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不知道是用了什麼布料,軟綿順手,捏著就像是活水一般。更難得的是隔音效果極好,錢逸群坐定偏廳小間,兩個ji女放下了隔簾,外面的喧鬧聲頓時被擋得乾乾淨淨。
偏廳裡放著一張四足八仙方桌,上面放著酒水、茶點、果子。錢逸群不喜歡喝酒,見桌上有茶壺,便道:「可有好茶麼?泡一壺來。」
他身邊的姑娘輕盈起身,蘭花指一翹,捏著茶壺把柄便往外走。另一個姑娘坐在錢逸群身側,纖纖細指上塗著鮮紅的雞冠花汁,優雅地取了一塊點心,嬌嬌道:「錢公子,這可是我們姐妹親自做的棗泥酥餅,你若不吃就是瞧我們不起。」
「怎敢,怎敢。」錢逸群一張嘴,順從地讓姑娘將銅錢大小的棗泥酥餅送進嘴裡,合口一咬,頓時滿嘴棗香。
「錢公子,阿好吃伐?」
「好吃,果然好吃。」錢逸群見她又取了一塊,連忙迎了上去,連蔥蔥玉指帶酥餅一起含在嘴裡,輕輕一裹。
姑娘湊趣啊了一聲,臉上竟真的泛出了紅暈,一手穿過錢逸群的臂彎,緊貼身側,嬌嗔道:「奴只道錢公子是個謙謙君子,沒想到竟調戲人家!」
「小生冤枉呀!我只是不知道這嘴裡是酥餅的香甜,還是姐姐你手指的香甜,想細品一下而已,何來調戲一說?」
「那你可品出來了?」姑娘嗤嗤笑著,輕搖香肩,身上香氛越發濃郁。
錢逸群被這一貼一嗔震得渾身酥麻,只是呵呵直笑,心道:這美女姿色靚麗,媚功更是了得,我要是有十兩銀子也恨不得在這裡爽上一晚!說起來真是悲催,上輩子見人一擲千金,以為銀子和日圓一樣動輒成千上萬,現在才明白一兩銀子的份量有多重。
「錢公子,你可不能偏心,也要吃我這兒。」另一個姑娘回到錢逸群身邊,嬌聲嬌氣取了一塊小鹽酥餅,放在手心送到錢逸群嘴邊,撲閃著的一雙大眼睛深藏內涵。
錢逸群本能地聽出了這一語雙關,一張嘴印在那姑娘的手心上,只覺得唇間溫柔,微微用力一吸,鹽酥餅夾帶著少女幽香一同捲入口中,順便用舌尖在那姑娘手心迅捷一舔,激得少女連忙收回手,滿臉嬌羞。
「周公子還說您從未涉足青樓楚館,我怎看著公子像是就中高手?」姑娘輕晃身形,體香陣陣。
「想錢公子何等風流人物,恐怕早就已經是『滿城紅袖招』,只是我們這些胭脂俗粉引不來罷了。」另一個姑娘一搭一和,都是嫻熟得套路。
錢逸群雖然樂在其中,心智卻仍舊清明。
二人見錢逸群不受這小情小性的勾引,敬了一輪酒,有意無意地在錢逸群臉頰脖頸親吻,沒料到錢逸群竟然仍舊端坐桌前,雖然也極力配合,卻遠沒有其他男人的色授魂與。
她們哪裡知道,錢公子早在《百媚圖》中就經歷過百媚纏綿。出來之後雖然記憶模糊,潛意識中卻已經深種抗體。這兩位姑娘的媚功換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都能迷得他們神魂顛倒,偏偏在錢逸群這裡碰了壁。
「錢公子,琵琶揚琴七弦小曲,您愛哪樣?」姑娘一套套路耍下來,微生香汗,只得另闢蹊徑。
錢逸群隨口便道:「挑你擅場的來,我這人不拘那麼多。」
