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悅辛家晚宴後的第四天,索米斯從自己家裡綠漆大門內走出來,從方場這邊回頭望望;他一直覺得自己的房子需要油漆一下,現在更加證實了。
他離開家時,自己的妻子正坐在客廳里長沙發上,兩隻手交叉放在膝上,顯然在等待他出去。這並不足為奇;事實上,天天都是這種情形。
他不知道她覺得他什麼地方不對。如果他酗酒,那還可說!難道他欠債,或者賭博,或者說下流話嗎;難道他粗暴嗎?難道他的朋友太鬧嗎;難道他在外面過夜嗎?恰恰相反。
他覺得妻子對自己有種克制著的深刻厭惡;這在他是一個謎,也使他極端著惱。至於她結婚是個錯誤,她並不愛他,想愛他然而愛不了他,這都擺明不是理由。
一個人對自己妻子同自己合不來而能想出這樣古怪的原因的,就肯定不是個福爾賽了。
索米斯因此逼得把整個事情歸咎於自己妻子。他從沒有碰見一個女子能這樣使人家傾倒。兩口子不論走到哪裡,都看見所有的男子被她吸引過來;從那些男子的臉色、態度、聲音上全看得出;儘管大家對她這樣注目,她的舉動仍然沒有什麼可以指摘的地方。其實像她這種女子——在安格魯—撒克遜種族裡並不太多——是天生要被人愛和愛人的,她這種人不愛就等於不活在世上;這在索米斯當然決計沒有想到。他把她的吸引力認為是他的財產的一部分;可是他確也覺察到,她既然能得到人家的慇勤,也就可以同樣對人家慇勤;而他呢,卻始終得不到!「那麼她為什麼嫁我呢?」他一直這樣想著。他已經忘掉自己求愛時期的情形;在那一年半里面,他包圍著她,伺候著她,想出種種方法請她出去游宴,送她禮物,每隔一個時期就向她求婚一次,經常纏著她使其他追求她的人沒法接近。那一天,他看出她深深不喜歡自己的家庭環境,就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居然被他大功告成;那一天他早已忘記了。他如果還有點記得的話,就會想起當時那個黃金頭髮深褐眼睛的女郎對待他的不過是撒嬌和使小性子。那一天她忽然屈服,說她肯嫁他時,她臉上的那種古怪、柔順和乞憐的神情他決計不會記得。
這就是書上和人們嘴裡所讚許的那種真正忠實的求愛;等到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時,男方的辛勤就獲得了酬報,而當婚禮的鐘聲響了之後,一切都應當是幸福和快樂的了。
索米斯沿著有樹蔭的人行道向東走去,永遠是那副東張西望的神情。
這房子須要修理,除非自己決定遷到鄉下去造一所房子。
這個月裡,他總有上百次把這個問題盤算過。倉促從事是不必要的。他很富裕,收入逐年都有增加,現在已接近三千鎊一年了;可是他的投資也許沒有他父親設想的那樣大——詹姆士總是期望自己的孩子比目前混得還要好。「我可以毫不費力籌出八千鎊來,」他想,「不須要追回羅勃生或尼古爾的款子。」
他半路上在一家畫鋪子門口停下來瞧瞧,原來索米斯一向喜歡收畫,而且在蒙特貝裡爾方場六十二號家裡有一間小屋子,滿放的畫,全都靠牆堆著,因為沒有那麼多的地方掛。他從商業區回家就把買的畫帶回來,一般是在天黑以後;星期天下午他總要走進這間小屋子,成幾個鐘點耽下去;把這些畫翻出來就著亮光看,檢查畫布背面的記號,偶爾也記一點下來。
這些畫幾乎全都是風景,在近處點綴些人物;這些畫標誌著他對倫敦的一種無名的反抗,對那些高樓大廈和無窮無盡的街道的反抗;他的生命,他的族人和他這一階級的生命就是在這兒度過的。偶爾他也會帶上一兩張畫,雇上一部馬車,在進城的路上順便在喬布生行停一下。
