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之盛唐 第四百六十五章 彈劾與決心
    「大兄那兒遞過消息來……御史台有人正在秘密串聯,準備起彈劾」

    主持北、衛各軍常務的副將,兼樞密知事韋韜皺著眉頭對我道。

    「彈劾……彈劾什麼……」

    「彈劾神策中郎將,靜邊招討使衛伯玉,坐望失機,畏敵不前,致使友軍陷敵……」

    我嘿然一聲冷笑起來,二路討亂軍遲遲未能取得重大突破,路嗣恭等人盡陷於靜邊城,消息傳到朝中,不免有些幸災樂禍的聲音。

    「暫時不要表態,……看看還有什麼人跳出來……」

    「還有讓軍憲司給我查查,敵前機要,軍中究竟是誰送出來的消息,又是誰有重有所勾連……」

    我又補充道,招討軍中,可是充斥了不少各種勢力的眼線,雖然未必真能拖的了什麼後腿,但是總是讓人不爽,乘機挖出來一些也好。

    戰時,多麼讓人懷念的借口和理由啊。看誰不順眼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出意外。

    「還有人彈劾安東守捉武衛中郎將薛嵩,陰蓄禍心,私相授約,……」

    我皺皺眉頭,這件事我多少知情。

    原來是薛松的特遣軍,平定安東以西數州後,為了在當地設立郡治,乃與當地助戰有功的土族相約盟誓,以長白山為見證,以山林歸於諸土族,平地水邊歸於唐人,林間共行走,所獲自取……

    而所獲之土,除留作軍屯駐要之外,其餘委託登州背景的勞役承包商,進行大面積開荒,期間又現了金沙和銅脈,顯然有人看上了這些地方,想插手分點好處,不買賬後開始找麻煩。

    「就說安撫土族的權宜之計,乃是樞密院授權的,至於其他東西查無實據,讓他們滾蛋……誰愛查自己查去……」

    這安東山高水長,他們真敢去的話,我也不介意讓人出點意外。

    「還有人奏,說河西北路久無邊患,卻陳以大軍。每每春出秋入,一年三狩,所獲不多,卻多費靡餉,……」

    聽到這裡,我頓時冷笑起來,所獲不多的是朝中某些人吧,這才過了多久,又有人試圖開始試探我的底線麼。

    「還有麼……」

    「還說金吾諸軍本是朝廷中軍,卻與親藩回紇的附族屢屢衝突,不免友邦詫異呼……又有說近年本府所開之土,雖然名為開疆,其實皆為己利,田土、礦脈本當歸於朝廷統一規劃……」

    「友邦個頭,告訴那些人我也很詫異……如果不給我個說法,我就親自送他們去友邦守邊……」

    「大人,軍中刊載的樣稿,已經校對好了,請過目……」

    幕府掌書記杜佑送了一份稿件進來。

    我簡單看了一遍,立意清晰,簡明通理。雖然觀點上沒有太多的新意,但是分析的角度和素材還算全面,點點頭算是通過了。

    這篇《論恆羅斯之戰的得失》作為武學乃至軍中廣泛徵文之一,準備刊載在名為《本朝與大食西域消長論》內部刊物專題上。

    作為西北四帥之一的高仙芝雖然已經死了,但是他的舊部和影響還在,按照古人以死者諱的傳統,也只有我的勢力和地位,才敢把十幾年前生前事,拿來作為討論和爭議和話題,挖墳打臉。

    因為這類徵文活動,所投稿的文章,有幾率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樞密使們的案頭上;或是在同齡人中名聲大噪,對將來的仕途和前程大有幫助;當然也有些人,是把這東西當成逢迎討好上官的重要途徑,因此連軍隊之外,都有人托關係投稿進來。

    就算不是在這個體系內,但本朝乃是文武不分家的,說不準什麼時候有轉任,因此這類活動,也相對定期的科舉,被稱為軍中的小比,優勝者會得到來自上頭的接見和褒獎,這對某些人的資歷來說,是重要的一筆。