那姑娘起身福了福,走到出偏廳,不一時便抱了琵琶進來,在遠座上坐了,如蔥細指略一撥弦定音,嗲嗲問道:「錢公子阿有愛聽的詞曲?」
「不拘哪一出,但要喜慶些的。」錢逸群最怕的就是苦大仇深,原本消遣娛樂之事何必壞了大家興致。
那姑娘臉上微笑,指過絲絃,如珠玉落地,如裂帛斷錦,只見她紅唇輕啟,以蘇州話糯糯唱道:「持帚毛翎,恐傷蟻命,把蔓劃除根,願永享長chūn麗景。」一句唱完,餘音繞樑。
不等餘音散盡,只聽那姑娘小口一抿,吐出一段詩白:「壺裡乾坤靜大,洞中日月光毫。閾歷十洲三島,極樂西池為妙。風景四時一色,伏臘寒暄不暴。蟠桃將屆三千載,紫霧祥煙繚繞……」
錢逸群只聽了這麼一小段,頓時被吸引進去。他直勾勾盯著那美女的玲瓏秀口,眼中只有兩片飛紅翕張。
「……昔在峨嵋久逗留,不知塵世幾千秋。茫茫未識乾坤大,渺渺無知宿世由。俗境凡緣從未覺,日把精微道德求……」美歌姬已經起了白素貞的角色,整個人代入進去,真恍若白娘娘親身演唱。
錢逸群聽到那「日把精微道德求」一句,心中一個打顫,頓時跌入靈蘊之海中。
優美的唱腔在空蘊之中飄蕩,渺渺冥冥。錢逸群見海波平靜,靈台清明,暗自道:原來言語的力量果然如此之大,能夠動人心神魂魄。我若是學的這一手,是否能夠將訣咒的威力發揮得更強些?
他又想到自己每每心口合一吐出真言,戰鬥力就會猛漲,越發覺得這是一條正確的路子。說起來這些文藝表演,無非就是自我催眠然後催眠觀眾,讓觀眾跟著自己一起進入劇中的喜怒哀樂之中。這和訣咒以心借力、借力御物,豈不是一個道理?
錢逸群從靜定中出來,正聽到那歌姬唱道:「……只道是雪僧雲隱慈悲大,豈料他佛口蛇心使暗謀……」
錢逸群性子急些,也不管這裡沒節沒斷,啪啪啪拍起手來。
這一拍手倒嚇得那歌姬花顏失色,以為自己犯了恩客的忌諱,連忙下座福身,結舌道:「可是冒犯了尊客?奴婢粗鄙無知,還請尊客寬恕則個。」
「起來起來,」錢逸群大笑道,「我是聽你唱得真真好,直唱得我心坎裡去了,忍不住就拍起手來。你且坐過來,我有話說。」
這歌姬這才平復容貌,坐到了錢逸群身邊,輕輕拍著胸口,佯嗔道:「又被公子調笑了,公子有何見教?」
「我聽你這唱腔十分有趣,說話又好聽,想學一學。」錢逸群道。
「這……」歌姬從未想到有客人提出這種要求,不由張口結舌不知怎麼說。
「我生成這副容貌,你還怕我搶了你飯碗不成?」錢逸群擺出一個笑臉。
「奴婢是初學不久,資質又愚魯,怎敢妄為人師?」那歌姬笑道,「公子莫非不知道麼?我母親是江南小書家第一,莫若我去將媽媽請來,求她收公子做個門外傳人也未必呢。」說罷便咯咯笑了起來。
「如此甚好,」錢逸群也笑道,「還請姐姐移步,速速去請了徐媽媽來,說我要拜她。」
二女輕笑,行雲流水輕滑出去。
簾幕掀起落下,錢逸群剛舉到嘴邊的酒杯卻凝住了。
這簾子隔音,每每掀開便有外面的喧嘩之聲闖進來。
而現在,外面卻是一片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