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仍是煙雨綿長的時節,
大燕征南行營都知兵馬使高全,正蹲在一坑水前,
掬起一捧渾樣的泥水,顧不得髒渾啜下去,稍稍平息了胸腹中的焦渴似火,看著水坑中印出自己潦倒憔悴的摸樣,才覺得自己疲累困乏還有飢餓一時都湧上來,反覆交加幾乎快要崩潰了,
那些究竟是什麼人,居然可以不眠不休也不用進食,像草原上最有耐心的狼一般兜在自己這些敗退人馬身後,契而不捨的整整追了三天三夜,不得不丟棄了所有的女人、扈從、馱馬、輜重、旗仗、甲衣、兵器,甚至連那些一貫喜歡結城自保的的官軍,也似吃錯了藥一般,紛紛動民壯、鄉勇大出搜檢,頗有一副勢不罷休的氣度。
最糟糕的事情再次生,都三道元帥令狐大人再次消失在軍中,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然後自己這些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散軍,頓時沒了主張,只有分了傢伙和四散分逃。前幾回也不是沒有這麼狼狽過,但是只要能撤出人馬來,就有重整旗鼓的機會,大不了重新易裝化整為零躲入山裡修養,但這次對方似乎不給這個機會了,換過行裝後仍有辦法追上來。
更可恨的是這些人並不直接殺上來,而是在想停下來稍事休息進食的時候,才突然殺出來,寢不得安食不得進,仍再驍勇酣戰的亡命之士,也被消磨盡了戰意。
就聽的嗚嗚的幾聲號響,夾雜著破空的銳聲,附近的數名同伴剛剛抬身,就被胸口透出一截箭菱帶倒,重重的栽在泥水裡,將混水染的一片殷紅,不由心中沮喪,高高舉起雙手,伏跪在地上,求個痛快,他實在再也不想跑了……
成都正是春好的時節,在綿綿的雨節中偶爾露出一隅晴日,頓時將正好的春光毫不吝嗇的撒向人間,暖暖的溫郁中,也隱隱帶來夏日融融的前兆,將成都士民仕女的衣裳羅裙,輕剝的更加動人致致。
在一片春光正好的花叢中,一大一小兩個輕羅嬌俏的身影,卻一切都成了可有可無的陪襯。
「我想他了」小東西把頭埋進謝滿漲的胸懷。滴滴濕潤的東西在她胸口淡開,也淡開另樣的情懷和惆悵。輕輕撫弄著小也頭,正想說些什麼
突然一個聲音打破了這後院的寧靜
「殿下,殿下,長安轉來的特快專遞」
滿面褶紋笑如菊花的內使張承,引了肩抗手提的數名少年家人。
就見小小的身影,欣如小兔的一溜煙蹦起,竄到眼前來
「當心,我的小主子誒」張承滿是寵溺的表情.小心的扶主她
『都有什麼新玩意『
一層層精美縷雕的盛具打開.
