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鄭朗不能說夏竦也有優點之處。事實想一想朝堂上這些名臣,並且有許多人還是他前世少年時讀書的偶像,那一個沒有優點,那一個沒有缺點?夏竦當真那麼十逆不赦?
含糊道:「彥國兄、君貺兄、永叔兄、休業兄、安道兄,我不是言臣。」
「行知,陛下對你信任萬分,又身為東府副相,當進忠言,」歐陽修說道。
鄭朗瞅著歐陽修,感慨萬千,前世讀過他一篇醉翁亭記,特別是最後一段,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
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遊人去而禽鳥樂也。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游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讓他悠然嚮往。
但事實呢,這個文壇宗師,將是趙禎朝最大的攪那個棍子之一,朝堂上烏煙瘴氣,他功不可沒。
歐陽修的話不能當真,如果自己真的會那麼做,趙禎還會對自己信任?
昨天一敘,趙禎說了幾次識大體!
什麼為識大體?
就是銳氣進取的宋神宗恐怕也不希望朝堂四分五裂,整天吵吵鬧鬧。況且趙禎。
但不能說,否則這幾位主一定會在此大噴自己口水,更不能替夏竦辨解,也未必能辨贏。富弼與自己關係比較良好,自己還為他說了公道話,大約對自己不會惡。可他兩次契丹之行,受了屈辱,產生極大的刺激,銳意進取,誰能拉住他?王拱辰,此人更不可不防。歐陽修差了嗎?余靖沒有當作一回事,王素受他父親影響,雖是君子黨成員之一·算是溫和分子。可好漢難敵四手,自己一張嘴巴,能說過這五個人。並且這五個人,那一個嘴巴是差的·那一個筆桿是弱的?
但鄭朗自有辦法,說道:「我去渭州時,考慮過糧食問題,刻意在京兆府逗留,與夏竦商議過三白渠,得到他大力鼎助。三白渠即將竣工,能灌溉三萬多頃田地,一旦豐收·西北無憂矣。可是我一回廟堂·馬上彈劾夏竦·天下人怎麼看?就是為了公事,天下人也必說我不能容人。諸位,你們讓我如何選擇?」
「公私分明也,」余靖說道。
「安道兄,是,我也說過這一句,可我的性格溫和,終不忍做出此種事。況且有諸位進言·我又何必錦上添花?」
「行知,夏竦曾經是帝師。」王素說。
「休業兄,陛下是否英明·你是最清楚不過的,況且授陛下書藝的臣子又有多少?」鄭朗徐徐答道。心裡想到,你也知道夏竦是帝師,居然如此打擊皇上的老師!
又說道:「此事我不會參與,也不會阻攔。唉,也許我眼下不適合擔任參知政事,顧念舊情啊,就像彥國兄被呂夷簡所折,我在西北立呈數篇奏折,闡述此事,欲還彥國兄一個公道,舊情太重,會貽誤國事
你們不能說我包庇壞人,俺也包庇了富弼。
但在心裡面歎息,夏竦不是自己,不是范仲淹,進退無所謂。他也許確實是一個小人,貪圖享樂名位,不說京城多繁華,特別象夏竦這樣原先擔任過宰相之職,放到地方上已經快十年時間的官員,對來京城任職是多麼的嚮往渴望?
這些人將他的回京道路擋住,能不急嗎?
