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良已經寫完了那幅字,對唐小舟說,小舟,拿去掛起來。唐小舟明白了,趙德良暗示他不要離去。唐小舟將剛才那幅字掛起來,又拿出一張紙,鋪在桌子上。趙德良拿筆蘸了蘸墨,對陳運達說,運達同志,你坐。站客難留呀。陳運達說,不坐了,站一下吧。每天坐得屁股痛。趙德良說,我聽說你運動不多,你應該加強運動。陳運達說,還算可以吧,我每週打三場球。唐小舟知道,陳運達打的是保齡球。整個雍州市,目前只有一家保齡球俱樂部,而且只有兩條球道,這還因為那家公司的老總是陳運達的外甥,專門為他這個舅舅留的,否則,可能連一條球道都沒有。趙德良說,我們這種年紀,身體還是重要呀。想一想游傑同志,有時候覺得背心一陣發涼。陳運達說,我聽說,情況不是太好?趙德良說,這麼年輕,可惜了。陳運達說,游傑同志這個樣子,副書記的事,中央又沒有定下來,德良同志,你身上的擔子太重了,你自己也要保重。趙德良說,我也想輕鬆一下呀,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陳運達似乎找到了話頭,說,是啊,最近這兩年,江南省不太平啊。想一想,真讓人擔心。趙德良說,是啊。我原以為,掃黑風暴過了,可以過一段太平日子了。哪想到又出了這麼個事。陳運達說,有關這件事,我要向德良同志和省委檢討呀。趙德良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與你運達同志有什麼關係?陳運達說,話雖如此,尹越的提拔,我是說過話的。當時,我覺得這個同志做事很有一套,執行力沒有幾個人可比。你搞過政府工作你知道,要找個執行力強的同志,不容易。趙德良說,當初建議提拔尹越,省委並沒有錯,就算你推薦了他,畢竟還是省委集體決定嘛。陳運達說,這件事,對我們這屆班子產生了很大的負面影響。趙德良說,負面影響是肯定的。看來啊,光打擊還不夠,幹部康潔自律的正面宣傳以及監察廳的預防工作,還要加大力度。陳運達說,是啊,今年是換屆年,這個節骨眼上,又出了這樣的事,在整個
千部隊伍中,影響極壞,增加了不安定因素。我在想,現在是關鍵時刻,穩定壓倒一切,千萬不能再出亂子了,否則,不好收場啊。趙德良停下了手中的筆,抬頭看著陳運達,問道,你有所指?陳運達說,聽到一些說法。有些同志擔心,尹越事件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如果真的成了多米諾骨牌,恐怕就很難穩定了。趙德良說,運達同志,你的憂慮,也正是我的憂慮啊。這兩年,江南省確實不太平,原因我們暫時就不去談了,無論如何,這些事,都是在我們這屆班子手中出的,中央一旦問責,我們,我和你難辭其咎。所以,我在想,一方面,我們要盡可能控制或者消除此事的影響,積極和中紀委配合,盡快查清問題,又不至於擴大化。有關這一點,我會找時間和中紀委的同志交換一下意見,你是省委副書記、省長,我建議你有機會,也以個人名義,找一下中紀委的同志。另一方面,康政建設的力度,還要加強,要做好預防工作,確實不能再出事了。接二連三地出事,說明我們這屆班子失去了控制力嘛。陳運達說,行,我一定按德良同志的指示辦。趙德良立即轉了一個話題,說,各地的黨代會,陸續要開了。班子的事,不能再施了。我想,是不是分兩步走,先把黨口的班子定下來,下一步,再定政府的班子?陳運達說,我同意。