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與土(誇西莫多抒情詩選) 正文 獲 獎 演 說
    在我的心目中,瑞典始終是每一位諾貝爾獎獲得者的第二

    祖國,接受這項獎金意味著接受現代文明獨一無二的、光輝的

    榮譽。瑞典,誠然是僅僅擁有數百萬人口的國家,但事實上,

    沒有一個別的國家能夠成功地倡立和推行這樣一項堪稱具有廣

    泛意義的典範和蘊含著如此巨大的精神的、實際的力量的獎

    金。

    諾貝爾獎是很難獲得的,它激發著各個國家的各種政治力

    量的熱情,作家、詩人和哲學家從它身上發現自己的存在和力

    量的象徵。野蠻用殺人凶器和混亂的思想武裝自己,然而,文

    化仍然有能力粉碎它的每一次進攻。

    現在,我置身於北方悠久的文明的代表者之中,這一文明

    在它艱難由折的歷史進程中,是同為爭取人類自由而獻身的仁

    人志士們並肩戰鬥的;這一文明哺育了賦有人道主義精神的國

    王和王后,哺育了偉大的詩人和作家。

    這些偉大的古代和當代詩人,雖然反映的是他們情感世界

    中的急流湍灘;是令他們惴惴不安的各種問題,但他們今天己

    廣為意大利人所熟知。這些詩人植根於斯堪的那維亞民族富於

    寓意的、神話般的土壤,他們的名字雖然於我是很難正確發音

    的,但卻是那麼音韻鏗鏘,如今這些名字已深深銘記在我們的

    精神世界裡。他們的詩章向我們抒發的聲音,比那些已經衰敗

    的或者墮落在文藝復興時期修辭學塵埃裡的文明所發出的聲

    音,遠為堅定、明確。

    我的演說不是讚美詞,也無意用巧妙的方式逢迎主人,而

    只是對歐洲的精神特性發表評論。我以為,瑞典和瑞典人民,

    以他們正確的選擇,始終不渝地向世界文化發起挑戰,始終不

    渝地致力於變革世界文化。

    我曾經說過,詩人和作家以變革世界為己任。人們或許會

    認為,這個觀點只在一定條件下才成為真理,甚至會斷言它是

    傲慢的推理。然而,只要看一看詩人在他所生活的社會裡和在

    其他地區所激發的巨大反響,人們對這個觀點所持的驚慌不安

    或心悅誠服的態度就是不難理解的了。

    正如諸位所知,詩歌誕生於孤獨,並從孤獨出發,向各個

    方向輻射;從獨白趨向社會性,而又不成為社會學、政治學的

    附庸。詩歌,即便是抒情詩,都始終是一種「談話」。聽眾,

    可以是詩人肉體的或超驗的內心,也可以是一個人,或者是千

    萬個人。相反,情感的自我陶醉只是回歸於封閉圈一樣的自

    我,只是借助於疊韻法或者音符的、隨心所欲的遊戲來重複那

    些在業已退色的歷史年代裡他人早已製造的神話。

    今天,我們有可能就其本質的涵義來談論這個世界上的新

    人道主義;如果說詩人置身於世界這個物質構造的中心,而且

    是它的主人,並用理性和心靈來完善它,那麼,詩人難道還應

    當被視為危險人物麼?疑問不是雄辯的象徵,而是真理的省略

    表現。今日的世界似乎在同詩歌對立的彼岸建立秩序,因而,

    對於它來說,詩人的存在是必須剷除的障礙,是務必打倒的敵

    人。儘管如此,詩人的力量卻水銀瀉地般地向社會的各個方面

    滲透、擴展。如果說文學遊戲是對任何人類情感的逃避,那

    麼,洋溢著人道主義精神的詩歌卻斷然不會發生這等的情形。

    我始終這樣想,我的詩既是為北半球的人,又是為黑非洲

    人和東方人所寫的。詩歌的普遍價值,首先表現於形式,表現

    於風格,或者說表現於詩篇的聚合力,同時也體現於這樣一個

    方面,即一個人為同時代的其他人所做的貢獻。詩歌的普遍價

    值不是建立在觀念或者偏執的倫理上,更不應當建立在道德說

    教上,而是表現於直接的具體性和獨樹一幟的精神立場。

    對於我來說,美的觀念不僅寓於和諧,而且寓於不和諧,

    因為不和諧同樣可以達到美的藝術高點。請想一想繪畫、雕塑

    或音樂,這些藝術門類在美學、道德和批評方面的問題是完全

    相同的,對美的讚賞或否定所依據的準則也很相近。希臘的美

    已被現代人所損害,現代人在對一種形式的破壞中去追尋另一

    種形式,去模仿生活,而這種模仿只是止於自然的動態而已。

    至於詩人,這是大自然獨特的而又非盡善盡美的造物,他

    借助人們的語言,嚴謹而絕非虛幻的語言,逐步地為自己建立

    現實的存在。人生的經驗(情感和物質生活兩方面的)起初往

    往蘊含著陌生的精神迷茫、微妙的心靈不平衡,蘊含著因置身

    於墮落的精神環境而萌發的憂鬱不安。學者和批評家攻擊詩

    人,說詩人從來只會寫些「言不由衷的日記」、玩弄世俗的神

    學,批評家還斷言,那些詩章只不過是「新技藝」精心製作的

    成品,這「新技藝」、新語言,是趕時髦的新鮮玩意兒;詩人

    大約是憑藉著這種方式,把那些被孤獨所包圍的冷冰冰的事物

    展示出來,迫使人們接受孤獨。這樣說來,詩人豈不是製造了

    惡劣的影響?也許是。因為僅僅閱讀新詩人的一首詩,你又怎

    能贏得世人的理解與共鳴?而神經脆弱的批評家又害怕十五首

    或二十首組詩的真實。

    對於「純粹」這一觀念,依然需要進行研討,尤其是在這

    政治上四分五裂的世紀,詩人遭遇著困窘、非人的命運,他們

    心靈萌發的作品往往被認為是狂想曲,從而遭到懷疑。

    我這篇演說的宗旨,不是為了建立一種詩學,或者確立某

    種美學的尺度,而是為了向這個國家最堅毅、為我們的文明做

    出崇高貢獻的人士,向我方才提到的,而眼下我正置身於其間

    的第二祖國,表示我的深切的敬意。

    我願借此機會,向瑞典國王和女王陛下、皇太子殿下和瑞

    典皇家科學院表示敬意和感謝。皇家科學院十八位學識淵博而

    嚴峻無私的評判家決定褒獎我的詩歌,他們給予意大利以崇高

    的榮譽;在從本世紀初上半葉直至最新一代的年月裡,意大利

    誕生了異常豐富多姿的文學、藝術和思想作品,而這些正是我

    們文明的基石。

    呂同六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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