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臣也看著中書幾個大佬。
若是按理分析,中書的處執並沒有做錯。不是挪用公用錢,雖賈昌朝用這個對付尹洙,但鄭朗回歸,提公用錢效果不大。況且當時府麟路面對十幾萬西夏兵士的攻擊,這樣做情有可願。
張亢在代州做的事,就有些講不清,但還能說一說,契丹攻擊西夏,宋朝沒有弄清楚,議論紛紛,做了一些變通,收攏兵士之心,以備戰爭。況且後面還暗中參與了河曲之戰。
最說不清的便是夏竦的彈劾。
渭州。
也許後人都無法想像,不就是三司將朝廷南郊祭的一些賞賜物品均其直賜於兵士嗎?這樣做減少兵士埋怨之心,豈不是很好?
但就是這個做錯啦。
渭州不僅是渭州,有三軍三州百姓,有數萬精悍的將士,還有市易,還有自墾的荒田,也就是錢兵糧都有之。張亢身份不明,半是武將身份。不顧朝廷制度,收攏兵士之心做什麼?
當初賈昌朝還授使幾個御使用富弼與杜衍安民,說他們收攏民心,意圖不詭,差一點將富杜二人再貶。那個還有些說不過去,張亢的做法,恰恰是宋朝最忌諱的地方。
可以均其直,但提前通報一聲,得到朝廷允許,才能均其直。
就是這一條看似很荒謬的理由,夏竦彈劾張亢,鄭朗卻不能替其辨解。
現在更惡劣。
壽州乃是何處,當初鄭朗查隱田,刻意挑選的地區,張亢又是鄭朗的親近部下。去了壽州可想而知。
現在就是一個很大的難題,鄭朗不替張亢辨,張亢去壽州會十分為難。弄不好,又會生出許多事來。張亢是鄭朗親信,都不替其辨。以後又有誰替鄭朗做事?替張亢辨,張亢是做錯了,幾位大臣一起出來爭,有可能水洛城事件再次上演,鄭朗不但進入不了東府。有可能貶出朝堂。
可是問題不是在這裡。
張亢的做法固然有違制度,在宋朝還是一個人治大於法制的年代。不看僧面看佛面,張亢做法警告一下也可以,沒有必要設這個難堪的局,讓鄭朗選擇。
鄭朗眼睛盯著陳執中與夏辣。
陳執中在鄭朗注視下,搖了搖頭。
他與鄭朗頗類似,孤芳自賞。從不結朋,因此在朝中根基深,是名副其實的首相,與夏竦相爭,卻居於下風。
懂的。與我無關。
鄭朗眼光又轉到夏竦身上。
夏竦坦然一笑,幹嘛呢,行知,張亢僅是一個武將,你不會與俺拚命吧。
王貽永與宋庠低下頭,擰眉。坐到這個位置。沒有一個是簡單的,當真王貽永是打醬油的,若是如此。不可能能在這個位子坐得那麼久,西府這幾年換了多少宰相?這是一個大智若愚的人物,也想到鄭朗的難局。
龐籍與文彥博在深思,有可能也沒有想到破解之策,但這是夏鄭之爭,他們沒有必要參與進去。
鄭朗又轉向趙禎。
這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中書之議,為什麼皇上會通過?
趙禎也在注視著他。眼中神情卻是十分平靜。不錯,正是平靜。鄭朗忽然心中一陣明悟,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帝王心?忽然也微笑起來,低下頭不語。不是要貶張亢知壽州吧,俺默認了。
夏竦起先不解,過了一會,臉色變得十分難堪。
散朝。
張方平悄悄跟上,問:「行知,為什麼你不替張亢說話?」
貶降磁州足矣,何必弄到壽州?
「為什麼要替張亢說話?」鄭朗反問道。
張方平一愣,他不能說張亢是你的嫡系,難道你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一貶再貶?
