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剪……鉗子……和鑷子……」
無影燈下,一群白衣白帽戴著大白口罩的醫生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手術……
手術室的門打開了,一架推床被護土從裡面拉出來。床上鋪著雪白的床單,元豹閉著眼靜靜地躺在床單下面。
他的臉蒼白、安詳、光潔平滑。
推床沿著走廊向遠處推去,輕快地滑行,轱轆滾動在地板上一點聲響也沒有。
劉順明、孫國仁、周吳、鄭王四位姑娘和婦女界的頭領們站在走廊盡頭等著推床的到來。
推床到了他們面前,他們凝視著躺在床上的元豹。
「手術進行的怎麼樣?」孫國仁問護土。
「十分成功。」護士對孫國仁說,「你們放心吧。」
「他多少天能下床活動?」
「很快。」護士推著床往病房走去,回過頭說,「他割掉的是累贅不對嗎?」「對對。」孫國仁說,這樣我就鬆口氣了。「
「你本來沒必要緊張。」劉順明說,「這只不過是一次普通手術,他又不是第一個做這種手術的。」
孫國仁轉身和婦女們一一握手:「感謝大家的支持和幫助,沒有你們的幫助,我們的工作是不會這麼順利的。」
「不要客氣。」為首的老娘們兒說,「培育社會主義新人是我們共同的責任,義不容辭,毋庸言謝。」
「唐元豹出院後,還能和我們住在一起嗎?」鄭姑娘問。
「恐怕不能了。」孫國仁堆著笑說,「小姐們的任務也完成了。努力學習吧,等你們畢業後走上社會,會有很多可造之才落到你們手裡。」王姑娘說:「我們會想唐元豹的,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代包婦女參加比賽。那可是大事,比和我們住在一起要重要得多的大事對吧?」王姑娘純潔信賴地望著孫國仁。
「是的。」孫國仁說,「他稱事休整,就要奔赴疆場。」
「我們衷心祝他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王姑娘代表同伴們表態。「怎麼會不呢?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他這樣精心裁培的了。」「也就是在咱們中國,有這樣優越的條件。」劉順明補充說。「請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病房裡,元豹坐在床上,四周堆滿鮮花,正在接受記者的採訪。「手術後,有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
「沒有,感覺非常好,非常輕鬆。」元豹眼睛朝上望著,形容著自己的感受,「好比背著一個大箱子走了幾百里路,突然扔掉了,儘管箱子是金銀珠寶,但還是感到由衷地輕鬆。雖然蒙受了一些損失,但總不至於因此累死了,同時也可以更快地趕趕路了。」「請問,你扔掉了這個箱子……」一個戴眼鏡的記者話剛說一半,就引起了屋內所有人的哄笑。
這位記者有點不好意思,推推眼鏡,改變了一下措辭說:
「請問,你同意接受這種手術時心裡想的?難道就沒有一點……嗯,譬如說,……猶豫嗎?要知道這是個……嗯,怎麼說呢……很重大的決定。」
「猶豫當然有,但克服了。一想到祖國重托,人民的期盼,我腦子裡就沒個人的地方了。再說,好鋼用在刀刃上,好酒用在國宴上。我唐元豹的下水本是捂臭了也端不上桌的玩藝兒如派了這麼大的用場讓全國人民鬆了口既是我的光榮它也不冤戰馬陣前死壯士刀下亡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至今思項羽做千秋鬼雄死不還家……」
「打住吧打住吧,我們很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麼,看來我把你們估計低了。」
「你最好別把我們當白癡,在上光打蠟這個專業方面我們的段位都不比不你低。」元豹嘿嘿地笑:「那就說點實在的吧,你們真覺得我做出這個決定很重大嗎?你們真覺得那玩藝兒特別有用?」
「從常理上看應該是這樣吧?居家旅行,人人必備,解頭疼解心煩解讒解懶解腰酸……」
「看們你們真是物盡其用。但對我來說做出這個決定很容易,就像決定割個盲腸割個扁桃體……」