這些畫他很少拿給人看;他對伊琳的眼光私下很佩服,也許就是這個緣故,他從不向她請教。伊琳很少走進這所小屋子來,偶爾進來也是為了盡主婦的責任。索米斯從不請她看這些畫,她自己也從不要看。這在索米斯又是一件不痛快的事。他恨她這樣驕傲,私心裡卻又害怕她這樣驕傲。
畫鋪的大玻璃櫥窗照出他的立影,並且朝著他望。
他的光澤頭髮壓在高帽沿下面,也和帽子一樣光采奕奕;兩頰蒼白而瘦削,鬍髭剃得很光的嘴唇線條,堅定的下巴帶著一片剃過鬍子的淡青色,一件緊腰身的黑外褂扣得很緊,這一切儀表都襯出他是個矜持而有城府的人,心思堅定,表面卻裝得安詳。可是一雙灰色而無情的眼睛,帶著緊張的神氣,在眉心之間夾出一道縫,凝思地望著他,就好像知道他內心的弱點似的。
他把那些畫的名稱和畫家的姓名一一記了下來,計算一下它們的價值,可是沒有像平時私下計算之後那樣感到滿足,就向前走去。
六十二號總還可以再敷衍一年,如果他決定造房子的話。目前正是造房子的時候;多年來,頭寸從來沒有這樣緊1;他在羅賓山看到的那塊地——就是他在春天下去勘視尼古爾抵押的房產的那一趟——地點真是不能再好了!只要在海德公園三角場的十二英里方圓以內,地價準會上漲,將來賣出去準會賺錢;所以一所房子,只要式樣造得好,真正的好,的確是頭等的投資。
至於在自己族中成為唯一在鄉間擁有住宅的人,這種想法在他倒無所謂;對於一個真正的福爾賽說來,愛好,甚至於社會地位的愛好,只是一種奢侈,只有在自己追求更多的物質享受得到滿足之後,才容許放任一下。
把伊琳遷出倫敦,不讓她有走動和拜客的機會,使她和那些向她腦子裡灌輸思想的朋友隔絕!這才是要緊事情!她跟瓊的過從太密了!瓊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瓊。兩個人本來是一個血統,在這上面也是旗鼓相當。
把伊琳搬出城去就會一切都解決。她會喜歡那房子,會為了裝飾房子忙得很開心,她本來就有藝術眼光啊!
房子的式樣一定要造得好,要造得與眾不同,要有把握能賣上好價錢,像巴克司最近造的那所房子,有個高樓的;不過巴克司親口說過,1頭寸緊,則市面呆滯,物價下降,建築材料的價格自然也下降了。他那一個建築師可把他坑死了。你跟這班人真是糾纏得沒有個完;他們只要有相當的名氣,就會叫你錢花得像流水一樣,而且還自鳴得意。
一個普通的建築師是不行的——一想到巴克司那所房子的高樓,就打斷了索米斯聘請普通建築師的心思。
就因為這個緣故,他才轉到波辛尼的身上。自從那次在斯悅辛家晚宴之後,他就向人打聽波辛尼;打聽到的很少,但是令人興奮:「是個新派。」
「聰明嗎?」
「要多聰明就有多聰明,——有點——有點拿不準他!」
他還沒有能打聽出波辛尼造了哪些房子,也不知道他收費多少。他得到的印象是條件大約可以由他來定。這個辦法他越想越中意。這叫做利權不外溢;在一個福爾賽家人,這差不多是一種天然的想法;而且即使不能免費,也會得到「最惠國」的待遇——這也說得過去,因為這座房子並不是普普通通的建築,波辛尼有這個機會,很可以大展才能。
索米斯心滿意足地盤算著這件準可以使這個年青人上手的工程;他跟所有福爾賽家人一樣,一件事只要有利可圖,都是十足的樂觀主義者。波辛尼的事務所就在史龍街,和他的家近在咫尺;在建築過程中,他可以從頭到尾留意他的動靜。
還有,承攬這件工程的就是伊琳最要好朋友的愛人,看上去伊琳也就不會反對離開倫敦了。瓊能否結婚說不定就要指望這個。伊琳不能妨礙瓊的婚姻,這總講不過去;她決不會如此,他太知道伊琳的為人了。瓊也會高興;這一點他看出對於自己也是有利的。