「這是長安高昇坊胡祿酥的櫻桃畢羅(一種麵點)」
「這是長安輔興坊甄家胡餅店製作的芝麻胡餅」
「這是長安東市紅鯉酒廬的百髓膏」
「這是長安西市胡高肆的波斯拳棗,康國金桃、無漏果」
「這是,洛陽龍門的八珍翡翠酥」
「這是太原的酸棗五色糕」
羅列到最後,卻是一隻鋼絲的籠子,裡面一團雪白毛球一般的動物。
張承看了看說明才說。
「這是北庭的僕固大將軍,在翰海之地收降同羅殘部,攻破突厥葉護阿布思家的祖地聖山,擄來的戰利品,特討來轉呈殿下的」
『阿布思家又是什麼東西『
「阿布思家乃是突厥人的大族.又稱僅次王家的白狼突厥,素以供養白狼為祖嗣圖騰,這只是在他們聖山,龍空山上所獲的一隻小白狼,胡人又稱做神聖之狼,嘗以毒蛇為食,據說其種甚有靈智,故又叫神聖智狼。」
話音未落,小丫頭已經急不可耐的打開籠子。
就見一團圓滾滾的小狗一般的動物,被一把拎住雪白的頸皮,掙扎提了出來,這隻小東西雖然被捏住要害,但濡染呼哧有聲,努力毗出還未長全的乳牙,做出一副凶狠警惕的摸樣來,可愛的直想笑。
就聽哎呀一聲,小丫頭捂著手,讓雪白的一團落地,一溜煙滾起身四足抓地伏身向後,赫赫有聲的弓起尾來,做出一副威嚇的可愛姿態。
「還是個壞東西……」小丫頭翹起可愛的小鼻頭哼了一聲,看看手上留下的紅印子。
又伸手去抓,只見小東西機敏的張嘴就咬,就不願讓她得逞,可惜顯然對方更有耐心和執著,很快就聽可憐兮兮的嗚嗚幾聲,小東西被提住了尾巴,前腳騰空倒拖起來,小丫頭很得意的說
「阿汶,你說它是公的還是母的」
聽了她這話,小東西象溺水一般,更是拼了命的掙扎,卻被一手捏死了後腿,一手拿支小棍撥開尾巴,捅了幾下
口中還唸唸有詞的「怎麼看不到啊,阿笑說的地方應該就在這裡啊」
「殿下,它好像翻白眼了」倒是旁邊的阿汶有些余
了,小心奕奕的出聲道。
「那我給它急救好了,拿薑汁和白醋來,」
一會後
「殿下,它怎麼口吐白沫,連舌頭都吐出來了」
「張公公,針灸的器具拿來了麼,阿汶按住了,我要金針扎它的百會、人中……
嗚,慘叫聲再起。
「殿下這狼兒有**位麼」
「應該有把,試了就知道」
「醒了醒了」小丫頭的拍手叫起來,伴隨的是嗷嗚嗚……
一時類似小狗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在喧鬧的角落裡,謝靜靜的展開一折紫的便箋,幾行淡淡細細的字跡印入眼簾,
開,正是一幅新流行的文體,新樂府薩蠻》
「花明月黯籠輕霧
剷襪步香階
畫堂南畔見
奴為出來難……
華美工陳的辭藻中,透出灼熱如廝的情句。
頓似在她心頭打翻了記憶的五味,濃濃淡淡的滋味,點點滴滴浸染在心頭,她靜靜的想著看著,玉淨的面容暇柔無波的,誕開一縷濃的讓人心顫的紅膩,最後又變成嘴角泛出的點點笑紋……
胡兵南進,這是各地守臣的失職,足以成為敲打他們的理由,這也是我與張鎬會面的原因,為此我在那些傢伙那裡獲得了足夠的錢糧和補充。
渡海而擊,蛙跳戰術,我沒想到史思明的部下,還有這種前軍事素養,古代山東之境雖然頗多天然良港,但都尚未開,真正適合連人帶馬的大型運輸船隊登陸的地方,無非在登萊之地。再加上我的一點私心,因此我把幾路人馬匯合的地點設在了登州。
另一些方面.
