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滬源出發時,是下午五點來鐘,路上跑了四個小時,到達雍州,已經是晚上九點。進入市區後不久,唐小舟給侯正德打了個電話,問他趙書記在哪裡,侯正德說在辦公室。唐小舟問,辦公室裡還有別人嗎?侯正德說沒有。唐小舟說,那好,你讓老闆接電話。侯正德顯然是從唐小舟的辦公室走到隔壁,先敲了敲門,進去後,唐小舟聽到趙德良的聲音,問,正德呀,誰的電話?侯正德說,是小舟。趙德良接過了電話,問道,小舟,怎麼樣?唐小舟說,趙書記,我剛從滬源趕回來,現在快到省委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你匯報。趙德良說,好吧,我在辦公室。到了徐稚宮離住所最近的地方,唐小舟將車停下了,對她說,你自己回去吧,我不送你了。徐稚宮也不問為什麼,只是說,我先去開好房間等你吧。唐小舟說,我不知道今晚有沒有時間,你還是先回去吧。對於此刻的唐小舟來說,有比做愛享受片刻魚水之歡重要得多的事情。一個人的人生是否成功,其實有一個極其重要的素質,那就是分清主次的素質。假如一個人同時面對人生重大選擇的關鍵時刻,心裡想著的,卻是和某位心動已久的女士的艷情歡,這個人,注定是與成功無緣的。直接將車開到了五號樓前,下車後,迅速向樓上走。在樓梯上竟然碰到了正準備下班的余開鴻。唐小舟只是匆匆說了聲秘書長好,腳步並不停。余開鴻顯然想停下來和他說幾句話,見他的身影已經擦身而過,只好作罷。進入趙德良的辦公室,並且返身將門關上。趙德良問,小舟,什麼事這麼急?唐小舟顧不得坐下,站在趙德良的面前說,我得到一個消息,各個市州的行動很不成功,被列入名單的人,幾乎全都跑了。趙德良也顯得有些吃驚,說,跑了?怎麼跑的?唐小舟說,因為是全省行動,需要時間部署。這個部署用了三天時間,而在這三天時間裡,消息早已經傳得全社會盡人皆知。那些被列入名單的人,肯定不會坐在家裡,等我們上門去抓。趙德良點了點頭,說,並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對於這一回答,唐小舟倒是意外了。難道說,趙德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結果?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努力地想辦法阻止這一局面的出現?如果說這是在趙德良的掌握之中,那麼,自己如此急著趕回來,還有意義嗎?他正想著,趙德良問了,還有別的事嗎?唐小舟咬了咬牙,還是將他認為最重要的說出來了。他說,我還得到另一個消息,各地因為沒有抓到人,公安局長都很急,不知道該怎麼辦,更沒法向上面交待。這時候,有人給他們提了一個建議,希望他們向上提供一份假報告:經調查,本地沒有黑惡勢力存在。這事顯然觸動了趙德良,他猛地站起來,走到了辦公桌的一側,在那裡來回踱了兩圈,然後停下來,盯著唐小舟,指著他問,這是真的?唐小舟說,我還只來得及跑了一個市。我也反覆問過,雖然這個公安局長不很清廷別人是不是也得到了這樣的建議,但他說,估計差不多。趙德良又在房間裡踱步。唐小舟站在一旁想,看來,自己有關此事的警惕還是對的,這事確實在趙德良的預料之外,屬於最新動向。任何一個領導人做任何事,都希望這件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希望事前將所有可能全都考慮進去。然而,這畢竟只是一種良好願望,尤其在官場之上,你所能考慮充分的,僅僅只是你怎麼做,卻不能考慮別人會怎麼應對。這就像打牌,你打出的牌,在你採取這一行動之時,看上去是百分之百的合理。但也許別人應對之後,你才知道,所謂的百分之百合理,其實也可能是百分之百的臭牌。出臭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出完臭牌而別人應對之後,你束手無策。對手這一張牌實在太凌厲了,簡直就催枯拉朽,所向無敵。面對這張牌,趙德良有良策嗎?站在唐小舟的角度,他雖然能夠想到一些補救之招,比如他讓蔣東培做的主動出擊之類。他想,此事已經不僅僅是一場掃黑鬥爭,不知不覺中,上升到了江南官場的一場政治鬥爭。既然是政治鬥爭,那麼,目前的這張牌,肯定是躲在幕後的趙德良的對立面打出來的。他們既然已經出牌,自己這邊,最起碼的對策,應該是主動出擊,至少也要以主動出擊的姿態,試一試對手的火力,算是進行一次火力偵察吧。同時他也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最好的辦法,卻是使出一個殺手銅,來個一招致敵。可有這樣的招數嗎?至少他想不出來,現在他更期望於趙德良手裡有這樣的炸彈。趙德良轉了好多圈之後,突然停下來,對他說,你馬上給楊泰豐同志打個電