波辛尼的樣子看上去很聰明,可是也有一股子傻勁——這是他最最可愛的地方——好像不大斤斤計較得失;在金錢上面他該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索米斯這樣盤算並不是存心欺騙;這種心思是他腦子裡天生就有的——任何一個做生意的好手都有這種心思;就在目前,當他穿過人群上羅得門山去時,他周圍千千萬萬做生意的好手也都是這種心思。
所以,當他帶著快慰的心情盤算著,覺得波辛尼在金錢上面該是個容易對付的人時,他實在是符合他這個偉大階級的不可理解的規律——也就是人性的規律。
他在人群中擠著前進;他的眼睛平時都是注視著自己腳前的地面,這時忽然被聖保羅教堂的圓頂引得朝上望去。他對這座古老的圓頂特別感覺興趣;每一個星期中,他不止一次,而是總有兩三次在他日常進城的半路上停下來,走進教堂,在邊廊上耽上五六分鐘,細看那些石碑上面的名字和碑銘。這座偉大的教堂對他會有這樣的吸引力真是不可理解的事,要末是這個原因,就是這樣使他能把心思集中在當天的生意上面。
只要他腦子裡牽掛著什麼特殊重要的事情,或者在辦理某一件事情需要他特別精細的時候,他就會毫無例外地走進教堂,信步把一個個碑銘瞧過去,瞧得非常仔細。隨後,依舊悄悄走出來,穩步向齊普賽街走去,舉止上顯得更加專注,好像剛被他撞見了一件他決心要買的東西一樣。
今天早晨他也走了進去,可是並不悄悄看那些石碑,而是抬起眼睛望那些圓柱和牆壁間的空當,而且站著一動不動。
他一張仰起的臉就跟許多教堂裡的人臉一樣,不知不覺地顯出一種凜然而深沉的表情;在那座龐大的建築裡,臉色白得就像石灰。他戴了手套的雙手握著面前的傘柄,緊緊勒在一起。他把雙手舉起來。也許他有了什麼聖潔的靈感吧!
「對了,」他想,「我一定要有地方掛我那些畫。」
那天傍晚,他從城裡回來的時候,就上波辛尼的事務所去看他。他看見那位建築師穿了一件襯衫,抽著煙斗,正在一張圖上劃線。波辛尼要他來杯酒,索米斯拒絕了,立刻就談到正題。
「星期日你如果沒有什麼要緊事情,就跟我上羅賓山看一塊地基去。」
「你打算造房子嗎?」
「也許,」索米斯說;「可是不要說起。我只是想領教一下你的意見。」
「好罷。」建築師說。
索米斯把屋子仔細看一下。
「你這兒太高了一點,」他說。
關於波辛尼的營業的性質和範圍,只要能打聽到一點點,總有好處。「眼前對於我倒還合適,」建築師回答。「你是用慣了那些漂亮房間的。」
他敲掉煙斗裡的煙灰,可是仍舊把空煙斗銜在牙齒中間,大約這樣可以幫助他進行談話。索米斯留意到他的兩頰一邊一個凹洞,就好像是故意吸進去的。
「這樣一個事務所你要付多少房租呢?」他問。
「不小,五十鎊,」波辛尼答。
這回答給索米斯的印象很滿意。
「我想的確是太貴了,」他說。「星期天十一點鐘光景我來找你。」
到了星期日他坐了自備的馬車來找波辛尼,同他坐車子上火車站去。到達羅賓山之後,雇不到馬車,兩人就步行了一英里半路到了所說的地點。
那天是八月一日——天氣極好,灼人的太陽,萬里無雲——在那條通往小山的筆直小徑上,兩人腳下蹴起一片淡黃的塵土。
「砂礫土,」索米斯說,從側面把波辛尼的上褂望了一眼。上褂兩邊的口袋裡塞了幾卷子紙,一隻胳臂夾著一根奇形怪狀的手杖。索米斯把這些和其他古怪的地方都看在眼裡。
誰也不會對自己的裝束這樣隨便,除非他是個聰明人,或者真的是個海盜;這種放蕩不羈的地方雖則引起索米斯的反感,卻使他相當滿意,因為這些都表明這人的某些品質準會給他塌到便宜。只要這人能夠造房子就行,他的衣服有什麼關係呢?
