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圖 第三卷 鋒芒小露 第三十七章 小金山妖人授首,廣陵郡道士揚名(四)
    ()    劉老四很激動。昨天才接了財神爺,今天就攤上這麼大的買賣。雖然盜用王家的碼頭讓他心不安,所以放下兩位公子爺便逃開岸邊,但又實在架不住銀子的誘惑。

    家裡嗷嗷待哺的六張嘴,沒銀子怎麼過?

    都說人生三大苦:撐船打鐵磨豆腐。

    自己出身水上人家,除了撐船打漁什麼都不會,如今有了這些銀子,躺著吃一輩子都夠了!

    劉老四還沒慶幸完,岸上已經有人在喊:「船家!送我過湖,有重賞!」

    喊聲驚動了船艙裡的ji女,紛紛走出甲板,十分奇怪為什麼兩位豪客上岸之後到現在還沒下來,反倒有幾個道士模樣的人突然冒出來要船靠岸。

    「這船包了,不能載客。」劉老四沖岸上喊道。

    「我們給銀子!」岸上一個道士從包裡掏出一錠銀子,用力朝畫舫擲去。

    岸船隔得不遠,但那道士顯然準頭太差,用力過猛,白花花的銀子飛過畫舫,咕咚一聲砸入冰冷的湖水之。

    劉老四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那可是銀子啊!

    「老劉,我們便撐過去送他們一程,又有什麼妨礙?」ji女們沒有拿到賞銀,金主卻不見了,嫌棄老劉獨吞銀子,太不上路。眼看現在又有新的金主,真是拿銀子打水漂的主,便起了接私活的念頭。

    老劉不肯,道:「既然是人家兩位公子包了船,就不該載旁人。這是規矩。」

    船在劉老四的控制之下,這些ji女自然強不過他。只得心裡罵上兩句,回去艙裡。

    誰能想到,正是劉老四這一時堅守規矩,不為錢財所動,躲過了一場性命之災。

    那些道人正是白眉老妖的弟子,見錢逸群殺人乾淨利索。知道師父的仇家找上門來,紛紛逃跑,最終聚在這碼頭上。他們看到湖上有船,自然欣喜萬分,只求過了湖擺脫那個仇家。

    一群被嚇破了膽的邪道,一旦到了對岸,難道還會放任劉老四回小金山接人麼?少不得取了一船人性命,不讓那仇家追上。

    他們見畫舫不肯靠岸。扔了銀子都沒用,索性扔起石頭,破口大罵。更有人放出團團黑霧,想用秘法了結艄公,卻因為船划開遠了,未能得逞。

    錢逸群站在半山一塊石頭上,拉著身邊的鄭翰學,手指碼頭:「看到他們在幹嘛了麼?」

    「是在威脅艄公?」鄭翰學只聽到他們在那邊叫嚷。

    「你看不見那一團團黑霧麼?」錢逸群橫了鄭翰學一眼。

    鄭翰學心無比失落,因為他的確看不到。

    靈蘊的自我覺悟是凡人與修士之間的一道鴻溝,卻不是屏障。有許多未覺悟的道人。嚴格按照祖師傳下來的法術、科儀、符菉、印璽,一樣能夠起到真實不虛的效用。但是他們卻看不見看不見靈光。看不見自己努力之後的效果。

    也有人因為靈蘊豐厚,即便沒有覺醒也能在驚鴻一瞥之看到靈光,但終究是少數,而且也不穩定。

    顯然鄭翰學還不是這種人。

    「為什麼同樣都是異能之士,還有這等分別?」鄭翰學心很難過。他就像是撿到了一枚雞蛋,幻想孵出小雞,小雞長大又生蛋。蛋又孵出小雞……結果現在雞蛋卻打碎了。

    ——因為你是撿來的。

    錢逸群心暗道,嘴上卻說得頗為婉轉:「好生修行,也有覺悟的一天。」

    「我的天策衛……」鄭翰學頓時覺得天地失光——嗯。雖然的確是在晚上。

    「沒覺悟一樣能走你想走的路。」錢逸群道。

    「怎麼走!我連別人在幹嘛都不知道。」鄭翰學微微激動起來。

    「你為什麼一定要自己去看呢?」錢逸群拍了拍鄭翰學的肩膀,「你看,既然天策衛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你自然可以讓別人當你的眼睛、耳朵、手足……你只需要有腦子就行了。而且你非但有腦子,還有錢。我讓你知道你的缺陷,不是為了打擊你,而是讓你懂得揚長避短的道理。」

    鄭翰學黑暗的人生突然點亮了一盞明燈,心道:難怪道長之前讓我看他是怎麼做的,原來從船上收買艄公開始,他便在給我演繹「各盡其職,各展所長」的道理!可惜我太愚魯了,差點誤解了道長的意思。

    「明白了?」錢逸群見鄭翰學臉上溢出醒悟的光彩,低聲問道。

    「明白了!多謝道長!」鄭翰學鄭重道,「小弟必然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嗯,很好,」錢逸群點了點頭,「我們上船吧!對了,明天要是有空,送點錢到瓊花觀,我最近開銷比較大。」

    鄭翰學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他見錢逸群花錢如流水,生怕送這種阿堵之物顯得俗氣,引起道長的不悅。

    「這種願望可以想到就做。到底你是施主,我是出家人。打賞佈施這種事,正合你我身份。」錢逸群正色道:「何謂有德?各安本分而已。我出智慧,你出錢財,各取所需,自然世事順推,再無滯礙。」

    鄭翰學暗道:的確如此,目明者為人雙目,耳聰者為人雙耳,我既然有點金之術,為人做財佈施乃是正理啊。今天來ji院,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許多道理!

