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朗臉色很平和。
這次回到朝堂,主要任務就是倒文扶龐。狄青能下去,你文彥博同樣也得下去。
很平和地說:「文相公,若西夏犯邊,朝中大將青黃不接,一些有用的將領又留在潭州不能分回身,何人鎮守西北。難道你會去嗎?秦州你指揮的戰績如何?」
鄭朗是那壺不開提那壺,北宋與無昊議和,鄭朗返回開封,文彥博在秦卅,蕃人謀亂,文彥博統兵大敗。當然最後鎮龘壓下去,幾個小部族叛亂,又如何成大堊事。
說明文彥博對軍事不懂,鄭朗又道:「狄青僅是知一個撲,非是唐朝節度使,更非是安祿山,掌控著河北河東大部財政軍權,僅是一個知州,就可以動搖整個大宋?不要說是狄青,李靖衛青在世,他們也休想成功。若是連知一邊州也要防範,以後邊境有事,還用不用武將?不用武將指揮,用士大夫指揮,然後親自上陣殺敵?諸位,你們誰能說自己敢於親自上陣殺敵?」
鄭朗又大踏幾步,逼問道:「文相公,你們皆說狄青乃是武將出身,不能擔任樞密使,西北乃戰乃軍,陳州是什麼所在,國家的要害所在,是治是防。不讓一個武將前去西北防禦西夏之知,卻讓一個名聲赫赫的武將擔任陳州,威脅國家京畿安全,又不善長治理。
文相公,你是何居心?狄青問何罪當貶,他多少也是一個國家的樞密使,君卻答曰無他,疑爾!休要你是一個臣子,陛下敢不敢這樣回答?國家就是這樣的祖宗法制,宰相就是這樣做的宰相!」
既然用制度攻擊狄青,鄭朗也用制度來反駁文彥博。
說完又說道:「陛下,臣犯了廷爭之錯,請陛下將臣的奉直大夫上輕牟都尉全部黜去。」
這一黜,鄭朗幾乎快成裸官了。
趙禎又奇怪地道:「准。」
但文彥博額頭汗水越來越多,鄭朗再三辭官給他帶來極大的威脅。逼上絕路了,歎了一口氣說道:「陛下,臣也是為國家著想,不想國家有失若鄭朗再三狡辨,臣無話可說,六塔河一案,臣有失誤之處,請陛下准許臣辭去宰執之職。」
沒有辦法了,鄭朗就是對著他來的,不辭,鄭朗可能還會繼續火拚下去自己六塔河有錯是逃避不了的火拚下去自己更難堪。
趙禎沉吟一會道:「准詔文彥博以翰林院大學士判權并州,詔龐籍返京為同平章事,詔韓琦返京為樞密使,敞為潭州通判。」
絲絲,大殿傳出一陣冷氣聲。
一個宰相倒下去不算,還搭了一個知制誥,潭州是什麼所在,劉敞去還能有何好下場?
這份詔書也出忽鄭朗預料之外他想到一件事,傲傲的韓琦與龐籍若共事一堂,會發告什麼?似乎也不大美妙。腦海裡浮現出龐籍與韓琦對眼的情節鄭朗腦門上也涔出細密的汗珠。
趙禎哪裡想到,又看著狄青,道:「狄卿,雖你無錯,引來這麼多爭議,也等於是有錯了。朕讓你判權延州,可樂否?」
「臣願意」,狄青大聲答道。同樣的下放,一個是帶錯下放到陳州,繼續受士大夫的折磨,一個是無罪下放到延州,不會再受折磨,性質成了天壤之別,為什麼不高興?
