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嫻一開始還沒有弄清楚一件事,丈夫在朝堂已頗有一些影響。若說相信的人,無論張方平或者吳育,皆可以托負,為什麼不對張海說?想見到皇上有多難,張海不是其他人,造過大宋的反。
想了好幾天,才想清楚丈夫的心態。不是不能托負,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有的大臣還可以相信的,但萬一出現誤差呢?或者因為丈夫的事,引起嚴重的內鬥呢。
因此,知道真相的也僅能是皇上一個人,或者自己。
如今皇上有可能因為某些人,不召見張海了,怎麼才能將這些話帶到皇上耳朵當中。不是通過進諫帶到皇上耳朵,而是當面密奏。有這資格的人並不多。
想了想,派人將呂公著喊來。
呂公著在杭州鍍金後,回到京城擔任小官,但是館閣官員,這是為以後飛黃騰達打下的很好基礎。與自己官人無關,是呂夷簡的安排。呂公著還沒有這個資格,可能借他之嘴,得到朝堂一些有用的情報,讓崔嫻慢慢分析這些官員的動態。
呂公著到來,恭敬地說道:「大娘子。」
行的卻是晚輩禮。
都是老熟人,崔嫻比劃一下個頭,說道:「晦叔,長高啦。」
「謝大娘子關心,」呂公著很感謝地說。在鄭家是他一生最快樂的時光,學了很多做人做官的學問,也學了許多書本的學問,鄭家上下其樂融融,也讓他感到那段時間很溫馨,給他青少年時代留下美好的回憶。
「坐下來吧,不用拘謹。」
「我才不會呢,」呂公著嘻嘻一笑,這才回到了從前樣子。
崔嫻將情況一說。
呂公著說道:「大娘子,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辦好。」
京城的謠傳很大。呂公著不可能聽不到。只是他也剛剛丁憂回來,還是大哥進奏,皇上奪情才回來的,否則還要呆在老家繼續丁憂當中。因此。聽到的消息並不多。
呂公著離開鄭家,開始留心。
朝堂一直在為出使人選爭吵。賈昌朝提議讓梁適去契丹出使,至於用什麼名義出使,這個好辦。推薦梁適,是梁適出使過契丹,對邊事又十分熟悉,出使是最佳人選。
似乎有理。但吳育不樂意了,梁適現在墮落,草頭木腳,這能去契丹麼?他不去契丹便罷,一去契丹鄭朗凶多吉少。
賈昌朝喝問道:「你說我結黨?」
「有沒有結,你自己心中清楚。」吳育針鋒相對。
「陛下,誰結黨?」賈昌朝問趙禎。
趙禎沒有參與,賈昌朝那點小動向。趙禎心中很清楚。他問吳育:「吳卿,那你認為何人出使契丹?」
「有,蔡襄。昔日他曾作為文人與契丹進行學術交流去過一次,同樣有出使的經驗。此次與吏治能力無關,只需耿直之人,將真相帶回朝廷即可,耿直無過於蔡襄。」
趙禎沒有作聲。
他相信蔡襄,但這時候不是用蔡襄的時候,要用,最少得等他感覺君子黨勢力清掃得差不多,不危害國家,才能用。
張方平說道:「要麼臣推薦一人。包拯。」
也是一個好人選,出使過契丹,做得不錯,為人方正。
吳育說道:「我認為不妥,包拯過於方正,失之靈活。」
就是這個包拯。在關健時候上了一奏,攻擊新法任人唯親,使用江東三虎等酷吏,騷動百姓,擾亂國家與地方吏治,然後新政就像陽春三月下的白雪,紛紛融化倒坍。這人是王拱辰的人,不可相信。
張方平不悅地說:「吳育,包拯是否失之靈活,幾次與西夏使節談判,你可是親眼所見,作所評價,未免失去妥當。」
不要弄錯了,什麼皆草木皆兵。
兩人都搞錯了,包拯確實是方正,雖是王拱辰提撥的,但也沒有附從王拱辰,雖曾做過張方平的屬下,張方平犯錯,照樣彈劾。倆人說對了一半。
宋庠說道:「要麼派葉清臣前往契丹吧。」
「不妥,」吳育與張方平異口同聲說道。無他,葉清臣曾做過三使司,官職太高,去為使節不合適。一個鄭朗前去,已經恥辱,迫於無奈,現在不需要巴結契丹人,怎麼能讓葉清臣前往契丹為使呢。
四人四個人選,趙禎頭很痛。
雖這種情況是他需要的,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上下抱成團,他這個皇帝有時候變得就像小孩子一樣,范仲淹指東,自己不敢去西。然而決策時,卻是困難重重。
