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往前走,看到了一條橫江索橋。橋很高,橋索由麻繩、竹篾編成。跨上去,橋身就猛烈擺動,越猶豫進退,擺動就越大。在這樣高的地方偷看橋下會神志慌亂,但這是索橋,到處漏空,由不得你不看。一看之下,先是驚嚇,後是驚歎。腳下的江流,從那麼遙遠的地方奔來,一派義無返顧的決絕勢頭,挾著寒風,吐著白沫,凌厲銳進。我站得這麼高還感覺到了它的砭膚冷氣,估計它是從雪山趕來的罷。但是,再看橋的另一邊,它硬是化作許多亮閃閃的河渠,改惡從善。人對自然力的馴服,幹得多麼爽利。如果人類幹什麼事都這麼爽利,地球早已是另一副模樣。
但是,人類總是缺乏自信,進進退退,走走停停,不停地自我耗損,又不斷地為耗損而再耗損。結果,僅僅多了一點自信的李冰,倒成了人們心中的神。離索橋東端不遠的玉壘山麓,建有一座二王廟,祭祀李冰父子。人們在虔誠膜拜,膜拜自己同類中更像一點人的人。鐘鼓鈸磬,朝朝暮暮,重一聲,輕一聲,伴和著江濤轟鳴。
李冰這樣的人,是應該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紀念一下的,造個二王廟,也合民眾心意。
實實在在為民造福的人升格為神,神的世界也就會變得通情達理、平適可親。中國宗教頗多世俗氣息,因此,世俗人情也會染上宗教式的光斑。一來二去,都江堰倒成了連接兩界的橋墩。
我到邊遠地區看儺戲,對許多內容不感興趣,特別使我愉快的是,儺戲中的水神河伯,換成了灌縣李冰。儺戲中的水神李冰比二王廟中的李冰活躍得多,民眾圍著他狂舞吶喊,祈求有無數個都江堰帶來全國的風調雨順,水土滋潤。儺戲本來都以神話開頭的,有了一個李冰,神話走向實際,幽深的精神天國一下子貼近了大地,貼近了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