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浮城 正文 第十六章 人在屋簷下 不得不低頭
    在二選一的職場競爭中落敗的旬旬重整旗鼓,按照事先約定的時間前去面試。

    那公司所在的地點位於市內知名的一幢寫字樓內,並不難找,她到了之後才發現前來面試的並不止她一人,難免心裡多出了幾分忐忑。這日是週末,公司裡沒有什麼人,除了人事部的職員,就是應聘者。好不容易輪到旬旬面試,她走進小會議室,對方的負責人是個白淨面皮的中年男子,戴副金邊眼鏡,五官文秀,奈何前額微禿。

    旬旬進去的時候對方正在埋頭翻看面前的簡歷,看到旬旬,讓她坐下後,他的視線便一直在她的面孔和簡歷上的照片之間流連。旬旬被他看得坐立不安,不知是自己的儀表出了問題,還是又遇上了心懷不軌的辦公室猥瑣男。然而過了一會,他例行公事地提了幾個簡單的問題後,便問起了她職業生涯裡那空白的三年。旬旬只能從實說來,對方聽了,淡淡地讓她回去等候通知。

    旬旬有些失望,從面試情況來看,這樣的答覆多半意味著委婉地拒絕。她想了許多種失敗的原因,最有可能的莫過於自己本人與對方所期望的相去甚遠。她很久都沒有照過免冠照了,簡歷上貼的還是幾年前的相片,大概她看上去憔悴了許多,給對方極大的落差感,加上做家庭主婦荒廢了三年,再次落敗也是情理中事。正沮喪地投入新一輪找工作的戰役,忽又接到這公司打來的電話,說她通過了面試,如果沒有問題,明天即可正式上班。

    雖然納悶,但對於絕望當中的旬旬來說,這不失為一個好消息,她不能再錯過這一次機會。為了鄭重起見,次日,出門前旬旬特意將及肩的頭髮盤了個嚴謹的髮髻,看上去顯得更精幹些,好與對方所期待的資深會計形象相契合。她提前了半個小時到達上班的地點,走進大堂中庭,滿眼是步履匆匆的上班族,她的運氣相當不錯,恰恰趕上即將合攏的電梯,剛擠進去,她眼前忽然一黑,頓時伸手撐開電梯門,整個人又迅速地撤了出來,甩了甩頭,求神拜佛只希望看到的是幻覺。

    不對勁,太不對勁,這是個平凡而正常的工作日早晨,她前往新崗位報到的第一天,怎麼能讓她在電梯裡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又有一個人緊隨著她在電梯再度合攏之前擠了出來。

    「你到底要怎樣?」旬旬悲憤莫名,見過陰魂不散的,但她還是很難相信有人會緊逼得如跗骨之蛆。

    池澄抬高了手裡的公文包,乾脆利落地答道:「和你一樣,上班!」

    旬旬想起了自己新任職公司的經營範圍,也怪她傻,上面不是明明白白寫著堯開科技,主營生物科技、製藥。他也曾明確告訴她,他家裡是做製藥行業的,自己留在這裡也是為了拓展當地的業務。世間做藥的有千萬家,但她不能忘了,凡是與他沾邊的,都不能相信僥倖和巧合。

    看池澄的樣子,絲毫不為她出現在此地而驚訝,不用說,這又是他自導自演的一齣好戲,就等著她傻乎乎地送上門來。

    「你也算是費心了。」旬旬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感到受寵若驚,在這世上被一個人如此處心積慮地算計著,也算是種難得的「榮幸」。

