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將是—系列的反間計。南方針對野利兄弟,北方還有一個。
老種為首,范仲淹與鄭朗配合,幾乎是天作之合。
但是政治理念不同,注定分岐無處不在。
范仲淹上了一封奏折,專講馬的。自古騎兵未必有利,唐朝陌刀,我朝劈陣刀、削馬刀斧、鉤鐮槍多能破如……沿邊市馬,歲幾百萬緡,罷之則絕戎人,行之則困中國。
這個奏子有許多背景。
西北丟失,宋朝失去重要的牧馬場所,—直缺少戰馬。多從外國購買戰馬,來源很複雜,有吐蕃的,有回鶻的,有契丹的,有西夏的,還有沿邊諸蕃蠻。
承平時久,陸續出現問題。將馬買回來首先得養,於是騰出一些地段做為牧監。牧監佔有大片土地,又需要官兵負責飼養,浪費土地與錢帛。管理**,飼養不當,產生大量馬匹死馬。地點與氣候不對,放在中原牧養幾年後,馬縱然存活,素質下降,也不能當作戰馬。牧監所在地點多水草豐美之所,在中原缺少土地情況下,多被豪強侵佔。宋朝適宜養馬的只有兩處場所,從府麟到石州、嵐州一直到汾河之側,多出善種之地,然後到環慶。
對外國馬的優良也認識不准,認為涼州馬與吐蕃馬高大為最佳,契丹馬骨骼頗劣。契丹馬也就是蒙古馬,當真很差?吐蕃馬高大,爆發力強,勝在高原寒冷地帶作戰。然而蒙古馬吃苦耐勞,又不是吐蕃所能媲美。
買回來多死,為使馬匹數量不能減少,只好再買。其實自澶淵之盟後宋朝很少發生戰事,買馬幾乎成了一件例行公式,僅是安撫諸邊蠻胡。如陝西每年給銀四萬兩,絹七萬五干匹。不僅是陝西一處,還有河東火山軍、黎州、威州、茂州、敘州、南平軍皆設有馬榷場。馬價根據等級分別從十貫到五十貫不等。
有意思的是火山軍良馬只有十貫到三十貫,黎州矮馬最好的能達到五十多貫,安撫的意思更加明朗。
但這些馬買回來後沿途押送,多有死亡,於是又像西北軍糧一樣,打包給了商人,馬匹草料、送馬人食住、馬匹酬價,一匹需五十多貫,因為商人「包干到戶」,比朝廷自己的綱馬死亡率低,路上服侍妥當,運回來的馬質量也勝了一籌。
只能再一次說大鍋飯確實有些害人。
交易又是以物易物方式進行,比如一匹中資黎州馬,需名山茶三百五十斤(每斤折價三十文左右),銀六兩,絹六匹,絮六張(每張約五十文),青布一匹(五百多文),輸送兌馬物資又會形成更多的浪費。
而宋朝為了不使馬匹嚴重減少,一年一萬五六千匹到兩萬匹1所需近百萬貫。范仲淹奏折裡所說的這段話便是這麼由來。
從另一個方面也能看出宋朝馬匹的死亡率。
一匹馬最少能活二十多年,若是好好的,還能繁衍後代,二十幾年下來,以宋朝購買的數量加上繁衍的幼馬,非正常死亡率不高的話,最少能使宋朝戰馬數量接近三十萬。
確實不當的牧馬,也是朝廷一個弊端之一。
這說明范仲淹已經將視線轉移到民生,恢復國內元氣上來。
可是加了一句自古以來騎兵未必有利,頗有些話外之音。
書上,宋祁隨著附和,進諫說道:臣料朝廷與虜相攻,必不能深入窮追,毆而去之,及境而止,然則不待馬,而步可用矣……馬少,又人不習騎,每至賊來作過,則朝廷常以所短敵所長,是以十戰十負,罕有勝理。
說得似乎有道理,宋朝政策就是消積防禦,敵人來了,將他們打跑,追到邊境為止,對速度要求不高。而且馬少,人們很少騎馬,騎術不精,以騎兵對騎兵,是棄己之長用己之短對敵之所長,戰必敗。
這都是文臣對軍事不懂的產物。
書上,引起一番爭議。
此時范仲淹西北一行,多有政績軍功,聲望更上了一層樓,許多文臣附和。
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難道將陝西四路剛剛建立起來的騎兵編製取消?於是朝廷用邸報將這些爭議聲送到西北,讓西北諸將諸臣進行討論。
鄭朗一看急了。
之所以緩一緩,是因為契丹,未來兩年主要就是挑起契丹與西夏人發起戰爭。長久之計,最終必須要將西夏平滅,否則西有西夏,北有契丹,宋朝一萬年也強大不起來。
想平定西夏,沒有騎兵怎麼可能?