鄭朗的話說得似乎有些道理,也是他一慣的作風,在杭州鬧出那麼大的事件,最後雷聲大,雨點小,輕描淡寫的處理了,范雍於延州失職,鄭朗也沒有說什麼。只說了兩個人,楊偕與郭勸,這兩人失誤太大。楊偕不要臉,郭勸太軟弱。夏竦與鄭朗略有些交情,多半是不肯出這個臉彈劾夏竦了。歐陽修歎息一聲,說道:「行知,若你如此,擔任國家宰相,會有失職啊。」
「是啊,以後慢慢改正吧,」鄭朗嘴裡這樣說著,心中很無語。
雅間的門打開,兩個大伯抬來一個大瓷盆子,瓷盆上放著一個長達三尺長的冬瓜,刻上假山、龜、鶴、仙女、松、天帝、神仙、雲彩。冬瓜掏空了,裡面又放著腦子花兒、甘草花兒、硃砂圓子、木香丁香、水龍腦、史君子、縮砂花兒、官桂花兒、白朮人參、橄欖花兒十盒香料,然後在上面放著金桔、橙子、木瓜等果子,大團的牡丹花。瓷盆上包著金邊,冬瓜上鑲著金箔,美輪美奐,富貴逼人。
這道菜不能吃的,是看菜,放在桌子上欣賞的,美其名曰,縷金香藥,但又不是真正的縷金香藥,比縷金香藥做工更複雜,參雜著「繡花高八果壘」,「樂仙乾果子叉袋兒」兩道大看菜的一些做法。
鄭朗問道:「大伯,你端錯了吧,我們沒有點這道菜。」
他知道宋朝有一些名貴的看菜,不但京城有,杭州也有,可從來沒點過,這得多少錢啊?別看一看,就將自家那個小花園看掉了。
夥計小心地說:「是我家小娘子派我們做的。」
富弼說道:「不錯不錯,對你們家小娘子說,有什麼拿手的菜,多做一些端上來。」
看來今天議事不成,不如索性多敲詐鄭朗一回吧。反正這兩家也沒有什麼區別。
「喏。」
「還有拿來你們樊樓最好的美酒佳釀。」
「喏。」
「還有歌舞伎。」
「喏。」
一會兒各種美味佳釀端了上來,又進來十幾個妙-齡二八少女,個個皆是絕色天香,走進來吹拉彈唱,載歌載舞。
欣賞著美妙-的歌舞,在富弼帶動下,大快朵頤,正事沒有完成,但這一頓吃得幾人高興而散。鄭朗要付錢,大伯說道:「鄭相公,我們不敢收。」
鄭朗停下,估計自己身邊也不可能帶這麼多錢,問了一句:「這頓晚餐花費多少?」
「鄭相公,不用問了。」
「我只是問一問。」
「用餐費大約近兩千貫歌舞伎還有一千貫······」大伯支吾道。
鄭朗半天沒作聲,不僅他家的小花園看掉了,估計一棟小樓也僅讓這一頓飯吃掉。半晌才說道:「先記下,以後我派人送來。」
「不用鄭相公那樣做,是見外。」
「我從不喜白拿人家的東西,」鄭朗一揮袖說道,俺也不是吃軟飯的主,但這一頓花費讓他肉痛的。咬牙切齒來到呂夷簡府上,看一看呂夷簡說什麼。
見到後,呂夷簡說道:「剛才與富弼他們去了樊樓?」
「是啊,還請呂公見諒。」
「我是一輪快要落下去的太陽行知你這麼做老夫不怪你。」
「呂公其他人能說這句話,唯獨你不能說。」別人不知道輕重利害關係,難道你呂夷簡不知道嗎?
