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兩浙路提刑司衙門從晨曦中漸漸露出它高大的模樣來,紅色的廊柱在初升的陽光照耀下,熠熠生光,飛簷斗拱間自有一股逼人的氣勢,也正因為這種無形的氣勢,普通百姓總會下意識地繞著走,很少能在它面前保持坦然心態,平日裡就連小販也不願往這種強勢的衙門前叫賣。
提刑司旁邊有一條小溪流,溪邊有供衙門裡雜役進出的走道,白天人跡都顯得稀少,晚上更是一片靜寂,小巷裡長著幾棵桂花樹,濃蔭如蓋。
這一天雜役彭二喜像往常一樣,按時開始灑掃衙門的廊院,掃著掃著,他無意中抬頭一看,忽然發現小巷的桂花樹上吊著一個人,彭二喜不禁擦了擦雙眼,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還在!真的還在,真是一個人,一絲不掛的被吊在樹上,不彈不動。
彭二喜以為那是死人,嚇得大聲驚叫起來,很快便引來了提刑司的幾個人,連提刑使余應賢都被驚動了,匆匆從後衙走出來,他是個五十多歲的人,鬍子有些花白,臉上線條分明,顯得極為硬朗。
「彭二喜!一大早你因何大聲吵鬧?」
余應賢這一聲喝斥反而讓彭二喜舒了一口,彷彿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對快步走出前院的余應賢說道:「提刑使大人,您快看,樹上吊著一個人!不知是死是活。」
余應賢一看果不其然,心生詫異之下,率先推開通往小巷的側門,出去欲看究竟,剛才彭二喜的叫喊聲實在太響亮,連街上的一些百姓這時也聞聲而來,三三兩兩、竊竊私語地圍觀著。
余應賢走到樹下時,發現樹上吊著的赫然是錢塘知縣苗安,苗安身上不著寸靈縷,醜態畢露,一身肥肉在初升的陽光照耀下,油光發亮,細看之下可見他胸腹輕輕起伏,呼吸均勻,顯然還是活人!
「快,上去把人先放下來再說!」
在余應賢的喝令下,一個提刑司的衙役忙打算爬上去,可手一沾樹幹,才注意到上面塗著一層油脂,滑不留手,想像往常一樣爬上去根本不可能。
余應賢也注意到了這個,立即說道:「趕緊回去搬梯子!」
四周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苗安畢竟是朝廷命官,如今赤身裸體被人吊在樹上,傳出去總是不好,余應賢正想讓人驅趕這些圍觀的百姓,卻聽有人的議論道:「你們看,你們看,這布條這麼小,怎麼吊得起這麼重的一個人呢?」
「你們看這胖子像誰?我怎麼覺得有點像錢塘縣的知縣大人啊?」
「看看,看看,那吊人的小布條好像在冒煙呢!這怎麼回事啊,你們快看看,不會是我眼花了吧!」
亂糟糟的議亂聲中,說什麼的都有,但慢慢地全都集中在了吊苗安的那根布條上,余應賢不禁仰頭細看,確實,那布條不大,照說無論如何也吊不起苗安這麼重的人,在朝陽的照射下,此刻布條上正冒著蒸氣,若有若無,而且好像還越來越淡,不細看發現不了。
還沒等衙役搬來梯子,布條上的那絲淡淡的蒸氣完全消失後,一縷輕風吹來,布條啪的一聲突然斷裂開來,苗安那肥胖的身體撲通一聲掉到小溪裡,濺起一大團水花,岸邊的百姓驚得紛紛躲閃,等水花稍稍平息,人們突然發現苗安原本白淨的胸腹上出現了幾行字:
人間不法事,
神鬼無不知。
此獠千般罪,
懲治何遲遲?
