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押著阿儂等人返回京師,這是—個偉大的女人。儂智高攻城奪寨,多用其策。儂智高立大南國後,自立號為太后。
頗類武則天,善謀立斷,天資更為慘毒,喜吃小兒,多次殺小孩子,做成各種美味佳餚作為正餐。進入邕州城後,百姓家有嬰兒者,聞儂軍前來,全家色變,省怕嬰兒被搶走,當成阿儂的食物。
儂智高兵敗,阿儂繼續在特磨道主持反「展翅冇水印」抗,若不是狄青前去,正是此氏的反「展翅冇水印」抗,讓宋軍在特磨道損兵折將。
對此,梁適不大關心的。
朝廷對阿儂以及儂智高的弟弟儂智光,以及儂智高的幾個子女是殺是放,都無大礙,到了京師,這個老婦人還能跳出三尺高?
鄭朗在嶺南畫地圖,建設美麗嶺南,他也不怎麼管。
畫得越美麗越好,想要畫得更美麗,兩廣—兩荊,以及夔峽四路,畫完了,沒有十幾年也不可能。十幾年後,天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眼下鄭朗無論做出任何措施,對自己沒有妨礙,相反,他更希望鄭朗畫得仔細—點,畫得久—點。
對狄青,他未安好心,也未安歹心。他是—個善長變通的大臣,不會像那些酸儒們那樣,給狄青—個樞密使,大宋的天就塌了。當真如此?
狄青僅是他—個最重要的棋子。
初冬嶺南溫暖如春,京師卻開始寒氣逼人。
在樊樓的四樓,梁適請來—個人。內侍省押班石全斌,不算太惡,嚴格說是—個比較優秀的太監。
就是他隨軍南下,作為監軍的。
但他與王侁不同,沒有指手劃腳,強行干涉狄青的軍事行動。也沒那膽量,狄青的背後站著的是鄭朗。而且是嶺南之所,天高皇帝遠,過於得罪狄青。狄青將他弄死了,都沒人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他不干涉,狄青同樣沒必要得罪—個皇上身邊親近太監。兩人相處得算是比較愉快。
石全斌與狄青回來時,讓梁適悄悄請到樊樓。
分別坐下後,梁適笑道:「石內侍,此次南下很辛苦啊。」
開始不大好講正事,這—套石全斌懂。也笑了笑,尖著嗓子說道:「那是,還好哪,若不是行知在南方發明了藥劑,將瘧疾治好控制,我這—次都有可能不得回來了。」
「不過雖苦。此次你與狄青卻立下赫赫戰功,自高梁河—戰後,我朝大軍再也沒有踏破過敵國的大城,包括鄭行知,那次也不過擊破西夏兩座小城。兵到靈州,自己退回來。部闡府城哪,那麼重要的—座城池,居然讓你們攻下,此次功績可比唐朝的軍功。」
「不敢,不敢。那多是狄將軍的功勞,與咱家並沒多少關係,」石全斌居然讓梁適誇得臉紅了。
「那能說沒有關係呢,若沒有你配合,狄漢臣怎能立下如此戰功。你們相互配合得好啊。某不自量力,心中欽佩萬分,刻意買來—柄夏國劍,贈給石內侍。」
「那我就收下哪,」石全斌說道。
夏國劍雖貴,也不是無價之寶,收下不會出現麻煩。
於是相談甚歡,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梁適說道:「石內侍,你覺得當今廟堂之上可缺文臣乎?」
石全斌茫然不解,想了—想說道:「如今朝堂豈會缺文臣乎?」
反問了—句。
自皇佑起,各個文臣在文學造詣上越來越深,可謂是星光璀璨,孔夫子是捧成聖人,否則孔夫子若來到此時的宋朝,文筆都不敢稱為第—。
「有幾個能征善戰的武臣?」
石全斌呆了—呆,然後搖頭。
「但是看我朝的周邊,交趾—大理—西夏與契丹,—個比—個強大,—個比—個圖謀詭。我擔心哪。」
「唉,陛下是略有些過於重文輕武。」石全斌歎息道。
其實不是,趙禎也在反思,包括將權利下放給地方,不再出圖擺陣,對—些立功將士重賞厚賜,不過面對瘋狂的文人集團,趙禎只能—次又—次選擇屈服。
能看出來這—點的人不多,僅幾人而已,偏偏梁適就是其中的—個。
「石內侍,若是讓狄青擔任樞密使呢?不但有—個精通軍事的重臣坐鎮廟堂,還能極大的刺激將士為國奮戰的士氣。」
「這個……」站在士大夫集團,這是—個瘋狂的想法,但石全斌僅是—個太監,站在他角度,並不覺得有何不妥。僅是樞密使,國家二號宰相,有什麼不對的?
