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火羅西北,挹怛國境內,隨著蓄滿力勢的拱臂,呼嘯著發出沉悶的嗡鳴震響,
碩大的石塊被巨大力量揚起,翻滾著轟然落在拔底延城牆上,擊起一片塵囂和慘呼聲,顯然夯土的城垛並不能保護守衛者安全。
葉永興瞇著眼睛,望著城牆後路出來眾多寺塔尖頂,皆飾以金寶,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追隨他這部人馬一路征戰到挹怛王城下,還有六路十一姓吐火羅諸侯,其中五路都是傾向大唐,又在在厭噠人的反撲中損失較少的東部諸侯。
由於吐火羅王姓衰微,需要仰仗大唐大月氏都督府的扶持,才能繼續發號施令,而殘存各姓諸侯藩主,也無力獨自對抗大唐的威勢,反而需要討好都督府,以在戰後的利益劃分中得到更多的份額。
吐火羅境內二十四州,再加上奪至挹怛國的土地,共置二十八州,其中大夏,藍氏,佛敵,漢樓,盤越,沙律,伽倍,粟特、雙泉、遲散等十州,由於厭噠人之亂的損失慘重,當地諸侯貴姓多半絕嗣或是實力衰微,而不得不尋求都督府的庇護才能得以繼續維持。
因此在靠近北部和東部,受到唐風影響較多的大夏,藍氏,佛敵,漢樓,盤越,沙律六州,直接變成都督府管理和保護下的歸化州;而處於吐火羅中部的伽倍,粟特、雙泉、遲散四州,則被析分成十幾家到數十家的中小藩臣,由都督府派兵駐與幾處城邑要衝,以進行收稅抽丁的例行管領。
將來陸續還會有相當部分拔那汗、梵延納、勃律外援諸中有功將士,也被授土遣置其中,以替代部分管領之貴姓的空白。又通過酬功為名,調換當地土族貴人之領,令其紛紛遠出而不能聚為地方之患。當然這是徐徐圖之之事,不是數載可就的。
吐火羅其土,多大山和高原,除了那些較大的諸侯貴姓居城所在河谷平原,其他地方都是土地貧瘠而生存不易的苦厄之地,是以民風彪悍好鬥而盛產不惜死的勇戰之士和良馬。
正因為生活困苦,自古以來無論是安息人、或是大食人,或是現今的唐人,用較少的代價,就能驅使成軍廝殺一方。
是以雖然葉永興的麾下,只有連同工匠、藩騎、府兵在內不到一個營的唐兵,但是可以舉重若輕的驅使數倍十數倍與自己的吐火羅聯軍攻城略地。
只要給足夠時間,就可以用武功、威勢和利益,將麾下這數千名吐火羅各部中挑選出來的附庸義從,變成真正令行禁止的部下。
厭噠人畢竟是遊牧民族,雖然立國日久,但是在城防的經營上,並沒有有所改良,就算憑據堅城,能夠提供的反擊力量也就那幾樣,被來自吐火羅的山兵攀著著衝上幾次,就有些搖搖yu墜了,牆頭上被砸出的崩口也越來越大。
城中突然寂靜了下來,像是被這一輪投射打擊所震懾了一般,連城牆上隱約的人影也不見了。但是成為十幾架大小彈射器,卻還在緩慢而堅決的發射著,被打到的地方所爆發出來的慘叫聲,才昭示著守軍並未走遠。
然後城中突然爆出一陣嘈雜的喧囂和呼喊聲,這種響徹連天的動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再次抬著長梯和木排緩緩前進的聯軍,就發現城門忽然動了起來。
不由收縮後退,做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戒備姿態。
城門從裡向外洞開,許多脫光上身的男子,推著幾輛裝滿人頭的大車,慢慢走了出來,他們幾乎是齊齊的跪倒在地上,高舉起代表權勢和威望的馬鞭,用結結巴巴的唐話,高喊著乞求憐憫和恩德的話語。