    「還好,沒費什麼心。」池澄站在她對面,說道:「大家打照面是遲早,我就知道你會說什麼都是我安排好的。」

    「難道不是?」

    「既然那麼熟了,我也不跟你廢話,老實說,答案是一半一半,簡歷是你自己投的,人最後是我敲定的。辦事處現在缺個財務,招人的事不歸我管,沒人眼巴巴守株待兔等著你。現在找工作不易,招聘啟事一公佈,單單這個職位收到的簡歷不下三十份,你只是其中一個。人事主管把比較合適的幾個交我過目的時候我才發現裡面竟然有你,就當場拍了板。你要是說我從幾個條件差不多的人裡挑了個熟人來做會計是個錯,那我無話可說。解釋就到這裡,接不接受由你,你現在完全有後悔的餘地。」

    他指指大門的方向。「不怕跟你明說,我私心是希望每天看到你,但這事沒人能勉強,我早做好你見到我之後就甩手不幹的準備。」

    旬旬一下子沒能從最初的意外中回過神來,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她求職心切,天女散花一般投出了無數份簡歷,但凡是與財務相關,又稍微靠譜的招聘企業,基本上無一落下,堯開只是其中之一。也確實是她自己主動遞交的求職信息,最後撞到他的槍口上,說巧合讓她於心不甘,說陰謀卻也沒有證據。池澄那番話偏又說得霏月光風,讓她滿腹的質疑反倒成了小家子氣。

    罷了,沒有風度就沒有風度,旬旬只知道自己不能和他朝夕相處,更何況在他轄下,這簡直難以想像。她二話不說順著池澄手指的方向走了出去。

    池澄跟了兩步,冷冷道:「你把人看扁了,我從來不強迫女人和我在一起。我喜歡你,這是我的自由,你沒興趣,拒絕就是,難道我還會霸王硬上弓?你出來工作無非找口飯吃,莫非在別人那裡又會比看我的眼色容易?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裡,如果不是你趙旬旬眼巴巴趕著送上門來,我手指頭都不會碰你一下。該說的都說了,再走絕不攔你。」

    他果然沒有再跟上來,旬旬憋著一口氣走出大廈,冷風一吹,也不知是醒了還是更迷茫。她是一心奔著新工作而來的,堯開的待遇上佳,辦公地點和上班時間均合心意,雖說推掉了這份工作,她未必再找不到另外一份,但要等多久,到時又會是怎樣的境遇?

    旬旬不想動用「一無所有基金」,交給艷麗姐的錢又在曾教授去世前用了個一乾二淨,房子是萬萬不能賣的,股票保險套現又要吃大虧,艷麗姐手裡雖有筆可觀的撫恤金,但那是她的命根子,母女一場,即使她絕不會把旬旬掃地出門,但再不給生活費堵一堵她的嘴,還不知今後被她數落成什麼樣子。

    旬旬想直起腰桿硬氣起來,可硬完了之後拿什麼解燃眉之急?池澄不是好相與的,然而他心思難測卻不至於下作。幻想一個追求者為了自己上天下海鍥而不捨,那是少女時代才做的夢,旬旬雖然還沒搞清楚自己對於他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但如他所說,只要她立場堅定,他也無從下手。說不定時間長了,那心思就淡了,她也可以贏得時機,騎驢找馬地尋到更合適的飯碗。

    她在大廈附近徘徊了一圈,最後還是選擇回到了堯開。此時距離上班時間已過去了近十分鐘,因為池澄的關係,旬旬也沒想太多,或許這時的她已下意識地將他這個二世祖管轄的辦事處當做了一個玩票性質的皮包公司,混得一日是一日。

    誰知走進辦公區域,裡面竟然齊刷刷坐著將近二十多號人,除了格子間裡秩序井然的內勤,就是擠在一個狹小辦公室前焦急等待的人。旬旬頭皮發麻地頂著眾人的眼光走近前去,赫然發現那間熱鬧的辦公室門牌上寫著三個字:財務部。

    那天面試旬旬的中年人也從自己辦公室裡走了出來,迎上旬旬,說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是不是路上塞車?來,今天事比較多,晚些再熟悉環境,我先帶你到你工作的地方。」

