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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們旋抹紅妝,擠在棘籬前爭看蘇東坡,擠著踏著,篟羅裙都被踏破了!
楊逸有詩為證,蘇東坡一時無可辯解,心裡卻甚是感慨。
詩詞文章方面楊逸自然不及他,但加上赫赫戰功,楊逸已經成為一顆無比耀眼的彗星。
更重要的一點時,楊逸年輕,年輕得讓人忌妒,要說江邊這些浣衣女非為楊逸,而是為他這個六旬老翁而來,未免有些牽強。
蘇東坡長飲一杯,慨然而歎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楊逸從溪邊那群浣衣女子身上收回目光,淡淡地笑道:「蘇學士何鬚髮此感慨,以蘇學士之名,必是萬世盛傳,人生到此,夫復何求?」
蘇東坡本是個胸懷曠放之人,聞之哈哈一笑,那絲感慨便隨波而去,胸中只餘浩渺煙波、紅葉白雲。
他一撫長鬚笑道:「秋光如許,任之可有佳作?」
楊逸答得乾脆之極:「在蘇學士面前,我堅決不作那班門弄斧之事!哈哈哈……」
兩人閒聊間,岸邊擁來十幾個年輕的士子,彼此猶豫了一下,其中一個出列,於水邊長身作揖道:「學生農實秋,就學於石鼓院,敢問船上可是蘇學士和楊知州?」
隨著他躬身作揖,他身後十來個士子也齊齊施禮,江風吹佛著他們的青衫,感覺異常飄逸而付有朝氣。每個人臉上帶著謹小慎微而又激動難抑的神情。
蘇東坡望了楊逸一眼。含笑不語,楊逸玩世不恭地笑道:「我得感謝各位,將我與蘇學士相提並論,讓我這骨頭都輕了四兩啊!站在船頭,大有欲乘風歸去之感,哈哈哈……」
楊逸如此打趣,蘇東坡也不禁放聲笑了起來,那叫農實秋的士子有些尷尬,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倒是不遠處的浣衣女子們笑聲響亮了許多。
楊逸接著有些為難地說道:「爾等也瞧見了,我與蘇學士這兒只剩半壺酒。實在沒法請諸位共飲,你們看……」
楊逸這話雖然說得客氣,卻分明有逐客之意,水邊的士子不免都大失所望。正要施禮離去,卻聽楊逸又說道:「蘇學士兩袖清風,沒錢請客,不過蘇學士向來樂於提攜後進,我就經常得蘇學士提攜,原因嘛,是我經常請蘇學士喝酒!哈哈哈……」
「任之你……堂堂知州,如此玩世不恭……哈哈哈……」蘇東坡先是氣得兩眼上翻,接著又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模樣甚為有趣。
那些士子卻不管這些。大喜之下紛紛說道:「還請蘇學士與楊知州屈尊前往平夏樓,學生等……」
「什麼平夏樓?俗!這兒秋風送爽,鷗鷺群飛,隔斷紅塵三十里,白雲紅葉兩悠悠,可比當年的山陰蘭亭景致差?」楊逸笑得就像引誘小紅帽的狼外婆,「最後我得聲明一下,你們請的是蘇學士,不關我的事,我這嘛……呃……要不要我迴避一下?」
「楊知州說笑了!還望蘇學士與楊知州稍侯。學生這就去辦些酒食前來!」那叫農實秋的士子生怕蘇楊二人反悔似的,匆匆一揖連忙向城中飛奔而去。
除了其中幾個跟他回城外,其他人站在水邊,經楊逸這翻打趣,他們倒放鬆了許多。臉上神情卻更為興奮了;
楊逸提起的蘭亭舊事,那可是他們這讀人最難割捨的情結啊!
今日若能與蘇東坡、楊逸飲於碧江邊、紅楓下。這等雅事已足以一生回味了!
農實秋幾個行動驚人的快,楊逸他們才閒聊一會兒,他們已經僱車將酒菜拉出來了!倒也不是什麼名貴佳餚,而是一些清雅的菜色,更多的是些果點小食,而酒卻足足買了三十壇!
楊逸幾人下得船來,一齊散坐在水邊草石上,江波輕拍岸石,細沙上一鴻半爪點綴其間,下游少許,浣衣女們捨不得離去,不時殷殷張望過來!
眾人且飲且淡,一眾士子哪裡肯放過向偶像請教學問的機會,你一言我一語,縱論諸家百子,細討詩經史子集,凡問楊逸的,他多是將問題轉給蘇東坡,誰讓他是文壇盟主,學術泰斗呢?
