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頂著一夜噩夢造成的黑眼圈坐在餐桌前面,和他們一起吃早餐。
我看著面前恩愛的顧裡顧源,你餵我一口燕麥麵包,我餵你一口牛奶,隔夜的飯都快湧到喉嚨口了。我在桌子下面踢了踢顧裡,問她:「你們兩個,怎麼和好的?之前弄得天翻地覆的,你恨不得把我拖進壓路機下面,我恨不得把你從金茂頂上推下去,現在搞得跟安徒生童話似的。」
顧裡衝我鬼祟地笑:「林蕭,你想知道為什麼麼?因為顧源他答應……」
顧裡還沒說完,顧源就直接摀住了她的嘴:「Ohshup!」不過被摀住嘴的顧裡,依然眉飛色舞地用眼神和眉毛暗示著我。
「哦你!!!顧源,你不會是答應了我雙手摀住了臉尖叫著。顧源臉都快黑了。
但我的幸災樂禍只持續了一兩分鐘,就被憂愁取代了。
我在想著幾個小時之後,自己會不會被《M.E》的保安當場射殺。
「如果我下班後還沒有回來,也沒有給你打電話的話,記得看我的抽屜,裡面有我的遺囑,上面寫得很清楚:如果我死了,兇手是顧裡。PS.我愛簡溪。」我在出門之前咬牙切齒地對他們說。
我一邊咬著麵包一邊開門的時候,惡狠狠地對著餐桌上的他們幾個說:「再見!黃鼠狼!」
顧裡顧源和Neil都沒抬起頭,沒有人回應我,過了會兒,顧裡頭也不抬地對唐宛如說:「林蕭叫你呢。」
唐宛如抬起頭,一張受到驚嚇的臉。
我徹底地被挫敗了,摔門咆哮而去。
這種情緒一直到我上了出租車都還沒有消失,那司機對我說:「姐姐。你不是要打劫我吧?」
這種憂心忡忡的情緒一直到我幫宮攪拌他從日本新帶回來的一種詭異的綠顏色的咖啡時。都還沒有消散。我覺得自己胸口裡一直有一隻白耗子撓來撓去地,當然,這只白耗子姓顧,並且穿著Gucci地小靴子,它尖牙利爪的,我心都累了。
我哆嗦著端著咖啡,精神恍惚而又焦躁地推開宮辦公室的大門。結果裡面一張陌生的從來沒有見過的英俊笑臉,抬起頭來對我說:「早啊。」
我連聲說著對不起走錯了,關門出來。我的神經已經錯亂到了走錯房間的地步,這樣下去肯定不行,估計再折騰一會兒,我就會直接衝到宮面前,讓他幫我把桌子擦一下了。
我關門後轉身離開,結果一抬頭就看見對面地Kitty疑惑地看著我,我回過頭。清楚地看見門上寫的「宮」兩個字。
我受到了驚嚇。
當我再一次哆嗦著推開門的時候,辦公桌後依然是那張英俊美好得如同幻覺的笑臉。宮咧起嘴角,露出一排像是拍廣告一般的整齊白牙齒,對我燦爛地微笑著,嘴角上還有一個小小的酒窩。他狹長的眼睛半瞇起來,長長的睫毛上灑著窗外金色的陽光,用一種聽上去像是秋天傍晚地陽光般暖洋洋的聲音對我說:「你今天看起來氣色很好啊。」
我放下咖啡,一聲不吭地轉身出去了。
我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問Kitty你有藥麼?我病得不輕。」
Kitty身站起來。拿著一疊文件進去找宮。路過我辦公桌地時候,丟了一瓶藥給我,我拿起來看了看,維他命C。我謝謝她。
宮看見走進來的Kitty滿臉抱怨的臉色。
「我真的必須這麼做麼?奉承我的助理?你今天看起來氣色很好啊。ThnkGod我看起來比肯德基裡賣雞腿的店員都要和藹可親。」當宮再一次地模擬完自己剛剛那種溫暖夕陽般的語調之後,他忍不住著實噁心了一下。「我胃酸都要湧上來了。」「您辛苦了!」Kitty一臉沉痛,彎腰雙手遞上一杯黑色的汁水,「這是您叫我準備地胃藥。」
宮用只剩下眼白的不屑目光,接過來,皺著眉頭喝了下去。
「您繼續加油。」Kitty繼續彎腰低頭。
宮把喝光的空杯子隨手丟在辦公桌上,深吸了一口氣,翻了個白眼,朝外面走,拉開門之前,他在胸口上畫了個十字。
於是,接下來的一整天裡,這個世界徹底地癲狂錯亂了。
第一次,宮從他地辦公桌旁起身走出來,看了看我,甜甜地笑著,他一隻手插在褲子口袋裡,一隻手拿著咖啡杯,又溫暖又英俊,他對我說:「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哦。我房間地長沙發你可以用。」他濃黑的眉毛像兩把小匕首一樣,英氣挺拔。
第二次,宮在出來看完Kitty給他地關於下個月他的工作通告安排之後,拍拍我的肩膀,然後放了一杯咖啡在我面前,「我從日本帶回來的,聽說是那邊特有的風味。你試試看。」我抬起頭看見他的酒窩,鑲嵌在他那張精緻得沒有瑕疵的臉上。
當第七次他走出來,問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飯的時候,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扶著額頭,對宮說:「宮先生,你要我做什麼,說吧,我一定做到。」
