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之盛唐 第六百四十四章
    長安幽憩園,御賜的器物擺滿了堂下,

    蔓草龍鳳紋銀碗、雙獅紋蓮瓣銀碗、海獸紋雲瓣銀碗、狩獵紋高足銀杯、人物八稜金盃、樂伎八稜金盃、掐絲團花金盃、雙獅紋單柄金鐺,鴛鴦蓮瓣紋金碗,鎏金舞馬銜杯紋仿皮囊銀壺,鎏金鸚鵡紋提梁銀罐……

    明顯賞賜的規格比前番的萌萌出生,還要高出許多,畢竟這算是梁氏的嫡子,生母是正三品的賢國夫人,還沒出生就被上下無數人寄予厚望的胎兒,不過我更擔心的是高齡產婦的問題,阿蠻的年紀,哪怕對後世人來說,也是充滿風險的,更別說早婚早育的古人。

    好在采薇偷偷告訴我,阿蠻她們從小就勤練歌舞技樂,養成一身骨骼上佳的柔韌性,雖然在家裡養尊處優,但這些年也沒放下多少,所以相比尋常女子情況會好一些,這也稍稍讓我安慰一下。

    我現正在研究這個未出世孩子的名字,這是有首席繼承權順位的嫡子,而且如果是男的話,當今皇帝跳過我這個老爹,直接來賜名以示隆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古人的起名頗有講究,特別是身居高位者就更要闡明大義,蘊意深遠了。

    象將門世家的子弟,普遍喜歡起一些帶「征鎮平定安討破蕩」之類字眼的,比如定邦、安國、破虜;文臣世族,則喜歡帶一些「經緯安定濟輔弼國邦」之類的字眼,比如國臣、佐國、經定、孝德、承禮;而那些歸化的藩臣背景,則會普遍取一些諸如懷恩、承恩、知恩、奉恩、君受;天子內臣則傾向於賜名盡忠、克勤、守義、知節之類。

    璀璨耀目的光芒,任由我家的大女孩和小女孩兒們擺弄著,晃動的印射到我呆的暖閣雕樑上,不由我微微一笑,卻發現她們都突然丟下手中的玩意,向一個方向跑去。

    「相親了……」

    「誰啊……」

    「小白狼啊……」

    「好歹是御封的皇漢之犬,少不得要覓些門當戶對的良配啊……」

    隨著抬進庭院裡,一個個籠子蓋幕的揭開,卻都不是日常可見到的犬類,而是一些來自海外異域的珍奇動物。

    有毛色幽蘭發白的西伯利亞狐,皮毛濃密的愛斯基摩犬,球尾矮腳的倭犬,我甚至還看到了一隻碩大的斑紋非洲大鬣狗,有沒搞錯,這種貓型總科動物也行?。

    在斷斷續續的哀號聲中,耳毛聳立乍起,拚命倒蹬著四腳的小白狼,被一群小女孩兒生抓硬拽到籠子面前。

    然後變成一片犬吠亂嚎的大合唱……

    隨著登聞鼓聲中,長安內九外十七重城門的大開,早早等候在城外的市民百姓,像潮水一般的湧入這座都城中,開始謀求自己的生計,乃至追逐命運和前程。

    騎著安西青花大馬的高仲元,也在門道的一片側目中,終於回到了長安,作為劍南武學第一批畢業的學軍,龍武軍克復關中後,奉命前往支援安西的將佐之一,一晃就已經七年了,當初意氣飛揚的稚須少年,已經變成了軍中的少壯砥柱,在龍武軍一眾年青將佐中,算是極有資歷的前輩了。

    雖然遠在安西的經歷,讓他錯過了後來諸如平定南詔、攻略吐蕃等精彩紛呈的重大事件,但是天下安定後重啟的經營安西攻略域外的計劃,又讓他追求功名的生涯出現新的轉機,作為長期活躍在當地的軍事派遣人員來說,沒有多少人能比他更有說服力。

    另一方面說,從親緣上說,他也是左散騎常侍、銀青光祿大夫、權樞密院知事、嶺西行台副總管渤海縣侯高適高達夫的子侄輩。

    由於公私兩方面特殊的身份。

    他奉命向總府大人述職,同時還擔負有向天子及兩府宰臣、樞密,說明西略概要的任務,需要言簡意賅的說明經略嶺西河外所取得的巨大成果及其潛在價值,為安西都護府南至行台,從朝中爭取更多的支持和重視。

