫著藝術家領帶的假想攝影師———一八八九年前後在安卡拉或伊斯坦布爾某地生活的一名失意落魄的畫家———手指一直還放在橡皮球上。一個抬高、推滾、傾倒垃圾桶的垃圾工,要同一個死過三個男人,將卡夫卡的作品讀過了,能背誦荷爾德林的作品,是鋼琴家、歌唱家、畫家、情人,生過孩子並且又要生孩子,使一個畢生煞費苦心地鑽研文學作品中現實問題的前修女的脈搏越跳越快的女人結成恩愛夫妻?

    即使是伶牙俐齒的洛蒂也一聲不吭,似乎她也感動、激動、震動了,她斷斷續續地談到萊夫即將出獄和隨之而來的住房問題,她的房東因為拒絕接受「土耳其垃圾車司機」,赫爾岑夫婦則由於格蕾特赫爾岑晚上在一間屋子裡搞美容掙點「外快」,是騰不出一個房間了,而且也不能讓「五個葡萄牙朋友擠在一間屋子裡」,不過她想,她不能不同波加科夫———她毫不扭捏地稱他為「我的普約特」———在萊尼身邊留著,以便同她的兒子和公公「針鋒相對」。「這只是延期,不是結束。」她願同波加科夫去登記結婚,同她登記結婚他也願意,但他無法證明自己是鰥夫或確已離婚。

    最後萊尼還是開了腔,喃喃地說「瑪格蕾特,瑪格蕾特,可憐的瑪格蕾特」,先是眼睛濕潤,繼而眼淚汪汪,直到最後,含含糊糊地梅赫梅特動了一下身子,坐得比原來更直了,毫不含混地暗示他認為會見結束了。

    告別———「但願不是永別,」克對萊尼說,後者親切地聽了莞爾一笑———也進行過了,並且像通常一樣又拖延了一會兒,客氣地對鋼琴、照片、房間的整個陳設評論幾句,對牆上的那幅畫熱情地誇獎幾句,在過道裡還站了一會兒。這時萊尼喃喃地說:「我們應該繼續努力乘世間的車、非世間的馬前進。」究竟這是什麼典故,就連克也不知道,看來她的學識顯然還有缺陷。

    在外面十分平凡的比策拉特街上,克又擺出她那少不了的、無可救藥的文人姿態,說:「對,說有她,又沒有她;說沒有她,又有她。」筆者覺得這種懷疑姿態遠遠低於克的水平。她不過又補充了一句:「總有一天,她會使所有這些由於她而受苦的男人得到安慰,他們所有人的病,她會治好的。」她片刻之後又說:「我不知道,梅赫梅特對西方交際舞是否像萊尼那樣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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