    雖然我暫時對數千里外的局勢消長有些鞭長莫及,但是通過自己的權勢和手段,敲敲邊鼓,醞釀一些輿論,加強一些認識,還是能做到的。

    「這是新編衛禁律和防要典的初稿……」

    杜佑又翻出一份稿樣。卻是總章參事府訓戰總監聞少名的簽押。

    鑒於長安之亂中,各軍的應急的表現,我決定重新編撰一本關於軍事動員的典要和條例,主要是針對不同規模的戰爭狀態下,各種人員和資源調配的參考條例,

    當然這東西自古以來就已經有了,歷朝歷代也有自形成的軍事典章,只是比較零碎,相互接續不少而已,我只要把它們中看起來有用的部分整理起來,再加上點戰爭論什麼的後世人的總結,作為核心,就形成初步輪廓。

    然後在按照需要分類編修,一種是通用各軍的普及版本,一種是針對馬步水射工緇諸兵種內部細分戰鬥序列的精密版本。

    「前隴右節度使王思禮送來自贖狀,希望能入樞密院或是武學……」

    帶杜佑站到一邊,樞密院軍庶司馬岑參又上前奏報道。

    與僅僅只有御下不嚴之類輕描淡寫追究,的關內節度使李嗣業不同,因為在長安之亂中站錯隊,隴右節度使王思禮直接倒了大霉,不但損兵折將,本鎮所在的治所,被南下赴援的金吾軍給襲奪控制了。不過隨著地鄰京畿的隴右和關內,以及山(南)西(道)三鎮相繼完成初步的檢點整編,他的處境更加不妙。

    這段時間,他的家人散盡家財到處奔走求告打點,但最大關鍵是長安之亂中受害者——我家的態度,那些想收錢的,多少也要顧慮得罪我的後果。因此也托了好多關係,找到我的府上活動。

    「看在哥舒老帥的份上,放他一馬有如何,好歹是定難有功的老將……」

    我想了想,這段時間也把他折騰的夠嗆。他是本朝僅此於高仙芝之後,屈指可數高麗裔的將帥,也是哥舒老帥的舊部,對我還有些用處。

    「就讓他在將帥堂掛個名,去武學退養吧……不過只能保留一百名家將……」

    「會元場希望能增加明年生產的配額和人手,特別是能夠開爐的熟練工……」

    岑參退下,主管大部分軍隊從屬人口和生產項目的龍武軍戶曹……恩現在應該是樞密院口役署的右司馬戴叔倫,按照尊位序列,出行上前一步奏報道。

    經過這些年的歷練,他也脫去了當初那些稚氣和靦腆,變得成文自信起來。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雖然戰爭已經結束,但是劍南十七場代表性的核心產業項目——鋼鐵冶煉的需求,不但沒有萎縮,反而還進入供不應求的爆式增長,讓許多非議我好大喜功,沒及時見好就收的預言和聲音,被打臉打的啪啪啪啪,當然這又不免在通陣營的盟友和部下中,給歸到我的先知先覺,先見之明,目光遠大之類的特殊天賦加成上去。

    其實背後真正的原因,是這些年各種優質廉價的鐵製品大量進入民間的日常生活中,而逐漸培養成熟的新興市場,不要說其他的,光是用來貯存果蔬肉食的罐頭產業,所需要的薄軋鐵皮,就是一直存在供不應求的缺口問題,因此每年龍武軍內部召集各階層關係戶組成的改委會議,都要重新計算和協商,以決定來年的配額。

    更別說從戰後各地轟轟烈烈屯墾開荒所需的農具,到越來越普及的各式車船載具的備換零件,乃至各種方興未艾的水力工場所需要的精密鑄件……因此龍武軍這些年已經從大量下游產業的地段項目中淡出,好集中資源研經營最核心,利潤附加值最高的高端核心產業,而把外圍生產和下游配套項目,交給那些與龍武軍關係密切的商家集團。