立即上書,騎兵不可能做到戰無不勝。以步軍破騎軍的戰例有之,但比例很少。正常情況,騎兵始終佔著優勢,唐朝有陌刀兵,為什麼要擁有那麼龐大的騎兵?平定突厥用的是步兵嗎?
就算朝廷頹廢,不思進取。別要說什麼不開邊,那是遮醜的話。如果有可能,西夏當真不想剿滅,幽雲十六州不想收回?那麼太宗與真宗是腦袋壞掉不成?
就是這種情況,保留騎兵也有作用。好水川一役,離鎮戎寨並不遠,為什麼援軍不能及時到達?速度不及!為什麼石門川兩次大捷,正是因為手中有一支強大的騎兵。殲滅敵人最有效的時候不是在作戰或者火藥爆炸之時,而是在敵人大潰與追擊之時,若沒有騎兵,全部是步兵,騎人可以從容撤退,會不會潰敗。相反,隨即收攏起來又可以伺機再戰。一鼓作氣,二鼓竭,三鼓衰,不是勝利,反而十分有可能先勝後敗。
朝廷不能追虜於敵境,是消極防禦的結果。
一定要消極防禦,國內也必須擁有一支強大的騎兵,以備不測。宋大才子,別忘記了,宋朝不能攻敵於其境,將戰火蔓延到敵人核心地帶,可敵人能將戰火蔓延到宋朝核心之所,澶州一戰才過去三十年時間!難道你不知道此事。
鄭朗還有一句話未說,若不是自己來到渭州,還過幾個月,元昊就要騎馬到長安城下溜一溜。
宋軍騎術不精可是騎術不能訓練?軍隊戰鬥力不僅是個人武力,還有將領的指揮藝術、士氣,紀律等因素。即便騎術稍遜一籌,也可以用其他方面來彌補。
范仲淹著重民生用意雖佳但是迂闊之言,數次大戰,范仲淹皆沒有親自指揮,僅知道守道,不知攻道。諸位對軍務不懂,更不能以大言誤國。你們不懂,不要胡說八道,害了國家!
不過鄭朗也承認朝廷馬政有很多錯誤。
朝廷緣邊四路皆能牧馬可牧馬數量有限因此對騎軍數量要做一限制如涇原路地勢平坦,最易受敵攻擊,需留官騎一萬五千人,蕃騎一萬人。環慶路官蕃騎各四千,延鄜路官蕃騎各五千,秦鳳路位於腹地,蕃羌如今對朝廷不惡,蕃官騎各三千足矣。那麼四路有四萬九千騎軍蕃騎兩萬有二,緣邊不愁牧場,又可以做到相互呼應。平原淺草可前可卻,騎兵當御步兵之十。山林川澤,出入險阻,步兵當御騎兵之十。步騎雜陳,漢唐之計也,時日之久,可攻可守,存國之必道也。
至於剩下來的老北病殘之馬,留下一批良馬放在牧監飼養外,其餘的該幹什麼去就幹什麼去。最好將它們交給百姓耕種,或者商旅拉貨,這才是它們真正的用途所在。
這便是爭議。民生兩者都關注了,爭議的便是這個消積防禦!