趙德良說,那好,我再和辦公廳以及組織部溝通一下,爭取盡快召開常委會第三天,辦公廳下發通知,內容十分明確,討論各廳局以及市縣委班子。通知發下去的當天,唐小舟就接到無數個電話,都是打聽這件事的。唐小舟覺得好笑,其一,既然常委會要開了,說明名單早已經由組織部擬好了,一些主要職位的初步提名,也不是秘密,如果不出現特別意外,變化的可能性不大。其二,如果你是線上的人且榜上有名,你這條線上,處於金字塔頂端的那個人,一定會向你透風。到了這時候,你還沒有聽到風聲,只能說你OUT了。其三,唐小舟確實可以拿到那份名單,可他並不想這樣做。此事涉足太深,對自己並沒有什麼好處。倒是另一件事,讓唐小舟感到極度不安,章紅自殺案有了新的變化。章紅因為抑鬱症,常常伴隨自殺傾向,曾經兩次自殺未遂,第三次跳樓,摔得血肉模糊。其後,雍州市公安局刊警隊出了現場,進行了詳細現場勘查,最終得出結論,章紅屬於自殺身亡。
對於妹妹的死,章政一直接受不了。他很清廷,妹妹最近一段時間,情緒尚屬穩定,甚至都不肯吃藥了,說越吃越覺得絕望。章政覺得,妹妹能夠情緒穩定,與家人的關愛以及治療,有著緊密的聯繫,不吃藥,是肯定不行的。出事當晚,章政還親自督促妹妹把藥吃下去了。治療抑鬱症的藥,主要是起興奮作用,撞破翁秋水和谷瑞開的事,令她憤怒,當時的情緒,也屬於激動型。情緒的激動,加上藥物的作用,迅速陷入極度的抑鬱,令人難以想像。章政原本覺得此事無法解釋,心中存有諸多疑慮。偏偏公安部門的結論一出,翁秋水就急於將章紅的屍體火化,並且顯得過餘熱情。章政冷眼旁觀,覺得翁秋水的態度有些問題,一時又說不清道不明。原本第二天的遺體告別儀式之後,便行火化,可晚上睡在床上,章政突然想起唐小舟曾經對他說過的話,覺得唐小舟話中有話。他本人也是官場中人,自然清廷官場對於兩性關係的態度。翁秋水和谷瑞開的升職慾望都很迫切,偏偏在節骨眼上,一再讓章紅撞破他們之間的事,確實令人不解。再聯想到妹妹平常的一些言行,似乎給了章政一種印象,她如果不吃藥,情緒尚穩定,一旦吃藥,病情就有加重的跡象。將所有一切分析之後,章政腦子裡冒出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第二天一早,他早早趕到殯儀館,遺體告別儀式如期舉行,但即將火化的時候,出現了麻煩,他作為死者親屬,堅決不同意立即火化。他之所以這樣做,原是想試一試翁秋水的態度和情緒,不料,翁秋水一聽說他不同意火化,立即暴怒,和他大吵了一場,甚至要強行火化。章政從翁秋水的態度中看出了端倪,更加堅定地拒絕火化。最終,因為家屬意見嚴重分攻,火化未能進行。離開殯儀館,章政又立即趕到市公安局刊警隊,將自己的懷疑說了。刊警隊負責此案的是九大隊,副大隊長說,你這僅僅只是懷疑,並沒有確鑿證據,不能成為我們立案的理由。章政打開自己的公事包,拿出一瓶藥,說,這是我妹妹生前用的藥。這一瓶已經吃了一半,是一直留在我家的,你們可以檢驗一下。章政自己就在司法系統工作,和這位副隊長相熟。副隊長覺得,章政可能因為失去親人,情緒難以控制,出現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尚在情理之中。要打消他的這些想法,其實也簡單,把這瓶藥檢驗一下。可令這位副隊長驚訝的是,這一檢驗,還真檢出了問題,這瓶藥明明標的是百憂解,屬於治抑鬱症的專用藥。可打開膠囊,發現裡面竟然是另一種藥。檢驗人員立即將結果報告給副隊長。副隊長也覺得事情鬧大了.問檢驗人員.裡面是什麼藥?檢驗人員說.目前還不十
