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以前在人們內心世界裡,陽關就是中原大地和西域的分界點,漫漫的絲綢之路,進了陽關就算是到家了;而出了陽關,就是走出了心靈的家園,那邊將是一個陌生的、荒蕪的、充滿未知和艱險的世界。
而現在,河西走廊被黨項人隔斷已經六七十年,商旅不通,陽關對於中原人來說就更加遙遠了。
神宗熙寧年間,之前一直互相仇視攻伐的青唐吐蕃和西夏關係逐漸緩和,雙方已經開始和親了,青唐吐蕃佔據著隴右之地,正所謂得隴望蜀,隴右俯控關中和巴蜀之地,一但青唐吐蕃與西夏結成同盟,對大宋來說將是致命的威脅。
鑒於戰略態勢對大宋越來越惡劣,英明果敢的神宗皇帝毅然啟用王韶為帥,拉開了轟轟烈烈的熙河開邊,王韶從一個遊俠突然間變成元帥,他沒有辜負神宗皇帝和王安石的重托,千里奔襲,迂迴合擊,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最終盡奪青唐吐蕃佔據的隴右之地,為了大宋的生存空間,在西疆築起了一道新的屏障。
自王韶奪取青唐之後,青唐城被大宋更名為西寧州,這裡也成了大宋往來西域的邊城,但從西寧往西域,要翻越許多高山和柴達木盆地,才能到達於滇,道路比出陽關難走十倍,特別是這種風雪連天的冬季,這條崎嶇艱險的道路上,行人幾乎絕跡。
而就是這樣的季節,西寧城外卻有一支幾十隻駝馬組成的商隊,準備冒著嚴寒翻越雪山沙漠前往西域。
四周原本青翠的山上,此時已是白皚皚的一片,放眼望去,前路風雪茫茫;
阿蘭眼淚一直流個不停,拉著李湘弦的手哽咽難語。
「阿蘭,別哭了,若是能找到光明神的經典,我一定會再回來的。」
李湘弦也是滿眼淚光,回望蒼茫的中原大地,目光透過千山萬水,落到遼東的方向,那裡,還有她唯一放不下的牽掛,此去迢迢萬里,關山險阻,誰又知道能不能再回來呢!
「娘子,可是我說那邊連光明神像都被倒毀了,光明神的信徒已被迫信奉伊/斯蘭教,河中哪裡還有什麼光明神的經典?娘子你又從小長在中土,去了河中人生地不熟,這可怎麼找啊!娘子,要不別去了,楊大人既然答應幫你,咱們去找他,他連遼國都打敗了,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李湘弦含淚搖搖頭說道:「我爹娘都死了,他們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光明神聖潔的光芒能照遍中土大地,我想過了,中土與別的地方不同,它能容得下道家、佛家,之所以容不下光明神,除了之前咱們行事不夠磊落之外,主要還是咱們沒有能令人信服的經典;
沒有經典,咱們就只能永遠躲在陰暗處,得不到別人的認同,所以這次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經歷怎樣的艱辛,我一定要找回光明神的經典,阿蘭,咱們就此別過了,你若有緣見到他,就替我向他說一聲對不起!我答應過他要回到他身邊的,可是…….」
阿蘭再也忍不住,放聲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哽咽道:「娘子,你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阿蘭等著你,你放心,我一定會去和他說清楚你的苦衷的;娘子,你一定要回來啊……」
李湘弦無言以對,只能含淚點點頭,望著前路漫漫的風雪,有多少未知的凶險等著,她又怎能保證一定能回來。
兩人依依握別,一串駝鈴輕響,商隊緩緩啟動,阿蘭站在道旁,看著李湘弦的身影漸去漸遠,最終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雪山默默,幽絕斷人魂,風雪那邊,最後傳來李湘弦淒婉的清唱:
長路漫漫,萬里風煙野狐哭。
情歸何處,誰知相思滴滿路?
天涯易老,曉來殘月冷如刀。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我愛的人啊,在黃昏想起我時,請別記恨!
我的骨頭上刻著你的名字…….
風雪越來越大,寒氣越來越重,楊逸努力地為清娘營造出一個溫暖的環境,車子四壁都釘上了厚厚的毛皮,還在車子四角各置了一個火爐,外面風雪雖大,車內卻是暖融融的。
清娘絲毫沒有因身處茫茫雪原,而生出淒苦之感,對此刻的她來說,只要跟在楊逸身邊,走到天涯,天涯便是家。
詩書筆墨是清娘生命的一部分,只要停車,她便會研墨細書,把一路上的風土人情,奇聞趣事記錄下來,當然更少不了一首首清新的詞作。
每當這時,小翠便常會跟著學舌,很討人喜歡;而小白則安靜地坐在她身邊,彷彿守護著心中的女神。
今夜宿營於一座小山南面的背風處,楊逸查看完紮營情況後,回到車裡見清娘正在紅箋上落筆。
楊逸之前灌了她幾口老酒,以御風寒,她雙頰因此紅丹丹的,車裡彷彿盛開了一枝桃花。
一見楊逸回來,清娘俏生生的橫了他一眼,說道:「楊大哥,都是你灌人家酒,你看,人家都寫不成書了呢!」
楊逸伸出一指在她嘟起的小嘴上輕彈了一下,呵呵笑道:「清娘,這你可就錯怪我了,據說前唐張旭每次動筆前,都會先喝個酣暢淋漓,下筆才有神呢!」
「哼,楊大哥又胡說,張旭寫的是草書,喝醉了自然無礙,人家寫的是小楷,怎麼一樣呢?」
「好吧,我把『胡說』上繳給你好了!哈哈哈……」
「嘻嘻!」
楊逸拿過紅箋,發現她寫下的是一首新作的《如夢令》:
行盡天涯塵路,
胡天風雪日暮,
今夜宿誰家?