寫好,用快馬送到朝廷。
打了好幾年,國家揭不開鍋蓋,百姓怨氣也重,再加上朝廷之逼,大多數臣子連同趙禎在內,全部有了求和之意。
對錯不問,這兩年內必須挑起契丹與西夏的戰爭。但不能讓這群書生弄哪弄的,將自己好不容易練起來的兩萬五千名騎兵編製給取消了。
這才看著王寧,說道:「繼續稟報。」
是另一邊的反間計。
老實人容易受人欺負,可也受人歡迎。王勇與王寧低調的在西夏境內行走,本來就是西夏境內的人,做得很小心,也沒有人懷疑。
兩人得到消息,又潛伏回來稟報。讓鄭朗禁止,沒有大事不要回來,以免引人懷疑。
今年開始辦一件重要的事。
讓王勇有意無意的勸說西夏境內一些商人,帶他去白達旦部境內行商。
白達旦部又叫汪古部,唐朝會昌時回鶻為黠戛斯所破,一部南走,居於陰山地區。又與李克用率領的沙陀部隔合,後來臣服於契丹。因為容貌與習俗同北方的韃靼人有著明顯差別,遼金稱他們為白達旦,蒙古人等北方韃靼人種為黑韃靼。
其境以白達旦人種為主,還有契丹人、少數漢人,以及部分黨項人與吐谷渾人。吐蕃人在府州能看到,但在白達旦部境內卻是罕見。
西夏去契丹是由興慶府向東,從順化渡過黃河向南,從南河套沙漠戈壁灘地帶,直接到達契丹的東勝州。不是白達旦主體所在。而白達旦部內一些黨項人與吐谷渾生活很苦,有的部族不在商道上,反過來將戰馬賣給西夏,由西夏轉手賣給契丹,甚至將良馬帶回國內。
鄭朗打的正是這個主意。
難度有些高,畢竟接觸契丹境內黨項人,有一些忌諱。可是商人始終是逐利而行的,聽到王勇蠱惑後,一部分商人答應成行。
五月初進入夾山,夾山後來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大青山。正是白達旦範圍之內,離契丹東勝州很遠了,此處散落著許多黨項部族與吐谷渾部族。在王勇有心蠱惑下,一行人見到契丹山西節度使屈烈。這個節度使不能當真,與宋朝安撫蕃邊一樣,是使邊境一些少數民族臣服授的榮職。屈烈是一名地道的黨項人。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屈烈熱情的招待這群人,也搭成了交易。
其他的沒有動,要等另一邊的消息。在另一邊鄭朗委託府州安排一個名叫陸陵的商人,進入契丹。
也是很正常的,宋朝與契丹於雄、霸、安肅軍與廣信軍設了四大榷場,專供兩國商人交易,又於定州軍城寨、飛狐茭牙、火山軍等地設過臨時榷場。但還不能滿足兩國的商業需求,民間非法來往十分頻繁,宋朝下過禁令,契丹也下過禁令,特別是馬一旦私自賣馬給宋朝,售者斬首,全家配遠,仍然不能禁之。
陸陵便是其中一員折繼閔刻意將他找來,商議半天後陸陵答應。他這一行隊伍十分龐大,一共十幾人,正大光明進入契丹,甚至主動用重金賄賂契丹西南面招討都監羅漢奴、詳穩斡魯。
王勇返回東勝州,與陸陵悄悄碰面。王寧潛回府州,趕到渭州,將情況稟報鄭朗等鄭朗下面的安排。
「你馬上回去與王勇再次進入夾山在屈烈面前鼓吹元昊的英明神勇,愛惜人才,然後等我下一步的通知。」
「喏。」
這就是鄭朗的反間計劃。
若是秋後一戰,再敗西夏,元昊不會像史上那麼肆無忌憚。所以必須地做一些佈置。
富弼帶回準確消息,讓陸陵看似無心的進入夾山,與黨項人發生衝撞,再去找羅漢奴求羅漢奴替他討還一個公道。得到羅漢奴大量好處,再加上契丹也沒有將夾山黨項與吐谷渾人當作一回事,會施以重壓。
王勇在夾山那邊就可以趁機進行一些挑唆讓屈烈哭著喊著求元昊收留。
這一部族在夾山地區地位很低,環境惡劣,時有衝突,所以驍勇悍戰。再加上元昊本身性格桀驁不馴,聞聽契丹與宋朝議和,心中怨悲之下,十有**還會再次收留屈烈。挑唆呆兒族等黨項餘下部族叛亂,那麼歷史又會重新上演。
沒有一個準確的計劃,只能見機行事,—步步地往下走。有可能那個素未謀面的商人,將會扮演一個重要角色。
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地圖,鄭朗又想到范仲淹的奏折,十分鬱悶。
對范仲淹鄭朗始終生不出來氣來,這是一個絕對沒有任何私心的人,僅是思想與軍事觀點與自己不同。不過舉國上下,又有幾人與自己思想觀念會是一致?