蘇東坡才華那沒得說,沒人能問倒他,作答時往往是妙趣橫生,精彩之極,就連楊逸也受益匪淺。
蘇東坡被問多了,大概也感覺有些無趣,便撫鬚笑道:「老夫這兒有一上聯,諸位來對下聯如何?」
這等於是要考校眾人了,十來個士子更是高興,這是絕佳的機會,若自己的下聯能得到蘇、楊二人讚賞,那麼從此必定名聲鵲起,若能得到倆人推薦那就更不能說了。
眾人紛紛拱手說道:「請蘇大學士示下!」
蘇東坡靠於青石之側,秋色江波為背景,盡顯灑脫清雅之態,他輕揮大袖吟道:
那堪吟白傅詩,琵琶人老,楓荻秋聲,歎幾個遷謫飄零,相逢處且休說故宮繁華,他鄉淪落。
這上聯一出,江邊頓時寂寂無聲,唯余江波輕響,都知道蘇東坡的對子肯定不好對,但這對子一出,還是讓他們暗暗哀歎;
這上聯用了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典故,渾然天成,意境深處,格調十分高雅,且滿帶著感懷身世之歎息。
若是對得不好,不但得不到賞識,反而徒惹人笑話。一群士子沉思暗歎,連旁邊的清娘也蹙著一雙蛾眉思索著。
楊逸看得十分有趣,不禁抻手捏捏她的小臉,少女不依的噘嘴橫了他一眼,又低下螓首思索,那認真的小模樣逗得楊逸呵呵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引來了蘇東坡的注意:「任之可是有了下聯?」
楊逸見場中士子皆對不上。便也不再推辭。端酒在手長飲一杯後輕輕誦道:
此便是邯鄲道,雖夢初醒,黃梁久熟,覺畢生功名富貴,霎時間都付與微茫煙水,縹緲江波。
這下聯一出,水邊頓時響起陣陣喝彩聲、驚歎聲,楊逸的下聯借用了黃粱一夢的典故,抒發了功名寶貴如過眼雲煙的豁達情懷;
不但意境與上聯完善銜接,而且還帶有對蘇東坡的勸慰之意。此聯一出,士子們望向蘇楊二人的目光更是熱烈了。
最是清娘,一雙眸子比星辰還亮,滿是崇拜之意。別人怎麼看楊逸無所謂,但清娘這麼熾熱的目光,著實讓他無法消受
他轉頭笑吟吟的地說道:「蘇學士才情太高,咱們對得累,這樣,我來出個簡單點的上聯,可好?」
「請楊知州示下!」還有機會,眾人連忙出聲答道。
這時環州城南的感恩寺恰有鐘聲悠悠傳來,在水面上隱隱迴盪,楊逸隨即持杯吟道:
風聲、水聲、蟲聲、鳥聲、梵唄聲。總和三百六十擊鐘鼓聲,無聲不寂。
的確是無聲不寂,場中一下子又沒聲了,生們眉頭都皺成了一團,這回輪到蘇東坡呵呵而笑了,卻聽清娘忽然嬌聲道:
月色、山色、草色、樹色、雲霞色,更兼四萬八千文峰巒色,有色皆空。
十幾道目光一子下齊刷刷地向清娘望來,這下聯對得好,對得妙。月對風,山對水,聲對色,寂對空,妙不可言!
連蘇東坡都不禁叫了聲好!清娘倒有些不好意了。畢竟年紀還小些,一時再也不敢抬起頭來。
楊逸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笑道:「清娘不必拘束。大家坐而論文,隨意就好!」
「嗯!」清娘輕應一聲,臉上嫣紅未退。
蘇東坡與楊逸各出一聯,眾人都沒對上來,便不好再出對了,話題又回到經學之上。
那農實秋突然問道:「學生聽聞遼臣耶律儼曾分別問過蘇大學士與楊知州同一問題:孟子以『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曝之,皓皓之不可尚已。』頌揚孔子,夏陽比秋陽之光更為熾熱,孟子為何不用夏陽而贊?
楊知州答的是夏陽一味過烈,而秋陽既不失熱烈,又不失謙和,正合儒學之道,是以孟子以秋陽頌揚孔子;
而蘇大學士答的是《孟子》一用周歷,所以孟子所謂秋陽,其實是指夏歷中五、六月時之烈日。
學生覺得楊知州與蘇大學士所方都有理,不知當信哪位的,今日正好兩位當面,可否請楊知州與蘇大學士給學生解惑?」
蘇東坡望了望楊逸,呵呵地笑了起來,農實秋這問題部問得是夠尖銳的,不好答啊!
楊逸哈哈笑道:「論賞識我差蘇學士十萬八千里,自然是以蘇學士答案為準,我當時並不知《孟子》一用周歷,不過隨意戲耍契丹人,契丹人邯鄲學步,諸位隨便去一個,也能教他們俯首帖耳,哈哈哈……」
真是這樣嗎?從耶律洪基和耶律等人流傳到中原的詩文來看,顯然契丹人並不像楊逸說的那麼不不學無術;
楊逸能鬥贏他們,這本身就說明了楊逸學問不凡,這會兒當眾承認自己不知《孟子》一用周歷,倒讓人對他的心胸更為佩服了。
江風陣陣吹來,那些浣衣女子走近了許多,一個二個側耳傾聽,如癡如醉,酒到多時,紅顏紅楓相交映,白雲清波輕飄蕩,讓人心曠神怡。最後蘇東坡提議,讓在坐士子吟誦自己的即興之作,這等於是又給了他們一次機會。
眾人依次起身,徐行吟誦,或是《洞歌仙》,或是《西江月》,各自隨意,其中倒也有幾首不錯的詞作,那個叫農實秋的士子便得到了蘇東坡的稱讚,讓眾人羨慕不已。
士子們吟誦之後,又向蘇東坡和楊逸索詞,這樣的聚會,若是只有他們的詞作,而沒有蘇楊二人的詞作,未免美中不足。
蘇東坡不必說,詩詞一道對他來說那是信手拈來,皆成佳作。輪到楊逸時,他輕撫清娘的小腦袋笑道:「我這是江郎才盡了,就由我家清娘來代作一首,清娘!」
雖是即興之作,但沒什麼限制,其實楊逸就算撿來一首,也不會差,但清娘喜歡這種以文會友的聚會,楊逸寧願讓她多玩一點,開心一點,清娘的笑,是最美的笑!
清娘果然並不怯場,婷婷而起,徐行幾步而婉轉輕吟道:
江上風來波浩渺,
秋已暮、紅稀香少。
水光山色與人親,
說不盡、無窮好。
蓮子已成荷葉老,
青露洗、蘋花汀草。
眠沙鷗鷺不回頭,
似也恨、人歸早。
聽了這詞,眾人怕是再也忘不了這個浸潤著詩香墨韻的少女了,娉婷之姿,如花之妍,如葉之清,秋風拂動的衣裙,如雲霓輕舞,綽然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