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靖聽到這裡瞠目結舌。
鄭朗沒有認真思考過他這樣做的意義,直覺地做了,從太平州到杭州再到西北,多將相關的人召集起來開會協商,這是後來的min zhǔ或者是共和風氣,宋朝官員並不是這樣做的,將門一關,開始造車,然後執行,大不了下去看一看,再做一些修政,那就是好官了,肯定不是真正min zhǔ,卻給人或多或少尊重的感覺。
做得好,會起到更多的作用,例如現在。
一個峒主大著膽子問:「鄭公,你能在兩廣呆多少時間?」
鄭朗和顏一笑,說:「我來不僅是平叛,而是帶著皇上的聖意,前來治理大家,給大家一個幸福的生活。既然來了,時間不會短,有可能兩三年吧。」
不短也不長,想做宰相的門生,快點加入,否則過了這個村便沒有這個店。
孫抗、宋鹹、朱壽隆、元絛等人雖不算是頂級的良吏,算是好官了,但聽到鄭朗第一條後,也是驚訝萬分。
鄭朗卻在看著各個蠻首的表情,來到嶺南後,看到許多壞現象,也看到一些好現象,如同秦州蕃子一樣,因仰慕漢人喜借漢人種,嶺南諸蠻對漢人沒有想像的排斥,一些蠻人也多喜歡漢人的服飾,不少人還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儘管是南方式的宋朝話。
只要用心的包容,漢化並不難。
沒讓他失望,諸多蠻首一個個踴躍發言,紛紛表示將子女送來求學,有的呆在深山老林中,還不是很通外面的世務,看到其他人如此,也跟著參與,要求將子女送到新學院來。
這個意義非同小可,他們都是各寨各峒酋首子女。一旦學習漢家文化。必然將漢家的傳統帶到各峒各寨。從衣冠到禮儀到生活習慣等等,從上往下普及。畢竟像儂智高去考進士,卻成謀反分子的人很少。還有一個教育方式問題,天知道儂智高跟什麼人後面學習漢家文化的。
這個提議到朝廷後,引起小小的急執,看到鄭朗分析種種的利害關係後,也通過了。用錢不多,大不了派一些未通過省試,但有學問的老舉子來到桂州。並且桂州也是廣西路唯一沒有傳說中瘴氣存在的地區,中原人對這裡不是很害怕。
鄭朗又壓了壓手,從中喊出一個畬蠻打扮的人問道:「老翁翁,某問你,你們哪個寨子一畝地能收多少稻穀?」
老者搖頭。
溝通有些困難,鄭朗不急,看了看地面,用樹棍劃了一畝地大小的面積。復問道:「這麼大一塊地。能收多少稻穀?」
這一回明白了,老者答道:「四五斗。」
未必,南方各峒斗很不標準,但上下浮動不會超過四成,與鄭朗所得到的情報差不多。鄭朗拍了拍手,從他身後走出一個農民,說道:「他是江南太平州的百姓,牛四郎。你來告訴他,太平州一畝地一年能收多少糧食?」
牛四郎小心地答道:「五六石,高者能有七八石。」
整整超過十幾倍。
鄭朗又拿出一根甘蔗,說道:「若是種甘蔗一年會有多少收入?」
「三四貫吧。」牛四郎不確切地答道,甘蔗利潤雖高,但官府控制得嚴,而且種植頗費時工。又耗地力,牛家雖種了,從未計算過。
鄭朗怕大家不明白,畢竟太落後了,又說道:「在嶺南,大多數地方一頭牛僅值兩貫錢,也就是一畝甘蔗種得好,能得到一頭半牛。」
嶺南也有牛,但多用來吃的,而不是用來耕種的。
「再比如草棉子,是某從嶺南引種過去的,可是中原種植得當,一畝地的產量是嶺南五到十倍。例如桂州,與杭州面積差不多,上有靈渠,下有郁水,中有漓江相接,人口卻不及杭州的四分之一,地廣人稀,土地肥沃,商業環境也好,為何如此貧瘠?」
「有瘴癘啊。」一個個叫苦不迭。
「瘴癘稍後再說,再者,這樣的一匹布,若是保持這個做工,在京師價值四五貫錢還超過,值兩頭牛的價錢,若是做工更jīng美,那將是天價,就出自你們黎蠻諸部,但你們有沒有利用好?」鄭朗拿起桌案上一卷吉貝布說道。這是黎族特產,黎蠻婦女自小就以織吉貝為生,用當地的綺、綵,或者也用中原的綺布,折取包絲,加木棉挑以單或者幕,因為手工jīng湛,所織花卉艷麗多姿,成為京城的搶手貨,鄭朗說四五貫錢一匹還是保守的數字,好的一匹能值十幾貫錢,往往以尺論價,而不是以匹或者丈。崔嫻還買過幾丈做了床單,一丈就要兩緡多錢,當然,那是最上等的貨se。
一連串的數字讓大家花了眼睛,有的不知禮儀,居然在流哈拉子。
鄭朗說道:「陛下從全國各地調來一千戶百姓,讓他們教導你們種植技術,教導你們經商,紡織,養殖,現在某只要求你們一件事,劃一塊地給他們,好好地保護他們安全,能不能做到?」
既然來的都是規模比較大的峒寨,保護幾戶漢人的安全,還是沒有問題的。
這不是要求,仍是恩賜,一個個再次拜伏。