雖然葉永星就知道了,這些大車上全是挹怛國王族的男性首級,從老人到幼童一應俱全,更多哭哭啼啼的女性給當做貨物一樣驅趕了出來。
顯然羅伊汗的敗亡,讓王城中最後的貴族們,失去與國家共存亡的信念和勇氣。
若干個時辰後,葉永星一行真正獲得了這座方圓十餘里的大城。
在城中王宮前校場上,那些因為功勞而被挑出來吐火羅兵將們,興高采烈的開始撲上這些曾經屬於王族的女人,撕掉她們的衣裙,壓在身下就地胡天胡帝起來。
男人的喘息和叫罵,女人的哭喊和尖叫,讓充滿血腥味的宮牆下,變成一場活春宮表演的無遮大會。這也是當地戰勝者的慣例,讓失敗者融入勝利者的血脈,並得以繼續延續下去。
「這就是民族大融合麼……」
葉永星突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在處置方式上,唐軍做法與古代那些外來征服著並沒有太大的差別,真要說唯一的區別是,這些唐人不喜歡大規模的燒殺和破壞,就算是搶劫和強女干也是在令行禁止下,有組織的集體行為。
因此就算在戰爭中身家財產乃至身心健康都受到嚴重的損害,但是事後總還能活下來的,這算是來自天朝上國王師,與別家不同的的仁義之德了吧。
直到看到插上城頭的辟邪旗,葉永星方才有些興奮起來,統領這數萬聯軍,完成了一次滅國之戰,這可是無數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功業。
要知道,他本已經是特進的河南府折衝都尉,勳受歸德中候之身,代守城主之職,救援阿緩城之後,直接讓他敘功兩轉,由河南下府跳到欒平上府果毅都尉,勳受從六品下歸德司階。
又由於統制吐火羅聯軍先鋒的需要,職介和告身再次被抬升兩級,以權嶺南左郎將,從五品下懷化中侯為身份對應那些領受大唐刺史、將軍職的吐火羅貴族們,
因而,雖然實際統兵不多,但是按照位階序列,他現在隱然是嶺南路招討副使,左金吾中郎,大月氏都督府副都督郭石,北天竺副經略使,鍵陀羅防禦使魚同之下,軍中第三號實權人物。
由於郭石要留在阿緩城,負責主持和經營吐火羅戰後的格局,魚同也不能離開北天竺太久,就帶兵歸還,事實上追索前敵的大部分職責都落到葉永星這個權任郎將身上。
那些隨軍的奴隸們,正在沖洗滿是血腥味宮室,部屬們也多散出去清點府庫、畜廄,出來少量來自屯所的武騎親衛外,葉永星身邊一下清淨了下來。
「天朝大人……」
這時一名衣袍華貴的胖子,抖動著臉上的肥肉,在前呼後擁的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十多名年輕女子。
葉永興記得他乃是大月氏種的諸侯之一,賜給的漢名叫羅夏,乃是被古代大月氏五翕侯之一休密翕侯的後裔,官拜高復州刺史同都督府長史。
「這些都是大食人送給挹怛王的美女,都是年輕純潔的處子,」
名為羅夏的胖子lu出一種親切而曖昧的笑容,用剛學沒多久,並不算純熟的漢話道
「就怕其中藏有敵人的jiān細,特地交由大人嚴加審問……」
「那你又什麼要求,直說吧……」
葉永興淡然一笑,並沒有矯情,讓人受了下來。
「西南士民百姓久苦於天方異族邪教之患,無不翹首以盼天朝王師蒞臨,解萬民於大食之下的水火中」
羅夏結結巴巴顛三倒四的表達著自己的意圖
「國中各家雖然多以殘破,但大義所在不敢有怠,願為王師前驅……」
他的意圖也很明確。