    柳定定和竹青子站在二人身後,各有計較。

    柳定定心說:小師弟不知道哪裡找上這麼個冤大頭,說話真真假假,倒說得他拿銀子出來這般痛快。是了,看他現在老得那麼厲害,一定也吃了不少苦頭。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瞎貓總能碰上死耗子的。

    竹青子卻心頭茫然,心暗道:這些話雖然不很明白,但感覺上頗有些厲害呀。

    錢逸群見鄭翰學一點就通,張開雙臂縱身躍下,如同大鵬鳥一般從天而降。那群邪道親眼見自己師父都死於此人劍下,早被嚇破了膽,根本沒有與錢逸群一較長短的勇氣,如鳥獸一般四處逃散。

    「真是樹倒猢猻散。」錢逸群拔劍四顧心茫然。搖頭無語。

    劉老四認出了錢逸群,連忙將船搖了過來,道:「公子,可是要回去麼?」

    錢逸群收起劍,讓他將船靠過來。不一時鄭翰學和柳定定、竹青子也趕了過來,跳上畫舫。

    眾ji見這兩位公子上了岸,卻帶回一個道姑一個村姑,心大為不平。紛紛放開手段要奪回君心。

    錢逸群嫌她們聒噪,一錠銀子盡數打發出去,留下個清靜艙室,方便說話。他對柳定定道:「嫂嫂,我如今在瓊花觀掛單。你是願意去我這位兄弟家裡,與他姐妹住些日子,還是在瓊花觀裡暫居?」

    瓊花觀是大叢林,除了給道士掛單的住處之外,還有為香客們準備的靜室。這些靜室每日都有人打掃,比之客棧不差。開銷自然也要昂貴些。錢逸群本想讓柳定定住客棧,有錢衛保護。轉念想想卻覺得對不起自己跟阿牛的師門情誼,這才提出讓她住觀裡。

    「我住觀裡吧。」柳定定大大方方道,「何必去打擾人家。」

    鄭翰學連忙道:「這倒不至於。」

    柳定定搖了搖頭,道:「我想學些秘法,師弟,就你來教我吧。」

    錢逸群哈哈乾笑一聲,道:「嫂嫂。大叔好像不願你學這個吧?」

    「反正他不在。」柳定定道,「我也不求多麼高明,只要有你這樣的手段。也不至於被人欺負。」

    錢逸群喉頭滾動了一下。

    ——什麼叫「不求多麼高明」「只要」有我這樣的手段!道人我的手段很稀鬆平常麼!凝成兩魄的修士已經遍地走了麼?瞬發掌心雷的道士已經多如狗了麼?流鈴八沖是誰都會的麼?猿公劍法那也是魏夫人所傳好不好!

    錢逸群摸了摸額角,並沒有冷汗,錯開話題道:「嫂嫂,這事不著急,你先休養幾天再說。那誰,你住哪裡?」

    「我也住瓊花觀吧。」竹青子懦懦道。

    「唔?」錢逸群很快反應過來,「哦,對,你對觀裡很熟。」

    「我在那裡掛過單。」竹青子道。

    「你怎麼能掛單?」錢逸群更奇怪了。

    掛單的繁雜不是一星半點,非但要背誦經,宗派字譜,還要考察三代祖師,要想矇混絕非易事。尤其大明朝廷只認全真、正一兩派,像yīn山法脈這種連基本教團組織都欠奉的邪教,怎麼可能在瓊花觀這樣的大叢林掛單?

    「我是全真龍門第十代冠巾弟子,道名清竹,竹青子就是道名反過來。」竹青子弱弱道。

    「你不是yīn山一脈麼?怎麼會拜入龍門?」錢逸群更加奇怪了。

    「yīn山宗很早就四分五裂了,為了方便在江湖上行走,便隨緣拜入別的宗派。」竹青子道,「有張道牒就沒人查問了,又能天下雲遊……」

    晚明末世,世俗繁華早就侵蝕了玄門清靜。許多道人只要得了銀子,就肯販賣度牒名額。因為道士不用服役,又能四處遊走,還能得個隱士高逸的名頭,故而很受屢試不第的所謂才子青睞。

    當然,有錢人家直接找朝廷買生員身份了,說不定還能輪個官做。

    與竹青子比較起來,錢逸群的道士身份,反而經不起推敲。

    正應了錢道士「出家在家兩不沾,我在間跳」之讖語。

    PS:「這種願望可以想到就做。到底你是施主,我是出家人。打賞月票這種事,正合你我身份。」羅宋湯正色道:「何謂有德?各安本分而已。我來賣萌,你出財、票,各取所需,自然世事順推,再無滯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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