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麼蕃候?」木征緊張地問。
鄭朗道:「木征,我曾在朝會上說過,我朝以泱泱大國自居,稱周邊種族為蕃、胡、羌、戎、夷、狄、蠻、峒、獠,一副高高在上的心態。但為什麼受制於契丹,又讓夏賊困擾?想要高高在上,必須將自己變成真正的強者。還不夠,真正的強者,應當抱著海納百川的心態,既然為我朝民,就是一家人,何來漢蕃夷狄之分?忠於我朝者,就是陛下的好子女,不忠於我朝者,那怕是漢人,同樣是國之賊!」
不能說以前中國歷朝歷代就是大國沙文主義,確實在宋滅亡之前,中國乃是世界文明的巔峰所在,驕傲再所難免。但這種心態保持下去,會害了後人,也不利於民族融合。
沒有回答木征,但木征還不明白嗎?
他恭敬地站了起來,說道:「鄭公,我馬上就去京城。」
不顧天se臨近黃昏,率著手下與押送的宋兵,離開了長安城。
鄭朗第二天也離開長安,這一行很快,速度乃是關健!
三千兵馬迅速到達秦州。
王韶與章楶來見。
主帥變成鄭朗,得問鄭朗怎麼指揮了。
鄭朗笑了笑道:「子純,質夫,不用拘束。總攻湟州由子純來負責,質夫你留在古渭城,以防西夏。怎麼做,我交給你們了。僅有兩個前提,夏人狡猾,隨便什麼詭計皆可以使用。吐蕃則不行,自唐朝起,吐蕃尚武,兩軍交戰,必須用計行兵。不過無論怎麼用計。至少要讓吐蕃認為在正面戰場上。我軍可以輕鬆地獲勝,這樣,他們才能對我朝誠服。否則就是勝利,依然貽害無窮。」
王韶額首。
這句話說中了他的內心。
「其次就是對待俘虜的問題。戰場上可以殺戳,殺戳越凶,震懾力越大,可投降了。就不能再殺任何一名俘虜。」
戰場上的殺戳與殺俘乃是兩回事。
白起殺俘了,雖秦國未受損失,卻死於范雎之手。最悲催的是項羽,先殺俘,後入關中胡作非為,最終失去天下,自刎烏江。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必失天下。
「還有呢?」王韶問道。
對別人也許王韶不服氣,不敢對鄭朗不服氣,這個交待未免太過簡單。
「若有。只有一句話,攻城為下。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為上,特別是西夏人。其他的就沒有了,你們若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若需要我,我都能配合你們。」
這是鄭氏戰術,也是白起戰術,太祖戰術!
「喏,」兩人興沖沖地退下。
范純仁很是懷疑,道:「鄭公,這樣有點不好吧?」
「那一點不好?」
「你等於將權利一起放手給他們……」
「堯夫,若是唐太宗讓李靖李績治理國家,房杜魏征王珪出征,會是如何?就說多智似妖的徐茂公李績,唐太宗臨崩前曾以國事托付給唐高宗,征高麗雖有功,然於政務有何建樹?扶持武則天為皇后乃是政績也?李績雖是初唐功勳,實際於政績上遠遠不及唐高宗自己提撥的戴至德等人。」
「鄭公,曹彬也有高梁河慘敗。」
「堯夫,曹彬輿為我朝第一良將,他有滅南唐之功,可遇到多少抵抗?其實曹彬軍事能力遠遠不及潘美、楊業以及其子曹斌。只是曹彬德cāo無雙,故列為當朝良將行列。」
高梁河之敗,曹彬實際的軍事能力很有限,還有一個原因。
正是楊業,趙匡胤北伐北漢無功而返,然而投降了趙匡義,趙匡義肯定將楊業視為自己人了。楊業慘死,趙匡義必然不快,於是處罰了潘美。不過不能因為趙匡義敗於高梁河,就忽視了他的智商,這同樣是一個妖人。一個是楊業,一個是整個北伐的失敗,何輕何重,難道趙匡義分辨不清嗎?就是楊業在趙匡義心中有多少份量,也讓人懷疑。看看楊業數子授了什麼官職?官職最高的不過是楊延昭,還是他本人立下了赫赫戰功,並且得寇准推薦,才任了高陽關路副都部署。在一般人眼裡也許是一個高官,但在鄭朗眼中什麼也不是,甚至不需要通報朝廷,這樣的武官鄭朗也可以斬殺。
為什麼潘美失一楊業,下場十分地悲催,曹彬導致整個北伐失敗,連趙匡義都中箭受傷,卻一路平步青雲?
