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口蜜腹劍的道人
範文程之於皇太極,就如張良之於劉邦,諸葛之於劉備。
這位大明秀才在戰場上身先士卒,是一員猛將。朝堂上參與制定官制典章,將落後的遊牧奴隸制度改進為適合金國國情的封建奴隸制度,標準的出將入相。
滿清入關之後,範文程更是事無鉅細一把抓,展開各種收買人心的活動。諸如收斂崇禎遺體、祭拜明陵、定額減稅……為滿人能夠坐住華夏江山立下了不世之功。
而這些記載史冊的驚天功績,只是範文程實際功績的十分之一。因為他在修訂太宗實錄時,將許多自己參與的歷史大事都加以銷毀。在滿清一朝只有奴才,絕不不存在功高蓋主一說。他這麼做的根本目的,恐怕還是因為做了太多讓他祖宗范仲淹蒙羞的事。
範文程是范仲淹的十七世孫,代代可考。
這樣的人不殺,無異於鴻門宴放走劉邦,甘露寺饒了劉備,千載之下也會有人在論壇罵一句:「錢豎實乃壞我中華之罪魁!該當菊花上電鑽之刑!」
「你、認得我?」範文程一愣。
——若是認得你,哪裡還會跟你那麼多廢話!
錢逸群哈哈一笑:「你可有個哥哥叫範文采?」
「正是!」範文程見錢逸群手中古劍放低,心中一鬆,「正是家兄!」
「我當年在瀋陽,曾蒙你兄長照顧。」錢逸群起身上前拉起範文程。
人處在絕境之中,哪怕抓到一根稻草都會當做救命之舟。只要有一絲光亮,便會撲上去,哪管前面是火焰山還是光明頂!
範文程當即鼻頭泛酸,心中感慨:人生大起大落之事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道長,你可不能徇私廢公啊!」當下有人恢復過來,大聲喊道。
「放屁!」錢逸群罵道,「你讓我殺他,無非是想報今日之仇罷了!也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道人曾受他家哥哥的恩惠,怎能對他下手!」
「道長真是英明智慧!」範文程站在錢逸群身邊,道,「文程定然不忘道長今日活命之恩。」
「好說好說。」錢逸群笑道,「道人如逐水浮萍,日後說不定要仰仗范老弟。」
範文程哈哈大笑:「豈敢豈敢!」又道:「道長,今日這些人……」
「這些人們,就饒過他們性命吧。」錢逸群假意思索道,「等會道人用法術送你回家,你也不用長途跋涉了。」
範文程心中大喜。
錢逸群笑道:「不過道人有個脾氣,說來惹人笑話。」
「道長請說。」範文程哪裡敢笑話他。
「道人從不做白功。」錢逸群直截了當道,「你是自家人,但規矩不可廢。隨便身上有什麼,也不拘貴賤,給道人則個便是。」
範文程一聽是要錢的,心中戒備徹底鬆懈下來。他只道錢逸群若是要殺他實在和碾死螞蟻一般,那時一身寶貝都是他的。如今只要銀兩當酬勞,肯定是要結這個善緣。
問題在於,他假裝和尚,摸遍全身也不名一文。
「什麼玉珮啦、銅錢啦、汗巾啦、菩提子啦……成全道人規矩而已。」錢逸群大度道。
範文程心中一緊,暗道:這菩提子可是我防身保命的法寶,倒是被他看上了。是了,這法寶克他的yīn雷,被他惦記上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我卻不捨得給他……
他道:「道長,這菩提子是小弟從內院借來的寶貝,回去若是不能奉還,是要受罰的。」
「喔?內院的寶貝?」錢逸群一驚一乍道,「那道人可不敢要。」
範文程心中一鬆,暗道:這道人還是挺好說話的。
「但請一觀耳。」錢逸群嬉皮笑臉道。
「這……」範文程略略扭捏,心道:若是這都不答應他,恐怕他會翻臉。罷了,便是真的不還我又能怎地?只要先脫身才好。
一念及此,範文程從頸上除下這串佛珠,雙手遞給錢逸群,猶自用手拉著。
錢逸群接過佛珠,數了起來。每數出十來粒,便轉腕套在自己手上,如此一來自然就將範文程手裡攥著的一截扯了過來。
「只有九十八顆。」錢逸群數完,佛珠已經一圈圈纏在了他的手臂上。
範文程心中隱痛,暗道:看來這佛珠是有去無回了。他道:「這菩提子每擋住一次致命之傷,便會碎一粒。從煉成至今,已經救了大汗三次,諸將六次。今日小弟又用去一次。」
「果然是救命的好寶貝!」錢逸群讚歎道,「這樣,你是怕內院發落你吧?不用怕,日後我親自與金汗說清楚。」
「這個……」
「你回去之後告訴努爾哈赤,少打點仗,『適可而止』四個字還是得記得的。」錢逸群朗聲道。
眾人聞言皆是心中一奇:這道長怎麼顛三倒四的,剛不還說奴酋皇太極麼?怎麼扯到人家老子頭上去了。
範文程眉心一皺,道:「道長,安巴庚寅汗已經入廟了。」
「對,我知道。」錢逸群笑道,「所以嘛……」
長劍無聲無息地透體而出,果然是一柄吹毛斷髮的絕世寶劍!