    這無不讓他誠惶誠恐的一路輾轉反側,既是近鄉情怯,也是一種重任在身的,畢竟作為構成大唐北、衛、邊、府的龐大軍事序列中,數萬名軍將佐撩之一,並不是什麼人都有機會親自得到天子及朝中重臣的會見,並匯報工作的……

    雖然河中一年大部分月份都是乾燥少雨,夏季格外炎熱濕重而春秋溫宜乾爽,但是到了冬天還是相當的寒冷乾燥,典型的介於沙漠草原之間的大陸性氣候。

    從塔拉斯到西海(裡海)的廣闊平敞之地上,大半年時光毫無**而依靠雪水灌溉,大麥、小麥、稻禾、豌豆、畢豆等各色作物生長繁茂,土地平敞,盛產各種果實而出好犬良馬。

    蘇對沙那出產的優質鐵礦,布哈拉本地的硝石、渴石的池鹽,八達赫善的金銀,吐思的綠松石和銅鉛,亦是當地出產流通的大宗礦產。

    處於歐亞大陸公路橋類似十字路口的樞紐位置,再加上不斷傳入的外來文化和民族遷徙的融合匯聚。

    這也讓河中成為一個商業貿易和手工業極其發達的地區,世代相承的商業文化,已經滲透進當地居民的骨子裡。

    作為當地主要民族之一的栗特人,男子成年後就須脫離家庭,自去經商謀生,孩子一降生就進行經商教育,至「男年五歲,則令學書,少解,則遣學賈,以得利多為善」。學成了更須獨立生活。

    當地百姓行商為世業者比例,更甚於檣稼,並以家族為聚落,形成從極寒的北方草原到酷熱的南方叢林,從西方的沙漠政權到東土高原的一連串貿易據點。安西四鎮之一的碎葉城前身,也是栗特聚居地所形成的貿易城鎮。

    光是在布哈拉地區,就分佈著上千個「拉巴特」(既帶有圍牆的商棧,發展而來具有貿易據點性質的城壘市鎮)

    而坐落在人煙稠密廣闊綠洲灌溉區中的布哈拉,是一座河中,乃至中亞罕有的宏偉大城,城牆周長二十餘里,擁有數十座敵樓和帶有塔樓的城門七處,

    磚瓦房和土坯平頂房構成了這座巨型城市中的主要建築,所有房屋臨街一面缺少窗戶。富戶人家都裝飾著雕花大理石鑲條和壁畫。整齊如塊幅的街道和功能齊備分佈合理的城市規劃,號稱是中亞地區最完美無缺的中世紀城市典範,

    在城牆外,還遍佈著木房與小販貨攤的擁擠區域,也是城市分類齊全的商業區,在這裡來自河中各地的物產和資源,來自東西南北的國家的貨物,琳琅滿目的彙集成為數眾多的專業市場。

    雖然在剛剛經過動亂,並且前方戰火如荼,但卻沒能讓當地的商業活動停滯下來,因為大批穿過裡海草原和花剌子模南下的可薩人,以及來自安西境內的歸化商人,正在逐漸取代那些阿拉比亞人傳統的地位和角色。

    因此因為前期戰爭的封鎖和戒嚴,而擠壓下來的商機,反而出現了一個不小的爆發期。

    在商業利潤和冒險精神的驅使下,來自內布沙爾、赫拉特、木鹿、花剌子模的棉布和絲織品;來自拔那汗和本地出產的羊毛製品和織毯;來自安巴爾的皮革;來自悉末延、塔裡汗、蘇對沙那的酒類和蓼糟;來赫拉特的乾果和葡萄漿;胡鍵實的馬具和塔什干的弓箭;莫克蘭的香藥;石罕的顏料;旦密的肥皂、蓆子和扇面,撒馬爾罕的金銀器皿等等地方特產。追隨著大量金錢流淌的脈動,活躍在這座古老的城市中。

    自從唐人用相對較小的代價得到這座城市後,就召集人力物力重修了大多數被毀壞的城防和公共設施,讓這座飽受蹂躪的城市總算恢復了些許舊觀。

    現在年近歲末,城市中主要街道被清潔和裝點起來,安上具有特殊意義的燈籠和旗旛,因為作為征服者的數萬唐朝將士,及其他們的附庸藩屬、僕從**隊,也將輪番在這裡度過一個充滿異域風格的新年。

