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太皇太后的死,趙煦給章惇等人復官,招回十來個元豐黨人,這一系列動作、如果說是讓大宋上空籠罩了濃濃的陰雲的話,那麼趙煦同意張商英查封各部公文檔案,加上這次恩科的試題,就是劃破天地平靜的閃電雷鳴。
它就像暴風雨前那幾道霹靂,劃破天空濃濃的陰雲,震耳欲聾的聲威使天地為之顫抖,宣示著一場暴風雨已不可避免。
東京城裡,考完試的學子聚在酒樓客棧間,熱烈地談論著試題的事,討伐的聲音此起彼落,他們沒敢將矛頭直接指向趙煦,而作為主考官的李清臣,就成了他們發洩不滿的最理想的對象,李清臣立即成了大宋第一奸臣,風頭一時蓋過了章惇,甚至有人敢跑到禮部尚書府外砸石頭!
到底有多少學子是在為舊黨打抱不平,不得而知,但有一點,他們學了九年的詩詞歌賦,就盼著有一天金榜題名,現在突然不考這些了!他們九年的心血就白費了,他們的人生彷彿也被人踐踏了,或許,這才是這些士子憤怒的最大原因。
楊逸與覃子桂坐在狀元樓大堂裡吃午餐,他笑瞇瞇地聽著四周士子們口沫橫飛的聲討,結果這些人聲討完李清臣,又把尹英雄拉出來大讚了一翻。
尹焞如今在東京名聲之響,已到了家喻戶曉的地步,便是那些舊黨官員對尹焞也是大加讚賞;
如今你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誰,但你千萬別說你不知道尹焞是誰,否則那是要被人狠狠的鄙視的,甚至可能被人從背後砸臭雞蛋。
這樣的英雄人物,祖宗十八代很快被崇拜者查了出來:
尹焞,熙寧四年生於河南府河南縣嘉善坊,祖尹源,叔祖尹洙,聽著熟悉吧!
就讀於伊皋書院,伊川先生高足,耀眼吧!
楊逸聽了尹焞這份出身履歷,也不禁洒然失笑,難怪啊!尹洙的孫字輩,程頤的得意門生,引用後世一句話,根正苗紅啊!難怪培養出這樣的英雄人物來!
「各位仁兄請了,在下想請教一下,各位可知今科棄考的尹才子住在何處,在下心慕之,想前往請益一翻。」
楊逸一臉微笑的向旁邊的學子詢問著,這些人大都知道楊逸與尹焞有過衝突,爭奪房間的事情不算,前些天異香院的那場豪賭,也早被當作奇聞趣事傳來人人皆知,這下見楊逸這般說,還以為他真被尹焞的品格給感化了,準備去賠禮道歉呢,於是立即有人指點楊逸。
等楊逸答謝過人家坐回來,覃子桂疑惑地問道:「楊兄,您不會真想去找尹焞請益吧?」
「準確的說是請客,不過是他請我!」
「請什麼客?楊兄,這時候去找尹焞麻煩未免有點……」
覃子桂沒說下去,但楊逸明白他的意思,尹焞現在星光閃爍,萬眾奉承,這時候去找他麻煩自然不合事宜。
「雖千萬人,吾往矣!」
「楊兄,你不是教小弟要學會昂首挺胸走路嗎?」
「子桂放心吧!其實愚兄是跟尹焞約好了的,到時他會請來兩位東京行首,其中一位是給你準備的,哈哈哈!」
關於恩科試題的事,士子們反應尚且如此激烈,而朝中那些直接被試題批得血淋淋的元祐黨人,就更不用說了,若不加以反駁,那就等於承認他們這些年來都是在禍國殃民了!
金殿之上,滿朝舊黨肅然而立,京中士子不敢直接指責趙煦,他們這些大臣卻不會客氣,在有些大臣看來,趙煦再能搞事,但畢竟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人罷了。
大宋開國以來一直優待士大夫,養成了他們為堅持己見,而敢往皇帝臉上噴口水的傲然之氣,噴完真宗噴仁宗,一個乳臭未乾的趙煦算得了什麼?
持這種心態的人就包括尚書右丞蘇轍在內。
不管殿中大臣說什麼,御座上的趙煦都很少說話,沉默以對,這更激起了元祐大臣的抗爭之志,
只見蘇轍遞上自己的奏章的同時,慷慨陳辭道:「臣見恩科試題極力詆毀元祐政事,有恢復熙寧、元豐新法之意,陛下,您這樣做錯了,您不瞭解先帝意願,臣等在元祐年間廢除新法,都是完成先帝遺願,補救先帝的過失;施政失當,哪朝哪代皆有,父親做錯了,兒子來補救,這是聖人提倡的孝道,陛下應謹守聖人之訓……」
蘇轍說到這裡,殿中一片嘩然,許多人都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因為蘇轍的說詞實在太驚心動魄了!
當初就是司馬光廢除新法時,也找了個「以母改子」的名義,抬出高滔滔這個長輩來,而蘇轍現將司馬光那塊遮羞布也給掀了,直接說神宗做錯了,他們在元祐年間廢除新法,不過是完成神宗遺願,替趙煦補救他爹的過失。
趙煦坐在御坐上,臉色慢慢的陰沉下來,蘇轍把元祐年間的事一下個全扣到了他頭上,是他這個兒子為了盡所謂的孝道,而廢除父親新法的!是他毀了父親一世功業的!
