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舟的腦子是亂的,完全沒有聽清程青說的話。一開始的氣氛有些尷尬,至少這種尷尬存在於唐小舟的心裡。他甚至不好意思將頭轉向自己的左邊,只好無話找話地和身邊那位女藝員聊天。這妞兒大概以為唐小舟看上她了,今晚又有一大筆進賬,便
做出乖巧狀,幾乎把噴著香味兒的身子往唐小舟身上拱。唐小舟為了擺脫這肉乎乎香噴噴的身子,想到應該起身敬酒。可是,第一杯酒,應該敬給梁立柚,而梁立柚此時被鄺京萍纏著。
無可奈何,唐小舟只好和身邊的妮子喝了一杯酒。接下來再準備敬梁立柚的時候,又被程青搶了先。鄺京萍身邊沒有了梁立柚,於是轉過身來,將酒杯舉到唐小舟面前,巧笑倩兮地說,唐先生是吧?小妹鄺禺,今後還請唐先生多多關照。
唐小舟真想說,去你媽的唐先生,這酒老子不喝。轉而再想,自己的情緒好沒來由,她是你的什麼?說穿了,她只是社會資源,每個身在官場的男人,都想極大地佔有社會資源,而社會資源更清楚自己的價值和價格。你唐小舟和她之間,只不過一場交
易。那時候,她不出名,價格低,被你佔了便宜。現在人家成了高端優質資源,價格暴漲,陪喝一餐酒,就要五千元。這種資源,根本就不是他那點工資收入消費得起的,更不是他那點身家能夠獨佔的。
這樣一想,心中的塊壘,便消散了大部。他大方地端起酒杯,和鄺京萍碰了一下,說,認識鄺禺小姐,非常高興。梁先生是我哥,今天,你如果不將我哥陪好,我們大家都不依的。
後來同學們鬧酒,場上的氣氛開始熱烈。唐小舟坐的雖然是次席,畢竟是省委裡的一秘,和京城這些同學見面的機會又不多,向他敬酒的,自然更多一些。他要周旋於這些人,便沒有機會鬱結。
餐聚結束,大家要去娛樂。唐小舟不想面對鄺京萍,也因為不能太長時間離開趙德良,便向程青以及梁立柚等人告別。大家也都理解他,並不十分堅持。程青用右手搭著唐小舟的右肩,兩人一起走到旁邊。唐小舟原以為程青想談些生意上的事,沒想到
,他談的,卻是另一件事。
程青問,覺得那個小妞怎麼樣?讓她晚上去陪你?
唐小舟早就聽說,京城有這樣一個產業,只是不知真假,更不知價格如何。聽他這樣說,便有意打探點內幕,問,什麼行情?
程青將空著的左手伸到面前,拇指和食指張開,另外三個手指抖了一下。
唐小舟說,這是奢侈品啊,我等草民消費不起。
程青說,扯蛋,這事還需要你操心?我現在就安排車子送你們。
唐小舟按住他拿手機的手,說,別別別,我住在住京辦,裡面全是熟人,不方便,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程青說,要不,我給你開個房間?
唐小舟說,你老兄就別害我了,我如果一晚上不回去,那肯定成政治事故了。
離開時,唐小舟有意觀察了一下,梁立柚和鄺京萍都不在。顯然,鄺京萍不想和他告別,提前離開了,是否和梁立柚一起離開,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僅僅只是不想向他告別,更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之間,曾有一段過去。
這或許就是社會,就是人生,就是世態。
唐小舟落寞了一回,鬱鬱地回到住地,此後又鬱鬱地回到雍州。
江南省黨代會如期召開。
自從北京回來後,唐小舟的情緒一直沒有好轉,他懶得進入會場湊熱鬧,便縮在會場隔壁的休息室裡寫微博。這個休息室是常委休息室,會議開始前,常委們都在這裡休息,待辦公廳的負責人來請,才按照先後秩序步入會場,休息室裡,便只剩下這些
首長們的秘書了。
唐小舟不想去聽會,還有一個原因,不想聽趙德良那個報告。趙德良的報告還沒有作,媒體卻已經進行了大肆宣傳,大家都知道他的報告主題是努力建設幸福和諧江南。網上已經有人對此冷嘲熱諷,說這是很白癡的提法,所謂幸福或者和諧,根本無法
量化,這是典型的愚民。更有人說,趙德良本來就是政客,一個政客的話能信嗎?到時候,就算江南省搞得一團糟,他說幸福了和諧了,你能拿他怎麼辦?