「我告訴過你,」他說,「我打算造所房子給家裡人來一個出其不意,所以你一個字不要提起。我做事沒有做好之前是從來不講的。」
波辛尼點點頭。
「你讓女人知道你的計劃,」索米斯緊接著說,「你就會弄得沒法收拾!」
「啊!」波辛尼說,「女人總是麻煩!」
這種感覺蘊藏在索米斯心裡好久了,不過從沒有被他發為語言。
「哦!」他說,「原來你也開始——」他停止不說,可是帶著控制不著的憤慨又加上一句:「瓊有她的牛脾氣——一直是如此。」
「一個天使有脾氣也不壞。」
索米斯從來沒有把伊琳稱做天使過。在人前誇耀她等於洩漏一項秘密,而且暴露了自己;這樣做是違反自己的良心的。所以他沒有答腔。
兩人已經走上一條穿過兔場的被人走出來的土路。一條和土路形成直角的車轍引導他們到達一處碎石坑;碎石坑那邊遠遠望見一片茂密樹林,就在林邊一簇樹叢中,一個村舍的煙囪聳了出來。粗糙不平的地面上長滿一球球的茸草,茸草中飛出許多雲雀在輕煙似的陽光中翱翔。遠遠在天邊,凌駕在一片連綿不斷的田野和籬落之上,是一列高原。
索米斯向前引路,帶著波辛尼一直穿到石坑對面最遠的地方才停下來。這就是他挑中的地點;可是現在要把這個地點向另一個人洩漏出來,他倒變得忸怩了。
「經管人就住在這村舍裡,」他說;「他會給我們預備午飯——我們還是吃了午飯之後再進行這件事。」
他仍舊領前向村舍走去,一個叫奧列弗的高個子男子在村舍那邊迎接他們;他長了一張陰沉的臉和一部花白鬍子。午飯時,索米斯簡直不吃什麼;他不絕地望著波辛尼,有一兩次用自己的綢手帕悄悄地揩額頭。
飯終於吃完了,波辛尼站起來。
「我敢說你有事正要談,」他說;「我去四面瞧瞧。」他也不等索米斯回答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索米斯是這處產業的顧問律師,所以約摸有一個鐘點的時間,他都和經管人在一起,看地樣,商量尼古爾和其他押款的事情;然後,就像事後想起來的一樣,提起這塊建築地基的事情來。
「你們這些人對我應當把價錢減些,因為我將是第一個來這裡造房子的。」
奧列弗搖搖頭。
「先生,你看中的這塊地基,」他說,「是我們手裡最便宜的一塊,坡子上面的地還要貴得多呢。」
「你記著,」索米斯說,「我還沒有決定呢;很可能我乾脆不造房子。地租太大了。」
「我說,福爾賽先生,你放棄就太可惜了,而且我覺得是一個失著,先生。在倫敦附近沒有一塊地方有這樣的風景的,從各方面講,也沒有比這裡更便宜的了;我們只要登一個廣告出去,就會引來一大堆人要它。」
他們相互望望。兩個人的臉色都說得很明白:「我承認你做生意的手段不錯,可是要我相信你一個字那是休想。」
「好罷,」索米斯又重複一下,「我還沒有決定呢;這事很可能不算數!」說了這幾句話之後,他就提起陽傘,把一隻冰冷的手伸到經管人的手裡,也不握一握對方就縮了回來,走到門外陽光下面。
他一面深思,一面緩緩向那片地基走回去。他的本能告訴自己,那個經管人說的全是真話。是一塊便宜地基。妙者是他知道這個經管人並不真正認為便宜;這就是說他自己的直覺仍舊勝過了對方。
「不管便宜不便宜,我決定買下,」他想。