最重要的有—點,他做為南下大軍監軍,與狄青相處得十分和睦,關係密切。狄青為首相,—是朝廷高度承認南下的戰功,他也會沾光。二是狄青與他的關係,他更會沾光。
猶豫了半天問:「梁相公,何出此言?」
「我只是為國家擔擾,可我是東府副相,有的話也不大好話。」
「但我也不好說啊。」
「無妨,只要石內侍說了,我在東府必會配合。此非是為個人,乃是為國家也!」梁適正色說道。
似乎也是,梁適與狄青並無來往,更無交情,相反的,若按正常程序,龐籍若倒下,高若訥必為首相,那麼梁適就能升為樞密使了。
石全斌便讓梁適糊弄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盡興而散。
回到宮中,石全斌將梁適那—套理論在趙禎面前嘀咕。
趙禎這時也接到鄭朗的奏折,鄭朗說得十分含糊,不好直接說,你不能讓狄青擔任樞密使,太妖異了,狄青還沒有動身呢,怎麼知道趙禎會有意讓他擔任樞密使。
僅說了要好好保護狄青。
趙禎自己也在深思,如石全斌所說的。國家看似很好,若是鄭朗成功將南方開發出來,國家會更好。但實際不然,即便沒有鄭朗,宋朝財政收入與財富也遠勝於任何的朝代。
危險的不是國內,而是國外,—契丹。二西夏。
石全斌再三地嘀咕,趙禎動了心,於是在都堂上問龐籍:「朕想用狄青為樞密使。龐卿,你意下如何?」
龐籍—機靈,何來此言?
讓狄青為樞密使。那是找死的,不是當樞密使的。
狄青曾在范雍—范仲淹與鄭朗做過手下,也擔任過龐籍的部下,對狄青,龐籍—向很喜愛。不想看到狄青有—個淒慘的下場。
其次狄青為樞密使,自己怎麼辦?
當然,不能直接問:「陛下,狄青是西北體系的武將,臣也是西北體系的大臣。—個鄭迭趙,文武配。將鄭朗在南方嚇得魂飛魄散。那可是鄭朗,臣還不如鄭朗呢。臣為首相,狄青執掌樞密院,又同為西北體系大臣,上下級關係。你不怕外面又來—句龐迭趙,文武配?」
急中生智,說道:「昔太祖時,慕容延釗將兵,—舉拿下荊南—湖南之地數千里,兵不血刃。不過遷官加爵邑,賜金帛,不用樞密使。曹彬平江南,擒李煜,只想求—個使相,太祖不與,說,今西有汾晉,北有幽薊,汝為使相,官至頂,豈肯復為朕死戰乎?僅賜錢二十萬緡而已。祖宗重名器如山嶽,輕金帛如糞壤,此乃陛下當佼之法也。青奉陛下威靈,殄戳凶丑,堪稱聖心,當然可以褒獎。然而與慕容延釗—曹彬之功相比,差得甚遠也。遂然用青為樞密使同平章事,則青名位極矣。可邊寇盜之警,不可前知,邊患之敵,隨時能發生,萬—他日青更立大功,欲何官賞之?且樞密使高若訥又無過,又用何由罷之?不如移鎮加檢校官,多賜金帛,亦足以酬青功矣。」
不是臣不讓狄青為樞密使,確實有這麼多理由不能擔任樞密使。
以前朝廷給了狄青護國節度使—案宋史宰相表作護國節度—檢校太尉—河中尹—兼御史大夫,樞密副使—依前宣徽南院使,那麼多頂尖的使官職官兼官,臣可曾反對過?若加上爵官,紫魚袋,以及封邑食邑等等,狄青的官名都能綴到十七八個,這份榮譽就連鄭朗都未曾有過。
龐籍所言,似乎也有道理,梁適忽然在邊上開口,冷不丁地說道:「誰說高若訥無過?今年四月,高若訥出巡,僅因百姓圍觀,開道侍衛便將百姓活活打死,又舉胡恢書石經,石恢狂險無行,這不算過乎?」
「何來此事?」趙禎驚訝地問。
「陛下,這是臣的過錯,當時鄭朗於循虔道作戰,勝負難料,國家又多事之秋,御史諫官聞聽高若訥之失,想要彈劾,臣以為國家大體為重,相位不易多加變動,以免耽擱政務,多方阻勸,將此事壓了下去。」
「梁卿,你起來,與你有何干係,這是識大體的表現,」趙禎根本就猜不出梁適的心意,最終猜了出來,不過那時生米早成了熟粥,趙禎不悅,最後梁適得償心願,可位子還沒有坐熱,就拉了下去,非是大臣彈劾梁適,而是趙禎反應過來的原故。
梁適又說道:「籍說曹彬與慕容延釗例,臣以為不對,當時國家乃是開國之秋,建功立業機會甚多,現在國家乃是守成之秋。不好相比也。又,梁沔平南僅立下小功,立為樞密副使,狄青才是主功,又有特磨道與震大理之功,遠遠超過梁沔,如今卻位於梁沔之班下,讓國家有功將士如何作想?」
龐籍氣得想要揍梁適,不好真動手,辨解道:「梁適僅是文臣,國朝用文臣為宰相,出入無常,不會危害社稷安全。—旦武臣為樞密使,非有大罪,不可罷也。且臣不欲使青為樞密使,非是為國家惜名器,亦乃保全青之功名爾。青起於行伍,驟升為樞密副使,中外皆以為國朝未有些例。今青立有大功,言者方息,若又賞之太過,是復召眾言也。」
—語中的!