唐小舟有一種預感,這些輿論,搞不好會被反對趙德良者利用。可即使被利用,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讓他鬱悶的事還有好幾件。
這次黨代會召開之前,江南省的班子定了,絕大多數在唐小舟的預料之中,馬昭武出任省委副書記,他本來就是省委班子成員,只是排名由中間向前移了,到達第三位。在黨代會的排名表中,羅先暉非常靠前,因為他還是班子成員,要到這一屆結束才
會卸任。楊泰豐的政法委書記已經任命,但目前還不是省委班子成員,排名已經提了上來,在吉戎菲之後。吉戎菲的情況和楊泰豐相近,組織部長的任命已經下達,進班子的事,同樣要等本次黨代會後才能確定。
看一看本次黨代會名單,自然會有一批人的名字往前挪,其中就有溫瑞隆。顯然,溫瑞隆的副省長職務,需要等明年一月的人代會上解決,此次是否先解決常委?或許僅僅只是先解決一個排位問題?唐小舟認為可能是後者。
惟一讓唐小舟感到意外的是余丹鴻,他竟然沒動,仍然擔任省委秘書長。這是否表明,自己還將在他手下工作好多年?如果說讓唐小舟投票,他最想換掉的人,肯定是余丹鴻而不是別人。同時,唐小舟也認為,趙德良最想換掉的,正是余丹鴻這種,個
位置實在太關鍵了。也不知余丹鴻在背後使了什麼力量,竟然還能留在這個位置上。
只要余丹鴻留在這個位置一天,唐小舟的心情,也許就會不好一天。
余丹鴻的後面,還有個韋成鵬。表面上看,這傢伙就是一個奸人,幹什麼都猥猥瑣瑣,許多別人做不來的事,他能做。比如有事無事往余家跑,只要余家的事,大事小事,他全包攬了。省委辦公廳早就有人說,韋成鵬在余家,身兼數職,既是孝順的兒
子,也是任勞任怨的保姆,還是勤務員。
唐小舟早就聽說此事,唐小枚之所以鬧得那麼歡,就因為韋成鵬在背後支持。
唐小枚失去了在電視台的機會,損失巨大,心裡有氣,又沒有地方出,一直憋著。後來,聽說黎兆平被雙規,她覺得自己出氣的機會來了,給唐小舟打電話,唐小舟卻將她的號碼關進了黑名單,一氣之下,她跑到辦公廳來告狀。事情也是湊巧,韋成鵬
在院子裡看到了唐小枚,覺得她非常漂亮性感,便上前搭訕,後來就是他引著唐小枚到了余丹鴻的辦公室。對於此事,余丹鴻的處理,竟然令韋成鵬和唐小枚大失所望。
唐小舟後來也仔細想過,余丹鴻為什麼如此好心,肯幫自己?站在余丹鴻的角度想一想,這事也就明白了。其一,唐小舟是單身,此事追究起來,根本提不上桌面。其二,余丹鴻自己正因為網絡文章困擾著,只有唐小舟才能幫他一把,他需要和唐小舟
進行一次交換。其三,為了下一屆班子的事,明爭暗鬥異常緊張,他大概也想借此緩和一下同趙德良或者唐小舟的關係。
韋成鵬顯然不肯放過這樣的機會,便在後面鼓搗,這才有了唐小枚向各部門寄告狀信一事。
最近這段時間,此事平息了。可這種平息,僅僅只是唐小枚不再告狀了,是不是王宗平真的幫他解決了,他並不清楚,也沒有問。可事情顯然沒有這麼快完結,江南官場,還不斷有人在傳說此事。
對於韋成鵬,唐小舟是無可奈何。既不能和他吵,也不能和他鬧,表面上還得保持良好的雙邊關係,見了面,還要笑呵呵的。唐小舟是個嫉惡如仇,憎愛分明的人,他如果對某個人恨得牙癢癢,當面卻要擺出一副彌勒佛的笑臉,太難了。當初,他如果
能做到這種表裡不一,也不至於和趙世倫鬧得那麼僵。另一方面,他又不斷告誡自己,今時非往日,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恰恰是一個善於掩飾個人情感的高手。
