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特羅紐斯我過赫雷佐泰米斯之後,第二天睡了一整天覺。到了晚上,他遵照諾言,便打轎進了帕拉丁宮,和尼祿作了一次秘密的談活。談話後的第二天,-個百夫長果然奉旨帶領著十幾個禁衛軍士兵,來到了普勞茨尤斯的家門前。
在一個充滿了恐怖和不安的時代,這樣的使者往往是來通報死訊的。因此,當百夫長用小錘敲打普勞茨尤斯家的大門,前廳總管報告院子裡來了許多土兵時,闔家主僕都陷入『一片慌亂。他們認為,首先遇到危險的一定是老統帥本人,因此他們把他一個入圍在中間。蓬波尼亞雙臂摟著丈夫的脖子,盡全力地護在他的身上。她那發青的嘴唇在急劇地麵抖,輕聲地說著活。莉吉亞的臉色也變得像夏布一樣的蒼白,她一個勁地吻著老統帥的手。小普勞茨尤斯緊緊抓著自己的寬袍,男男女女的家奴、僕役從走廊裡,從摟上女僕專用的房間裡,從浴室裡,從樓下的房間裡,從所有的地方全都跑出來了,因此到處都可聽到他們的叫嚷聲廣唉呀!唉呀!大難臨頭門」女人們放聲大哭起來,有的抓著自己的面孔,有的用頭巾蒙著腦袋。
只有普勞茨尤斯一人鎮定自若,這位久經沙場考驗的統帥敢於直面死亡,他那短小的鷹瞼就像石雕一樣堅毅。不一會,他
1得蜃待爾,希臘柙話中的豐產和農業女押,司穀物的成熟
就平息了全家的慌亂,命令奴隸們統統離去,然後對妻子說:
「放開我,蓬波尼亞,即使我的死期已到,我們還是來得及告別的。」
他輕輕地推開了妻子,但蓬波尼亞對他說:"阿盧斯!我們是要生死與共的呀廠說完她便跪下,默默地祈禱著,只有為了最最親愛的人,才能表現出她那樣的虔誠。
普勞茨尤斯向客廳走去的時候,百夫長已經在那裡等他。來者原來是老卡尤斯『哈斯塔,他遠征不列顛時的舊部和戰友。
「祝賀你,老統帥!我給您帶來了皇帝陛下的問候和意旨。這是令牌和璽印,我是奉旨來的。」百夫長說道。
「感謝陛下龍恩,恭聆陛下意旨。歡迎你,哈斯塔,請告訴我,你帶來的是什麼旨令。」昔勞茨尤斯說。
「阿盧斯,普勞茨尤斯そ陛下聽說你家裡住著莉吉藍王的一位公主,她還是神聖的克勞迪烏斯陛下在位的時候,莉吉亞王為了表示永不侵犯帝國的邊界,當作人質交給羅馬的。神君尼祿衷心感謝你這位統帥多年對這個女孩的慇勤照顧。現在陛下不想再麻煩你們全家了,同時也考慮到公主作為人質應當受到皇帝本人和元老院的監護,因此命今你把她交給卑職帶進宮去。」
普勞茨尤斯是一個有著長年戎馬生涯的軍人,一位百煉成鋼的英雄,面對這樣的命令,他不會有任何悲傷、恚怨或者懇求的表示,但他依然壓抑不住他那突發的憤怒和痛苦,因此他的盾上起了皺褶。過去在戰場上,不列顛軍隊只要看見他的盾頭這麼一皺,就會嚇得喪魂落魄,現在,作為欽差的哈斯塔的臉上也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但普勞茨尤斯對皇帝的意旨是不能違抗的,他沖那塊金牌和璽印看了一會兒,然後抬眼望著百夫長,平諍地說:
「哈斯塔,請你在這裡稍等一下,我就把人質交出來廣說完這些話,他便來到了住宅另一頭的一間叫做內廳的房子裡。蓬波尼亞-格列齊銪、莉吉亞和小普勞茨尤斯都在那裡惶恐不安地等著他。
「誰都沒有死亡或者發配到遠方海島去的危險,擔欽差帶來的是一個不幸的消息,莉吉箜,和你有關係呀廠「和莉吉亞有關」蓬波尼巫驚慌地叫了起來。「是的:普勞茨尤斯回答後,轉過身來對那姑娘說:「莉吉亞,你在我們家裡受到了和我們的孩子一樣的教育,我和蓬波尼亞兩人把你當作親生女兒似的疼愛。可是你自己也知道,你不是我們的女兒,你是你的部落交給羅馬的一個人質,因此你應當受到羅馬皇帝的保護,現在皇帝要把你從我們家裡接走了:
老統帥說話的神氣雖然平靜自然,但卻帶有一種奇怪的、不尋常的聲調。莉吉亞昕到後,眨巴著眼睛,依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蓬波尼亞的臉色變得蒼白。4在走曄通往後廳的門裡,女奴們又一次地露出了驚慌的兩孔。
「聖旨是不能違抗的!」普勞茨尤斯說。「阿盧斯,還不如讓故去死廠蓬波尼亞叫了起來。她甩雙手抱著姑娘,好像要保護她。
