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水早已停歇,地面上顯得有些泥濘,一些落葉陷落其中,葉片上沾滿了泥巴,踩上去,會發出細微的吱吱聲響。
雨後深山,空氣清新,呼吸一口,心曠神怡。
葉君生站在一塊石頭上,山高人為峰,舉目遠眺,見到下方一片林海,紅綠相映,端是美麗。
「我若是你,便自己走下山去。」
身後傳來謝明遠冷峻的聲音。
葉君生回頭,看了他一眼,只淡淡「哦」了,並未表態。
謝明遠正要發作,黃天大師疾步走來,請他過去說話:
「大公子,你怎的要趕他下山?」
謝明遠道:「看著礙眼。」
黃天大師呵呵一笑:「哪又何必?留著他在,總歸有百利而無一害。」
「大師何出此言?」
「昨晚我仔細觀察過阿牛的屍骸,發現有新情況。」
說著,本來就是天生的苦瓜臉,更皺得深刻,簡直就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標準情態。
謝明遠心一凜:「難道那妖物很厲害?」如果真是如此,可得掂量掂量,是否該打退堂鼓了。
他本就是受郭仙子的邀請而來,郭仙子為了妖丹,他為了郭仙子和妖丹,至於黃天大師,卻是看在謝明遠父親的面子才來助拳。
無論如何,萬一情勢不妙,他寧願下山,明哲保身,而非陷身進來,不好進退。
黃天大師道:「此妖會幻術,而且能掩飾住己身氣息,估計已有陽關之境。」
「陽關之境?」
謝明遠不甚明瞭。
黃天大師道:「就是其yīn神出竅,敢於在大白天出來行走了。」
「這麼猛?」
謝明遠心裡直犯嘀咕,他也曾聽說過一些箇中情況,知道yīn神存在。大白天都能出來的話,豈不是被它靠近身邊都不知道?
黃天大師知道他心中所想,解釋道:「大公子不必憂慮,yīn神出竅。有諸多避忌,見到你我血氣旺盛,必不敢靠近。否則便等於自尋死路。其禍害生人,只能靠幻術迷惑,以本體吞噬。」
對於這些玄奧的東西,謝明遠聽著不是很明白。道:「大師,你就直接說留那書生在山神廟中有甚用處就好了。」
「苦讀詩書者,若學有所成,必定頂上有文氣。」
「文氣?」
謝明遠聽得更迷糊了,這些生僻名詞他可不曾真正接觸瞭解過。
黃天大師神態認真地道:「不錯。正是文氣。據說鴻儒大家,頂上文氣靈光如七彩錦繡,護定全身,不懼邪魅入侵,不可迷惑。」
謝明遠聽得半信半疑,這一番話怎麼聽起來像講故事似的。在他心目中,除了極少數文武雙全的讀書人外,一般書生的同義詞便是「文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自己對付他們,一個打百個,斬瓜切菜般。
現在黃天大師居然說他們頂上有什麼文氣靈光,能辟邪云云,實在理解不能。
「大師。你可看得見那文氣靈光?」
黃天大師合十,搖搖頭道:「不能。凡人有五氣靈光,但己身不開靈竅的話。都無法目睹得見。」
遺憾之情溢於言表——武道一途快要走到盡頭,壽命的損耗無比揪心,雖然內練一口氣,能讓身體機能比普通人好上許多,六、七十歲還能上山打老虎。但隨著年紀增大,明顯開始走下坡路。
要想求變,求新的路子,唯有修仙。但仙緣渺渺,可遇不可求。也許這一趟來誅殺妖魅,幸運的話會有意外的收穫。
否則他何必奔赴而來?光是謝明遠父親的那個人情,還不足以讓他如此冒險。
在某個角度上看,鳥獸開啟靈竅成妖,便屬於獲得了仙緣,非常難得,斬殺妖物,就有機會奪取此仙緣過來,化為己用。
當初謝行空聞訊去陳家鄉,要誅殺豬妖,便抱有這番打算。
謝明遠疑問:「大師,既然你看不見,又怎麼知道這書生有文氣?」
「猜的,昨晚妖物不找他,反而轉到正殿這邊,恐怕是有所忌憚。」
古言道「聰明正直者為神」乃是非常有道理的話,讀書人念頭純正,秉直,不存雜念的話,文氣自生,就不會畏懼鬼神入侵,不會受迷惑。
當然,話這麼說,真正能做到的少之又少。不知要溫養多久,才能成型。比如像葉君生現在的文氣規模,反噬之力薄弱得很。若果妖物不顧反噬,仍然能撲上來獵食之。
謝明遠聽著點點頭:「你說的好像也有道理,依你之意,就是讓他在廟裡住著,或者能對那妖物有些牽扯作用?」
「不錯。」
「那好吧,反正又不是非趕走他不可。」
謝明遠接受了黃天大師的建議,瞥了仍然站在石頭上的葉君生一眼,不再言語,逕直回廟找郭仙子分說了。