那幾行字猩紅如血,極為刺目,這突然出的詭異情形讓圍觀的百姓失聲驚叫,有的害怕之下轉身就跑,有兩個甚至嚇得跪地連連叩頭,請求鬼神莫怪,就連余應賢見了這一幕,也是驚疑不定,除了鬼神之力,他也無法解釋苗安身上怎麼會突然出現這幾行血紅的字跡。
加上剛才那條奇怪的、本不應該吊起苗安,但卻實實在在地吊著苗安的小布條,還有布條上那縷若有若無的輕煙。
便是余應賢見貫了風浪,此刻還是心神微亂,不知所言,好在溪水不深,苗安掉下去後被水一激,開始慢慢醒轉過來。
「鬼!有鬼啊…….你們!你們都是鬼!鬼!有鬼啊!來人啊!快來人啊!有鬼啊……」
苗安剛一轉醒,張開白濛濛的雙眼,突然淒厲的大喊起來,在小溪裡不停扑打著,眼神流露出無盡的恐懼之意,整個人陷在一種如癲如狂的狀態中,對自己赤身裸體全無所覺,只是不停地大喊聲著,在沒到大腿的水裡撲騰個沒完,看著眾人的眼神就像看見厲鬼一樣,那種驚懼、那種悚然,大白天裡也不禁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苗安一邊撲騰一邊向對岸退去,身上那血紅的字跡此時又詭異的消失了,小溪不大,苗安退到對岸後,縮在一塊石頭下瑟瑟發抖,嘴裡還在哆嗦:「鬼……鬼!到處是鬼!快來人啊……到處是鬼!鬼……」
一看就知道,苗安瘋了,至少現在瘋了!余應賢回過神後,大聲命令提刑司的衙役去把苗安扶回提刑司,往時他這個提刑使如此大聲下令,衙役們早就飛快執行了,但這次竟沒有一個人彈動,一個二個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臉上無不露出恐懼的神色。
「快去!還不快去!」
余應賢再次大聲怒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這麼大的怒氣,或許他也是想藉故發洩一些什麼吧!十幾個衙役無奈,只得咬著牙根齊成一團向苗安那邊去。
這時眼尖的彭二喜又說道:「提刑使大人,樹上還捲著一張紙!」
余應賢再抬頭看,果然在那截麵條綁著樹枝的地方,有一張紙條。
苗安被帶回提刑司衙內後,余應賢也換出一身官袍,坐在公堂上細看著樹上取下來的那條紙條,嚴格來說那是一張供狀,以一問一答的形式,十分詳細的記述了苗安的貪贓枉法之事,後面有苗安的簽名畫押。
余應賢願意相信這是人為的,但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又怎麼解釋?那神奇出現、又悄然消失的血紅字跡,那吊人的小布條,那布條余應賢讓人解下來後,親自試了兩回,很容易就能扯斷,按說不可能把苗安吊起來。
加上苗安突然瘋掉,滿口鬼話,余應賢任提刑使也有幾年了,辦過的案子也不少,但他無法解釋這些詭異的現象,除了鬼神所為,他真不知道怎麼解釋。
哪怕是出於好奇,余應賢也讓衙役們盡力去查,查苗安這幾天的行蹤,最後見過的人是誰,總之要弄清這是怎麼回事!
而此時,整個杭州城已經差不多傳開了,街頭巷尾說的全是苗安這事,眾口一詞說苗安是因壞事做絕,才受到神鬼的懲罰,這事越傳越神呼,很快就出現了許多不同的版本,一個比一個離譜。
可越是離譜,聽的人越是多,有的人已經在言之鑿鑿的說他當時在提刑司外,看到空中有鬼影飛舞,看見厲鬼在苗安胸口寫字;有的說那鬼就是被苗安逼死的冤魂,相貌象原福壽坊康家的某某;也有一些做過虧心事的人,忙著跑到寺廟裡去燒香拜佛。
楊逸也很快聽到了種種傳言,每個人說的雖然不盡相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苗安瘋了!
楊逸也沒想到裝神弄鬼這麼一嚇,竟將苗安嚇瘋了,他配給苗安喝的那些藥物,確實能讓人看到某些現象後、在心裡加倍的生成幻覺,比如他逼供苗安時,就像催眠一樣,只要他稍一提示,苗安就會把做過的那些事自然的說出來。
現在就看韓碧兒他們三個了,只要不露出什麼馬腳,這事怎麼也不會查到楊逸身上。
提刑司的人到錢塘縣衙一查,很快就順著線索找到了韓碧兒的小院,昨夜那兩個跟隨苗安來的僕役還蹲在小院外,像霜打的茄子一樣,心裡正在埋怨著,苗安在裡面風流快活一宿,竟也不傳個話讓他們回去,或進院去,兩人又不敢走開,心裡正委曲的要命。
直到提刑司的人找到他們,才知道竟然出了這樣的大事,愕然中與提刑司的衙役撲進韓碧兒的小院,卻見兩個丫環暈倒在廊下,韓碧兒暈倒在床上。
她們是真暈,或者叫『沉睡』,楊逸怕她們裝得不像,給她們配了些近似安眠藥的藥水,讓她們服用。
三人被叫醒時,也都是滿眼恐懼,見人就說是鬼!跟苗安很相似,但好在她們很快安定下來,恢復得比較正常,只不過,嘴裡還總是神神叨叨的,一個勁地說著昨夜看到的恐怖情景。
衙役們要把三人帶回衙門問案,三人二話不說,飛快收拾一些細軟之後,反而催著衙役快走,彷彿到衙門去讓她們覺得更安全一些。
衙役們今早在苗安身上親眼見到了那詭異的一幕,加了三個女人眾口一詞說昨夜這院裡鬧鬼,別提了,這些衙役也個個覺得這小院似乎變得陰森無比,耳邊老覺得有異響傳來,他們再次擠成一堆,硬著頭皮裡外檢查了一遍,沒發現什麼異常。
沒異常就是異常!反而心裡悚得慌,最後一群人幾乎是爭著擁著跑出小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