    因此哪怕是風俗和傳統迥異的當地居民,為了迎合討好這些新統治者,也紛紛用有限的人力物力,將自己的居所和庭院用似是而非的燈盞、彩布和粉刷壁畫裝點起來,以適應外來者的風俗。

    天氣在一天天的變冷,但是聚集而來的商人和移民,再加上分散駐紮在城市裡準備過冬的士兵們,讓充斥著寒冷的空氣也變得喧囂而繁鬧起來,

    大群的牛羊禽畜被驅趕進城裡宰殺,製作成各色熟食和乾貨,穀物和瓜菜也被大量的囤積起來,乳酪和酸奶,被成車的裝進庫房,大量當地出產的,用鹽和糖醃漬的果脯蜜餞,炒制的乾果,被分類搭配裝成勞軍的小包。

    這些都是準備輸送到前方去,供給那些繼續在沙漠的寒冷和乾渴中作戰的藩屬部隊。有大量番軍、義從作為預備隊,供前方廝殺,大多數唐軍將士可以在這個冬天,安心過上一個好年了。

    因為除了一些靠近山地的邊遠地區,因為地理原因力未所及外,整個傳統意義上的布哈拉地區,或者說康居都督府安遠州,都已經向大唐統治下的新秩序,恭順的低下頭顱。

    經過一番動亂和清剿,當地倖存下來的貴人和領主,商人代表們,大都在官府獲得相應的官職和頭銜,並很快接受了新的角色和身份,將自己的家族子弟派往安西都護府的首府,由太白先生主持的學府進修大唐的語言文學等內容,以盡快適應新政權的統治風格。

    雖然或許他們無法像過去那樣擁有更大的自治和專屬權益,但他們畢竟將自己的家名和血脈從兩個龐然大物的激烈碰撞中保存下來,並已經成為強大征服者統治秩序的一部分,依舊擁有繼續發展和上升的可能。

    這也是河中地方勢力,歷經古代波斯、貴霜王朝、薩珊王朝、伍麥葉王朝、阿巴斯王朝等歷代統治,而能夠長久沿續下來的生存哲學,

    只要太陽還沒有落山,城門就永遠是開放的,除了絡繹不絕趕場的商人和附近居民百姓外。

    傷痕纍纍的番軍和義從,也從前線輪換下來,大多數人卻是喜笑顏開的,一方面是為了他還活著享受而慶幸,因為哪怕作為炮灰使用的吐蕃人和雜胡眾,都會預期得到一份伙食和行頭上的獎賞。

    來自安西境內,以及河西轉運來的油炭衣糧等冬需軍供,酒水銀絹等國內的犒賞,還有隨同新開通的驛路馬車帶來的,擠壓許久的家書和私人物品,也隨之逐漸到達。除了這些以外。

    大量的戰利品和財貨被運往後方,變成軍帳上不斷攀升的數字,又經由輸軍的商家變成大量來自國內的物資器械衣糧儲備。再加上藩屬各國輸送勞軍的物產牲畜和頭筆貢稅。

    每個將士都可以得到一筆厚賞,再加上各自分到的戰利品,加在一起足夠他們在這座城市中舒服的消費上很長一段時間。

    連帶為他們提供各種消費、服務、勞役的當地居民,也多少趕上這一陣子旺市,勉強將前一陣子兵火焚掠帶來的傷痛和得失,暫且掩蓋在謙卑的笑容之下。

    由於新統治者,開放了阿拉比亞人統治時期的大多數宗教禁令,,又宣佈減免城市中孤寡及受災家庭的徵稅,所以無論襖教、佛教、景教、摩尼教,各種教派的信徒,也可以籍著這個慶祝節日的氣氛,和為新統治者祈求禱告的由頭,堂而皇之的成群結隊活動在街頭上。

    當然最為揚眉吐氣的是那些當地的佛教信徒,這些被強迫該宗的人們,迫不及待的拿出藏在地窖秘密處,或是掩埋在地下的佛像、神龕,擺在街頭兩旁,焚香禱告起來,很有些揚眉吐氣的味道。

