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良沒有說任何話,走到車上,在為自己特製的位子上坐下來。這個位子非常豪華,坐持寬大舒適,中間還有一張桌子,如同沙發間的茶几。在他的對面,還有一排持子,和趙德良所坐的這排,配置相同,持子是可以轉動的,既可以和趙德良對面而坐,也可以背對後面。江育奇直接走到趙德良的前面,坐下來。
汽車啟動後不久,江育奇開始介紹這幾天的情況,主要談了余丹鴻的後事處理。談到余妻提的條件,也談到他的處理方式。趙德良靜靜地聽著,一言未發。匯報結束,接下來,是這個月的相關安排。趙德良先問了近幾天的安排。這是一件大事,絲毫不能馬虎。江育奇談得很仔細,從明天去接機,到安保,到住宿,到瀏覽,到陪同,一個極其詳細的計劃。
按照江育奇的計劃,趙德良等省委領導幹部,只足陪老爺子吃飯,並不全程陪同。趙德良卻將這個計劃改了,表示明天中午一起吃午飯,下午和晚上全程陪同。老爺於想去看看風鳴山風景區,趙德良就陪他去,下午出發,晚上住在風鳴山景區。第二天陪老爺子登風鳴山。
聽說趙德良要陪老爺子去登風鳴山,無論是江育奇還是唐小舟都意識到,這件事不簡單了。老爺子的安保規格原本就高,現在又多加了個省委書記,這一路隨行的、安保的,到底要安排多少人?
趙德良說,老爺子離開風鳴山後,會往南走,經廣西去海南。我們只要送到廣西邊界,就可以返回。我正考慮下去走一走,我們返回的時候,可以走慢一點,多看一些地方。
江育奇說,好。不再說了,等著趙德良明示去哪些地方。
唐小舟想,這個江育奇,還真有一套。下面不知有多少人希望趙德良到自己的地盤走一走,這種事,跟趙德良是沒法說的,只能找秘書長或者秘書。領導下去視察,走哪些地方,看些什麼,領導本人往往作不了主,大多數由秘書長安排了。找秘書長活動此事的人很多,國此,遇到這種時候,秘書長往往會向領導提出建議。江育奇卻只說一個好字,多餘的半個字都不說,他似乎是在表明,在這件事情上,我不夾帶私活。
趙德良說,令年是江南省的黨建工作年,雍州市還要參加全國創衛生文明城市評選活動。另外,去年的黨代會,省委確實的三正四以七星江南這一發展主題,今年是開局之年,這幾項工作怎麼開展,開展得怎麼樣,直接關係江南省未來十年二十年在整個中國經濟中的地位。這次下去,主要就看這幾方面的情況。
江育奇說,具體走什麼路線,趙書記是不是定一下。
趙德良說,太具體的,我就不定了,你們定吧。我只提一點要求,我要到柳泉去看看。增方同志在我面前說了很多次,請我到柳泉去看看。真是難為了增方同志啊,他一個掛職幹部,被我們強行留了下來,又在那樣一個複雜的地方,有些雜音是難免的,頂住雜音想幹點事,就比別處難度大。柳泉我是一定要去的,至於其他地方,你們定吧,只要時間安排得過來,我們可以盡量多走些地方。
趙德良的話說得很含蓄,唐小舟卻清廷原因。王增方是因為柳泉腐敗案而上台的,柳泉腐敗案中,原市委書記葉萬昌自殺,市長關泉先是送中央黨校學習,學完後,安排在省人大掛了一個農委副主任。官場傳言說,這個位子,他恐怕坐不穩,紀委正在查他,隨時都有可能進去。為了穩定柳泉大局,省裡將在柳泉掛職的王增方留下來,擔任市委書記,又調聞州市常務副市長朱若丹任代市長。王增方原在柳泉桂職副書記,柳泉還有一位專職副書記張盛恭,是原省委副書記游傑的人。為了穩定柳泉的政治局面,趙德良和游傑之間,有一個默契,張盛恭的位子暫時不動,只要柳泉的班子一穩,就對張盛恭進行安排。不料游傑突然生病,繼而離世,再沒有人替張盛恭說話,此事施了下來。
張盛恭此前很努力地配合王增方工作,是因為心裡有盼頭,怕因小夫大。後來發現自己很可能沒指望了,不得不回過頭來經營眼下的一畝三分地,趁機將原來葉萬昌的人馬以及關泉的人馬,全部收羅在自己魔下,一時人強馬壯,又在王增方和市長朱若丹之間製造了一些矛盾。如此一來,柳泉的班子就顯得很不穩。
趙德良說的那番話,指的正是這個。顯而易見,趙德良準備去給王增方撐腰。
談完這件事,江育奇又請示唐小舟的安排。在北京期間,唐小舟的任命已經下發了,目前的身份,是省委辦公廳副主任。江育奇問趙德良,廳裡已經為小舟同志安排了一間辦公室,在十一樓。這件事。還需要趙書記定一下,小舟同志是仍然留在現在的辦公室,還是搬到樓上去。
趙德良說,這個你們定吧。
江育奇明白,這是叫唐小舟搬上去了,又說,那就讓徐易江同志搬到小舟現在的辦公室去。關於徐易江同志的具體工作安排,廳裡是不是應該下個文明確一下?