在唐人已經征服和統治了索格狄亞那、巴克特裡亞、喀布爾、坦叉始羅、犍陀羅、罽賓,還有東旁遮普之後,就算是僅在吐火羅保持這點微薄的軍事存在,也不是他們可以輕易挑戰和覬覦的,更多考慮的是籍著唐人擴張行為的順風,為自己謀取更多的好處。
比如攻克拔底延城後,將按照古代稱謂以其境置滑州,以管領西南,但是唐人的軍力所能控制的,不過是拔底延城為首幾座道路旁大城和據點,稍遠一些的田地、草場、村落,將分給這些助戰有功的藩屬臣國。
所以在觸手可及的利益驅使下,這些自認為還有些實力的吐火羅貴姓,不由自主的渴望更多,而把他公推了出來承達上情。
就像是呼應一般,遠方鷂鷹帶來了回復的軍令,
攻入大食國的俾路支,越過西南崇山峻嶺和旱熱高原天險,進入沿海的莫克蘭地區,以確保呼羅珊南方重鎮巴魯黑,通往西天竺沿岸由南海都督府建立天賜州的路上通路,並伺機將周圍地區連成一片。
「關於南路的俾路支省攻略,就交給嶺南招討行營和大月氏都督府麾下的吐火羅各部了……」
「這樣我們就可以得到南海都督府在安南和天竺經營的海路支援和補充,算起來比北天竺道還要近上許多……」
呼羅珊小木鹿城,嶺西行台一眾將帥,也在對戰後的版圖進行規劃,除了討論的聲音,就剩下有參軍們在代表中亞地區的碩大沙盤上,推演操作的沙沙聲
「西南路招討,可許以法裡斯省會設拉子為界,往西至安息海之境聽憑白衣軍部眾自由處分,東至烏滸水之界則歸與大唐羈縻之下……由第九和第十一路兵馬使為一路,進行攻略討伐。」
「此處佛國遺民甚眾,小心處置稍加招撫,或可當大用……」
說話的,卻是西行的大唐僧團的首領,悟空上人。他和少數幾名特殊身份的人士,得以咨議身份,列席這場擴大的軍議。
「善……」
坐在上首的高適,突然開聲到,引得帳下一陣交頭接耳。
「北招討路,乃重設bō斯都督府,以第六兵馬使,並泰伯裡軍為主,攻略大食的希斯坦行省……」
「西北招討路,以駐留花剌子模的第二兵馬使,並當地突騎施、葛邏祿、回紇藩軍為一路,攻略古米斯行省……」
「東北招討路,以第九兵馬使,並拓揭諸營,敢死效節軍,以備烏古斯各部……伺機關注可薩國中。」
「曉諭各部,大唐只要城邑和土地,其中凡財帛子女,可盡予取之……」
「約束各部少燒殺而多劫掠,凡牛畜人口皆可充為軍資,有多少收多少,軍中足價支給」
一一領命而出後。
「這樣的話,本陣其餘兵馬怎麼辦……」
一個年輕的將領,問出其餘人的心聲。
「本陣尚餘六部兵馬使,須得留下來對應內沙布爾的大食軍……」
「經過呼羅珊攻略,本軍徐徐推進,一路攻城拔寨直至木鹿,所費巨億……」
「雖然勝多敗少,但將士的傷亡和疲憊也積累了一個可觀的數目,各路兵馬使、討擊、都知,大都需要足夠時間休整和補充,堪可再用……」
「將士疲怠之下,我們手頭實際可以機動的兵員,反倒不是太多……」
「至於藩軍,勇則勇已,不過難以持久,遇上大食精銳兵馬,他們的表現就不足憑持了……」
「拔那汗、梵衍那、勃律諸藩國兵歸還輪替,也需要時日,……」
「呼羅珊當地歉收減產已成定局,我們的錢糧卻是有限……,除了確保各城屯所外,多餘藩附、義從歸遣勢在必行。」
「因此悉令其就食於敵……」
「再說,各路人馬雖然以藩軍為主,但是他們的錢糧兵仗,都在本陣手中……」
「征戰所得,最終也要歸到軍中名下進行交易和估值……」
「在本軍是在無力控制更多地方之前,我們只要確保糧道和傳訊就足矣……」
本陣直屬的十一部兵馬使,一路前敵討擊使,分屬龍武、神武、金吾、武衛、驍衛等三衛兩軍,再加上國內帶來和安西徵募的城傍、番軍,約有七萬人馬。