許多雲雀在他的腳前腳後飛起來,空中到處飛著蝴蝶,野草發出清香。從樹林那邊襲來鳳尾草的鮮美氣息,鴿子躲在樹林深處咕咕叫著,遠遠隨著暖風飄來教堂的有節奏的鐘聲。
索米斯眼睛望著地上走著,嘴唇時張時合,好像預期有一塊美餚到嘴似的。可是到達基地時,波辛尼卻哪兒也看不見。等了一會兒之後,他穿過兔場向山坡的方向走去。他幾乎想大聲叫喚,可是又怕聽到自己的喉嚨。
兔場上就像大草原一樣寂寞,只有兔子穿進自己洞穴的簌簌聲,還有雲雀的歌聲,打破這片沉寂。
索米斯,這個偉大福爾賽軍隊的先鋒,在他向這片荒野的文明進軍中,覺得自己的興頭下去了;這片寂靜,和無影無形的歌聲,溫暖芳香的空氣使他有點悚然。當他已經開始沿著原路要走回去時,終於望見了波辛尼。
那位建築師正四仰八叉躺在一棵聳立在坡沿上的大橡樹下面;樹身老得已經皺裂,上面枝葉紛披,佔了好大一塊面積。
索米斯碰一下他的肩膀,建築師這才抬起頭來。
「哈!福爾賽,」他說,「你房子的地基我給你找著了,就在這裡!你看!」
索米斯站著望一下,然後冷冷地說:
「你也許很聰明,可是這塊地基又要我多花上一半的價錢呢。」
「價錢滾它的,老兄。你看看景致!」
幾乎就從他們的腳下展開一片熟小麥,在遠處沒入一叢深暗的雜樹中。一片田野和籬落的平原一直伸展到天邊,和遠處灰青的高原連接起來。從右邊可以望得見泰晤士河細成一條蜿蜒的銀線。
天是那樣的藍,日光是那樣的明媚,就像這片景色終年在被夏日的風光籠罩著。薊草的茸花在他們四周飛上飛下,好像被大氣的靜謐熏醉了似的。熱氣在金黃麥子上跳著舞,還有,四面八方都洋溢著一種柔和的不識不知的嗡嗡聲,好像是燦爛的分秒喃喃地在天與地之間舉行著宴樂。
索米斯憑眺著。在他的胸中不由而然湧起一串感想。住在這裡,終日對著這一切景色,而且能夠把這些指給自己的朋友看,而且談論它,而且佔為己有!他的兩頰紅暈起來。這裡的溫暖、明媚、光熱正在透進他的感官,就如同四年前伊琳的絕色透進他的感官,使他渴想佔有她一樣。他偷望波辛尼一眼,波辛尼的眼睛,就是老喬裡恩的馬伕說的半馴服的野豹的一雙眼睛,好像正在縱眺著這片風景。陽光剛好照上這個傢伙臉上的那些尖角;高顴骨、尖下巴、隆起的眉峰;一張粗野、熱心、而悠然自得的臉;看得索米斯心裡甚為不快。
柔和的微風吹過莊稼,一股熱氣向他們迎面撲來。
「在這裡給你造一所房子,可以使誰都要眼熱,」波辛尼說,兩人間的沉默總算打破了。
「我要說,」索米斯冷冷地回答,「你不用掏腰包啊!」
「大約花個八千鎊,我可以給你造一座宮殿。」
索米斯臉色灰白——他的內心正在掙扎著。終於眼睛垂下來,他執拗地說:
「我出不起。」
隨後,仍舊由他領先,東張西望地走著,帶著波辛尼回到原來那塊地基來。
兩人在這裡花了相當長的時間詳詳細細計劃房子怎麼造,後來索米斯又回到經管人的村舍裡去。
半小時後,他走了出來,和波辛尼一起向車站出發。
「哦,」他說,嘴唇差不多都不張開,「我終究買下你看中的那塊地基了。」
他又沉默下來,內心裡糊里糊塗地辯論著,怎麼這個他一向鄙視的人偏偏會逼迫他作出決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