真相是殘酷的,地方勢力中,顯然某些人和令狐潮,有所秘密的協議,或者說存在某些心照不宣的東西。用放敵過境,縱容攻打洗劫某些地方,換取不侵犯勢力範圍,卻保持外部壓力的代價,這樣可以名正言順的以抗敵保境為名,繼續搜刮錢糧,擴募軍隊,一待將來。顯然,坐擁實力而待估身價的想法,也不是我一家的專利。
這也是張鎬為什麼.急沖沖的就輕易放棄了對龍武軍南下的質訊和探究.而對那些河南守臣著手整肅的緣故.道理很簡單.既然這些叛軍能穿過官軍的防守,出現在|.的緣故,
因此有些東西是必須弄明白的,結果不小心順帶的全面清查之下,也不免讓一些爭功諉國,間死不救,乃至陰使盜徒劫殺旅人之類,本來屬於灰暗中的東西,如春陽薄雪一般的暴露出來,閭丘曉顯然只是正當其的一個犧牲品而已。
那些登州的官吏雖然對我不願進城接受招待,而是直奔登州港來,頗有些疑義,但還是保持了足夠的恭敬和小心,派了好些隨員前來安置。
「大人請看,這就是登州港了」
這個年輕的通事郎,滿面諛笑的介紹道
「登州又稱東牟郡,設有中都督府。牟平、黃縣、文登、蓬萊思縣,置有東牟守捉和平海軍,其中平海軍有舟師,計有大小舶一百三十七隻,當然現下是戰時,這些船多巡哨在外的,一時見不得」
「土貢有:貲布、水蔥席、石器、文蛤、牛黃。全州共計有戶二萬二千二百九十八,口十萬八千九。兼有銀山,也算是個中等的望郡了」
個個肌肉夯實,而圓健有力,穿著三線部隊守捉兵特有的鑲釘短皮甲,甚少槍矛而多刀斧牌具,顯然是為了利於接弦跳船的水戰,只是那種面上的精悍,讓人印象深刻。
「貴治下兵將精壯,竟不下河朔勁旅啊」我心道這算不算是古代的陸戰隊
「大人實在說笑了,本地素來貧瘠艱險,多鹽灘淺澤,故而好狠鬥勇之徒,民風強悍,今國家有事,正好置團結營,拘束於軍中,倒叫候爺見了笑」
「據說令狐逆黨流毒河南,濟陰諸郡望風而降,唯有貴地,為賊眾曾幾過而不克,也算是保境有方了」
「鄙治有水師為輔,兼以海路通達,雖然圍之而始不斷輸給,始念天恩浩蕩,不敢懈怠,終得未失一地」
他始終回答的滴水不漏
港內林立的船幅帆從,但是卻很冷清,似乎因為戰時的緣故。
能作為重要的船舶修造地,至少要具備三個基本條件,避風良好的深水港口,達的陸路交通,還有就是豐富的林木植被。作為北方歷史最悠久的港口和船造地,雖然因為戰火,一切暴露在城外的障礙物,都被拆除乾淨,但依稀留下的船台石樁,從尺寸和高度看,還可以推測出當全力營造時的規模是如何之大,又是如何之繁盛的。
「大人且看那裡,據說前朝武衛大將軍周法尚,率舟師渡海征高麗的
,還建有周公台等遺跡」
「據說這裡有許多外夷藩船往來市泊……
「正是,因為地理之近,每年都有固定的海流和順風,因此,從登州往海,行船隻要三天兩夜,往新羅要兩天兩夜,往倭國要四天四夜」
「那往幽州薊口呢」我突然不經意的問道「要多久呢」
他頓時目光閃爍了一下,又重新堆起笑容,湊賞前來
「大人實在說笑了,薊口現在是賊軍盤踞,商旅早不通……」
我心中突然感覺到一陣煩惡,那種不得不虛與委蛇,卻將要解脫的感覺。
頭一偏,錯開一道寒光,舊聽空氣撲哧有聲。
就見叮的一聲,混在親軍中的智空出手了,他的一雙肉掌如幻影一樣迅疾如花綻放,將一堆子寒光銀亮的零碎飛擋回去。
「大羅千葉手」對方怨毒的瞪了一眼咬牙道
這時四周激盪的叮噹革刺錯擊聲也戛然而止,他的身邊那些試圖從側翼摸剎上來的從人,紛紛噴出血來,殘斷而倒,顯然被混在親衛中的劍士所格殺。這些傢伙連偷襲,還是按照江湖人的習性,結果擋的了上防不住下,被長槍短刀一併格殺。