    他們已經得到新政權的許諾和保證,只待來自安西的僧侶團到達後,他們還將重建起自己的寺院,舉行盛大的法會。

    一些街道還是濕漉漉的痕跡,這是剛舉辦過得十一月頭的乞寒潑水節,每到此日,地方士民百姓,無論貴賤便會在街道歌舞嬉戲,以水相潑為綵頭,以求豐饒。

    由於採用番漢共治法,被大食人廢止抑並的歲首節、葡萄酒節、乞寒潑水節等諸多舊制風俗,也一併恢復,只需事前通秉即可。(按照伊斯蘭法度,禁止飲酒歌舞等作樂形式)

    而再過二十幾天,就是唐歷的新年,亦是當地沃教歷的歲首節,歲首節即通當地的年節,此節連續慶祝七天的狂歡飲宴,舉行賽馬及射箭遊戲,射中者可為一日王。屆時還會舉辦,陳寶斗富的習俗。因此新統治相對寬和與包容的態度,也讓當地居民以比較容易的方式,接受了新的現實。

    而作為城市的中心和軍事重地的內城,繁華喧囂被士兵操練的號令聲所壓倒,寒冷的空氣中,成群結隊赤著膀子的士兵,在進行汗發如雨的格鬥角抵對抗。

    嶺西總管行轅的駐地,就設置在布哈拉禁城的瓦拉沙赫舊宮,新就任嶺西路行軍副總管的高適,也在這裡署理辦公,兼帶接受附近的大小國君邦主、貴姓、德赫干(領主),大地主以及商人代表的覲見。

    由於歷史的變遷,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呈現出民族、宗教、經濟、文化的多樣性,既有綠洲農業灌溉區,也有草原的遊牧地帶,既有發達的手工業聚落城鎮,也有發達的商業貿易和城市經濟,既有遊牧氏族的宗法封建遺存,也有典型的雅利安封建土地貴族制度。

    在唐人到來之前,無論是波斯人還是大食人統治下,他們都掌握大量的土地,壟斷著水利設施,操縱當地的商業貿易,役使著廣大的農戶,依靠豐厚的土地產出和商業利潤據有一方,相互連橫合縱,戰鬥不止。

    由於唐人佔領和統治才剛剛開始,需要借助這些地方勢力的地方還很多,分化相制在拉攏安撫為助力,是今後經營治理的一項重要內容

    作為布哈拉,正是這種多元混合統治下的典型代表。

    在布哈拉統治機構中,統治者胡馬特有個人專屬的精銳親兵,稱為沙基爾(恰基爾),意為侍從,唐人稱之為胡羯。他們由年輕的貴族代表組成,被輪流派到國王宮廷中去擔任宿衛,如同歐洲封建時代的騎士。再加上來自外族的僱傭軍,就組成了某個城邦政權的基本武裝力量。

    安國(布哈拉)最盛時,為河中之共主,何國、史國、米國君王,皆出其旁裔,胡羯鐵騎之名,享譽一方,可惜經過大食人數十載統治的屠戮和鎮壓後,已經不復舊觀了。

    據有降伏河中入組安國(布哈拉)之後,行台軍也重建了胡羯,從各國王族、貴姓、德赫干家族成員中,挑選出來的年輕子弟,組成一千兩百名自帶甲馬的胡羯,分作中左右三營。

    只是這次侍奉的對象有所不同,他們是作為嶺西行台總管的儀衛和前驅而存在。由於歷代治理當地的胡馬特家族,在大食人的垂死掙扎中遭到了重創,為了保護僅存的遺孤和血脈,年幼的王女伊琳黛,已經宣佈由嶺西總管大人收為養女。