而且四個人選,都讓趙禎不大放心,葉清臣去是不大妥當,咱宋朝也不能低到這份上。看看劉六符陞官後,契丹有沒有派他來使宋朝?包拯動向不明,趙禎也怕王拱辰授意包拯給鄭朗穿小鞋子,蔡襄趙禎自己不願意,至於梁適,做為官員可以,但關係到鄭朗的安全,他對梁適與賈昌朝的關係產生了懷疑,更怕給鄭朗穿小鞋子。想來想去,倒想到一人,可是沒有人提出來,於是隱忍不說。
任由他們吵去,再說朝堂上也要讓它散一散,否則動輒抱團,不利於趙氏統掌天下。
聽著幾人爭執,趙禎揮手說道:「下詔減邛州鹽井歲額緡錢一百萬,聽減銀、紬、絹一分。」
這便是替百姓減壓的舉措。
川峽四路鹽課,皆是縣官所倚賴,可多年開採,有許多井鹽產量減少,但責課稅依舊,貪求政績的官員往往以增課為功,貽害百姓。朝廷以為害民,多次下詔罷減,這是好心的。但通過這一點,就能看到王安石變法的失敗原因之一。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忽然想到今朝的房改,哈哈)。
有的官員是為了政績,這個用心雖用偏了,但也不錯,至少後有王安石這個大牛。可有的官員卻想中飽私囊,課稅少,貪污的機會便少。所以不聽。朝廷又想出一條辦法,減也不是辦法。就像後來房價貴,重要原因地方官員想出售土地賺錢,土地買得踐,房價還能漲起來麼?土地減價不可能。只好通過增加房稅調控,不讓地方政府利益受損。實際呢,房稅征了,房價也不會下降,除非徹底的將為個泡沫炸掉。宋朝這項改革也是如此。原先為了便民,鹽課聽以五分折銀、紬、絹代替,鹽一斤作錢二十到三十。銀一兩、紬絹一匹,折錢九百至一千二百,有鹽的給了一個稍高的價,無鹽的用其他物資代替。
但有的鹽井漸漸枯竭,銀子作價也不對,京城的銀價一兩都快兩千錢,若不是有平安監,還要上漲。現在作價一千錢,有人樂意麼?後來為了便民,詔課利隨折金帛。不交鹽也可以,交金帛來便民。
與房改一樣道理,掩耳盜鈴。
結果導致銀短缺,漲到三千,比京城還貴一千,銀漲其他也漲,本來就不是多產絹紬所在,也跟著漲到三千。而整個宋朝大多數地方絹價在一貫多點,好絹才兩貫多一點,連鹽也漲到一斤四十文。若是產鹽量大還可。主要產鹽在萎縮,連鹽民都不得利。由是民苦。
這份詔書便是給邛州百姓松壓的。
用心頗好,可常期重課形成一個利益鏈,如同鄭朗所說的商業膨脹價值,交易一貫錢的貨物,不僅是產生一貫錢物貨賺的錢。征的稅,鏈鎖式的會產生許多良性互動,有可能是連帶起兩貫錢,或者五貫錢的商業價值。減少造成的萎縮也是如此。結果實施後,百姓減輕部分壓力,朝廷減少一千貫收益,結果呢,其州各縣官損錢兩萬餘緡。
趙禎大怒,派人下去查,整是一筆糊塗賬。然後趙禎在皇宮裡氣得直哼哼。
只是一個小問題,可想而知,一個國家多難治理。因此鄭朗屢屢說范仲淹輕佻,那有那容易的,派幾個道德君子下去查一查,天下大治便來了。
目前趙禎不知,出台許多便民的政策,有的實施得比較好,有的就像邛州一樣,造成更大的困擾,讓趙禎感到很悲催。
但趙禎確實用心良苦。
這幾年也是趙禎的黃金時光,有張貴妃愛情的滋潤,精力充沛,政治手腕高超,朝堂在他統治下十分平靜。就是沒有鄭朗出現,儘管災難不斷,也造就了宋朝的黃金時代。
過了幾天,賈昌朝上奏,說:「陛下,臣前去驛館,與張海面談,張海說鄭朗之意,本是拒絕參與契丹貢舉,無奈人在契丹,不便開罪北朝主的美意。還望陛下明察。此外,坊間多有不利於鄭朗的傳聞,恐是契丹派人散佈謠傳,迫害鄭朗不得歸,也請陛下派人查問此謠傳從何處發起,還鄭朗清白。」
賈昌朝進了此諫,讓趙禎很驚訝。
對賈昌朝與鄭朗矛盾,他是清楚的,但在鄭朗沒有回來之前,還有君子朋黨痕跡未清洗完之前,不得不用賈昌朝。況且賈昌朝也算是自己大半個親信。對鄭朗有不利的一面,對自己忠心無用置疑。
一切局勢,他在小心地控制。
可沒有想到賈昌朝居然替鄭朗辨解。
含糊不清的吐出一字:「呃。」
就沒有再說什麼。
張方平與吳育同樣不解。心裡都在想,沒有你參與,謠傳這麼快,這麼大才怪。
現在到處是種種謠傳,上哪裡去查?