他毫不猶豫的急蹬而退,飛身起落,卻被射連弩穿了幾穿,像破敗的人偶一樣,跌落下來。
只聽才點燃放出轟的一聲告警號炮。
殺聲四起,那些船幫、貨棧等建築物裡,剎那間擁出無數的甲士,寒光利刃的密織如林的簇殺過來。那些臨近的守捉兵更始翻臉狠狠抽刀斬向附近的龍武軍,剎那紛紛血光噴濺。
當值親衛的正是,魚同的銳字營,聞聲而動,雖然有少數為附近的亂軍所圍剎,但是大部分還是成功的聚攏到我身邊,用手攜的小盾掩護這我向內退去。
仗這建築的延擋,挽弓急射,極有準頭的放倒一大片,少數後退不及的掙扎幾下,就淹沒在敵兵的大潮中
但另一方面,從海水翻滾著,抽冷鑽出來,將正在棧橋上激射的押衙衛士,拖上下去,防的了上防不了下。不是被紮住腰協,就鉤住腳裸,翻下水去再也沒有露出來。這些都是追隨我多年活下來的老兵,雖然稱善戰,但都是北人,在水中就絕對討不得好去。
「快離開水邊」魚同急忙高喊著,整齊有序的交替掩護,紛紛退入港內。一邊推倒一些堆積的箱籠貨物,迅擺弄成曲折錯落的掩體。
「還有多少人」我背靠倉房,吐了口氣說,
「押衙軍兩隊,銳自營一團,具在這裡了」他沉靜的回答。
待到外圍,合圍完成。
幾扛大旗高高昇起,我頓時明白了許多疑惑的東西,為什麼令狐潮能夠憑借一支流寇一樣的軍隊,席捲河南而經久不衰,屢敗屢戰,愈挫愈勇,每次被打的幾乎全軍覆沒總能捲土重來,最後幾乎將守成專家逼上絕境,如果有這麼一個源源不斷輸血供應的跳板,再加上一支隨時方便登陸的船隊,……
我還是托大了,低估了這些人的決心,本以為只是有人暗中私通,但沒想到事情比我想的更嚴重,既然叛軍可以在登州港公開出現,那出現在城裡也不會太讓人意外了,像這麼一個釘子藏在官軍的腹地,只要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北上可以腹背夾擊官軍,南下可以攪亂江南。
令狐殘部,就藏在這登州港裡,我這算不算是只見送上門去的好事。
既然肯把這些深藏的底牌都掀出來,那至少是覺得有完全的把握了,至少有把握讓眼下知情的存在一個都不留活口。
而我把主力都防在防備城裡的變故上,看著登州城方面的火光,城外大營那裡也該遭到了突襲把。
一下想了這麼多。
雖然局勢很糟糕,但是我的心反而如雪浸的平靜下來,臨機指揮,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好了。
不過對方也似乎準備不足,動相當匆忙的樣子,居然都是短兵。這才看出這些安東兵的厲害,可不只僅僅是在山地的戰鬥,在貨棧倉房的城廂中,三五一群用長兵器與這些只有短刃的優勢伏兵周旋,竟然不落下風。
因為是隨行,並非戰前,都只帶了一扎的備用的箭石,雖然滿深是血的魚同,高喊要節約,但還是用的很快,越來越多的虞侯兵射光了手中的箭只,怒吼一聲,撲入敵從中,以決死換殺數人。但也只是杯水車薪的稍稍拖延,不多時,連我衛士都派去思處堵截救火,而敵軍射聲隊的加入讓局面更是雪上加霜。
突然外面平靜了下來,沙沙如潮水退去的聲音之後,靜的讓人有些心慌,透過箱籠堆砌的間隙,我看到的卻一片連綿的火把和火箭。
「小心,他們要放火」
站在上頭指揮的魚同,驚呼起來。對方.顯然沒有給我們拖延到援軍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