由於戰損和就地補充的緣故,其中好幾部兵馬使的麾下,歸化人和藩軍已經佔據了相當比例。如何消化這些新血和有生力量,也是一門文章。
「茫茫草海廣,漸遠赫連城。」
原州再往西,沿著著無定河的支流淖泥河進入,就是朔方軍下轄的第一個大型城邑和軍事重鎮——統萬城了。
站在宏偉的城頭角樓上,望著隨蜿蜒曲折咆哮奔騰的朔方水綿延深入天際中的綠野,我心中不由冒出這兩句。
統萬,取名「統萬城」寓「統一天下,居臨萬郡」之意。北朝匈奴首領赫連勃勃於鳳翔元年(公元413年)驅役十萬各族人民,採用「蒸土築城」法在朔方水(今紅柳河)之北,黑水之南營建都城。
這座城歷時7年建成。城基厚十丈,城高八丈,寬四丈。又據史料記載:築城的土都經過蒸熟,城牆是用糯米汁、白粉土、沙子和熟石灰摻和在一起夯築而成。築成後用鐵錐刺土法檢驗其硬度,凡刺進一寸,便殺築者;凡刺不進去便殺刺者,在築城過程中至少殺民工、匠人數千人,因此城堅硬幾可以磨刀斧……
內有三道城,周圍各數里,城內有宮殿、鼓樓、鐘樓等建築,宮內樓台高大,殿閣宏偉,裝飾土木,極其侈麗。崇台霄峙,秀闕雲亭,千榭連隅,萬閣接屏……溫室嵯峨,層城參差,楹凋雕獸,節鏤龍螭。瑩以寶璞,飾以珍奇。
四周的城牆上還築了若干座敵樓,以我腳下西北隅的這座最高,號稱「三十仞樓」,哪怕在二十里外外,越過綠海沙丘,就可以遠遠望見它那雄偉的造型。又有四座大型城門分別名曰:北朔、招魏、朝宋、服涼,以寄托宏圖霸業之心。
不過城修的再怎麼堅固,名字起的再怎麼祥瑞好彩,也擋不住人心的崩壞,大夏國的創立者赫連勃勃本身殘忍好殺,「常居城上,置弓箭於側」,見誰不順眼就射殺為樂,臣民朝不保夕,哪怕是最親信的大臣也不能例外,是以赫連勃勃一身死就陷入內亂,不過兩年,北魏軍攻破統萬城,改為統萬鎮。
匈奴鐵弗部威赫與天連的功業,也隨之變成了過眼雲煙,赫連大夏只傳三世二十餘年就斷絕了,所謂統萬自然就成了曇花一現的笑話。
不過統萬城作為塞上的地理要衝卻是沿襲下來,歷朝歷代都有駐軍以控西北,到了本朝的貞觀二年(公元628年)唐軍平定梁師都,以其地復為夏州,統萬城為夏州治所。
到了前代天寶元年(公元742年)改夏州為朔方郡,作為朔方節度使的治所。乾元元年(公元758年)朔方軍是郭子儀移鎮,又復為夏州以刺史領之。
事實上直到宋太宗淳化五年(994),為了防止黨項人「據城自雄」,下旨將居民全部遷走,將城毀壞,才徹底荒廢。宮室樓台都被拆的七七八八不復舊貌,只能憑傳說中的想像yy一番,只有那些具有軍事功能的敵樓烽台才被較為完好的沿襲下來。
據說統萬城修築時,「臨廣澤而帶清流」,也就是四周都是水草豐美的沼澤。在此時,還有大量遺存,是為塞上重鎮,眼下駐有朔方軍兵馬使一部,以及朔方監、茶馬使的所在。
早年吐蕃大局入寇,幾近京師,其中一部唐羅部偏師,以數倍之兵馬,圍攻統萬城數月而不可入,反而被朔方太守路嗣恭尾銜殺獲數千。
由於處於回紇道和河西走廊之間的交匯的節點,因此當地商旅市邑繁茂,呈現出另一種特色的繁榮。
朔方城傍之一的夏州拓跋部,也在附近遊牧,特地前來獻馬八百幾各色土產。龍武軍在當地也有經營,主要是軍戶小額借貸和新作物推廣項目,以及藩部流動合作社,再加上前任刺史路嗣恭算是龍武軍的人,因此倒也不算陌生。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