    他看起來倒是和顏悅色,旬旬不知道作為人事主管的他是否清楚自己和池澄之間的瓜葛,又瞭解到何種程度。她乖乖跟著他擠進財務部,裡面已坐有一男一女,男的五十來歲,瘦小精幹,女的三十五六左右年紀,微胖,戴著副黑框眼鏡。

    「給你們介紹一下新同事,這是新來的會計趙旬旬,你們先認識認識。」中年人事主管指著旬旬對另外兩人說道。

    「現在哪有那個閒功夫!」戴黑框眼鏡的女人沒好氣地應了一聲,「你就是趙旬旬,第一天上班就遲到了,我還以為今天回來報賬的人多,會多個忙手。」

    旬旬紅著臉,連連彎腰道歉,也不管幫不幫得上忙,趕緊站到看上去是財務部負責人的女子身後聽她差遣,唯恐又落了不是。

    池澄不知道從哪裡晃出來,站在她們辦公室門口,熟絡地和那好幾個手拿票據的人寒暄著,看都沒看旬旬一眼。這時那負責人事的中年男子也湊近前,笑著對他道:「池總,這就是我們新招來的會計。」

    明明是他拍的板,還要來演這出。旬旬此時看著那中年男子神情,知他分明是故意,只得也朝「池總」欠身致意。

    池總矜持地朝新員工點了點頭,旬旬低頭去看女上司剛遞到她手裡的報賬單,避開他的視線,心神不寧之下,一張未貼牢的發票從她手中跌落,她忙著去撈,卻又撞翻了女上司手邊的計算器。

    女上司發出了一聲哀歎,旬旬手忙腳亂地去撿,已有人先一步彎腰替她將發票和計算器都拾了起來,那是離她們最近,正打算報賬的同事。

    他將東西遞還到旬旬手裡,嘴角含笑。旬旬連聲道謝,臉紅到了脖子根。她平時不是毛毛躁躁的人,果然心裡有鬼,就容易露出馬腳。

    「你們人事部越來越不靠譜,明知道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下次就算照著臉蛋來挑人,麻煩也找個有時間觀念的。」旬旬的女上司絲毫不留情面地表達出自己的不滿。

    旬旬更是尷尬,只覺四處都是地雷,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踩中了一個。

    池澄笑著對人事主管低語幾句就走開了去,那中年男子做了個息事寧人的手勢,當著眾人的面說道:「趙旬旬你今天遲到了,雖然是第一天上班,但還是要按公司的規矩,罰款五十元……現金!」

    旬旬只能伏法,在眾目睽睽之中掏出了錢包。她怎麼也想不到,新的工作會在這樣一種難堪的方式拉開帷幕。

    中午吃飯的時候,工作還沒上手,被認為最閒的旬旬被同事指派去定外賣。她敲開池總的辦公室,畢恭畢敬問他中午要點什麼?

    池澄在電腦前頭也不抬,「豬排蛋飯,豬排要煎不要炸,蛋全熟。」

    「好,我記下了。」她轉身欲退出去,他卻在這時笑著叫住她。「喂,我公事公辦的樣子你還滿意吧?被罰了五十塊的巨款呢,要不要我把午飯的錢先借給你?」

    週遭無人,旬旬用一種「你真無聊」的眼神斜視他。

    「哦,我忘了,你一定有備份的救急錢。」他往後靠著椅背,滴溜溜轉著手裡的筆,點評道:「你今天的頭髮看起來真醜,像狼外婆。」

    旬旬說:「沒什麼事我就先出去了。」

    「等等。」

    「狼外婆」按捺地背對他站在門口。

    「下次訂飯這樣的小事問我的助理就好,不要隨隨便便跑到我的辦公室,你知道,池總很忙的。」

    要不是想著未到手的工資,旬旬當場就恨不得用手裡的圓珠筆去戳那個傢伙的臉,他當然忙,忙著玩植物大戰殭屍。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哪怕她所在的屋簷不止漏雨,還賤得流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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