錢逸群晃了晃手上的菩提子:「所以嘛,才讓你去說呀。」見一擊得手,他不由心中冷笑:有時候與虎謀皮也是能成的。
在場諸人見異變突起,這才明白錢逸群使詐騙了範文程的防身寶貝,然後一劍將他刺死!心中卻沒能發洩剛才受挫的忿恨,倒是多了一分對錢逸群的畏懼。都暗想:這道人口蜜腹劍,真心可怕!
範文程雙眼外凸,口中發出呵呵喉音,終於不甘心地朝後仰倒。
錢逸群正要上前了結那個狼妖薩滿,只聽身後有人叫道:「道長劍下留人。」
錢逸群回頭一看,原來是王心一已經醒了,正坐在太師椅上由左右服侍著喝參湯。
王心一道:「道長,這裡終究是要講王法的,不可氾濫私刑呀。」
「若是讓他恢復過來,你們誰有把握制服他?」錢逸群問道。
王心一別過頭,不復多言。他本來想讓錢逸群出力,卻見錢逸群這麼問,可知他不樂意。既然錢逸群不樂意,那旁人也靠不住,還不如一劍了結乾淨。
錢逸群反手一劍,刺入那狼妖薩滿的頸側。頸動脈的鮮血飆射出來,發出嘶嘶之聲,不絕於耳。
這回連陳繼儒都別過頭去,不忍直視。
錢逸群甩了甩長劍,劍身上微微殘留的血珠隨之落地,乾淨得就像擦洗過一般。他從地上撿起白楓的劍鞘,歸劍入鞘,隨手放在案桌上。
「大司寇,」錢逸群對王心一道,「君雖致仕,也當秉忠國家,今日之事當具折上報朝廷,好使廟堂諸公得知建奴之野望。」
「道長所言極是,只是這範文程又是何人?」王心一既然知道錢逸群不是跟範文程他哥有舊,那麼還能叫出範文程的名字,顯然此人在北地頗有聲望。擊殺敵國大將顯宦,那也是很了不得的功績。
錢逸群知道他的心思,便將範文程的作用、功績誇大而談,聽得眾人紛紛叫好:奴酋去了如此一大臂膀,果然是我天朝之幸事!
錢逸群說完,又正色道:「剛才這賊子想說修行次第,哪裡存了那麼好的心腸?無非是想說些似是而非的東西,騙我們大明修士踏上歧途。」
眾人此時自然相信錢逸群,就連剛才嗆聲那人都不住點頭。
錢逸群吸了口氣,道:「其實,要超凡脫俗並不難。」
在這滿是血腥氣的觀柳廳上,所有人都凝神屏氣,聽錢逸群侃侃而談道:「尋常人的靈蘊或是不足,或是不純,故而難以激發靈心道體。只要內見了靈蘊海,自然得見真種子,踏上修真坦途。」
「道長,該如何激發呢?」堂下有人出聲問道。
其餘眾人側耳傾聽,就連陳繼儒這樣的老儒學都不免俗。
「世間法門萬千,拜得明師自然就有了。」錢逸群道。
「道長,求道長收納!」當下有膽子大的,上前便拜。
錢逸群撤步讓開,道:「貧道修為淺薄,不能收徒。」
「道長,那何處有明師指引呢?」又有人覺得錢逸群心狠手辣,入他門下恐怕骨頭渣都不能倖存,便問其他明師。
「明師可遇不可求,可求皆是邪師敗聖。」錢逸群大手一揮道,「道人只知道:煉己修心,師自有信。」
「再求道長指條明路!」
這話錢逸群道是聽得耳熟,自己曾經不也如此說過麼?就這句話,便可看出明師的重要性。尋常老師只會傳以自己所學,定下一條路給弟子走。而明師卻是闡發弟子本真,不著一途,自然落腳成道,步步通達。
「人皆有其所行,各有不同。」錢逸群道,「好比看病,同症不同藥,同藥不同症。怎能一概而論?」
眾人想想也的確是這個道理,若有郎中碰到什麼病都只出一副方子,肯定就被人打了出去。尋常大夫都是如此,何況秘法修行?
「不過道人卻有個方便法門,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量力而行,略略實驗。」錢逸群來了個大轉折,直吊得在場諸人心頭發癢,喉嚨發乾,一個個睜大了眼睛如饑似渴地看著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