元豹壓低聲音微笑著神秘地說:「——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個人生活。」記者們恍然大悟,接著紛紛低頭在小本上記下元豹的這句話。「少說,你始終一貫是枕戈待旦?」一個記者看著自己的小本問,「始終在海峽兩岸實行『三不』?」
「我們沒想到你會這麼慘。」一個記者誠懇地說。
「你們也別裝作歷盡坎坷的樣子。」元豹笑著說。
「你對婦女們有什麼期望?」一個女記者問,「在你加入我們的行列後。」
「我很欽佩她們,望她們保持光榮。她們是一支很年輕的隊伍,儘管起步晚,但晚有晚的好處,可以更多地借鑒,少走些彎路,萬不可在沒取男人精華時把他們的糟粕也一樣吸收。」「聽說你參加了一次檢閱婦女力量的大會,那場面是不是給你留下了深刻印象?」「是的,她們氣吞山河,所向披靡,異乎尋常的兇猛。」
「那是不是促使你最後下定決心的一個重要因素呢?」
「哈依,」元豹莊重地說,「我總是愛和強者站在一起。」
「謝謝你接受採訪。最後,你還想對我們的讀者和觀眾說點什麼?」元豹坐正,清清嗓子,對著幾隻伸過來的話筒彷彿真對著全國人民似的地說:「別為我難過。我現在生活得很好,領導和同志們都很關心我,一點也不歧視我每天參加勞動,勞動邊改造,每週二、四有肉吃,十天半個月還能看上場電影。我正在寫書,在書中反省我前半生。將來我還打算演電影灌磁帶,『悔恨的淚』我這一輩子,害了多少人可人家誰都不記我的仇照樣拿我當自己人既然都這麼善良我也就別客氣了苦了我一個幸福你們大傢伙……得得,我就說到這兒吧,說多了又亂了。」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多餘的話倒沒有,就是對你說我叛國不服。」
唐老頭兒迷迷糊糊閉著眼睛嘮嘮叨叨說。
「我跟你們漢人不是一個國,我是大清國的人,我們那國早亡了,想叛也叛不成了,我是僑民,最多是敵國間諜,論不到叛國罪。」「你這就是多餘的話,你是中國公民。」
「可我那事是在大清國時辦的,民國之後我一直老實巴交的。」「看來你仍然對你的問題一點認識都沒有。」
「我怎麼沒認識,我當然有認識。我當時就不該起事,這也是王爺害的我。
大清國是肯定要完,完在誰手裡不一樣?寧贈友幫不與家奴。您瞧人香港,再瞧人澳門,人那亡國奴當的?看來不學會歷史地看問題真是要吃苦頭。歷史的機會真是轉瞬瞬即逝呵。老太太到死都是處女,抗日!抗日!要不現在咱們手裡使的也都是日元啦,硬通貨,全國外匯,對蝦呀豬鬃呀也可以留著自己吃自己刷了。
現在可好,你滿世界磕頭下跪請人來侵略也沒人來侵略了。都明白了,侵略你幹嗎呀?那不是挨坑兒麼?「
「你這些話都是要記錄在案的。中國人民宇折不彎,寧肯站著死,決不跪著生!」「得啦,就跟你們沒留過辮子似的,當時哭著喊著不幹,後來怎麼著了?
剪辮子的時候還難了。你們漢人那點德性我不知道?假裝特有骨氣,假裝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倔脾氣,其頭呢?罪是息不受也不成,臉是壓根沒幾個要的。「
「那就反動吧,今兒我讓你反動個痛快。」
「我們滿族也是不幸的,怎麼不挨著美國偏挨著你們?倒是把你們滅了沒費什麼勁,便宜沒好貨,真讓天下所有帝國主義寒心!」「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都說出來。」
「你們沒什麼自首書讓我簽嗎?」
「沒有,」審判員大怒,拍案而起,「你休想逃過人民的懲罰!」「我樂意登報聲明,自新悔過。」「我決不給你這機會,偏要把你一棍子打死。」
「我承認錯誤還不行麼?戴罪立功,反戈一擊,咬出幾個黑後台,你們瞅誰彆扭,我就跑去肩並肩和他挽起手,告是他指使的,領頭髮難,揭義、控拆,上掛下認內引外連貼標語造謠言我全拿手如果這還不讓我還能歌功頌德指鹿為馬瞪著眼睛說瞎話閉著眼睛摸自個『四人幫』也別想難住我你們說怎麼幹吧這回我全聽你們的當靶子我是好靶子當打手我是好打手右派湊不齊我也算一個反正我是交給你們了你們看哪兒缺哪兒少你們就把我塞哪兒插哪兒我一概沒意見!」
我們現在缺一個對轟轟烈烈的義和團運動失敗負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