    這些胡羯子弟,穿著光鮮的唐式胸甲和鏈網披膊,無比肅穆而敬仰的神情,和行台親衛、虞候兵一起,站滿覲見的通道。

    宮殿的深處,頭髮斑白的總管高適,正在高靠背的熊皮胡床上處理軍務,

    高適看了眼盛在金瓣銀盤裡的瓜果,已經放了好幾天了,除了略微有些乾燥,卻還是鮮亮的。

    瓦拉沙赫舊宮號稱不朽之宮,據說哪怕在最炎熱的季節,在這座經過特殊設計的宮殿裡,新鮮肉類和瓜果即便放上半個月,也依舊新鮮如故。

    他並不是一個對生活很挑剔的人,因此接管了這處前總督官邸後,除了添置一些中土風格的畫扇屏風帷幕外,就沒有進行太大的改變。

    案上還放著當地最為流通的幾種貴錢,最精緻的是一枚迪勒姆(精金錢),由布哈拉的胡馬特用六種金屬所鑄造的銀錢,代表的布哈拉政權最輝煌的時代,此外還有大小不一的安息薩珊錢(大銀幣),大食的迪爾汗(小銀幣)和第納爾(金幣),大秦的索裡都斯(大金幣)和諾米希瑪(小金幣),只是這些現在市面上流通的堅挺貨幣,又多了來自東土大唐的泰興寶錢。

    各國各部送來的美姬珍玩寶貨,在這座作為行台總帳的宮殿裡已經佔滿了不小的位置。所謂河中之富,富甲連雲,並不是空穴來風。

    因為他也姓高,因此有傳聞將他與之前的山地之王,列國保護者高仙芝,聯繫在一起,因而害怕他的報復和清算,而無不曲意逢迎的討好之,從這方面說,他職銜上尚有不如,但是兵臨的疆界,已經超過了高仙芝的成就……

    雖然他已經年近花甲並且老態明顯,但那些前來覲見外邦的君王貴姓們,卻只能在座前卑微的低下頭顱,用謙卑的笑容和戰戰兢兢的心情,揣摩著這位嶺西總管的心情和好惡。

    這些王公貴姓的所求和動機或許不同,但只要高適一句話,就可以讓他們付出身死國滅的代價。因為他坐擁帶甲數萬,僕軍連雲,還有整個安西及大唐作為後盾,人生和事業的頂峰,莫過於此。

    他生於武周久視元年,歷經中宗、睿宗、玄宗三朝,自小喜言王霸大略,務功名,尚節義,卻為朝中大臣所輕,始終不得志,不得不棄官遊學,也結交杜甫、太白等一眾當代名士,四十七歲才做到一個小小的封丘縣尉。

    改而從軍入幕受河西節度使哥舒翰幕任掌書記,才在軍隊中得到人生的第一次轉機,安史之亂朝廷起復哥舒翰,他也水漲船高拜左拾遺,轉兼察御史,佐哥舒翰守潼關。

    潼關之敗讓他失去了信重的恩主和前程,卻也迎來人生第二次轉機,以權龍武軍右郎將的身份被徵召從軍隨駕西御,這時他已經五十歲了,然後在那位大人的麾下開始一發不可收拾,短短數年輾轉天下戰劍南戰關中戰河南戰河北戰河西戰安西,直至官拜節副,總管一路,所謂大器晚成,莫過於此。

    現在他還有一個機會,讓自己的最後人生更進一步。

    所謂嶺西、河中之地。既富且饒,戶口人民亦廣之,既有大漠高山之險固,亦有草原山林之駿馬良材,要說史上也曾出過幾個帶甲萬乘之大國。相較古之安息,今之大食,雖然略有遜之,但只要能合作一力,也力拒抗衡一隅,是以有曲波底(古太白)之強橫,亦有斷路群起攻之憂患。

    可偏生這片地方自古族類繁多,變遷多種,民俗風物各異而矛盾叢生積怨連年,大多時候根本無法統合起來,而只能任由大國侵攻魚肉,而各自搖擺輾轉侍奉於門戶之下。

    當時唐軍的強勢介入改變了這般局面,以朝廷王師為主心骨,以擺脫大食煩苛役使為誘因,爭相附驥於旗下,遂成一個有共同目標的初步整體,成為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王師興難,借勢而行,不過如此,是以大軍西進,如雪滾崩,可用之兵愈多,而全無就糧境外之困,凡錢糧犒賞器物用度多自足而富有廣大進退之地。

    如今來自國中新銳將士,熱血健兒,沙場老軍,紛紛聚集在旗下,國中出產的精甲良仗,新銳軍器,被服、緇糧,用具也優先出現在這裡。這是一場懲強凌暴的國運之爭,所謂紅旗一卷,各國景從的局面莫過於此。

