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橡皮艇默默開著。
小莊擦了一把眼淚:「……這就是我的陳排,我的兄弟!」
大黑臉一臉黯然地感慨:「真漢子啊!」
小莊抬眼:「老班長,強制性脊柱炎到底是什麼啊?」
「你不知道?」
「是啊,陳排不肯跟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說我長大了就知道了。」
「我的答案和你的排長一樣,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大黑臉一伸手,志願兵急忙把一個軍用酒壺遞給他。大黑臉打開,把酒往河裡倒。
小莊抽抽鼻子:「白酒啊?」
「我跟你們陳排不認識,但是我敬他一壺酒!下輩子我跟他作兄弟,我帶他作戰殺敵!」
「你不是不喝酒嗎?那帶酒幹嗎?」
大黑臉還在倒酒:「我是不喝。」
「我不信!」小莊鬼笑:「我明白了,你自己偷偷喝的!還不敢跟我說,你怕我給你反應出去!放心吧,我小莊不是這種人!」
大黑臉不說話,仍沉浸在悲涼的情緒中:「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無可奈何啊……」
志願兵一旁道:「我們大……他是不喝酒,他的左腿受過傷,裡面還有小鬼子的地雷彈片,一有潮氣就疼。這酒是醫務所特批的,頂不住的時候擦擦腿去去寒氣。」
小莊仍笑:「我不信!看你的樣子就是饞酒的,帶著酒怎麼會不喝呢?你跟我說,我不告訴別人!」
大黑臉倒完酒就把酒壺那麼一甩,那個志願兵趕緊熟練地接住。
小莊納悶了:「軍工大哥……」
「嗯?我這年紀作你爹都夠格,怎麼叫我大哥?叫我大叔才對。」
小莊認真起來:「那不行!戰友就是兄弟哪兒有戰友是叔侄的?」
大黑臉哈哈地樂:「成成!你小子還真是鳥啊!就叫大哥吧。」
「軍工大哥,你們軍工還上那麼前的前線啊?」
大黑臉不說話了,好像很多事情壓在了心底,他的眼睛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小莊問:「是開車還是抬傷員?」
大黑臉想了半天,才低沉地說:「抬傷員……你有你的兄弟,我也有我的兄弟。我回頭講給你聽吧。」
「嗯。」小莊不說話了。
監控帳篷裡,隊員們都看著監視器,目瞪口呆。高中隊也默默地看著監視器,沒有表情。
馬達看高中隊:「咋辦?」
高中隊失望地搖搖頭:「讓他滾蛋。」
「大隊長在那兒!」
「大隊長也得遵守集訓選拔的規定!大隊長也不能作弊!」
「我是說,誰去讓他滾蛋?」
高中隊看看他:「你的意思呢?」
「我覺得我們都不能去,只有你……」
「廢話!這個時候我敢去嗎?等小莊歸隊,就讓他滾蛋!」
河邊。橡皮艇靠岸了。三人下船。
志願兵收拾橡皮艇,放氣。小莊跟著大黑臉有說有笑地上岸。
一輛迷彩色的吉普車停在樹林裡,車窗後貼著帶軍徽的通行證「狼特001」。
小莊突然停住了。大黑臉看看他:「怎麼了?」
「那狗日的大隊長要看見我作弊我不完了嗎?」
大黑臉左右看看:「那兒有什麼狗日的大隊長?」
「那不是他的小王八吉普嗎?人肯定在附近!軍工大哥我得自己走了,你這麼幫我,要是被看見了,我就徹底歇菜了!這輩子都別想再來了!」
大黑臉恍然大悟:「哦!你說這車啊!我是車輛維修所的,那個狗日的大隊長的這輛小王八吉普壞了,送我那兒修!我修好了,就開出來釣魚了!」
小莊感歎:「你膽子真夠大的!狗日的大隊長的車都敢開出來玩!」
大黑臉擠擠眼:「我不是老軍工嗎?媽拉個巴子的狗日的大隊長算個鳥?」
小莊附和:「就是就是那個狗日的大隊長算個鳥!軍工老大哥比他鳥!」
志願兵正在折疊放了氣的橡皮艇,一聽這個忍不住噗哧就樂了。他抬頭看大黑臉。大黑臉跟他擠擠眼。他就忍住笑低頭繼續折疊橡皮艇。
大黑臉扶著小莊:「走!我帶你坐坐那個狗日的大隊長的小王八吉普!」
小莊又跟著他走,卻突然又停了下來:「不行不行我得回去!」
大黑臉有點意外:「怎麼了?不是說好了嗎?」
小莊急赤白臉地說:「蘭花丟了!」
「什麼蘭花?」
「就是我給小影摘的蘭花啊!丟了!不行,我得回去取!」
「哦,這個啊?那種野蘭花這個狗日的地方多的是!我讓人給摘一筐子來!走!」
大黑臉悵然若失:「哎!你站住!你走了我怎麼辦?」
小莊站住,回頭:「什麼怎麼辦?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大黑臉有點著急:「我跟誰說話去?好不容易今天禮拜天,我還有個人說話,你這走了我跟誰說話去?」
小莊一指那個志願兵:「他啊!」