鄭朗又用手勢壓住激奮的群酋,繼續說道:「還有,此次朝廷賞賜了一些農具,以及一些生活物資,包括蚊帳之類,稍後我會派人派發到你們手中,自古以來,醫巫一家,你們的風俗多喜巫而厭醫,我希望你們能改正這個習慣,學院裡也會設一科,從中原或者你們當地請來高明的大夫傳授醫術,給你們的親人與族人治療各種疾病。有這個想法的,也可以派人報名參加。再說一次,學院將提供食宿,僅路費由你們自理。」
連這個都考慮到了,但不知道朝廷得砸多少錢下去,余靖心中不由地搖頭。
鄭朗又說道:「然後說瘴氣,也有治理的方法,大家食後,請跟某去府江。」
提到這兩個字。諸人全部se變。
桂州幾乎全境無什麼瘴癘。但南邊陽朔到昭平的府江地區,柳州的羅城,梧州,大籐峽皆是炎荒瘴癘區,三時瘴癘,不可久居。其實鄭朗認真的分析過,若是山清水秀,山林深葉茂,水是活水。未必是瘴氣,林淨化了空氣,活水將腐物帶走,不容易產生所謂的瘴氣。真要是廣大地區寸草不生,沒有生物存在,又不易產生瘴氣。就怕有水,水是死水,或者十分平緩。樹林又稀。再生長著諸多的毒物,這些場所真要小心了,別要不信邪,中招了誰都吃不消。
然而大籐峽之類的環境為什麼是瘴氣重災區?不能說林不茂,水不活。無他,蚊蟲所帶來的瘧疾也,包括府江。
就像蠱毒一樣,傳到最後。連苗人自己也相信了。毒物有的,但有傳說中那麼邪乎麼?
可鄭朗也讓傳言弄怕了,刻意選擇在二月時季,府江瘴氣還沒有生起的時間,將大家帶到瘴氣地帶,傳言傳得狠,無人居住。樹林稠密,但水資源絕對很豐富。諸人有些害怕,鄭朗帶頭進去。看到鄭朗進去,諸人才戰戰兢兢走進去,余靖也猶鄧豫了大半天才進去的。
雖是二月,還是讓農民們用樹棍劃著草皮,有蛇出沒了,因為無人居住,成了爬蟲動物的天堂,其中還有一些顏se鮮艷的蛇蛛。也沒有那麼恐怖,不過時不時會出現一些,避免有人受傷為妙。然後砍出一條隔離帶,這絕對要說清楚,雖多是常青植物,也要注意,防止整個山林著火。開始將木柴散於地面,特別是那些chao濕腐爛的地方,堆得厚厚的,開始焚燒。花了兩三天,整理出很大片地區,又趁著地面光滑的時候,用牛翻耕暴曬。一邊指揮一邊讓大家學習。
先回去後用此法整理各個瘴癘區域,若還能看到所謂的瘴氣,明年再授一法,那只能強行花本錢改變土壤環境,將毒物逼走,改變土質。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也未必有多少酋首回去做。其實改變的還是另一樣大家想不到的東西,心態!根源依然是瘧疾。
又將戰戰兢兢的大伙領出這片驚悚地帶,鄭朗繼續說道:「儂智高暴虐嶺南,在座諸位有許多人深受其害,為防這種現象再次發生,一是朝廷以後多加戒備,二也要你們自己,畢竟京城的禁兵對南方不適應,因此陛下詔書一戶三丁以上者抽一丁為保甲,免其所有稅務,冬閒時隨大部訓練,偶爾配合朝廷揖盜,或者參與鎮壓暴亂。但朝廷也對其做出適當的津貼。」
實際就是保甲法與後來宋朝南方土兵役法的融合版。在這時候說出來,皆能接受的,不配合也強行征走土兵了。不如索xing配合,還能換取一個高姿態。
鄭朗又拿起一根羽毛,也就是孔雀的尾巴毛,嶺南南方多有人家養殖,當雞養的,交趾更多,說道:「這樣的一根翠羽在京師要值幾十文錢,艷麗的能值幾百文,但我卻看到有人將它當拉圾扔掉,為何?不知道它的價值。為什麼不知道,商旅不興。還有我所說的吉貝布,有的地方一匹上等吉貝布僅換回幾十個瓷盆子,可這種瓷盆子一隻在中原僅值幾文錢,貴者不過幾十文錢。為何?」
慣xing思維,幾乎同時答道:「商旅不興。」
「中的也,為什麼商旅不興,乃是因為你們中間許多峒寨喜販賣奴隸,包括過往行商的商人也屢屢抓獲,這種情況,讓商旅如何能興?但能得幾何?一個奴隸不過幾貫錢,而稍大一點的黎蠻峒一年能產幾千根翠羽,僅是這個利潤就有上百緡,幾百緡錢,值多少奴隸?我僅舉一例,可見你們的損失有多沉重。因此,朝廷下詔書,禁止各部不得私自販賣奴隸,諸位同意否?」
也可以說,朝廷給了你們諸多的好處,你們也要回報一下是吧,偏偏換一種說法,雖是命令,還是為了他們著想的。事實也是如此,繼續保持著種種野蠻落後的風俗,無論怎麼治理,這裡依然會落後。不過鄭朗也怕激起更多的麻煩,不敢提出什麼廢除奴隸制,部曲制。直接躍到封建時代。雖有人猶豫不決。還是勉強地答應,要看,真帶來諸多好處,肯定會配合的,若沒有好處,還是天高皇帝遠,誰怕誰啊。是鄭朗,又說了這麼多暖人心的措施,否則早就將鄭朗噓下台。
鄭朗又說道:「諸多措施。皆是從無到有,你們也要聽從朝廷安排,有為難的地方找朝廷,找各地知縣,知州,若不服,請到桂州來找某。某做得不好,直接上書朝廷。」
這說得更含糊。聽從朝廷安排什麼?
