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南一處土坡上,這地方上不著村下不著店,數千晉綏軍士兵,剛剛停下來,就開始佈置警戒。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上頭說的太清楚不過,太原決戰,保衛太原。
傅作義帶領兩萬綏軍將士,固守太原,整整打了半個多月,但讓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兵敗如山倒的場景,還是讓他們趕上了。
自從太原退兵,防守太原側翼的中央軍十四集團軍渡過汾河之後,一場你追我趕的逃跑景象,讓整個二戰區所有參戰高級軍官都無法預料。
雖說晉綏軍有些損失,但還是沒有到一觸即潰的地步。
閻錫山累的已經不成樣子了,兩鬢的頭髮差不多都白了。十天從太原逃到黃河邊上,眼看再跑下去就是黃河了,閻錫山再也不敢跑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跑,山西就不是他的山西了。
「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都來了。飛來橫禍,飛來橫禍啊」筆直的軍裝也斑斑點點的,臉上還算乾淨,但早就沒有那副精明,幹練的樣子,反而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楊愛源強作精神,走到閻錫山身邊,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安慰道:「主任,你別太擔憂,我軍主力沒有損失,大部分都進入了呂梁等地,依托黃河和西北的工事,日軍想要一口吃掉晉綏軍也是癡心妄想。」
「話不是不假,但你想想看,我這個二戰區司令都快跑的沒影了,這山西的一千一百萬老百姓還會有希望嗎?」閻錫山憤憤不平的說道:「老蔣倒是可以安心了,我打了敗仗,他就會幸災樂禍,至少也不用防著我了。」
楊愛源低頭小聲道:「主任,你不是常說『擁蔣不忘反蔣,抗日不忘聯日,聯工不忘反共。』現在局勢對我們來說也不算太糟糕。」
楊愛源有些話沒有說,怕刺痛閻錫山。
日本人進攻山西,不就是為了爭奪山西的資源嗎?大同的煤礦,代縣的鐵礦他們不都得到了嗎?加上同蒲線、平漢線、平綏線都在日本人手裡,這山西及其周邊的鐵路也被日本人握在了手裡。
相信日本人也不會對二戰區的其他部隊一逼再逼,不消滅乾淨,不罷休了。
至少,就靠這麼點十幾萬的日軍,想要進山圍剿,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太行山,呂梁山,都是從長城一直延伸到黃河,方圓十幾萬平方公里,日軍想要圍也是力不從心,想要剿更是困難重重。
「你是不知道啊日本人的心思歹毒的很,要跟我談判,不過是想讓我這張老臉給他們在北平組建的偽政府出面,他們找的那幾個人根本就上不得檯面。」閻錫山心中不由的叫苦。
報告——
「主任,東陽關失守。」副官拿出一份電報,交給了閻錫山。
電報上很醒目的寫著,長治危機。這段正好是川軍二十二集團軍的一個軍在駐守,兵力上不足於抵抗日軍的機械化兵團,能守多久也是一個未知數。
閻錫山呆呆的拿著手中的電報,不經意間,滑落至地。楊愛源心中焦急不堪,連忙拿起電報,一行醒目的字,讓他也都不知道如何處置。
從內心深處,他希望閻錫山能夠將二戰區的指揮部搬到呂梁,依托大山中的道道坎坎,日本人即便想要找他,都難。
但閻錫山並不想躲到大山之中,反而一意孤行進入了東條山。這地方,山不多,只能佈置狹長的防線,防禦起來特別困難。這還不是主要的,因為這裡從名義上說是前線,是日軍突破黃河沿線的重要防線。