大黑臉急了:「他會說個鳥啊他!他要會說話我能成天悶的要命!他就跟個影子一樣就會跟著不會說話!你不能走!」
「那不行!花兒是我給小影摘的!我一定要找回來!」
志願兵不樂意了:「你這個兵……」
大黑臉一瞪眼。他立刻住嘴,低頭把疊好的橡皮艇往自己肩上扛。
大黑臉插著腰一幅命令的姿態:「反正你不能走!」
小莊不搭理,掉頭就走。
「哎哎!」大黑臉在後面無奈地喊,「你怎麼去啊?」
「走著去!」
「你這不要走到明天嗎?」
「走到明年我也要走!我不能把花兒丟下,那是我給小影的!」
「好好你回來我給你想個辦法!」
小莊回頭:「你有什麼辦法?」
「反正就是有辦法,你這個樣子不能走回去!」
「那你開車送我回去啊?」
「我也不回去了,咱倆開車耍去!這邊林子可漂亮了,保證你沒有見過!」
小莊掉頭就走:「我不耍,我去找花兒。」
「那行我給你找!」
小莊回頭:「怎麼找?你也不肯開車送我,我自己走又不讓走,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大黑臉指那個志願兵:「他去找!」
志願兵剛剛把橡皮艇往車上放,他嚇了一跳。
小莊看看他:「不合適,幹嗎要人家跑那麼遠啊?」
大黑臉就說:「他最近就閒著發毛,想運動運動,業餘愛好就是操舟!今天為了救你沒有玩爽。讓他回去玩玩吧——」他看那個志願兵,「你說是不是?」
志願兵一敬禮:「是!」
他馬上利索地從車上取下橡皮艇氣管船槳什麼的,開始吭哧吭哧地打氣。
大黑臉過來扶小莊:「咱們走!開車耍去!」
小莊猶豫地看志願兵:「這合適嗎?這個班長……」
「他就想運動運動操舟玩。——你說是不是?」
志願兵立正:「——是!」
他居然沒有任何不願意!小莊納悶地看著他。
大黑臉拉他:「走!漢子,我帶你打兔子去!這山裡兔子可多了!」
小莊跟他走向越野車。
突然他又停住了。
大黑臉納悶了:「這是怎麼了?」
小莊看著車窗上的特種部隊通行證的軍徽,腦裡突然電光火石一閃,唰——他看見陳排點著自己的大簷帽:「你的腦袋上是什麼?」
「軍徽啊?」
「軍徽在你的腦袋上,但是你的心裡有它嗎?」
……
小莊眨眨眼,看著那個軍徽。
大黑臉看著他:「怎麼了?拿著鑰匙上車啊?」
小莊不說話,仍看著軍徽。
唰——
陳排說:「知道那麼多的好漢,為什麼不顧一切要參加特種部隊嗎?」
小莊看著陳排。陳排點著他頭頂的軍徽:「為了它……」
「排長……」
「也許你要以後才能理解我的話,但是我要你現在記住——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不是烏合之眾!我們有崇高的信仰,有堅強的信念!還有鋼鐵的紀律,鋼鐵的紀律!你知道什麼叫紀律嗎?」
……
小莊眨巴眨巴眼:「陳排……我錯了……」
大黑臉納悶地四處看看:「哪兒有你排長啊?」
小莊注視著軍徽。
軍徽也在注視他。
唰——
陳排嚴肅地看著小莊:「你必須知道什麼叫紀律!」
「排長,你別生氣,我馬上背軍規給你聽。」
「那是你的嘴皮子功夫,你根本就沒有刻到骨子裡去!你的靈魂裡,沒有紀律的概念!你我行我素習慣了,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你穿著軍裝,卻不是一個兵!」
「你不是說我是一個偵察兵嗎?」
「但是你不是一個合格的兵!」
……
小莊注視著軍徽:「對不起,陳排……我錯了……」
「怎麼了?」大黑臉徹底納悶了。
「我不該作弊。」
大黑臉看著他轉身:「哎!你幹嗎去?」
小莊回頭:「軍工大哥,謝謝你帶我。但是我還是要回去,重新開始。」
「為什麼?」
「因為……我要做一個有紀律的兵,一個合格的兵!」
大黑臉有些感動:「你就這樣走回去?讓他送你一段吧?」
「不了,我走錯了路。我在哪裡走錯的,就從哪裡重新開始。」
大黑臉點點頭,豎起大拇指:「好漢子!」
「我不是什麼好漢子,我只是一個……不爭氣的兵……再見!」
說完,他轉身,挎著自己的步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
大黑臉看著他的背影,長出一口氣:「小苗子果然沒看錯你啊!」
小莊堅定地走著,走向自己走錯路的原點。
監視帳篷。高中隊看著監視器,沒說話。
馬達看看他:「我去讓他滾蛋?」
「為什麼?」
「他作弊了。」
「但他付出了代價,走回走錯路的地方了。」
馬達於心不忍地說:「他受了傷,這一個來回,要多走四十多公里啊!」
高中隊淡淡地說:「有的人,走錯一生也不會明白;有的人,走錯一步,就能明白。他走錯了四十公里,總算明白了,還不算晚。」
馬達看著他,心裡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