鄭朗悄聲說道:「我不說是有原因的,你看到夏竦臉色沒有?」
「不懂。」
張方平不懂,鄭朗也不解釋。然而這件事意義非同小可,意味著夏竦不僅與陳執中爭鬥,也向鄭朗發起挑戰。各種小道消息也傳到崔嫻耳朵裡,崔嫻抱怨地問:「官人,為什麼夏竦要對付你?」
想不明白啊,自己丈夫與夏竦又無恩無怨,在夏竦最艱難的時候,丈夫還力挺過夏竦,替他爭辨。傳將出去,會讓歐陽修等人笑掉大牙的,丈夫在做愚蠢的事,養虎為患。
「他擔心我進入東府。」
崔嫻明白了,夏竦與陳執中爭得頭破血流,無外乎爭的是首相。丈夫一去東府,無論夏竦或陳執中,就成了蚌與鷸,丈夫則坐收漁翁之利。所以將丈夫捲進來,成為一場渾沌局。可又想到另一件事,問:「為什麼皇上也同意了?」
「嫻兒,這是帝王心。」
「帝王心?」
「我與呂夷簡不同,你看看朝堂諸相,夏竦我替他正過名,陳執中有嚴榮的聯繫,龐籍與文彥博擔任過西北官員,同屬於西北重臣派系,王貽永與世無爭,宋庠呢,雖因為包拯彈劾王逵一案,我略說了說,可迅速掠過,給大宋小宋保留了面子,原先與大宋還有點交情,不會因為我一說,對我就產生反感。上下和氣一團。在軍方我又有威信,民間又有著很高的聲望。我在樞密院,無關大雅。去了中書,這樣的首相,不學范希文,卻更勝過范希**為人君……」
「妾明白了,陛下想調你進入中書。」
「不知道,但對中書兩相之爭,陛下肯定有些失望。」
「官人以後做事,會有人掣肘……」
「這是必須的,若是良策,陛下會配合,若有疑問,陛下會默視這種掣肘,一切必須由陛下來掌握。是一次考驗,也是一個徵兆。」
其實過程很簡單,西府安靜,沒有爭執。至少該做的事,全部能得到落實。是伴相,不能用政績斐然來形容,但至少與東府相比,成了天壤之別。夏竦與陳執中相爭。不為首相之爭,兩虎也難以相容。自己主動辭去首相之職,,不代表著以後不擔任首相。年齡資歷一天天的在增長,兩府相比較,更有了擔任首相的資格。
因此夏竦在與陳執中爭執中。也在暗中觀注著自己。正好轉運使包拯下去,換其他人不會說的,都知道張亢是自己人。但包拯是青天嘛,儘管自己對他有恩,可是公私分明,張亢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向朝廷提了出來。
夏竦看到了機會。趁勢設一個玲瓏局,等自己往下跳。至於陳執中搖頭,他是沒有參與,但默視了整個過程的發展,否則在中書就得不到通過。內耗中,夏竦之議便不得通過了。
到趙禎手中,趙禎也產生了一些小小的想法,這便是鄭朗所說的帝王心。不是趙禎對自己不信任,相反,是更加信任。如果自己一個政敵沒有。上下齊心,未必對自己有好處,說不定就害了自己。即便對自己有好處。也為後人開了一個惡例。自己是忠臣,萬一後人也學習趙禎用自己,用了一個李林甫式的權相怎麼辦?乘勢讓自己與夏竦矛盾擴大,這不是讓朝堂產生分裂,而是在自己身上開一個縫隙,有了這個縫隙。趙禎就能掌握主動權。對張亢同樣給予一個小小的敲打,不然其他緣邊將臣學習張亢。有可能又產生不好的趨勢。
想法似乎是對的。
鄭朗默認了,但不認同。一旦自己入主中書,必須進行一些改革,這需要一種和諧的氣氛,上下一心,改革才能順利的進行。若是有許多人對自己掣肘,改革必不能順利進行。
即便沒有自己,史上依然產生了蔡京。
但鄭朗不能對趙禎說出來,你就相信俺吧,將國政全部交給俺處理,還讓所有大臣配合俺,才能將國家治理好。那還不如對趙禎說,你將位子挪一挪,讓俺來做。
崔嫻也漸漸想通這個道理,說:「官人,那你為什麼不提議,讓張亢換一個地方?」
呆在壽州,那一群豪強們不敢對付鄭朗,可有膽量對付張亢。時間呆長了,準得鬧出許多矛盾,張亢下場會更慘。鄭朗說道:「無妨。」
就是張亢下放到壽州又如何,數月後自己就有機會讓張亢重新上位。呆得越憋悶,上位才越有資格!
但趙禎在宮中鬱悶了,想不通,難道這個鄭行知是誤會朕了?為什麼一聲不響?
鬱悶的不僅是趙禎,還有夏竦,鄭朗一聲不響,自己弄了大半天,整成一個跳樑小丑。難道鄭朗想丟車保帥,通過一個小小的張亢,將自己火拚掉?
下面的大臣也在關注這件事的發展。
不知道最終會有什麼動向,可是樹不動風動,幡不動風更動,西府這一回想安靜,是不可能了。
正好呂向高的奏折到了京城。
這是何等的大好機會,夏竦說道:「陛下,當重懲王安石。」
鄭朗,張亢你敢丟車保帥,你的學生敢丟棄麼!
趙禎同樣狐疑地看著這份奏折,還有附帶的大量賬冊,公開違抗朝廷聖旨,哄抬糧價,收了這麼多巨大的賄賂,殺頭也可以了。但他對鄭朗這幾個學生記憶深刻,絕對做不出這樣的事,看著鄭朗問:「鄭卿,那個王安石怎麼做出這些事?」
鄭朗未答,向夏竦問:「為什麼重懲王安石?」
「為何不重懲王安石!」
鄭朗譏諷地說:「夏相公,慶歷三年國庫空虛,國家要錢無錢,要糧無糧,又發生了那麼大的災害,各處流寇烽起,最終卻安然渡過。今年災害雖嚴重,卻遠不及四年前的災害,國家要錢有錢,要糧有糧,又有了用工代賑法安置災民,然各處都有餓死的百姓音訊傳來,你不覺得東府是失職了嗎?」
「鄭朗,雖有餓殍出現,然沒有流寇出現!」
沒有起義軍嗎?鄭朗心中想笑,馬上就有了,而且遠勝過張海與郭邈山的起義軍規模。但鄭朗不說,到時候老賬新賬一下算。對趙禎說道:「恭賀陛下,至少兩浙糧食朝廷不用發愁矣。」
「鄭卿,何來此言。」
「陛下,不用多久,呂知府便會再上奏折,解釋其中的原因。」鄭朗還是未答,又盯著東府數相喝問道:「各位相公,你們身居東府高位,卻不及一個小小的知縣,豈不讓天下人失忘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