寶馬香車轆轆。
且住,且住,
最愛雲腳底處。
細看紅箋上的筆觸,確實有些歪斜,但整詞格調非常不錯,楊逸一見心喜之,以她這種年齡和閱歷,有這樣的詞作已經非常難得了,而且詞中透出一種隨遇而安,心無掛礙的曠達情懷,這才是楊逸高興的主要原因。
「清娘,這是你的新作?」
李清照含笑點著小腦袋,帶著小小的得意,又有幾分窘迫,臉上亦喜亦憂,唉,少女情懷總是詩!楊逸猜也猜不盡,但他知道現在自己該做什麼。
他很快又把詞作仔細看了一遍,臉上露出驚歎的表情說道:「清娘,這真是你作的嗎?」
「嗯嗯!」小腦袋繼續點著。
「妙,妙不可言,來,讓楊大哥好好品品,再品品,真是韻味無窮啊……」
「楊大哥你最討厭了,老逗人家!」
「我說的可是大實話,可沒逗你,這詞真的太好了,天涯之旅,風雪初晴,殘陽斜照,仙衣霓裳,如夢如幻,我也最愛雲腳低處,走,咱們一起去看晚霞……」
「嘻嘻,楊大哥快抱我下去!」
「你不怕他們看見?」
「才不怕呢,人家還小!」
「嗯?你不是說你長大了嗎?」
「呀!楊大哥你最討厭啦,人家又變小了嘛!」
「神奇!太神奇了,和你的詞一樣神奇……」
「你還說!抱不抱嘛!」
「當然,誰跟我搶我跟他急!」
「……」
兩人騎著烏雲蓋雪,駐馬山頭,放眼望去,地平線上山嵐如黛,殘陽如血,下面是一望無邊的千里雪原,天空上是熱烈燃燒的晚霞,一紅一白交相輝映,交織出一幅雲蒸霞蔚的壯麗景象。
倆人都沒有說話,坐在馬上靜靜地看著這難得的美景,隨著夕陽慢慢沉下山嵐,天邊的紅霞漸淡,變成了淺赭淡青的顏色,彷彿天公正在作畫,把各種色彩潑到紙面來,隨意地點染著,給人營造一幅如夢如幻的畫捲來。
「楊大哥快看,那是什麼,好美啊!」李清照突然伸手指著地平線,驚詫的感歎起來。
楊逸也看到了,遙遠的地平線那邊,好像突然刮起了一場風暴,地上的雪花被捲到空中,翻湧不息,遠遠望去真的很壯觀,很快,一條黑線出現在地平線上,就像天邊漫過來的一片黑雲,越來越清晰……
「是騎兵,咱們快回去!」楊逸顧不得和清娘解釋,一抖韁繩,烏雲蓋雪便揚蹄長嘶,飛快的衝下山來。
一回到臨時營地,楊逸先找到遼將莫桑,而此時的莫桑還毫無所覺。
「莫桑將軍,北面有一股騎兵順風而來,很快就到,你快帶人迎上去看看,是不是貴國的軍隊!」
楊逸的聲音聽不出焦急的意思,莫桑一聽,心裡卻嘎登一下,暗道一聲不好,立即下令五百遼軍著甲上馬,片刻功夫便呼嘯著繞過山包向北迎去。
楊逸期待了好些天,走了這麼多冤枉路,自然希望遇到的就是遼國部族的叛軍。
但現在有一個問題,若對方真是阻卜等部的叛軍,楊逸與他們沒有聯繫過,到時會不會對自己也下手還難預料。
因此他也命令馬漢卿等人全部著甲上馬,連李清照也被他套上了一件皮甲,做好萬全準備。
楊逸希望能有機會避開莫桑,和這些叛軍談談,但若是談不攏,就得隨時衝殺突圍了。
他找來一個比較不起眼的侍衛,快速吩咐道:「包毅,你記住,若是來的真是叛軍,而我們無法支開莫桑的話,你便悄悄脫離隊伍,找到叛軍,按我交待的和他們談,你小心點,若是談成了,我給你請功!」
「楊學士放心,小的定當不辱使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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