剖開虛偽的史書記載,真相很容易得出來,這樣一個能主動向士大夫低頭,又肯為趙匡義背負罪名的大臣,趙匡義能不喜歡?士大夫能不喜歡?
但不能說,不要說過份地談論趙匡義的是非,就是曹彬是非也不能過份地談論,不要忘了,宮中還有一個婦人。那怕談話對象是自己學生。
范純仁不是這個意思。
鄭朗也理解,自己以前在西北多建功立業,但自己得清楚,那也是假象。
穿越者最大的金手指,乃是後世的知識。就是這個知識都很難,自己帶了硬盤來的,可是製造武器時,舉國之力支持,進展如何?一個小小的工業酒jīng,還繞了十萬八千里路彎子。至於火炮,只能相當於明末的水準,威力馬馬虎虎,但對校炮技術,鄭朗想都沒有想。
至於以前西北大捷,是有原因的,第一個金手指乃是用人,用好了數員勇將,第二個當時還有一些歷史脈博可以把握。然在熙寧時就征湟州,有什麼歷史脈博把握?
王韶與章楶軍事天賦遠勝於曹彬,自己軍事天賦未必及趙匡義,在這種前提下,自己該怎麼做?
這些也不能說。
鄭朗道:「軍事上我不及質夫子純遠矣,為何要干預?以後你在河州,也要記住這一點,掌握財政大權,這是你的強項,軍事上你監督。可戰事到來時。切莫干預。以後我會讓苗授留下來。此人軍事天賦同樣不可小視。一路上我與你雖討論了一些軍事上的學問,那只是紙上談兵,趙括與馬謖乃是前事之師。」
范純仁沒有作聲,他在心中不認同的。至少不會認同鄭朗在軍事比王韶差得太遠。
鄭朗又說道:「攻佔容易,治理才是最難。說白一點就是左衽與右衽的衝突,說深一點就是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的文明衝突。但好在自唐朝開拓河湟後,無論河湟或者西夏、幽雲或者遼東南部。都開始了半耕半牧方式生活,融合起來不難。至於西域大漠……速度跟不上來,是休想了。」
這個關健才是速度問題。
若宋朝開礦冶煉技術跟上,蒸汽火車能成為現實,國力跟上,那怕將疆域延伸到阿拉伯半島,都可以對其進行統治。否則就是有成吉思汗的武功,幾十年後必然崩解。
與武器無關,連蒸汽火車都出來了,武器還跟不上去嗎?
「鄭公。這個請放心,」范純仁道。
這些年在鄭朗推動下。不僅推廣了紫苜蓿種植,還推廣了本土所產的苦菜、雀麥、紫雲英、羊草等,甚至還托商人從海外北非、歐洲、阿拉伯與大洋洲陸續帶來非洲狼尾草、蘇丹草、黑麥草、象草、紅三葉、高桿菠菜、聚合草、松香草、蛋白草等牧草品種,其中有一些牧草不但耐寒,而且耐旱。後者還沒有正式普及,僅在少數地區培育進化,不過范純仁知道這件事。
相比於河湟的安定,朝廷必定會優先將這些種籽供應給河湟。
牧草人為種植很長時間了,不但西夏,連吐蕃也在學習。也就是說所有條件全部成熟,一旦河湟全部改牧為圈養,半耕半牧生活方式就會全部改變,百姓定居下來,易於管理。並且改牧為種植,生活方式也漸漸與漢人接近,鄭朗所說的文明衝突那就會一去不復返。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是。」范純仁正襟危坐。
梁山好漢沒有那麼神奇,只是三**盜罷了,但若不是走投無路,能淪落到那一步?夷狄多次侵犯漢人,若生活能過得下去,又有多少人會夜郎自大,非要與漢人作對?