    但正因為如此,相比那些輕車急進,勢如破竹的軍將們的樂觀,他有更清醒的認識。他們甚至因為沒能參加多少大戰,而只能從事一些碾壓性的地方清靖行動,或是因為更習慣類似惡劣季節的藩軍,在接下來的冬季攻略中扮演的主要角色,而有所抱怨。

    因為唐軍之勝勢,其實至少有四成的功夫實在這戰場之外。不過說到這裡,他不得不無比佩服那位總府大人的深謀遠慮,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在這位身上得到很好的詮釋。

    他居然在多年前就策劃了對大食的攻略和對策,要知道那是他還是一個駐留劍南一隅的北軍將領而已。並且前後投入人力財力無算,暗中經營了這麼久,才在一朝王師出安西的最關鍵時刻,恰達好處的派上了用場。

    無論是長久如一日的扶持和培養地方上的情報網和眼線,還是聯繫地方豪強貴姓,以厚利名位誘使之,以武力暗殺脅迫之,使西征大軍輕入異境屢得襄助而勢如破竹;或是護商剿匪靖道練兵,乃至遣人出境襲掠附敵藩國,致其不能安於境內,或是收買和資助那些大食國內的叛臣,使其不暇內亂,以拖延牽制大食人的對應措施……

    更別說使人通可薩,結國盟好,以分河中商旅之利,又富安西之境而強備兵甲,且削弱敵國可用之資;在國中經略諸邊輸供安西,驅使藩胡、回紇為之西向所用;窺略北天竺、吐火羅情形,以為大軍後備之選,這種戰略層面上的長遠佈局,……

    或許,攻滅吐蕃,使其不以為西路之患,也只是這些宏偉目標的一個里程和環節而已。就如那位韋閣老無意間說過的,他們是追隨在一位數百年難得一遇的名將麾下作戰,他的征途,不僅僅是世人的眼界所能拘束的。

    直到親兵前來更換火盆餘燼的響動,才讓他從深思和回憶中驚醒過來,卻不由搖了搖頭,畢竟是年紀大了,變得越來越喜歡感懷思古了,隨即將視線重新回到大幅的沙盤上,

    相比正面戰場的緩步推進,呼羅珊境內南北兩路偏師,亦是捷報連傳,

    被稱為河中諸城之母,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呼羅珊東南的重鎮巴裡黑,昔日大月氏王朝的首都,已經被唐軍接管,他們將和吐火羅人一起組成新的羈縻州;

    呼羅珊更西南的沙赫裡布茲,則成為蒙面者白衣軍的新根據地,;

    河中北方的花剌子模,城市歸於行台管理,鹹海河洲低地,則成為附庸的回紇人及突騎師部眾的牧馬地。

    南下越過沒爛山的一隻前鋒,甚至與遠征大崑崙的海外藩,取得初步的聯繫。

    在中路直插呼羅珊首府木鹿,小旗插滿的長龍的盡頭,還有數萬敵人在等待著他們,經過這個冬天的準備,他們又會有怎樣的變化。

    「或許,可以見一見大食來的使者了……」

    高適自言自語道

    「塞利斯人準備過年?……」

    「類似於當地的歲首節,按照他們的風俗是塞利斯國家最重要的節日之一……」

    「為了過好一個隆重的節日慶典,正在收集各種物資和奢侈品,香料和調味品,活畜和肉類價格正在飛漲……所有的當地居民都被召集起來,為之進行相應準備」

    木鹿城,總督卡塔赫,聽到密探送回來的消息,不由鬆了口氣,總算前線沒有遭遇塞裡斯中央軍團的報告,顯然最接近事實的判斷是,這些塞裡斯人遠道而來長途跋涉,無論水土還是氣候原因,都迫使他們需要休整和過冬的時間。這樣的話呼羅珊的軍隊可以稍稍喘口氣,暫時不用面對塞裡斯中央軍團,那些可怕的武器和強橫的戰術……

    泰伯裡斯坦,康納羅布欲哭無淚的看著遠去的船隊,他被泰伯裡斯坦的新政權留了下來,作為亞美尼亞方面的聯絡人和商貿顧問,不得不要在當地呆上很長一段時間,與心愛的美少年楚白重逢願望,再次變得遙遙無期。

    好在塞利斯人已經控制了他的家鄉,他出身的康氏一族也及時改弦更張,投向了新統治者,對這位卓有遠見的家族成員寄予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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