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尼泊爾通向中國的一條最主要的口道,是一個峽谷。峽谷林木茂密,崖下河流探深,山壁瀑布湍急。開始坡上還有不少梯田,但越往北走山勢越險,後來只剩下一種鬼斧神工般的線條,逗弄著雲天間的光色。這一切分明在預示,前面應該有大景象。
果然,遠處有天牆一般的山峰把天際堵嚴了,因此也成了峽谷的終端。由於距離還遠,煙嵐緲緲,瀰漫成一種鉛灰色。
今天陽光很好,雪山融水加大,山壁上的瀑布瀉落時無法全部納人涵洞,潺潺地在路面上流淌。我們幾輛車乾脆停下,取出洗刷工具,用這冰冷的水把每輛車細細地洗了一遍。這就像快到家』了,看到炊煙繚繞,趕快下到河灘洗把臉,用冷水平『平心跳。
確實不是一般的回國。我們是沿著西奈沙漠、戈蘭高地、伊朗山脈一步步量回來的,我們是捧掬著尼羅河、底格里斯河、印度河的水一曰n喝回來的,我們是抹著千年的淚滴、揣著廢墟的歎息一截截摸回來的,我們是背負著遠古的疑惑和現實的驚嚇一站站問回來的。
我們要把這一切帶回到一個地方。己經很近,就在前面,我們在離別之後讀懂了它。
離別之後讀懂了它一一月這句話中包含著一份書h寸。我們一直偎依它、吮吸它,卻又埋怨它、輕視它、責斥它。它花了幾千年的目光腳力走出了一條路,我們常常嘲笑它為何不走另外一條。它好不容易在滄海橫流之中保住了-份家業、一份名譽、一份尊嚴,我們常常輕率地說保住這些幹什麼。我們嬌寵張狂,一會兒嫌它皺紋太多,一會兒嫌它臉色不好,這次離開它遠遠近近看了一圈,終於吃驚,終於慚愧,終於懊惱。
峽谷下的水聲越來越響,扭頭從車窗看下去,已是萬丈天險。突然,如奇跡一般,峽谷上面出現了一座橫跨的大橋,橋很長,兩邊的橋頭都有建築。
似有預感,立即停車,引頸看去,對面橋頭有一個白石築成的大門,上面分明用巨大的細明體金字,鐫刻著一個國家的名字。
我站住了,我的同伴全都站住了,誰也沒有出聲。只聽峽谷下的水聲響如雷鳴。
我在心底喊了一聲:祖國.今天我終於及時趕到。
我們這一代人生得太晚,沒有在你最需要的時候為你說話。我們這些人又過於疏懶,沒有及早地去拜訪你的遠親近鄰。我們還常常過於瑣碎,不瞭解粗線條、大輪廓上你的形象。但畢竟還來得及,新世紀剛剛來臨,我們總算已經及時趕到。
尼泊爾海關正在橋的這端為我們辦出境手續。我們踞腳望去,看到橋上還站著不少人,一打聽,原來藏族居民在電視上知道了我們的行程主動前來歡迎。由幾位中年女性和一位大鬍子的老人帶領著,似乎已經為我們準備了哈達和青稞酒。
這裡的海拔是一千九百米,過關後進樟木鎮,是兩千六百米。空氣已經很涼,我在車上換了羽絨衣。車隊又開動了,越過峽谷,穿過人群,慢慢地駛進那座白石大門。
二000年一月一日,尼泊爾至中國的邊城掉木,夜宿樟木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