而當我說完這句話之後,這個世界一瞬間恢復了正常。
宮那張臉迅速地覆蓋上了一層北極的冰蓋,冷颼颼地轉身對Kitty:「我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你告訴她。」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了他的辦公室。三秒鐘後,他拉開門,皺著眉頭痛苦地對Kitty說:「再衝一杯胃藥給我。」
而十分鐘之後,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盯著面前的剪刀發呆。我現在面臨著兩個選擇:一個是替宮打進顧裡那個小團隊的內部,做一個反間諜;而另一個。就是拿這把剪刀插進喉嚨裡。
下了班之後。《M.E》的人陸續走了,我坐在桌子面前,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絕望地想到底應該如何了斷。吃安眠藥太不靠譜,萬一被救回來,還要折騰第二次。跳樓死得不美形,支離破碎地。我活得這麼失敗,死至少要全屍!割脈不行,我看見血要嘔,死在一堆嘔吐物裡更加不美形,而且還臭。開煤氣很容易把顧裡和Neil以及唐宛如一起弄死,我不想去了下面,還要被幾條黃鼠狼強暴。
想到最後,我仍然很絕望,我想只能回去求助唐宛如了。看她能不能手起刀落,在我地脖子大動脈上一記強有力的手刀劈下來。我直接兩腿兒一蹬。
在我把手機丟進包包裡、拉開椅子準備離開的時候,我看見穿著一件薄薄的灰色連身長風衣外套的崇光走進了辦公室,他消瘦的臉上,像是籠罩著一層黑壓壓的烏雲。
我非常驚訝怎麼會在這裡看見他,說實話,之前每個月,我們都恨不得掘地三尺,可以把他挖出來。而今天守株居然待了兔,實在讓我難以接受。不過,在經歷了白天地癲狂世界之後,我已經看破了紅塵。覺得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會奇怪。就算是崇光現在走過來給我一張喜帖。說他就快要和唐宛如結婚了,我也不會驚訝。
但是。我顯然過分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崇光黑著一張臉,走到我的面前,問:「宮呢?」
我抬起手,指了指宮的辦公室。
崇光抓起我桌子上厚厚的一疊書和打印樣稿,然後朝宮的辦公室走去,他越走越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抬起腳一腳踹開了大門,在我嚇得尖叫起來的同時,他用力把手上的一大疊打印紙張和書本,朝宮身上重重地砸去。「你他媽就不是人!操!」
漫天飛舞地嘩啦啦的紙。
眼前地辦公室,像慢鏡頭下一個飄滿了紙錢的白色葬禮。ty站在一邊,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小心翼翼地挪了兩步,想要拉住崇光,結果崇光轉過身,扯著她的衣領把她扔出了門,「滾!」
我看著面前驚恐得快要崩潰的Kitty整個大腦在這個瞬間停頓了。
辦公室裡的崇光轉過身,一腳把門踹得重重地關起來。
我和Kitty被隔絕在宮的辦公室之外,我們都嚇得手足無措,牆的對面安靜得像一座墳墓,但是,我們都知道,隨時都會有一聲震天的爆炸,讓所有人血肉橫飛。
我抓著Kitty地手,忍不住全身開始發起抖來。
顧裡把車停在弄堂口之後,走進來找了好久,才找到了南湘的家。
說實話,自從一年半以前南湘搬家到這裡之後,她就沒有來過。因為幾乎每天都在學校見面,所以從來沒有機會去南湘家。
但這樣說也不準確。其實從心裡來說,顧裡和林蕭比較親。對南湘,她一直都是抱著一種欣賞和憐惜的心情,為她巨大的才華而讚歎,但同時也為她傷痕纍纍地生活而歎息。
在那場混亂不堪地生日會之後,南湘就消失不見了。顧裡等了很久,終於決定在今天來她家找她。
顧裡推了推南湘家的門,發現開著。她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走了進去。
光線暗得不得了,她轉身在牆壁上找了很久,最後找到了一根拉線,她拉亮了燈。
燈光照亮了一大半屋子。牆角地那張床,一半還是沉浸在陰影裡。
顧裡等眼睛適應了光線之後,才發現床上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