其實這就是鄭朗治理河湟的主題思想。
讓百姓定居下來,從文明上徹底同化。同時,帶來先進的生產方式,讓河湟百姓富裕起來,富裕了,就會留戀美好的生活,而不會去拚命,叛亂自然會減少。朝廷也就能徹底佔領這一塊土地。
這也是鄭朗的中庸。
以儒家的聖仁為心,法家的暴厲為外衣,一手提著血鐮刀,一手托著佛蓮花。
世間沒有絕對的仁愛與暴厲,也不能有絕對的仁家與暴厲,同樣,世間不能執行絕對的zi you或者禁錮。如同後世的阿拉伯之chūn,無數中東百姓乖乖的吞下他們自己種下的苦果。或如金家王朝,在國家機器的愚民與洗腦政策下,那怕餓死了百姓,百姓也不怨,但鄭朗相信,若歷史不改變,金家王朝也必將吞下他們自己種下的苦果。
鄭朗想法范純仁不可能全部知道的,但從鄭朗軍事思想到治理思想,自然就想到了鄭氏中庸,喃喃道:「鄭公,好難。」
「堯夫,仁宗也說過中庸很難,你父親監終前帶信給我,也就是想讓我尋找一條比較簡單的治國之路,於是才有了後來的中庸。夫子以二面觀代替多面觀,亦是此理。但確實它就是很難。你想一想,夫子說修身齊家治國,若沒有一個好的出身,就是齊家都很困難了,況且治理國家這個大家。」
宋朝一千多萬戶,接近兩千萬戶,有多少人家進入了小康之家,多是生活在貧困線以下。但夫子說的齊家不僅是使家富裕,還有使家人立德,這更難。
國家也是如此,不但要富,還要強,還要百姓在不洗腦的前提下,實打實的覺得幸福,只有達到這個目標,才能勉強接近夫子所說的大同境界。這比在宋朝就登上了珠穆朗瑪峰還要難。
那有象朝堂上那些士大夫所說的那麼容易。
范純仁留下,鄭朗隨著大軍迅速向西,但是王韶要帶著主力部隊前去河州,鄭朗與章楶留在古渭州城。
臨別前,鄭朗對王韶說道:「兵貴神速,僅是湟州,我相信你不會吃力,還有西夏與契丹。就算我們合在一起有拓跋燾本領(指拓跋燾破劉宋、柔然與匈奴夏國三國聯軍故事),朝廷也不會由著我們折騰國力。」
雖然鄭朗來的時候就布下了一個個棋子,但早拿下湟州為妙,那怕他與章楶在古渭州城無所事事。鄭朗在京城說過,契丹主昏臣jiān,不會進攻宋朝。但拿下河州與拿下湟州是兩回事。一旦拿下湟州,有數道可以扇形對涼甘蘭三州發起進攻,面臨著這種形勢,再加上西夏的重壓,宋朝就可以輕易地將河西走廊諸族拉攏。
而且河西走廓自古以來,多屬於中國統治,對宋朝不會太排斥。失去了河西走廊,西夏危矣。迅速拿下湟州,生米做成熟飯,契丹無可奈何,若拖得久,契丹不是沒有人才的,有可能會產生一些變化。
若是契丹派重兵於河北三北與雁門關外,西夏必有信心調動大軍瘋狂的反攻,湟州內部也會有一些部族進行反抗。再加上國家重災之年,後果絕對是凶多吉少。
也不用多解釋,王韶自會明白的。
「喏。」王韶說完,撥馬離開,隨著一列列大軍,源源不斷向西出發。
看著一個個兵士從眼際消失,鄭朗眼中有些期盼,也有些擔心。
一直未多說,怕給王韶增加負擔,影響判斷力,不但在快,這一戰還要准勝不准敗。很古怪的要求,就是漢唐也有多少出軍失敗的時候,弱宋居然准勝不准敗。但這個古怪的要求正是眼下必須要實現的。
一旦湟州戰役失敗,牽連的不可能想像。
王韶已經混入一個個天邊黑點裡,分不清了,鄭朗在心中默默地說了一句:「王韶,一定要勝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