黃天大師邁步走到葉君生身邊,站定,望著遠方的景色,忽問:「公子是哪裡人?」
「冀州人氏。」
「何故來此?」
「遊學讀書耳,恰好見此地有地方居住,故想盤桓幾日。」
「原來如此,老衲叨擾了。」
黃天大師一合十,並未返回山神廟中。而是僧袍飄飄,開始在周圍遊走觀望,似乎要尋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時間過得很快,黃昏時分,外出的黃天大師才回來,進入房中找謝明遠。
「大師可有發現?」
黃天大師搖搖頭,道:「或者因為昨晚下雨的緣故,痕跡基本都被沖刷乾淨了。」
「那今晚,你說妖物會不會故技重施,再來?」
黃天大師面色凝重:「依老衲看,肯定會來。此地有諸多現成血肉,我就不信這妖孽忍耐得住。」
謝明遠精神一振:「如此,那我們可得做好準備了。」帶來的丫鬟健僕,一共就六人,死了一個,就只剩得五人,可是要節省點犧牲才行。
黃天大師道:「那是自然。」
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包東西。
「這是……」
黃天大師道:「此乃老衲秘製檀香粉,味道獨特,灑在身上甚能持久。」
「如何用法?」
黃天大師道:「直接灑在隨從們身上即可。如果妖物食髓知味,再來吸取靜陽,接觸之間定然會沾染在身上,然後我們順籐摸瓜。就能知其巢穴所在。」
謝明遠一聽,一豎大拇指:「大師高明。」
夜幕降落,又是一夜。
天黑之後,謝明遠不但派人給葉君生送來燈籠,還送過兩個白面饅頭來。給他充飢。
送東西過來的隨從看著葉君生的眼神有些古怪,然後很快就又退了出去,與同伴坐在一起。
昨晚阿牛無端被吸成個人干,他們心中盡皆駭然,人心惶惶,若不是怕公子,早就逃跑了。
謝家管治甚嚴,對於不聽話的下人。輕則鞭打。重則直接處死——這一次被挑選而來的下人來之前可都是拿了安家費的。
因此,就算害怕,也不敢違背公子的意思,一一按吩咐行事。
葉君生沒有吃對方送來的饅頭,隨手擱置在一邊,卻掏出包袱的乾糧吃著。他倒不是怕對方下毒什麼的。而是不習慣吃別人的東西。
燈籠點起,煉化完天地玄黃頑石印。以及運轉永字八劍後,就是讀書。
「明遠。你不是答應我趕那書生下山的嗎?」
房間內,輕紗蒙面的郭仙子惱怒地道。
謝明遠便把黃天大師的意見道出。
郭仙子曬然道:「什麼文氣,都是胡謅。」
謝明遠笑道:「不管怎麼也好,反正對於我們都沒有損失。」
郭仙子便有些不依:「明遠,可我就是看他不順眼呢。」
謝明遠知她這種刁蠻小姐的脾氣,只得哄著,說了許多好話,才讓佳人恢復好心情。
卻說正殿之中,五名下人坐得緊緊的,面前燃燒著旺盛的篝火,藉此取暖,以及防禦。
氣氛有些壓抑,只聽得木柴燃燒的辟辟啪啪的細微聲響,誰都沒有說話。
忽地之間,有眼尖的就看見關緊的正殿大門下簌簌而動,似乎有什麼東西鑽進來——這一扇門,本來已破損不堪了,他們入住後就地取材,弄了些木板補丁好,看起來起碼完整了。
但這時候,最下面的縫隙裡居然有一張薄薄的皮類慢慢從外面鑽進來。
五人看見,不由毛骨悚然,緊張地看著。
很快,整一張皮都進來了,然後人立而起,居然就是一個長髮披散的人形,形體畢露,直直站起——
「鬼呀!」
恐懼如洪水般在內心氾濫,再也壓抑不住,五名下人尖叫起來,然後轟然四處逃逸,只想著逃得越遠越好。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阿尼陀佛!」
黃天大師出現得非常及時,身形展開,一個大鵬展翅,凌空撲來,毫無畏懼地一掌劈在皮人身上。
滋!
掌風猛烈,勁力十足,一劈之下,皮人應聲而倒,渾身激發出一陣青煙,裊裊而生。
黃天大師屏住呼吸,袖袍甩動,將青煙盪開,就見到地面上遺留的不過是一張巴掌大小的皮,淡黃色,依稀就是人皮。
這時候謝明遠與郭仙子都聞訊出來了,趕緊召集隨從,立刻發現又少了一人,想必已被妖物攝去。
黃天大師將人皮收拾起,沉聲道:「追!」
拿過火把,聞著空中遺留的檀香氣息,率先追趕而出。謝明遠略一遲疑,但還是緊跟上去,然後就是郭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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