分清礎,要進一步檢驗才能知道。這位副隊長做事極其認真負責,他意識到此案確實存在問題之後,立即帶人去了殯儀館,下達書面通知,在沒有得到公安部門許可的情況下,不准火化屍體。很快,藥檢更進一步的結果出來了,膠囊裡面裝的是西藥氯硝安定。副隊長不太瞭解醫學,為此專門去市一醫院請教了有關專家。專家告訴他,這是兩種性質完全不同的藥。百憂解主要用於治療抑鬱症。所謂抑鬱症,也就是精神極度萎靡,治療的藥物,帶有興奮作用,目的是要刺激患者,令其脫離抑鬱狀態。氯峭安定則相反,主要用於治療狂跺症。所謂狂跺症,則是興奮過度卻又無法自我控制,只能借助藥力來控制。所以,氯硝安定屬於一種對情緒起抑製作用的藥。副隊長問,如果藥剛好用反了,會起什麼作用?醫學專家說,這兩種藥,是絕對不能用反的,狂跺症病人,如果吃了興奮劑,就會更加狂跺,嚴重的情況下,可能精神分裂。副隊長說,那是不是說,抑鬱症病人如果吃了治狂遭症的藥,會更加抑鬱?醫學專家說,是的,會加重病情。明白藥理作用之後,副隊長立即做了一件事,對章紅的屍體進行解剖。解剖結果顯示,章紅的胃內,並沒有百憂解成分,只有氯硝安定成分。一切都明白了,當天晚上,章紅服下的,並不是治療抑鬱症的藥,而是治療狂跺症的藥,這藥反而令她的抑鬱症加重。章紅為什麼會服錯藥?只有兩種解釋,其一是她自己希望病情加重,以便達到自殺的目的。這種解釋顯得有點荒唐,若真是如此,顯然還有很多更直接的方法,就算她認定這種方法最好,那也一定會加大劑量地服用,而不需要家人逼迫才喝。因此不難推斷出另一種可能,有人悄悄地將藥調換了。為什麼要調換?只有一種解釋,謀殺。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翁秋水。副隊長向刊警支隊匯報之後,決定逮捕翁秋水。可他們晚了一步,翁秋水知道公安局將章紅的屍體拉回去的消息,意識到大禍臨頭,什麼話都沒有留下,神秘地失去了蹤跡,似乎是畏罪潛逃了。第一個打電話向他通報這一消息的是容易。容易並沒有說得非常詳細,僅僅只是告訴他,章紅自殺案有了新的進展,據市公安局刊警支隊的調查顯示,章紅用於治療抑鬱症的藥疑似被人偷換了,刊警隊懷疑是章紅的丈夫翁秋水干的,今天早上已經向公安廳方面通報,準備逮捕翁秋水。可公安廳配合尋找翁秋水的時候,發現他於昨天下午失去了蹤跡,沒有人知道去了哪裡。
唐小舟有一種感覺,容易並不八卦,和孔思勤的行為相似,她也在排隊。剛剛放下容易的電話,章政的電話打過來了。章政倒沒有先介紹情況,而是感謝唐小舟。唐小舟大致已經明白了章政的意思,卻說,章處,你太客氣了吧。章政說,我一定要謝謝你的提醒,不然,我也不可能想到翁秋水這麼老謀深算,凶險歹每。唐小舟說,我提醒你什麼了?沒有的事吧?章政的電話,顯然並不僅僅是向他表示感謝或者通報此事,或許和容易的目的一致,同樣想發展他這個關係。這件事複雜化了。唐小舟第一時間想到,谷瑞開曾數次以狂躁症的名義去看過醫生,拿回來的藥,正是氯硝安定,所不同的是,她拿回的是氯硝安定片,章紅使用的似乎是膠囊。即使如此,唐小舟也想到了一種可能,谷瑞開拿到的那些藥,並不是自己吃,而是交給了翁秋水。春節之後,谷瑞開和翁秋水的事,先後兩次被章紅撞破,唐小舟也一直覺得不解,現在明白了,他們是想給章紅刺激,以此推動後來的結局早日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