「老夫當是認為你在讚揚還是在諷刺?」
「兩者皆有之。」
「這些開誠佈公的話,今天晚上沒有敢對富弼他們說吧?」
「那有什麼,再過幾十年,什麼話都能對他們說。」
「此數子,也未必。有的他過了一百年,都不能對他們直接說。」
鄭朗無言性格其中以富弼與王素最佳,歐陽修與余靖皆不可信,王拱辰更不用提了。
「老夫請你來是問你幾件事。」
「請呂公賜教。」
「國家應何去何去?」
「弊端已重必須要改。不過一令出,不知能震動天下多少百姓,改須之,但必須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最好是挾勢而為····…」
「所以你看到天下百姓因為徭役困苦,借勢推行免役法?」
「正是。」鄭朗答道。雖然鄭朗也不喜此人,可與他說話省力氣。
「我喊你來是有一言相勸,未來廟堂局勢不明,會產生許多爭執,你雖有才幹,老夫很看好你,可你的年齡太輕,平時又不喜樹立朋黨。」
「朋黨我不喜。」
「你說的法度,不一定非得結黨,但有好朋,獨木難撐大廈,你不結黨我不反對,你不結朋,如何替陛下分擔管理這個國家?」
「……」鄭朗真讓他說住了。
「以後你便知道,現在你也不需要結朋,以免招人口舌。我生病時,一直在想著這個國家的未來,亂啊。富弼他們約你彈劾夏竦吧?」
「是。」
「夏竦是小人否?」
「德操上夏竦確有不及之處。」
「你還沒有看透啊,夏竦優劣不提,你說一說,那個大臣十全十美的,你似乎想向十完十美發展,可是否真正十完十美。」
「不是,撿東丟西,世間有兩全其美之事,但絕對沒有萬全成美之事,即便夫子黃帝也不行。」
「這一句,頗得老夫欣賞。就像朝廷與契丹的議盟,能征伐西夏,但能有力量征伐契丹嗎?所以朝廷不得不苟和。」
鄭朗沒有作聲,這確實是呂夷簡的想法,不過在這件事上,呂夷簡做得太過恥辱,法是對的,度過了。
「夏竦有夏竦的才幹,一些人對他反感,是他奢侈無度,招搖過市,性格陰柔。可是比奢侈,某些人奢侈差了,養了多少家妓?」
鄭朗又沒有吭聲,韓琦、宋祁這些士大夫浪費起來,不亞於夏竦的。不但韓宋,富弼、張方平這些清流大臣出身良好,平時生活同樣十分奢侈。自己算是比較放縱的,用起錢不吝嗇,但與這些人相比,還是毛毛雨。
「不過老夫終被范仲淹磨死了……」呂夷簡搖頭。
能說韓琦,但他不能說范仲淹,在他身上幾乎找不到一個毛病,只能用朋黨來打擊。或者說政見迂闊,身在局中,倒底是誰的政見迂闊呢?誰也無法說清楚。
「若是沒有范仲淹抗衡,老夫也許帶著國家走得更遠······」呂夷簡歎息,到了趙禎朝時,他幾個一大半精力放在與君黨爭鬥上。可是他的德操太差,鄭朗就當沒聽見,根本就沒有相信。
「這些不提,老夫已成過去,未來還要靠你······」
「呂公,我恐怕也不能。」
「現在你還不能,不過將來你能,我注意了你那兩個學生,皆是奇葩,還有,老夫四個兒子皆已進入仕途,他們資質不遜於其他朝臣,我的三子還是你的學生之一,你應當知道他的資質。范仲淹那兩子,老夫也留心一下,似乎也不弱。我對四子吩咐過,一旦你到了首相的時候,讓他們竭力支持你。再有范仲淹之子,你將會融合兩方的力量。也許老夫的做法是錯了,看看你這種溫和的手段,有沒有效果。不是用權謀,而是用道德融合雙方……」
鄭朗狐疑地看著呂夷簡。
「人將死,其言也善。不要懷疑我,我也沒有必要對你用什麼心機。」
可是鄭朗還是不大相信,天知道你有沒有用什麼心機。
「接下來,我對你說幾句很重要的話,多做少言,做僅是處理朝政,不能革新,此種局面,一旦革新,只會被人利用,反而招來爭議,不但對國家無益,對你本人也無利。再過幾年吧,等你從契丹回來,朝堂大約已經順利過渡,那時候你也有了資歷、年齡,可以正式做事了。現在與朝廷一樣,是休息養息,不是作為的時刻。彖曰剝,剝也,柔變剛也,不利有攸往,小人長也,順而止之,觀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虛,天行也。你修中庸,多寫了易經的事,知道得比老夫多。此時不利於行動,天時轉運,由剝進復,才是大有作為的時刻。天下間真正的君子,只有兩個半人,陛下,你,半個乃是范仲淹。
其他人何乃君子而言,你這個君子配合陛下,好好治理這個國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