「還有,朕聽聞你身患背疽,去了西北,乃是苦寒之所,要多加療養。」趙禎說道。這時趙禎過了巔峰時期,智慧還是有的。鄭朗昨天與他語良久,撥開雲霧見明月,意識到狄青對國家的重要性,也意識到狄青的忠憨。這次狄青真的很冤枉,不但貶放,還遭到文臣的污蔑,心中略有些歉疚。
趙禎的溫言軟語,與鄭朗風塵樸樸地趕回來,替他討公道,對於狄青來說,已足矣了。
狄青伏在地上,哽咽道:「臣謝過陛下。」
趙禎更是唏噓,看著諸臣說道:「狄青之事,孰對孰錯,諸卿以後就不要再追究了。祖宗法制是讓朕重用士大夫,可也不能讓將士太過寒心。還有,諸位,隨朕出城,看一樣好東西。」
富弼這才醒過神來,說道:「陛下,六塔河失誤,臣也有錯,請將臣也外放以作處執,警戒諸臣工。」
趙禎含義深長地看了富弼一眼,道:「龐籍過京時,朕以得二相為喜,龐籍曰,不主事人臣不恨也,一主事人臣必怨,或用國家錢帛爵位收買大臣,那又不能稱為忠臣。」
有很多話外之音的,但趙禎卻沒有貶放富弼,喝道:「備駕。」
走在路上,包拯臉色不大好。
他初回朝堂,公私分明,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經歷宦海沉浮,略略脫變,算是耿直的大臣,但與傳說中包青天形象不大吻合,因為他是鄭朗與文彥博派系,遭到陳執中打龘壓,貶到池州,獻藥有功,文彥博推薦,先出任江寧知府,剛剛又調回京龘城擔任開封府尹。他人生中最大的傳奇開始。
算是一個好官員,與程戡、程師孟等官員十分相似。不過包拯名氣是最大的一個。
鄭朗火拚文彥博,將文彥博弄下去,可文彥博在包拯心中地位還是很崇高的,經此朝會一爭,鄭朗與文彥博無疑以後會成為生死對頭,這讓他感到迷茫。
鄭朗來到他身邊,自己扇的翅膀夠大了,許多官員命運在改變,命運改變,對其性格會帶來一定影響,也會帶來不同的脫變,他不想包拯消沉,悄聲說道:「希仁,不能將私情帶到公事當中,希文是希,你字也有一個希字,希望你向希文學習,以天為己任,公就是公,私就是私。」
「是。」
「還記得你當初進京候補官職時寫的那首詩嗎?做一個好官吧。」
包拯悚然一驚。
鄭朗滿意地一笑,經此大變,影響最大的兩人不是文彥博,文官起起落落很正常,而是包拯,夾在自己與文彥博之間必然產生困惑,還有狄青。只要他心情不鬱悶,不會中年早逝,再等到江西的那個王先生出現,宋朝武將不缺人也。
「鄭相公明年返京?」
「希仁,我身上官職幾乎貶完了,不要提相公二字,喊我行知吧荊湖南路事了,我計劃先回鄭州。」
「鄭州?」
「是啊,我有錯啊,回鄭咐反思去。」
「也不算錯。」包拯以為指他逾制,兩次逾制,這次略有爭議,為了一個狄青,弄得朝堂烏煙瘴氣但上次返京卻是情有可願的若鄭朗不提醒,還不知得淹死多少百姓。
鄭朗不敢說出內情,搖了搖頭道:「希仁,你不懂。」
「就算你致仕,陛下必不准。」
「再說吧,就是陛下不准,我也不打算任京官,繼續在地方上飄著吧以作懲罰。」
包拯無語,敢情這是七傷拳哪,傷人也傷己。
出了南薰門漸漸到了郊外,由於百姓增加,即便真宗時修了外城,在外城外還居住著許多百姓。然而經過大內澇,百姓遭到嚴重的損害,秋天到來,並沒有完全恢復。
能看到百姓搭起許多新房屋,可偶爾也能看到一些百姓面露菜色。
鄭朗大步走上前,來到富弼與王堯臣、劉沆身邊,三人皆算是他的老下屬,說話不需小心,道:「彥國兄,伯庸兄,沖之兄,看一看,雖有災害,可國家久未戰,休生養息數年,卻有那麼多貧困百姓,這是京龘城,若到河北河南其他諸州縣,局面會有多嚴重?中書有沒有失誤?」
劉沆道:「朝廷撥下了大筆款項用於救濟。」
「我聽也說了,可是朝廷有沒有做到能將這些款項用最少的浪費,高效地撥到災民手中?」
這就是問題所在。
不但冗官增加,導致朝廷支出增加,處理政務不當,貪污受賄現象多,效率低下造成不必要的浪費。同樣的一千萬緡救災款,產生效果截然不同的。
為什麼有這種事發生,不作為也。
能說三名宰相不是好大臣,富弼乃是趙禎後期唯一的真君子,王堯臣是能臣,劉沆是真宰相。無論三人再有本事,出工不出力,便不會產生良性作用。
鄭朗說完,沒有再說了,退後。
即便不是在朝堂上,隨著玉輅出巡,各叮)大臣前後也有規矩的,鄭朗再三地自我貶官,站位更後了,比司馬光還要後了幾十位。
是按規矩來的,可前面許多官員後背上似手是長著刺兒,很不舒服。