向西可以威脅黃河中游重要的渡口,風陵渡。向東可以進入豫東,晉城等地,給養也容易補給,只要背後的河南戰場在一戰區手中,東條山也不會容易丟掉。
但只要日軍在周邊佈置一定數量的重兵把手,東條山防線不過是形同虛設的一條防線,打下東條山防線,意義也不大。
楊愛源突然想到了40軍就在新鄉等地:「主任,如果讓40軍協防我軍側翼,在晉城站住腳跟也不是個難事。」
「他們不難,我心裡難啊」閻錫山捂著自己的胸口,失聲道,用手杖指著遠處的那些戰區參謀們,低聲說:「就我們手中的這點兵力,說多了,兩個軍。這個戰鬥力你知道,我也清楚。只要河南的焦作、山西長治一丟,晉南就是一塊死地。能守得住嗎?」
要是二戰區的司令部都被日軍給端了,那麼還談什麼守土抗日。東條山地裡位置不好,但好在背後就是河南,加上黃河沿岸能夠渡河的地方不多,只要控制著一兩個渡口,只要戰事不利,還是能夠走的出去的。
閻錫山心裡明鏡似的,楊愛源肯定知道他心裡的想法。
主要是楊愛源還覺得晉綏軍有機會,只要日軍主力撤離山西,憑借民眾的支持,抗戰就絕對不會是一句空話。所以才會偏向於去晉南,這樣能和在東線的晉軍練成一片,多一些籌碼。
可閻錫山知道,很多晉軍將領都是心中打著小九九,在失去了兵工廠之後,他這個名義上的總司令,能夠給予他們的緊箍咒,也幾乎就不存在了。
12月中旬,南京城破,日軍正式宣告淞滬戰場勝利。
在這一天裡,南京城內的巷戰也正是打響了。大量的部隊開始撤離,渡江進入江蘇和安徽等地。
淞滬抗戰後半段,從上海到南京的300公里防線上,那些永久工事並沒有讓日軍駐步不前,但還算有序的撤退,至少被打散的部隊還是不多見。
但是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就損失了15萬軍隊,這讓很多人都愁雲慘淡,在武漢,以汪精衛等人為代表的國民黨元老,對蔣介石的抗戰開始不滿起來。連帶著剛剛成為武漢衛戍司令的張學良,也是被這些遺老遺少們有一句每一句的奚落著,尷尬不堪。
沒有軍隊,也沒有控制國家經濟命脈的這些人,也只能發發牢騷而已。底氣不足的喊幾句要求和談的口號而已。
作為蔣介石來說,他早就明白,南京是守不住的,但是一定要守的道理。首都,如果一槍不放,就放棄,會讓抗戰的熱情,頓時跌落谷底的。
除了傷亡和部隊的損失,讓他有些惱怒之外,其他的都在他能夠承受的範圍內。
就像蔣介石等國民政府的軍界要員,都是曾經留學東洋,對日本的情況也有一定的瞭解。就日本的經濟狀況,不像美國和英國,底子是很薄弱的。軍費主要支出以海軍為主,陸軍即便是全國動員令後,兩年內,也只能組建一支一百五十萬左右的陸軍。
而蘇日兩國的微妙關係,讓日軍只能在東北駐紮大軍,關東軍的規模至少是在四十萬——五十萬之間。本土的防禦,也需要五十萬的部隊,最後進入中國戰場的軍隊,就不會超過60萬人。
但華北和淞滬兩個戰場就拖住了這麼多的日軍,整個戰局已經再向中國有利的方向發展。
而且,從請報上看,日軍接連兩場大戰之後,兵力上的損失已經不下十萬人。
日軍渡江後,並沒有急著追擊中國軍隊,反而在安徽等地建立的工事。顯然是準備北上,而山西的戰場也漸漸的進入尾聲,華北方面軍南下已經成為既定事實。
新組建的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看著手中的部隊番號,苦笑連連,將統計數據遞給白崇禧:「健生,第五戰區好大的編制啊中央軍、桂系、粵系、ZG的40軍、東北軍、川軍、還有地方軍,宋哲元,韓復矩,這怎麼可能指揮的動呢?」
第五戰區就是雜牌軍,從山西退下來的那些川軍更不要說了,槍裡連子彈都沒有了,這仗怎麼打?