    「轉改委議定……就讓薛景仙來主持擴大會議吧……」……

    長安內裡的秘密小宅。薛景仙還在慢慢大量這床前梳妝的人兒。

    紅羅綺碧帳,她容色仍與當年無異,眼角眉梢卻多浸風塵滄桑,雖然方才親密的歡愉過,但還是有意無意保持著淡淡的距離,或許這僅僅兩個同樣有故事的人,相互籍慰的理由而已。

    「你的恩客麼……」

    看見床頭小匱上幾封燙金華封名帖,薛景仙眉頭挑了挑,雖然對這個女人不冷不熱的態度和不太願意依附男人的獨立性子已經習以為常,但是心頭還是微微跳了一下。

    「你也會吃味麼……」

    女子撲哧一笑,卻打破了內室沉悶的氣氛。

    「他啊,就是外道州府,進京來跑三造的配額的……每年這樣的人,老多了」

    那女子輕描淡寫的說。

    「要想拿得出手的排場,少不得要到我的手下,出條或是開個局子……」

    原來,由於龍武軍方面經營有方,兼管打理的少府寺、將做監、軍器監管轄下的產業和門類,也隨著這個團體的日益顯赫而水漲船高,各種直接和間接關係的礦業工廠膨脹到一個相當龐大產品門類,其中大部分都是市面上緊俏稀缺的商品,這些產出,除了軍隊內部消化,輸給朝廷和皇家的配額,正常生產計劃之外,總有部分多餘產能,是作為掌握在上層手中,按照親疏遠近斟酌著,分潤給盟友勢力,外圍和下線的關係戶的地下配額。

    他們跑的就是這個路子,以鋼鐵項目為例,雖然各州各道的,都實際有定額,但是排位有先後,地域有遠近,而生產出來的貨品,大多數後總是供不應求,要預定排位到年後,畢竟誰不想為自己的地盤,多爭取點資源,又能名正言順的進行公款花費。

    「這位京兆胡靜水,又是什麼人……」

    「他就是吃這關係碗飯的,專門給人搭個線的勾當……」

    女子頭也沒有回的解釋道。

    既然有需求自然有市場,不過那些外地的官員,在自家地頭上固然是一呼百應的強勢人物,但是到了京裡,卻都不算什麼菜,不是什麼人都有關係,直接攀結上朝廷大臣什麼的,於是一些官場中間人的身份和關係,來傳達和打點,於是這種富貴幫閒身份的中介惦客應運而生。

    為了方便做事,他們往往是掛靠在某某家勳貴宗戚子弟,或是清閒的京官門下的名義,面皮厚,人脈廣,手眼通活,能上能下,身邊又有一幫各色身份幫襯跑腿的人,從某衙門的小吏,到土生的富家子弟,乃至行院的紅牌什麼人都有,要場地有場地,要便利有便利,通曉各色尋歡作樂的手段,能陪著玩耍各種時新的娛樂把戲,也可以游刃有餘的潤滑著,原來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之間的關係。當然前提是提供大量金錢的周轉。

    他們往往按照之間的派系和喜好,湊成一個個小團體,相互競爭又相互幫襯著,從過手的巨大數額中抽水,也能活的很滋潤。

    「這位背後可是歧王家的老ど,不要小看這些宗子們,沒什麼品職,能耐卻不小,真要起橫來,連品官都要繞著道兒走,而他們的領頭人,恐怕你也認識,就是宗伯家的老二,與那位府上往來密切……估計牽線牽的就是這條路子……」

    「再說了……就算南司沒有配額,混點北司的份子,也還是可以交差的」

    那女子一邊梳頭一邊繼續道。

    自從少府寺、將做監、軍器監三造的總舵產業回歸京師後,這些營造部門的產業,也按照地域和背景,自動分為南司和北司兩個體系,以關內道為分野,分別主理劍川山南等西南各路,和河西隴右等西北路的官營產業。而在關內道乃至京畿,則由這南北司的工場共存,進行經營生產上的直接競爭。

    而事實上大多數人口中的三造,也主要是指在那位大人手中經營的風生水起鐵板一塊的南司。至於北司,本身就是個什麼都有的大雜燴,是各種勢力為了傚法南司的成功而拼湊起來的,當然由於體制資深的弊端和積習,模仿的效果並不是很好,反而成為底下官吏,強取豪奪的招牌和名頭,最盛時,西北路但凡是能轉點錢的營生,都有插手。