鄭朗根本就沒有說。
先將這個坑埋下去。首先就是稅務,嶺南稅務十分混亂,有重稅區,特別是漢人居住地帶,有輕稅區,熟蠻區域,有免稅區,生蠻地帶。不但免稅,反而有賞賜。不過後者也未必有好處,因為與先進文明脫軌,生活過得很苦,越是偏僻拉攏安撫的地方,越是貧困。
這才是現在真實的嶺南,其他羈縻地區亦是如此。
養成桀驁不馴的xing格。又是貧苦,能不sāo擾他處管轄區?
這個必須要統一的,即便來的各個酋首稅務情況也不相同,但經過融合,又有弟子前來求學,必然產生疑問,讓他們自己提出解決辦法,朝廷不去主動強求。既解決了,又不會產生太多的矛盾。但還不行,只有一法,武力了。
還有移民的問題,兩廣地區普遍地廣人稀,例如封州,若大的一個州,不足兩千戶。僅與一些縣城城區百姓相比。大批的漢人遷移過來,更利於這一帶的統治與王化,這才是根本之策。也比較容易,江南西路、兩浙與福建路人口皆是很稠密,土地緊張,又同樣是南方,以前不願意移民,一是朝廷沒人組織,二是安全得不到保障,即便如此,也多從福建路有大批百姓遷移到廣州chao州一帶。只要做得不過份,有足夠的土地可供安頓,但若是用商議的口吻直接說出來,這些人又以為吃了虧,反而不配合。
模糊地說了,但說得不清不楚。
皆大歡喜地離去,將各戶百姓當作寶貝領回各寨各峒,但這件事也只有鄭朗,其他人沒有這個威信,未必能使他們相信。恐怕鄭朗過後,宋朝也不會派這樣的重臣前來嶺南。
還有更多的事務,修路,興修水利,整個兩廣除了少數官員有責任感外,幾乎沒有像樣的水利工程。以及靈渠擴建,移民,這些都要放在來年。得讓大家看到,原來是如此,一畝地可種出好幾石糧食,才能產生更高的興趣,才能主動配合。
鄭朗將情況一一寫了奏折向朝廷稟報。
龐籍鬆了一口氣,不急,朝廷能等得起,你急俺才急呢,荊湖南路那邊要錢,嶺南再大批的要錢,仗還在繼續打,將士要賞賜撫恤,俺ri子沒法過了。阿彌陀佛,老天保佑,今年可別出現什麼大災大害。
大批的畬蠻還沒有到,這不僅關係到廣東南路的治理,還有鹽路,攻心為上,攻城為下,最好能說服他們。但陸續的又有一些寨主峒主到達,有好處了,皆想來討要。
鄭朗有意將他們冷落,找我可以,等上巳節。
大多數能團結在手中,鄭朗便有了底氣,不能全面為敵,但可以局部為敵。適度的軟,也要適度的硬。
讓鄭朗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一些商人陸續到了桂州向他拜見。
果然是逐利而行,看到南方在大肆修建道路,鄭朗親自下了兩廣,儂智高被迅速平定,僅一役,管是誰打的,即便是狄青打了,狄青不也在嶺南麼?於是一些商人前來看能不能像太平州與杭州那樣,撈一點好處。這是整個兩廣路,無論面積或者人口不知道是杭州的多少倍。況且鄭朗在涇渭路一邊打戰一邊還搞了一個市易,兩廣路能不治?
也歡迎,不過還是那句話,上巳節。
同時小心地處理著各州府的事務,未來是什麼樣,誰也不知道,但能讓人嗅到空中那縷縷chūn天希望的氣息。
上巳節也快到了,鄭朗從州衙回家,忽然一怔,一個美艷的少婦正在與月兒說話。鄭朗怔忡地問:「你怎麼來了?」
少婦伸了伸腰,慵懶地說:「妾是嫁不掉了,只好來南方,看看鄭相公能不能看在故人面子上,讓妾做一點小生意,賺一點養老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