「我可是挺羨慕你的,第五戰區編製很大,實際能夠指揮的部隊也將近有一半人,燒高香都找不出的好事,落到你身上了。」自從當上了參謀總長,但是這日子算是空閒了下來。蔣介石在戰略上聽陳誠的,前方的部隊由那些死忠於他的將領帶領,自然沒有他這個總參謀長什麼事。
加上前段日子,程潛當總參謀長的時候,那位湘軍的老將,比國防部的門房都要空閒。
耐不住寂寞的程潛,自然要找點事做,被蔣介石一腳踢到一戰區,當了戰區總司令,但這個司令長官,只能指揮司令部裡的人,底下的軍隊,沒有一支聽他老人家的。
相比之下,李宗仁還有一支從廣西來的子弟兵,就是廖磊的第二十一集團軍,還能派上些用處。
桂繫在28年損失太大,十年時間都沒有緩過來,要不然也能像閻錫山那樣,用晉綏軍作為戰區的底子,組建部隊防禦了。
李宗仁聽著就不樂意了,佯裝生氣道:「健生,你是消遣我來的,還是來給我出謀劃策的?」
「德公,你聽我說。你這戰區裡戰鬥力最強的是那支部隊?」白崇禧笑瞇瞇的問道。
「要論戰鬥力,就集團軍一個層次,也就是顧祝同的二十四集團軍,但真要真槍真刀在戰場上比比,不見得比廖磊的二十一集團軍強多少。」李宗仁擔憂的說道,二十四集團軍他指揮不動,這已經是事實了。
說白了,李宗仁手下的七個集團軍,有兩個,不是聽他這個戰區司令的,而是聽軍令部的。
「您別急啊聽我慢慢跟你說,宋哲元跟老蔣不對付,主要是軍需上一直得不到補充,而宋哲元一氣之下,說了些,做了些,不理智的事。也在原29軍上下失去了威信,事實上,三十三集團軍已經被張自忠控制了,他這個副司令已經擁有司令的權力了,我估計軍令部提升張為司令的命令很快就要下來。」
白崇禧的話讓李宗仁樂了:「他可是一戰區的,即便暫時歸五戰區指揮,也是借調過來的。」
「德公,你先別忙著下結論,再聽我說。40軍你不陌生吧」白崇禧神秘道。
李宗仁一推身前的文案,也搞不懂是怎麼回事,請白崇禧回來商量戰事,為什麼總是扯一戰區的人:「健生,你不會就覺得我五戰區兵多,將寡,都是一群烏合之眾,怎的?」
不過,李宗仁回過頭來,想了想,點頭讚許道:「不過你說的那個40軍,卻是不錯,關鍵時,能頂一個集團軍用。可我們跟他們,那是一道鴻溝,當年清共,你我都做了,想要撇乾淨想都不要想。」
「您只要在徐州,虛席以待,宴請一次曾一陽,他來了,就說明這事好辦。如果不來,這五戰區最強的一個軍,您也指揮不動了。」白崇禧一推手中的部隊番號,李宗仁低頭一看,就寫了十幾個字。
『拉攏川軍,聯合西北軍舊部,重用40軍。』
副官——
到——
「你馬上將這份電報發出去,記住一定要等到回電,我在司令部等著你。」李宗仁用鉛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了一行小字,交給了他的副官,一再囑咐:「記住,電報的級別是絕密。」
等副官走出了戰區司令部,李宗仁意猶未盡的對白崇禧詢問道:「你還沒有說第三集團軍,韓復矩的十萬人,這是山東的地主,裝備上也不差,又是家鄉作戰,不應該不重視。」
白崇禧不屑的一笑,彈了彈煙灰:「韓復矩也是一個小人,投蔣之後,又反蔣,他以為事情做得隱秘,就沒人知道了?加上他在山東搞什麼清查,都查到戴笠的頭上去了,能好的了嗎?又跟石友三等人來往過密,一直有不臣之心,前幾年還通電逼老蔣下台,蔣介石能夠容忍他這麼多年,還不都是GCD鬧的,這回韓復矩要是率領部隊死戰到底,他或許還能有一地自保,不然……」
白崇禧搖頭歎息著,民國的政治舞台就是這樣,反對這個,反對那個。今天是同盟,明天成敵人。但這些都是有根基的政治大佬玩的遊戲,那裡是像韓復矩這些毫無根基的人玩得起來的?
當年,桂系也差點因為玩的過火,差點被玩死。
李宗仁,白崇禧兩人都是逃到香港躲了一年多才回來的。另外一個桂系的大佬,黃紹竑乾脆,就投靠了蔣介石。
試想,一個韓復矩也想在撲騰起來,他憑什麼資本?
白崇禧臨走的時候,對李宗仁低聲說道:「第三炮兵旅已經歸顧祝同指揮了。」
這就是訊號,一個重炮旅被抽調,那麼韓復矩的第三集團軍還有多少戰鬥力,都是很難說了。更關鍵的是,對於士氣上的打擊,更是致命的。
韓復矩即便不想退兵,也不得不退兵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