    不過近些年來在南司的強勢下,並部好過,已經逐漸式微下去,再加上前些日子政治大地震,眾多靠山們的倒台,北司差點就變成一個曇花一現的歷史名詞,不過南司背後的那位大人不知道出於什麼想法,卻在關頭上放了一馬,讓北司這個名頭得以繼續延續下來。

    不過北司過關了,不代表裡面的人都能過關,許多人直接被送進北軍的臨時大獄拷逼刑問,運氣好的在反覆過堂,脫了幾層皮後被壓搾出歷年吞沒的最後一絲好處,才放出來;運氣不好的,就直接連帶身家一起人間蒸了,連個聲響都沒有。

    現在正在接受南司派人的接管和整頓,要有些日子才能看到效果。不過在京師附近的部分產業,已經開始重新產出了。

    聽到這裡,薛景仙卻是苦笑起來,這個特立獨行女人,還在介懷自己那點小心思麼

    關中河北相繼收復後,大量曾經被招募起來,配合龍武軍的各種組織和人員也被遣散,有些表現出色直接被收入軍中特殊編製,有些做過貢獻的則被安置到流民大營或著還鄉團中,繼續從事反奸細刺探,有些通過龍武軍的關係網,被安排到官府的地方基層去,或者推薦給關係戶以保鏢護院的職業繼續混飯吃,還有一些則利用某些方面的空白,搖身變成地方性的幫會組織,或者在有限的資助和扶持下滲透到各行各業去,也算是洗白了……他們也被稱為特五類。

    但為了防止別人利用龍武軍的名號招搖撞騙,敗壞聲譽,只允許少數幾個特殊的存在,可以必要的時候使用龍武軍的名號,以規避不必要的麻煩。像這位正在平康裡混的風聲水起的青

    樓聯合,「天上人間」的幕後主持人,梅玖娘正好就是其中之一。

    在龍武軍這個體系裡有很多消息的渠道,負責的層次也不一樣,有些是面向軍中的,有些事幕府的,還有些事官場上的,有些是對五大長史負責的,有些由六曹分別掌握,有些則是直接向那位大人負責的,梅玖娘正好是那可以向總府直接通報的極少數人中的一位。

    按照那位大人親手訂立的情治條例,這兩個人是基本沒有交集的機會,也應該避嫌的。他們應該不知情的情況下,通過某種渠道生聯繫,卻又對各自的身份相互保密。

    但是薛景仙自從遇上她的那一刻起,鬼使神差的想法,讓一切生了不可逆轉的過程,也讓事情滑向了不可預料的方向。

    很難以想像。

    那些個周密的組織、條陳、結構、職能、使命、紀律、目標,人生觀、制約和監督……這些奇妙的構思和想法,那些繁複而又精巧的東西,是怎麼樣從他的腦子給創造出來。

    就算是最近這位大人的存在,號稱謀臣席的薛景仙自己,所能瞭解的也只是他相當有限的一部分吧,不過他又覺得自己似乎又是幸運的,因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極少數的個別人,自己算是瞭解這位大人最多的一個人了。

    若不是這位大人是在表現太過於懶惰和散漫,又有很多東西寧願不要名聲,假他人之手,只怕還要有更多的人,食不安,寢不寐吧

    「阿玖……」

    想到這裡,薛景仙突然開聲道

    「唔……」

    「我想對我們的事兒,給個了結……」

    「怎麼個瞭解……」

    女子正在梳頭的動作一頓,且又轉身露出一個釋然而笑的表情,只是還包含著些惋惜、如釋重負,歎息之類複雜的情愫,

    「我要娶了你……」

    「你瘋了……」

    女子忽然站起,不顧輕紗滑落,露出成熟美好的身體,抱住他的額頭驚聲道……

    薛景仙,不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只是一直在猶豫,或者說在害怕,等下了決心,他又忽然意識到,或者他在害怕要站在那個人面前違逆他的那一天,雖然一那個人的個性這個概率很小,但是他長期以來潛移默化成的習慣,就是潛意識的不願意去面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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