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大年初一。
這一天發生的三件大事,勢必影響到整個江南省未來的政治生活。
第一件事,省委書記趙德良去一個偏僻的山鄉視察一個小得不起眼的鄉鎮企業。幾乎所有隨行人員,都對趙德良的行動感到莫名其妙,認為他幹了一件無意義的事。
第二件事,省委副書記游傑病了。這件事的意義,身在官場的所有人都清楚,這將是權力結構的一次大斷裂,希望和失望,成功或者失敗,都將在這一事件之後重構。
第三件事,不久前在全省掃黑行動中落馬的原瀘源市公安局長孟慶西被人設計從看守所劫走,因而給江南省政壇留下一個巨大的懸念,所有和孟慶西有點關係的人,其政治前途,都因為這件事蒙上巨大陰影,誰都無法預測這一事件的未來走向,難以確定事件會在江南省政壇引起怎樣的風波。
按照時間順序,我們先介紹第一件事。
大年初一一大早,一行六輛車的車隊,駛上雍雷高速公路,向雷江方向駛去。
去年的這個時間,唐小舟也是走在這條路上,不同的是,去年他是因私回家過年,坐的是省委一號車。今年,他是因公去家鄉高嵐縣,坐的是省委的考斯特。唐小舟的前面,坐著省委書記趙德良,一行的三輛考斯特上,坐著兩位省委常委,七位省委委員,還有更多的正廳級或者副廳級領導。
不管是唐小舟,還是車上的其他人,此時所想的,大概是同一件事:趙德良要去那裡幹什麼?
今年是黨委換屆年,趙德良來江南省兩年多了,下面的班子雖有小調整,卻一直沒有大動作,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盯著這次換屆,去年底以來,整個江南省早已經動起來,前往省會雍州市以及北京的跑官者,絡繹不絕,許多關鍵領導家裡,每晚都是高朋滿座,沒點過硬關係的,連門都進不了。
這一次,趙德良的高嵐之行,與換屆有關嗎?若是有關,雷江市或者高嵐縣,將會是怎樣一個局面?
對於頂頭上司巡視自己的管區,地方政府是既愛又怕。愛嘛,當然希望上級看到自己的政績,龍顏大悅之後,好事降臨到自己頭上。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你給上級匯報千百次,遠不如讓他實地看一次的印象深刻。可現在處於社會轉型期,各種矛盾錯綜複雜,異常尖銳,稍不留神,上級看到的,可能不是你的政績,而是你的劣績甚至污績,真是那樣,省委書記或許只是簡單的一句話,甚至是一個不悅的表情,縣委書記的頂子,就沒了。
對於上級巡視,下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重視的程度,是無與倫比的。好在現在的上級視察,都是由辦公廳預先說明目的指定範圍,下面自然就好做了。領導要同誰握手,與誰合影或者同誰說話,事先被周密安排,就連講話稿,都事先寫好,經過多次排練的。這種情形,就像電視台播出的新聞類或者綜藝類節目,新聞中,記者採訪什麼人,該人說些什麼話,全都是事先寫好了講稿的。這一點,全國人民都知道。電視觀眾不太清楚的是,許多綜藝節目,看上去是即興的,臨時性的。比如主持人突然要求觀眾參與,台下一大堆觀眾舉起了手,主持人隨機選了一名觀眾。這類所謂的隨機,全都是劇本的內容,被選的所謂觀眾,也是電視台的托兒。他們絕對不敢輕易將一個未經排演的角色選到台上去導致場面失控。領導視察更是如此,千萬不要以為只有下麵糊弄上面,才會預先準備台本,上級領導也怕出亂子,許多領導下去之前,對台本是要嚴格審查的。
面對要嚴格審查台本的領導,下面是最好應對的,他們不僅將整個過程寫好台本,就連領導要見的人,比如某個農民等,也都是精挑細選的演員。因此,民間便有了一個段子,將領導視察說成是轟轟烈烈搞形式,扎扎實實走過場。
遇到趙德良這種極其特殊的領導,下面就難辦了。他只說大年初一要去高嵐縣,卻不說明要去高嵐縣的什麼地方,去幹什麼,要接見什麼人,要瞭解一些什麼事。下面頓時傻眼了。一個縣有十幾個鄉鎮,七八十萬人口,三千多平方公里,這麼大個舞台,你怎麼寫腳本?怎麼排演?不寫腳本不排演,就可能出現誰都無法預料的意外。意外一旦出現,惹得龍顏大怒,你頭上的頂子,還能保得住嗎?
正因為如此,雷江市市委書記鍾紹基、市長劉延光,高嵐縣縣委書記劉鳳民、縣長馮海波此時的緊張和不安,完全可以想像。春節前的那段時間,他們幾乎將所有工作停下來,全力以赴摸清趙德良這次下高嵐的目的,結果一無所獲。直到現在,大隊人馬已經上路,趙德良仍然沒有將謎底揭開。
這是趙德良到江南省後過的第三個春節,也是唐小舟成為省委書記秘書後的第二個春節。過去的一年,留給唐小舟的記憶,可以用八個字來形容,世事多變,驚心動魄。三百六十五天時間,無論是家庭還是工作,都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一年,最讓唐小舟記憶深刻的,並非他和谷瑞丹婚姻關係走向終點,而是趙德良發起的全省大反黑。反黑行動的第一階段,趙德良差不多是輸了,眼看潰不成軍,又是北京調查組又是誡勉談話,一時間,江南官場謠言滿天飛,都說趙德良要捲鋪蓋走人。那段時間,唐小舟也經歷了人生的又一次低潮,不僅谷瑞丹和他離了婚,他的事業,再一次陷入空前低谷,前途渺茫,了無希望。可就在這時候,趙德良來了一次絕地反擊。正所謂撥雲見日,這次行動之後,整個江南省的政治形勢為之一變,那些說趙德良要走的傳言,迅速消失,幾乎所有人都認定,趙德良的地位,徹底地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