另一方面,正所謂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唐小舟也對韋成鵬投桃報李了一次。
這次馬昭武擔任省委副書記,他只從紀委帶了一個人過來,即他在紀委時的秘書劉柯,擔任綜合二處的處長。余丹鴻想趁此機會安排韋成鵬去擔任副處長。在一處,韋成鵬只處於第三位,有唐小舟和楊衛新,韋成鵬別說作主,連話都說不上。如果到二
處當二把手,情況自然不一樣。唐小舟自然不能讓他如願,和劉柯吃了一次飯,這事就黃了。
即使如此,唐小舟心裡還是苦悶,倒不是苦悶有餘丹鴻、韋成鵬這樣一些對立面,而是苦悶自己在官場行走近三年,最近一段時間,似乎進入了多事之秋,許多事雖然不是大事,卻也像身體某處的癢,讓人難受。他也覺得,經歷了三年之後,應該好好
地反思一下自己了。
身在官場,時常反思自己。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曾子的話,重在對人忠對友信,這些東西,在如今的官場,恐怕不適用,但三省其身,還是應該的。人不自省,容易頭腦發熱。
以前,唐小舟聽官場中人說過,人應該養成一種良好的習慣,每天要固定時間思考。唐小舟也覺得這種辦法很好,嘗試著做過,但沒有堅持。現在看來,無論多麼忙,這件事,一定要堅持下去。
正思考著這事兒,突然覺得面前一黑,抬起頭,見面前站著一個人,最初的一瞬間,唐小舟並沒有認出來,只是覺得這個人好面熟,卻想不起他是誰,後來他一開口,才知道,原來是肖斯言。
肖斯言的皮膚原本很白,很多女人,都沒有他的皮膚白皙細嫩,可面前站著的這個人,皮膚像上了一層釉,黑裡透著紅,還有些花花的感覺,像是做過換膚手術還沒有完全康復似的。
肖斯言說,這麼看著我幹嘛?曬的,脫了兩層皮了。
唐小舟笑了,說,原來是你啊。你不出聲,我還真沒認出來。怎麼樣?什麼時候回來的?
肖斯言說,回來已經一個多月了。
唐小舟說,你這傢伙,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
肖斯言指了指自己的臉,說,兩個原因,一是這張臉太難看,不敢見人,要在家裡躲一段時間。二嘛,當然是趕寫這篇文章。
他將一摞裝訂成冊的打印稿遞給唐小舟,唐小舟接過,看了一眼標題,招商富省,產業富民——關於江南省鄉鎮民營企業發展現狀的思考。唐小舟迅速翻到最後看了看,有十八張紙,恐怕有三萬多字。
唐小舟說,好哇,不聲不響,就弄出這麼個大部頭來了。
肖斯言說,心事是花了不少,發不出來,等於是一堆廢紙。
唐小舟抬頭看了看肖斯言,又看了看面前這沓紙,不解地問,你為什麼這樣說?
肖斯言說,我給他們看過了,他們說,太長,容納不了。
唐小舟明白了,肖斯言雖然是副社長,可他這個副社長前面還有很多個副社長,和一個局外人差不多,根本輪不上他話事。如果只是一篇小稿子,哪怕是一篇垃圾稿,照顧一下情緒,發了也就發了。可他是一篇三萬字的稿子,如果排一期,整本期刊,
他佔了一半,不知要把多少關係稿壓下來。可這些被壓下來的稿子,不是某個重要官員的,就是有贊助的,政治效益和經濟效益雙豐收。發了他這篇稿子,等於政治效益和經濟效益雙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