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圖 第一卷 吳縣小生 第十八章 殺是不殺
    玉劍刺破空氣,就像是完全沒有一星半點的摩擦力。錢逸群直覺上知道如此迅疾的速度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連忙轉過劍指,玉劍旋即轉開。

    這一瞬皆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錢逸群只是想給那人一個教訓,玉劍卻已經刺入了那人大腿。又因為錢逸群往旁邊一拉,竟然將那僕役的整條腿都削斷了。看到如此恐怖的殺傷力,錢逸群自己都被嚇了一跳,總算臉上沒有顯現出來。

    文家那為首的僕役還沒回過神來,只覺得身形一晃,地上倒了一條看著眼熟卻又有些陌生的……人腿,頓時一股剜心割肺的痛楚從下而上,徹底將他擊倒在地。

    那僕役死命彎起腰,抱住創口,哭喊道:「我的腿!你敢對我文家下這狠手!你全家別想活著離開蘇州府!」另外兩個僕役連忙上前抱住他,卻手足無措,渾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錢逸群腦袋一懵,心中惴惴:這下可壞了事!原本只想嚇唬一頓,打上幾巴掌,咬死他們是招搖撞騙的騙子。文氏家大業大,還能跟自己的小門小戶較這個真?何況門下出了惡奴,對他們自己的家聲也不好。

    一不小心卻斷了人家一條腿,這就到了動用私刑的程度,文家可以理直氣壯給縣令施壓,讓縣令依大明律整治自家。

    索性……

    錢逸群雙眼微微一瞇,嘴角上揚,似笑非笑道:「如今恐怕我傾家蕩產,你們也不會饒了我家罷?」

    「我要你們全家人的命!」地上的僕役哀嚎著。

    「還不叫人抬他去看郎中!」另一個文家僕役叫道,「他若是死了,看你怎麼交代!」

    「我文家要碾死你們,豈不是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

    錢逸群微微頜首,道:「此言極是。」他一步邁出門去,左右一看,周圍鄰舍都很識相沒人開門出來。這一看之下放了大半的心,手中一轉,玉劍緩緩飄蕩身側。

    「你、你、你想做甚!」一個僕役看著錢逸群滿臉猙獰,嚇得扔下了地上哀嚎的同伴,蹬蹬後退三步,滿臉驚恐。

    另一個膽子小,眼見那飛劍詭異,頓時嚇得坐倒在地上。

    「你們說得很對很對。」

    錢逸群手指一轉,玉劍頓時朝那三人飛去。

    這一劍了賬了倒地的獨腿,直接從他喉前刺入脖頸後面飛出,又刺進了後退要逃那人的後背。玉劍鋒利無匹,連一絲血絲都沒有留在劍身,轉了一圈又回來刺入了最後那個僕役的後心,透胸而出。

    「我兒……」錢大通站在天井裡,將兒子殺人滅口看得清清楚楚。

    錢逸群早聽到了父親的腳步聲,毫不驚詫,收了玉劍在手,反手背在身後,轉身就朝父親跪了下來。

    想想重生以來,他從未像其他孩子那樣給父母下跪請過安,二老寵溺兒子,也從沒在這上面挑過禮。現如今他惹下了這樁潑天大禍,心中並沒一分殺人的不安,只有對此生父母的愧疚。

    「父親,」錢逸群沉聲叫道,「兒子給家裡惹禍了,請父親與母親帶了小小去鄉下避禍,兒子在這裡賠命給他們。」到底是朗朗乾坤三條人命,絕對無法善了。索性讓家人躲起來,自己能跑多遠跑多遠,說不定還能投奔李自成,混個大順王朝的開國功臣。

    「我兒……」錢大通苦澀說道,旋即一歎。

    就在錢逸群要再說「父母快走」的話,只見錢大通原本略有佝僂的背脊突然挺值,豪氣頓生,擲地有聲道:「我還掌著這個家!三條人命何須舉家逃匿?來順,去把衛老狗放了。」

    來順就是玳瑁老爹。這位年進天命的老家人,聽了老爺這句話,渾濁的雙目中迸發出久不屬於他的精光。

    錢逸群這回是真懵了,看著錢來順健步如飛朝柴房跑去,簡直不敢相信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老態龍鍾宛如七老八十的家僕。

    「玳瑁,」錢大通伸手一指,又道,「去庫房找些火油,將那三人屍身燒了。」

    「就在大門口?」錢逸群失聲驚訝道。

    「對!」錢大通說得斬釘截鐵,目視門前的血肉殘軀,「光明正大地燒!」

    說罷,錢大通緩緩轉過頭,直視兒子,語重心長道:「我兒,公門之中的活計有傷yīn功,能少做還是少做。要真到了無可奈何時,那下手就得乾淨利落,不留後患。我兒做的好。」

    錢逸群第一次明白舅舅說的「殺氣」。身穿燕居袍服的父親看起來慈眉善目,一身福字綢緞,就像是個致仕的老員外,而口中吐出的話,卻字字凌冽,句句鋒芒,像北風、如寒刃一般拂過自己的心頭。

    錢家本就不大,不消片刻,一個弓腰駝背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錢大通父子兩人眼中。

    衛老狗拖著步子,緩緩走到錢大通面前,與他對視一眼,餘光已經看到浮在空中的三尺玉劍。他沒有說話,望向門口,濃濃黑煙夾裹著陣陣屍臭撲向他的面門。

    剎那之間,衛老狗已經懂了。

    「斬白鵝……」一夜水米未盡的喉嚨裡擠出這麼三個字,說不盡的惆悵。

    所謂斬白鵝,其實就是用旁人來替代當處死的死囚。這些用來替死的「白鵝」各式各樣,有天生的傻子,有身份可疑的外地人,也有灌了湯藥的無辜……總之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錢大通放出了衛老狗,就是要讓衛老狗當這只「白鵝」。

    錢逸群這才知道剛才父親說的「乾淨利落,不留後患」並非單純表揚自己,還是在勉勵自己再接再厲,將眼前這只白鵝一起殺掉。到時候只要推到衛老狗這個「妖人」頭上,自己非但不是殺人兇手,還是鐵鐵的狹義高人!

    「好,好,好!」衛老狗嘶啞著聲音吐出三個「好」字,雙目通紅看著錢逸群。

    他突然揚起頭,慘聲道:「我活該!我該遭這報應!可我閨女卻是為什麼該遭橫死!?」

    錢逸群手指輕跳,玉劍竟然發出微微顫動,像是要震開指訣一般。

    「錢少爺,要我當這白鵝也無妨!」衛老狗脖頸青筋糾結,對錢逸群道,「只要你替我閨女報仇!手刃張家那個畜生!我死了也念你的好!」這話說得嘶聲力竭,與其說是懇求,更像是威脅。

    錢逸群心中卻像是被攪亂了的臘八粥,五味雜陳。

    細細想來,整件事的起因其實是衛姑娘被害。然而大戶人家銀彈無敵隻手遮天,將這人命案子壓了下去。一個螻蟻般的衛老狗能怎麼辦?能為女兒報仇麼?能伸冤訴苦麼?

    甚至,在他有了隱身的異能之後,都無法對抗那個「畜生」,只能找女眷報復。

    這非但是生理上的無力,更是心理上的無能!

    他,就是衛老狗,一條老得連牙齒都鬆動了的狗!

    「不、不可殺他……」書中仙的聲音氣若游絲,在錢逸群耳畔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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