一團怒火在趙煦心中熊熊燃燒著,但他沒有立即出聲,他甚至怒極而笑,想聽聽蘇轍能說出什麼更荒謬的話來。
蘇轍不為所動,依然滔滔不絕,為了證實他的說正確,開始舉起實例來:「陛下,漢武帝外征四夷,內興宮室,導致國家財用匱竭,於是收鹽鐵茶為國有,實行均輸之政,民不堪命,幾至大亂,昭帝委任霍光,罷去這些苛政,漢室乃定……」
趙煦聽蘇轍說了一大堆,無不是在為他們廢除新政找理由,心中的怒氣已慢慢平息下來,等蘇轍說完,趙煦輕輕地問了一句:「蘇右丞,你怎麼能拿漢武帝來比先帝呢?」
蘇轍立即就怔住了,趙煦不去討論應不應該廢除新法,這句話等於是撇開所有因果,只問蘇轍一個人的對錯。
蘇轍馬上感覺到危機在向他逼近,他小心翼翼地答道:「漢武帝是明君!臣拿來比先帝並無錯處。」
這就是美名滿天下的蘇學士啊!剛剛還把漢武帝說成禍國殃民的暴君,一感覺不妙,立即改口,很懷疑川劇裡的變臉功夫是不是起源於蘇學士這裡。
趙煦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接著問道:「漢武帝窮兵黷武,下罪己詔,這也算是明君?」
蘇轍臉上冷汗開始慢慢的滴落,他太小看趙煦了,結果趙煦輕飄飄的兩句話,就讓他陷入流沙沼澤之中,再無法自拔,多年來的政治鬥爭使蘇轍明白,現在不用再說什麼了,說得越多,陷得越深。
他將笏板舉到頭上,躬著身,慢慢地從殿前向後退,這個動作沒有明文規定,但它卻是大宋朝堂的一個潛規則——下殿待罪。
蘇轍認命了,但由於他剛才的話太彪悍,滿朝舊黨中包括呂大防等人,沒有一個人敢出來為他說話,他們看著御座上端坐著的趙煦,心潮起伏,感慨萬端!
這個九年來一言不發,被他們當成擺設的少年,這一刻輕飄飄兩句話,就將經歷無數鬥爭的蘇轍弄得下殿待罪!
這一刻,御坐上那個消瘦的身影,在慢慢地變得高大起來,高大到足夠這些元祐黨人感到自己渺小。
這一刻,終於還是有一大臣站了出來,尚書右撲射范純仁!
他從容地執笏走到殿中間說道:「漢武帝雄才偉略,史無貶辭,蘇右丞用以比喻先帝,並非誹謗,陛下如今剛剛親政,進退大臣,不應像呵斥奴僕,這有損陛下聖德!」
趙煦答道:「然則,世人皆把秦皇漢武並稱,秦始皇乃暴君。」
「蘇右丞指的是朝政得失,並非有意將先帝與漢武對比。」
趙煦沉默了,他並非沒話說,而是他不想罪及范純仁,九年來趙煦冷眼旁觀,滿朝舊派大臣中,能得趙煦認可的沒幾個,而范純仁就是其中之一;
無論朝中如何爭鬥,這些年來範純仁始終能保留著一顆正直的心,他無愧於他那位足以作為萬世楷模的父親——范仲淹。
就這樣,蘇轍暫時躲過了一劫。
而尹焞想躲過一劫卻不容易,楊逸問明了他的住處,帶著覃子桂悠哉游哉的來到太學旁的安仁樓,安仁樓的大堂非常寬廣,門面裝修華麗,集有客棧與酒樓的功能,是太學周邊最高檔的酒樓。
看到樓中的情景,楊逸不不禁感歎偶像的魅力是無窮的!
尹英雄被數百學子圍在中間,就算搭不上話,看一眼心目中的英雄,彷彿也能讓這些學子快慰終生,在一片奉承讚美聲中,尹焞臉上神色依然淡淡的,但楊逸從他飛揚的眉梢間判斷,說他沒一點得意絕對不可能。
「各位仁兄賢弟,在下不過是做了我輩中人該做之事,伊川先生常教導我們,讀書明理,功名還是其次,關鍵是要塑造自己的品格,李清臣出這樣的試題,詆毀司馬文正公,詆毀元祐年間撥亂反正的壯舉,若是我輩去奉承這種奸佞邪說,為了個人功名而拋棄自己的本心,還談何品格,這與那些奸佞何異?各位今日能來,說明吾道不孤……」
尹焞慷慨陳詞,四周的學子無不凝神靜聽,這時楊逸在外面輕飄飄地說道:「尹兄品格如此高尚,令在下佩服萬分,想來尹兄是言出必行了!尹兄,小弟來是想請問一下,這豐樂樓咱們何時上啊?」
尹焞一見楊逸,頓時象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慷慨的聲音戛然而止,再被楊逸這麼一問,臉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他交的是白卷,也就是說楊逸無論取得什麼名次,他都是輸定了!
就時下而言,豐樂樓不止東京最高檔的酒樓,可以說也是世界最高檔的酒樓,再加上要請來兩個行首作陪,到時楊逸又會怎麼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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