莉吉亞也緊緊地貼在她的懷裡,不斷地叫著:「媽媽そ媽媽!"由於止不住的啼泣,她說不出活來了。普勞茨尤斯的臉上也昆出了憤怒和痛苦的神色,他憂傷地說:
「我若孤身一人在這個世界上,是決不會把她交出去的。我的親屬也許令天會替我去給解放之神朱庇特上供……岈是我不能把禍映及給你和我們的兒子,他應當活到更加幸福的明天
そ…〃我今天就去親見皇帝,請求收回欽命。他會不會聽我的,那就不知道了。莉言亞,多多保重!我要告訴你的是,你來到我們家的那一天,將永遠是我和蓬波尼亞值得紀念的一天。」
他說完&,便把手政在莉吉亞的頭上,想盡力保持平靜,可是當莉吉亞把淚水盈盈的眼睛轉向了他,後又拿著他的手緊緊按在她的嘴唇上時,他的聲音馬上激動得籲抖起來,因而表露出了他那慈父般的深沉的悲哀。
「再見啦,我們的歡樂,我們眼中的光明!」他叫道。為了不被這種和一個羅馬人、一個統帥的身份不相稱的激動所控制,他趕忙回到了客廳裡。『
蓬波尼亞這時也把莉吉亞帶進了自己的臥室,開始安慰她,讓她高興,要她振作起來,還叮囑了她一些使這個家庭感到奇怪的話1。這種奇檉的產生是因為在這伺臥室打鄰的一間堂屋裡,依然供著爐灶和家神的神龕。阿盧斯そ普勞茨尤斯信守古老的習俗,常常給這個神龕上供。現在是考驗的時候了。維爾吉尼要從阿彼烏斯的手中解救她的女兒,只有把她刺死2。盧克列茨亞早先也甘願以生命的代價洗雪『她的恥辱3。皇宮本來就是罪惡和無恥之藪。「可是莉吉亞,我們知道我們為什麼不能自殺……是的.因為我們兩個人遵守的是另一種教規,它比所有別的教規都更加神聖,更加偉大,它要求我們在罪惡和恥辱而前向盡。
保持清白,就是受苦受難和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誰能在那座邪惡的殿堂裡保持清白,他就功德無量了。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也是一座邪惡的殿堂,但我們的一生不過是清晨的露水,躲息即逝,從墳墓裡起來就是復活,那裡的主宰不是尼祿,而是仁慈,那裡沒有痛苦,只有快樂,沒有眼淚,只有歡娛廣
蓬波尼亞隨後還談了她自己。她說她的心緒很平靜,但也不乏隱痛。例如,她的阿盧斯的眼上還蒙著-層白內障,聖光照不進去,她也沒法用真理去教誨她的兒子1。她覺得她的這種處境一輩子也不會改變,可是當她走到生命盡頭的時候,和他們生離死別,一家人的痛苦就比現在和莉吉亞離別的痛苦要可怕一百倍了。她還覺得如果沒有他們,她就是在夭國裡也不會幸福。她哭過不知多少個夜晚,述有許多夜晚她也是在祈求憐憫和恩典中度過的。可是她把自己的痛苦獻給了上帝,她一直在等待著,虔誠地等待著。在她今天又遵到了新的打擊:暴君下令要奪走她心愛的孩子^普勞茨尤斯把她叫做他們眼中的光明——的時候,她依然在虔誠地等待著,相信有一種力量比尼祿更加強大,相信上帝的慈悲比尼祿的邪惡更勝一籌。蓬波尼亞把莉吉亞的頭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裡,過了一會兒,莉吉亞往下伏在她的膝蓋上,把兩隻眼睹埋在她的長裙的褶襉裡,長時間地沒有說話。可是這個姑娘站立起來的時候,她的臉上就顯得平靜了。
「離開你,媽媽!離開爸爸和弟弟,我很悲傷,我知道,反抗是沒有用的,只會把禍殃及你們大家。可是我向你發誓,到了皇宮我將永遠牢記你說過的話:
莉吉亞再次伸手抱住了蓬波尼亞的脖子。後來他們兩人又來到內廳裡,莉吉亞便開始和小普勞茨尤斯告別,和他們的老師、年老的希臘人告別,和所有的奴隸都告了別。
在這些奴隸中,有一個身材高大,臂膀寬闊的莉吉亞人,家裡人都叫他烏爾蘇斯,他是當年和別的侍從一起,隨同莉吉亞和她母親來到羅馬的。他琿在突然跪倒在莉吉亞的腳下,後又爬到蓬波尼亞的膝前,懇求道:
"啊,夫人!請讓我也跟我的女主人一同去吧!我要在皇宮裡眼侍她,保護她。」
「你不是我們的奴隸,你是莉吉亞的僕人,我們是不會阻撓你的。可是皇宮裡會放你進去嗎?即使你進了皇宮,又怎麼保護你的女主人呢?」蓬波尼亞問道。