趙德良看了江育奇一眼,說,很清楚嘛,小徐配合小舟工作。
唐小舟心中暗自驚了一下。江育奇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還沒太在意,趙德良這一應,他就聽出意味了。難道說,江育奇有意想削弱他在趙德良身邊的影響,在他和趙德良之間設置一道屏障?他這一問,似乎有讓徐易江全盤取代唐小舟之意。趙德良只不過輕輕一句話,便將此化解了。
想到這一點時,唐小舟開始心驚肉跳。
足真有其事,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稍稍一想,立即意識到,恐怕並不完全是自己的誤解,事情真實存在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江育奇從此就是辦公廳的一哥,是在辦公廳說一不二的人物。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他這個秘書長,和余丹鴻那個秘書長是完全不同的。余丹鴻當秘書長的時候,唐小舟還是日報社的一名普通記者,兩人隔著天上到地下的距離。即使如此,到了後來,余丹鴻也不得不對唐小舟敬三分讓三分。敬的讓的肯定不是唐小舟,一是趙德良的權力,二是唐小舟借此平台建立的官場人脈。江育奇呢?他目前擔任辦公廳主任,還不是秘書長,更不是省委常委。無論是秘書長還是省委常委,都需要北京確認,有一個較複雜的程序要走。此次在北京期間,唐小舟聽說,中組部很快將下來考察,但即使完成了考察程序,是否批復,也還是一個未知數。目前江育奇的身份,和此前的余丹鴻,顯然差得太遠。而他們所面對的唐小舟,就更加不像是同一個人了。唐小舟的辦公廳副主任,幾乎和江育奇同時上任,撇開省委常委和秘書長這兩個職位,主任和副主任,也就是差半級而已。
半級,也就是正職和副職的區別,或者說,就是老大和老二的區別。如果老大有什麼特殊情況或者出了什麼意外,老二自然而然地項了上去。比如美國總統和副總統,就是老大和老二,老大出國訪問,老二就在家裡負責。老大出事了,老二就順理成章成了總統。
在中國,這半級遠非這麼簡單。中國官場,存在兩個梯次,一個是級別的梯級,一個是職務的梯級。主任和副主任,就是職務的梯級。國外也存在級別的梯級和職務的梯級不同,職務的梯級層次少而級別的梯級層次多,往往某一級的公務員,就有十幾個等級,這種等級,往往體現在工資收入方面。中國恰恰相反,表面上看,級別梯級和職務梯級是一致的,國家級、省部級、廳局級、縣處級和科級,總共是五大級,再在每一次分出正處,即十級。可實際上,每半級之間,又有很多梯次。這種梯次,不是身在其中,永遠都無法搞清廷,甚至無法言說。許多人爬了一輩子,別說爬完一半,就連一級,也未必能爬上。
至於職務,省部級的,要麼是省長省委書記,要麼是部長什麼的。職務的區分,應該是很容易的。然而,從廳級到部級之間,有多少個梯次?根本沒有人算得清延,或者更進一步說,從來就沒有一個明確的規定,所有梯次,都是因人而設,囚位而設。某些官員,看起來站在廳級的位置上,希望向上跨一級,進入省部級,結果卻像進入了梯級的森林,永遠都在那裡上樓梯,而樓梯永遠也爬不完.
要將中國官場的級差弄清楚,實在是太難了。僅僅拿省委辦公廳這個主任和副主任的級差來舉一個例子。
表面上看,主任和副主任之間,僅僅只是相差半級。可實際上,這個半級,在整個中國官場體系中,卻是級差最大的半級。
辦公廳是理論上的廳級單位,所以,辦公廳副主任,也就是副廳級幹部。這是很容易理解的。辦公廳和其他政府組成廳不同,其他廳的主官是廳長,副主官當然就是副廳長。省委省政府辦公廳不設廳長副廳長,只設主任副主任。但是,除了較為特殊的情況,省委辦公廳主任和省委秘書長由兩個人擔任之外,大多數是由同一個人兼任。省委秘書長是副部級,辦公廳也囚此就高配了。
在辦公廳,沒有人可以直接升上秘書長,不僅副主任不可能升上去,就是副秘書長都不可能直接升上去。為什麼?因為這是天梯。
在辦公廳,副廳級有幾十人,再加上副巡視員,總人數上百。理論上,這上百人,都是升任辦公廳主任的後備軍。可是,從一個副巡視員升上秘書長?這裡有多少樓梯要爬,簡直無法想像。首先,副巡視員只是一個安慰性職級,既不能認為是級別,更不可能被認定為職務。最初出現時,原本是一種安慰藥,現在漸漸演變,也成了一種權力過渡了。
巡視員、調研員這種職務,可以認為類似於清朝的候補官員。候補知縣候補知府什麼的,不是真的知縣真的知府,得排隊等著。運氣好,遇到前面出現了空位,你可以補上去。運氣不好,空位沒有出現,你就永遠候著。如今的巡視員調研員一類職務,和古代的候補還有些不同。古代還有個遊戲規則,一旦有空缺,你就可以補上。而現在的巡視員調研員,只能說有了候補資格,能不能補得上,不由遊戲規則說了算,而是由一哥說了算。
所以,由副巡視員變成副廳實職,這一級樓梯,基本就沒有爬上去的可能。
就算成了副廳實職,也不可能像唐小舟一樣,直接任命為辦公廳副主任。省委辦公廳和其他廳局一樣,機構設置的時間長了,原來的二級機構不適合了,便通過各種辦法,將二級機構提了半級,又在二級機構之下,設置了一些三級機構。比如說,唐小舟所在的綜合一處。總合一處,自然就是處級單位,在廳級單位下,理論上應該屬於二級機構。但實際上,綜合一處,卻是三級機構,上面的二級機構,叫綜合室,是一個副廳級單位。管著綜合室的,還有一個副廳級單位,叫常委辦。還有一些老的副廳級單位,比如機要局,很久以前,就是局的建制,副廳級。再如機關黨委,書記往往由一位副主任兼任,不是副廳級,就說不過去了。再如接待辦,信訪辦,理論上,都是正處級單位。但這兩項工作實在太重要,也都在級別待遇上面,適當予以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