過了好幾天,吳育沒有想起來,他還認為鄭朗不主持科舉最好,做為使臣嘛,最好學習蘇武,硬折不彎。張方平已經醒悟,不對,賈昌朝用心很壞的,是想借契丹人的手迫害鄭朗。鄭朗若能拒絕,早在契丹就拒絕了,何必過問朝廷?
於是又來到驛館問張海,張海此時經崔嫻點撥,已經清醒,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
張方平上了一奏。
近聞陝西夏旱,二麥(大小麥)不收,近雖有得雨處,秋田也未必可望。民已艱難,頗有流移。這個情況是有,但不是很嚴重,明年的才叫苦逼。今年雖造成部分流民產生,因為去年大豐收,又有三白渠,危害不大,隨即用工代賑方式,陝西各地官員就地將流民解決。這不是張方平要說的重點,下面才是他要說的。
邊警雖寧,兵戎尚可,因之饑饉,事實可憂。儲糧委輸,最為切務。各地備糧得抓緊了,不能馬虎。也是不錯的建諫。朝廷懷柔夏寇,本為休兵息民,若其役費不減,必見物力日困。又見諸州累報地震,由於陰有餘徵兆。陰者,妻道,臣道,民道,夷狄道。此時後宮無過制,外廷無權強,所當戒慮。總體還是不錯的,後宮張貴妃雖寵,但不過份。朝堂大臣們除賈昌朝外,也不像君子黨那樣禍害天下。可也要戒驕戒躁。內部安民,外備夷狄。可是境上堡寨,兵分力微,若是寇大兵前來,勢必不能出戰。若是守,即隨土人自應足用。又是不錯的進諫,與鄭朗心意相通。范仲淹拚命築堡寨,越築越多,看似不錯,最終那來那麼多兵力駐守。再堅固的堡寨,沒有兵力看守,還是容易被攻破。若是敵不大舉伐兵,派駐那麼多士兵於邊境又做什麼?將糧食從江南運到關中,與運到邊境,最少相差兩三倍損耗與成本。因此張方平出了一計,一般西夏入侵,都是在秋後有了收成,不需要農業生產,這才入侵。春夏之季,戎人無大舉,可以三月以後,戎人忙於耕作之即,將兵抽於內地就食,節約開支。到**月復派邊境,會節約大量經費。
方法雖好,過於樂觀,對於李元昊來說,什麼情況都能發生。駐守的士兵還是需要留下一部分,但可以調走一部分,有一個防守作用即可,全部交給土兵那肯定是不行的。
說完這件事,又說賈昌朝,說他誘張海,鄭朗必不會輕易拒絕貢舉。又說鄭朗貢舉的種種好處,一不過份激怒契丹,畢竟契丹對鄭朗十分重視,得不到必殺之,難道朝廷為鄭朗伐兵北朝?根本就不可能。二是契丹重視武功,由是兵悍將勇,若是重視文學,又有何懼。三是契丹南境多是漢人,大倡儒術,宣揚國家教化,利於契丹南境百姓歸心。
有此三利,為何不能答應?
且朝廷此前派出兩撥文士,替朝廷宣揚教化,然契丹控制頗嚴密,得功不大。此乃佳時,為何不藉機倡化儒學,使契丹變得更加懦弱。賈昌朝用意多詭矣。
本來是針對賈昌朝的,但被吳育聽到,他憤怒地說:「張方平此方謬矣,儒學乃是富國強民之道,鄭朗種種皆是從儒學裡得來,什麼時候儒學倡化變成了懦弱之道?難道朝廷要恢復五代時的制度?」
張方平同樣大怒,責問道:「我朝用儒學與契丹用儒學沒有區別?我朝自漢以來就用儒學治國,習以為常,又是耕種文化,故儒學利於我朝。然契丹是遊牧民族,其地雖廣,人煙卻稀。一旦放下馬鞭,與我朝一樣,鑽研儒家大義,其有何懼哉?君為何黑白顛倒。果然是君子!」
其實吳育對鄭朗絕對的沒有惡意,但他對儒學很鄭重。張方平更沒有惡意,可痛恨君子的顛倒黑白,於是貶低了吳育。況且不能壞鄭朗一行,弄不好,真有生命危險的。他性格不算激烈,因為缺少溝通,造成這場矛盾。
賈昌朝本來想反擊的,看到張方平與吳育幹了起來,果斷地縮回去。得,與俺沒關係,還是看戲。
呂公著將消息帶回來,崔嫻揉腦袋。秀氣的眉毛同樣擰到一起,真頭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