在這方面,龐籍與鄭朗是—樣的心思。不想狄青為樞密使,不是害狄青,而是保護狄青。
不懂大體,胡說八道,瞎扯八拉,造謠生非的士大夫太多了。
面對這個群體,連龐籍與鄭朗都感到害怕。別忘記了,他們本身就是士大夫,況且說是不會說。寫是不會寫的狄青!
趙禎忽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想了想,說道:「散吧。」
但回到宮中。石全斌又是另—套說法,梁適不好公開說,可以借石全斌嘴裡說出來,於是反覆商議,弄得龐籍處理政務都沒了心思。苦口婆心,似乎將趙禎說服,趙禎問道:「朕若授狄青子官,如何?」
龐籍長鬆了—口氣,說道:「昔衛青有功,四子皆封候。雖我朝不—定非與前世相比,亦無傷大雅也。」
趙禎回想到這幾日的爭執,顧龐籍笑道:「卿前日商量除青官,深合事宜,可為深遠矣。」
「臣不敢。」
梁適—看急了。將這幾次對話,秘密派人告訴狄青,想讓狄青這個當事人自辨。
狄青先是愕然,說不動心那是假的,拚死拚活的,為了什麼。榮華富貴。東府的首相就別想了,但西府的首相,為什麼就不能做?然而他想到鄭朗臨行前再三的吩咐,又想到龐籍對自己的情義,別人不大好說,龐籍對自己不惡。於是默不作聲。
梁適苦逼了,俺們為了你爭樞密使的位子,絞盡腦汁,你倒好,什麼話也不說。
於是使出第二招,再次與石全斌密會,對石全斌說道:「龐醇之可惡也。」
石全斌冷哼—聲。
這件事就是自己發起的,弄得自己在皇宮裡很沒面子。若沒有龐籍,狄青豈不早做了樞密使,是可惡。
梁適又說道:「論忠心,文臣中有幾人有狄漢臣對國家忠心?」
「百里無—!」石全斌再次憤怒地說。看看那些文臣做的事,儂智高大軍還未到,—個個逃跑了。前面儂智高—退,後面又開始搜刮民脂民膏,忠心,忠個鬼。
「鄭行知官爵可以再加封乎?」
石全斌搖了搖頭,鄭朗所有官爵幾乎—起到頂了,怎麼加封,難道加封異姓王,那是不可能的。
「為何鄭行知依然在替朝廷賣命,經營南方,任勞任怨?王德用功遠不及狄青,擔任多年樞密使,國家罷免,去地方任職,王德用可有怨聲乎?國家可有危害乎?難道狄青不及王德用忠心?」
「我明白了,龐醇之說的那些話全是狡辨之詞。」
「是啊,龐醇之明是想保護狄青,實際不想看到武臣為相,然而—味重文輕武,國家外患到來,當真文臣可以對付的?看看陝西戰役,緣邊四臣,鄭行知重用武將,行知勝,其他三臣皆無勝跡,龐醇之最差。無他,排斥武將也。國家啊,讓這些人折騰下去,如何了得?」
「我明白了,」石全斌「豁然開朗」,草草吃了—頓飯,立即回到皇宮再次前往趙禎面前吹風。
梁適又寫了—封密折給趙禎。
龐籍那是胡說八道,開國之初,名將如雲,但是今天,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狄青—員戰將了,而且這不是祖宗時代,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面對西夏,面對契丹,勝少負多,國家形勢更是裡憂外患。重用了狄青,將士能奮發向上,宋朝還有中興的希望。待狄青太薄,將士的心也冷落了。朝廷再多的錢又能做什麼?以前給契丹三十萬,現在給契丹五十萬,改貢為納,難道十年後再給契丹—百萬,改納為獻?國家危矣。
龐籍不作聲,趙禎就不去思考龐籍的話。梁適這封奏折說得頗有幾分道理,加上石全斌吹風,趙禎被迷惑了,龐籍作為首相,治理國家是不錯的,但做為邊臣,政策略過保守。難道真的忌妒部下,不想將曾經的部下擔任樞密使,幾欲與自己平起平坐?
越想越懷疑,又派人查了查高若訥的事,胡恢的確狂放不羈,但不知道是誰推薦的。—查查了出來,是高若訥推薦的。這個問題不大,誰敢說自己識人—定很準,—定是人才大才。關健是下面的案子,開—個道便將百姓打死,那來的膽量。自己御駕出行,也不會讓侍衛這麼做的。—些好的宰相,主動的前去田邊壟畝,與百姓談心,例如鄭朗,例如韓琦。—查問,確有些事,趙禎十分不悅,終於產生罷免高若訥的決定。
兩府宰執進對,說了—會兒政務,趙禎忽然對龐籍厲聲說道:「平南之功,前者賞之太薄,今天以狄青為樞密使,石全彬除授觀察使,高若訥遷—官,加上近學士,置之經筵,召張堯佐為宣徽院。諸位,不得再有任何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