民舍越來越少,真正到了郊外。
乃是軍械監調給時恆研發武器的所在。
諸官吏一起伏下迎接御駕。
時恆搬出來十幾樣東西,真正的火炮。
鄭朗與他研討,給他帶來啟發,終於第一種火炮技術難度一一攻克。
不成熟,還有許多問題,不能上馬正式大龘規模的生產,但可以提前試一試。
花了不少錢,也要給大家信心。
但鄭朗讓時恆在自己回桌後拿出火炮,還有其他的用意。
一門門火炮擺好,是模仿明朝虎蹲炮製造的,給了十幾種火炮圖紙,皆是明末清初時的火炮。後世的火炮技術難度太高,不是鄭朗所能掌握,更不是這個時代所能掌握,但明朝前期火炮技術太落後,威力不大,也讓鄭朗一一放過。
虎蹲炮在這十幾種火炮當中,技術算是簡單的,就是如此,前後投入研發近十年時間,還沒有完全成功。
長度略長,長八十公分,也重,重五十六斤。不過這叮)重量不妨礙運輸。同樣配有鐵爪鐵絆,發射時可以用大鐵釘將炮身穩定於地面,防範發射時的後坐力與跳動,形似一頭蹲著的猛虎。
不過炮彈技術要稍稍先進,用了棉花火回藥作引信,雖還是黑火回藥,可黑火回藥配方更標準,這使得射程更遠,達到三百多步。炮彈裡不僅是火回藥,未用砒硫毒藥,因為爆炸力更大,裡面除了黑火回藥外,還裝著一些鐵蒺藜與鐵彈。殺傷力遠比史上的虎蹲炮更強。
當然研發的資金也是一個天文數字,這些年僅是這個作坊,花了朝廷八十多萬緡錢。
作坊裡的工匠,又擺了許多稻草人,讓稻草人穿上暴廢的盔甲。
然後試炮。
一個個稻草人迅速炸飛,有的草人身上的盔甲被鐵蒺藜炸成一個個小洞。
唯獨不滿之處,就是一門火炮再度出現炸膛。
瑕不掩瑜,大家看得很明亮,威力不及火龘藥包,但速度與射程啊。
火回藥包威力雖大,用投石機發射的,速度慢,才開始用還好,用到後來,敵人皆有防範,成本高昂,殺傷力卻在下降。而且因為重量大,又是用投石機拋投的,射程不遠,發射的速度也很慢。
那像這個炮彈,三百多步,足以籠罩冷兵器時代,最威脅的大部戰場。並且它速度奇快無比,幾乎都看不到炮彈拋射的軌跡,想防範都不大可能。
試射結束後,趙禎心動了,深情地來到火炮前,用手撫摸著發燙的炮管,說道:「好啊,當抵十萬精兵,不是,當抵五十萬精兵。」
可以想像的,雖現在未成功,一旦成功之後,戰場上出現數百門這樣的火炮,會對敵人有多大的殺傷力。
特別是一些武將,王德用與狄青看著這十幾門火炮,眼睛都綠了。
鄭朗走上前道:「陛下,諸位臣工,這僅是落後的火炮,後面還有一些武器,包括一些便於攜帶,更容易發射的火統,不過難度更高,沒有很長時間,研發不出來。」
「不急不急,賞,賞。」趙禎激動的宣賞,賞官賞錢帛。
然後激動地在火炮前走來走去,說道:「好格物學啊。」
這一回終於引起趙禎無比的慎重。
不但他,就是曾公亮心中也是激動萬分,軍械監一開始就是他主持的,前後花了無數錢帛,雖發明了一些武器與小玩意兒,實用性不大,花的錢多,使得一些大臣產生懷疑。
現在終於能交待了。
並且軍械監還面臨著一個難題,懂格物學的人不多,包括時恆在內,研發時都磕磕碰碰的,想要人手多,就得學習的人多。然如今雖鄭朗寫出幾本格物學的書籍,學的學生卻很少很少。這也掣肘了研發速度。
走上前,將這個問題就勢說出來。
此時他已遷為翰林學士兼知制誥,實際上趙禎已經打算讓他進入兩府,中書幾名大臣這段時間作為讓他心中也不大滿意,準備注入新格局。不過因為狄青,還有中書變動過於頻繁,還沒有任命。
趙禎額首道:「好,你寫一篇札子獻上來。」
「喏。」
繼續圍著火炮轉來轉去,這一年來,幾乎就沒有什麼好消息,國家多災多難,剛剛又發現國庫沒錢了,一個個沮喪的消息傳來,趙禎之所以迅速同意文彥博外放也是因為氣的,那麼多錢帛哪兒去了?這個火炮也成了這一年的亮點,也讓他心情略慰。
然後看著鄭朗,賞了軍器械工匠與官吏,要不要賞鄭朗呢?
鄭朗搖頭。
朝堂上剛才發生驚天動地的一幕,兩位首相下去,不能在這時賞。
但鄭朗走上前說道:「陛下,不能用格物學來形容,實際它還是儒學,真正的儒學。」
歐陽修在邊上本來就不大高興,聽後氣憤地說了一句:「胡說八……」
道字未說出來,太粗了,不能爆口。
鄭朗笑了一笑,不想計較,道:「歐陽永叔,它不僅是儒學,還是儒學的核心所在,只不過儒家讓後人一味曲解了。」
趙禎產生興趣,問:「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