話,叫他到我這裡來一趟唐小舟答應一聲,轉身出門,又將門輕輕關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侯正德還坐在那裡,見到他,便問,什麼事這麼急?這種事,他自然不能和侯正德說。他說,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侯正德看了看他,很想問點什麼,最終還是打住了。侯正德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下班回家。唐小舟則拿起電話,撥了楊泰豐的手機。唐小舟說,楊廳長,我是小唐唐小舟。吃飯沒有?對,我回來了。是,臨時有點事,需要回來處理一下。他在電話中和楊泰豐了幾句閒話,見侯正德已經出門,腳步聲已遠,便說到了正題:趙書記請你馬上到他的辦公室來一下。等楊泰豐的時間裡,手機鈴聲響了,拿起一看,竟然是冷稚的短信:佛曰:忘記並不等於從未存在,一切自在來源於選擇,而不是刻意。不如放手,放下的越多,越覺得擁有更多。唐小舟的心緒完全不在這上面,又覺得這個女孩有趣,便回了一句:怎麼參起佛來了?女孩回復說,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換今生一次的擦肩。今生的一次邂逅,定然孕育前世太多甜蜜或痛苦的回憶。唐小舟再問,失戀了?要我給你送塊手帕不?她回復說,不是,有些感慨。他說,人通常都是觸景生情,你觸到了那般景,才會生出這般情?她說,吹著江風望著江流,有些感慨。唐小舟覺得好笑,回道,少年不知愁滋味,欲賦新詞說愁?她回答說,可能是。他忽然想起女兒小時候有一次很認真地對他說,爸爸,我昨晚做了一個夢。他問,什麼夢?女兒最初似乎想告訴他夢的內容,繼爾又改變了主意,像個小大人般說,沒什麼,小孩做夢,老鼠打洞。人在不同年齡層次,有不同的感慨不同的領悟,你不能說他們的領悟或者感慨不真實,只是在成年人看來,那確實有些小兒科。但如果換一種心境,你會覺得,假如你的心智完全成熟之後,還能有小兒科的感慨,那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所以,他回復說,你真幸福。她說,是啊,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說,你今天肯定有點什麼事。
她突然說,能陪我吹吹江風嗎?他的心中一動,真的很想去,可是,眼前有比風花雪月重要得多的事。他只好回復,手頭有點事,暫時還不能定。她問,什麼時候能定?他說,也許一個小時,也許兩個小時。她說,那好,我等你。他裝著給趙德良續水,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夜景。唐小舟向外望了一眼,都市的夜雖然嘈雜,省委大院的夜卻寧靜,高大的香摔樹盎立在那裡,像一些站了百餘年崗仍然不知疲倦的哨兵。路燈張大著胸懷,傾注著光明,很忠於職守的樣子。偶爾有車輛忽嘯而過,聲音頗有點突出,似乎是想引人注目。外面的世界正在喧哮,省委大院,卻像是世外桃源,有著一種與別不同的寧靜。反過來,這種寧靜,又似乎成了一種反襯,甚至一種反諷,尤其這個夜晚,反諷的意味,就更加的濃郁。趙德良顯然知道進來的是他,身體動都沒動,仍然是雙手抱胸,一副凝重的樣子。他揭開杯蓋看了看,裡面還是滿的,這麼長時間,趙德良竟然沒有喝一口水。唐小舟又悄然退出來,到達自己的門前,聽到樓梯口有腳步聲,便停下來等了一下,果然是楊泰豐邁著軍人的步子,急急地過來了。唐小舟原想迎上去,楊泰豐已經大步跨過來,並且和他招呼。楊泰豐握著唐小舟的手,小聲地問他,老闆找我有什麼事。唐小舟還沒來得及開口,趙德良的聲音傳了過來,說,是泰豐廳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