她試圖叫醒她,「南湘?南湘?」
叫了兩三聲之後,那個人還是沒有動。顧裡心裡升起一陣冰涼的麻痺感,她想要走過去,但是腳下卻怎麼也邁不動。
當顧裡顫抖著走到床前時,她突然尖叫起來。往後倒退的身體撞翻了桌子。上面的茶碗翻倒下來。顧裡坐在地上,然後翻身朝邊上開始嘔吐。
床上的陰影裡,那個人一動不動地睜著眼睛,盯著自己。
我哆嗦地捧著一杯熱水,滿臉發白,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像一個鬼一樣。因為很簡單。我對面的Kitty活生生地就像一面鏡子,只需要看她有多糟糕,就知道自己有多糟糕,哦不,是比她更糟糕。
我和Kitty待在公司的茶水間裡,蜷縮在小沙發上,彼此對望,不敢出去。誰都不知道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很可能我們走出門,外面到處都是隕石坑。
聽Kitty給我講完宮的企劃之後。我半天發不出聲音來。
在宮地計劃裡,崇光地癌症是一個寶藏,而針對這個寶藏,他進行了一系列的挖掘計劃。從召開新聞發佈會開始,接著在《M.E》上連載死亡倒計時的日記,和癌症慈善基金組織聯合舉行慈善拍賣,最後將《死亡日記》出版成書,這將是崇光最後的著作。
我一邊聽著Kitty口裡的這些計劃。一邊心裡急速地往下墜落,像是北極的地面突然裂出一條深不見底的縫隙,朝著最深地寒冷黑暗直線下墜。儘管我知道,作為一個商人。宮的計劃非常具有價值和品牌意義。但是在內心裡,某種失落和悲傷卻緊緊地抓住了我。這種情緒最後變成了冰冷刺骨的恐懼,像冰渣一樣塞滿了我的心臟。我像是失去了知覺一樣,連自己滾落了兩顆眼淚也不知道,直到Kitty抬起手幫我擦掉。
我閉上眼睛,完全感受不到離我只有十幾米之外的宮。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也許他從來沒有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過。他沒有情感,沒有弱點,沒有朋友,而崇光是我唯一知道的他的家人。我感覺不到他。他像一個巨大而寒冷的黑洞。
但是我可以感受到離我十幾米之外的崇光,他像不遠處黑暗中一團微弱地火,可憐地燃燒著,快要熄滅了。火苗忽高忽低,看上去就像是他悲痛的呼吸一樣。
龐大而緩慢地黑暗宇宙裡,呼呼的風聲,全都是他悲哀的哭泣。
直到顧裡停止嘔吐,摸出手機想要打電話報警的時候,床上的人才突然說話了。
顧裡一直被恐懼抓緊的心臟突然放了開來,忍不住想要罵人。她走過去,看清楚了,躺在床上的是南湘的媽媽。
「你找南湘啊,」她媽死氣沉沉地,臉上沒有表情,陰森森地對顧裡說,「她不在。」
顧裡轉身走了。
在走到門口地時候,她被叫住了。南湘的媽媽從床上緩慢而艱難地坐起來,她瘦得像骷髏一樣的臉在陰影裡看起來一
絲血色都沒有。她問顧裡:「你有錢麼?我兩天沒有吃飯了……」顧裡打開自己的錢包,抽了一疊一百塊放在桌子上,轉身走了。她踩著高跟鞋飛快地走出了昏暗地弄堂。走到車子邊上地時候,她從車裡拿出一瓶依雲礦泉水,含了一大口,漱了很久之
後,吐到路邊上。顧裡也不清楚,胸腔和口腔裡這麼濃烈的血腥味是來自哪裡。她揉了揉自己地額頭,拉開車門坐進去,走了。
我背著包走出公司寫字樓的時候,看見了坐在路邊黑色雕花鐵椅上的崇光。他把外套上的帽子翻起來,蓋住自己的頭,否則周圍路過認出他找他簽名的人,很快就可以把樓下變成一個小型書迷見面會。
我走過去,站在他的面前。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徹底消失了,留了一抹淒涼的紅色掙扎在天際線上。我張開手,抱著他的頭,把他拉向我的懷抱。當我靠近他的時候,我才聽見了他喉
嚨裡低低的,緩慢而又持續的哭泣聲。他漆黑的頭髮遮住了年輕偶像的面容,也遮住了他對這個世界巨大的失望。
在離我們三個路燈距離遠的街角,簡溪提著幫我買的我愛吃的蘋果。他站在路燈
下,看著我和崇光。過了會兒,他把手上的那袋蘋果丟進了身邊的垃圾箱裡。他慢慢地轉身走了。路燈跳動了幾下,像是快要熄滅的樣子,但是幾秒鐘後,又恢復了正常。一整條大街燈火通明,繁華得讓人覺得很幸福。
你知道嗎,我們的生活,就是這樣的,一場又一場,永遠無休無止的鬧劇。有一天,我們總會在最後的爆炸聲裡,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