「我不知道,夫人!我只知道鐵塊到了我的手中,就像木頭樣,會被我捏得粉碎。」這時阿盧斯-普勞茨尤斯也來到了內廳。他聽到烏爾蘇斯的請求後,馬上表示了由衷的贊同,而且說他也沒有權利把他留下。他們必須把皇帝點到的人質莉吉亞送到宮裡去,也有責任把她的隨從一起送去,交給皇帝監護。說到這裡,她悄悄地囑咐蓬波尼亞道:「可以借侍從的名義,適當多帶一些奴隸去,百夫長是不會姐止的。」
這麼做不僅對莉吉亞是一個安慰,蓬波尼亞也很高興,她現在可以親自挑選一些奴僕來眼侍莉吉亞了。因此,除烏爾蘇斯之外,她還指派了一個管衣裝的老女僕,兩個巧於掩理的塞浦路斯女人和兩個伺候沐浴的日耳曼姑娘。她選派的全都是新教的教徒,烏爾蘇斯也信新教好幾年了。蓬波尼亞相信這些奴僕忠實可靠,通過他們,真理的種子也會傳播到皇宮裡去,因而感到欣慰。
她還始尼祿的一個解放女奴阿克台寫了一封幾句話的短信,請她對莉吉亞多加照顧。蓬波尼亞在新教徒的集會上雖然沒有見過阿克台,怛她昕新教徒們說,阿克台總是樂意為他們效勞,而且她還在如饑似渴地讀著塔斯的保羅的信札,想懂得更多新教的教義。蓬波尼亞還瞭解到,這個年輕的解放女奴一直生活在憂鬱中,她在尼祿宮裡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永遠懷著一副善良的心腸。
哈斯塔答應把信親手交給阿克台。他也認為一個國王的公主當然不能沒有自己的隨從和奴僕,他不僅絲毫也不反對把他們帶進宮左,而氐對她的隨從人員只有這麼幾個感到奇怪。他只是催促他們快點收拾動身,因為他怕耽擱久了會被認為執行聖旨不力。離別的時刻終於來到了,蓬波尼亞和莉吉亞的眼裡都充滿了淚水,普勞茨尤斯再一次用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過了一會,丄兵們便領著莉吉亞出發了,小普勞茨尤斯因此對著這些士兵哭叫起來,他要保護他的姐姐,揮起小小的拳頭來嚇唬百夫長。
老統帥吩咐馬上備轎。隨後他和蓬波尼亞一起來到了內廳隔壁的一間畫室裡,把門緊緊地關上,對她說:
「蓬波尼亞,告訴你,我要去覲見皇帝,還要去找塞內加,雖然我知道塞內加的話皇帝是一句也昕不進了,我去找他也沒有用。今天,他的親信是索弗羅紐斯、蒂蓋裡努斯、裴特羅紐斯或者瓦迪紐斯這些人。如果說到他本人,他一生中也許根本就沒有聽說過什麼莉吉亞人。他所以把莉吉亞作為人質要了去,一定有人慫恿過他,而且這個人是誰也不難猜出。」蓬波尼亞突然抬起眼睛,望著他說:「是裴特羅紐斯?」「不錯。」
沉默了片刻,隨後老統帥又說:
「這就是我們放進『一個恬不知恥和沒良心的人所造成的後果。維尼茨兄斷來到我們家就是一個禍害,裴持羅紐斯也是他帶來的。可憐的莉吉亞,他們要的不是人質,而是餅婦。「
他既憤怒又感到無可奈何,他為養女的不幸而悲傷,因此他說話的聲調也比平常變了許多。他的內心一時牛爭得很激烈,單從他緊握著的拳頭就可看到這種鬥爭給他帶來了多麼大的痛苦。
「我一向是信神的,可到這時候我才明白,原來統治這個世界的不是神,而是一個窮凶極惡、瘋狂透頂的魔鬼,他的名字叫尼祿。」普勞茨尤斯說道。
「阿盧斯,在上帝面前,尼祿不過是一堆糞土。」蓬波尼亞說。普勞茨尤靳在畫室裡的拼花地板上大步地來回走著。他一生中有過許多偉大的業績,可他從米沒有遇到過大的不幸,因此他一遇到這種不幸就受不了。這位老戰士對莉吉亞的愛比他自己意識到的還要強烈,現在他卻失去了她』這是他在思想上無法接受的。此外他還覺得自己也受到了侮辱,有一隻手正壓在他的頭上,他雖然蔑視它,但他覺得這畢竟是一隻強有力的大手,和它相比,他的力量太傲小了。
直到最後,他才鎮住了那攪亂了他的思想的憤怒,於是靜下心來,汗口說道:
「我想,裴特羅紐斯從我們這裡把莉吉亞搶走,大概不會去獻給皇帝,因為他是不願得罪波貝亞的。所以,他要麼留給他自己,要麼送給維尼茨尤斯。我今天一定要去探個明白。」
過了不久,他就乘轎到柏拉丁宮去了0蓬波尼亞一個人呆在家裡,她隨即去找她的小兒子,發現他一直在哭喊著他的姐姐,不停地咒罵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