忽然想到孫中山早期對知行合一的認識。
王守仁知行合一有許多缺點,這點鄭朗也清楚的認識到了。當然,孫中山更清楚的認識到王守仁知行合一的不足之處,於是說知而不行,是謂不知。王守仁一個念頭便是行,太過荒謬。又說知難行易,知識那麼廣大,一個人窮其一生,怎麼可能能認識呢。只要認識到了,便會有人能做到。比如輪船,不—定要所有人會製造輪船,但有人會製造,輪船便會出現。
進而推化成分知分行,人分三種,先知先覺者,創造發明,後知後覺,仿造推行,不知不覺,為竭力樂成。這個論點與孔夫子的先驗論十分的相似,由是重視精英,忽略百姓與基礎群眾。雖說了三民主義,那是救民治民,精英則是救世主,而不是讓所有的民主動的參與進來。於是辛亥羊命由是失敗,革命果實封建軍閥奪走。
太祖對錯不提,一個成功,一個失敗,可以用他們的想法來對比。但將自己變成救世主,失敗也就開始!
什麼樣的想法,便會產生什麼樣的行動。
范仲淹等君子黨的想法、做法,是何等的祖似。
鄭朗歎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朝中有多少精英以為自己是救世主?」
「官人,你說什麼?」江杏兒不解地問。
夏天到來,衣服單薄,如今的江杏兒為人妻,為人母,少了少年時的書獃子氣,多了一份慵懶與風情。
鄭朗沒有回答,反問道:「杏兒,杭州好還是渭州好?」
「杭州?」
「為什麼?」
「涇原路戰事不斷,每次都會死很多人。官人還喜歡冒險……」
「杏兒,快了,我們很快會離開涇原路。」鄭朗答道。
「哦,什麼時候?」杏兒欣喜地問。
但鄭朗不喜歡,他曾經將趙禎朝的名臣籠統地分為幾種。
打醬油的不去管,第一種是有才幹,但德操皆有欠缺的大臣,首當其衝便是呂夷簡,後面還有夏妹、龐籍與韓琦等。第二種是德操無限接近完美,可過於迂闊,不切實際,代表便是范仲淹,還有富弼、蔡襄等。第三種便是有文學才能,然而德操有欠缺,吏治才幹同樣有欠缺,卻因為文學天賦名揚千古的大臣,代表便是歐陽修,小宋等。第四種便是無大才能,但謹小慎微,也沒有出現大紕漏,德操雖不完美,也能說得過去,代表便是包拯,還有大宋等人。第五種便是德操差到極點,吏才也差到極點的少數大臣,不多,比如楊偕。還有一種人無論德操或者吏才皆接近完美,更少,如王曾。
然而自君子與小人之爭—開先河,最後一種大臣漸漸消失。也許有,要麼被兩類人同化,要麼無法生存!比如張方平,自己過於高看他的軍事才幹,但其人已經無限接近王曾。
兩黨開戰起來,張方平兩邊都看不習慣,兩邊人也不容他,於是只能成為打醬油的。
即將到來的大場面中,自己呆在朝堂,未必好過啊。
正在悠然出神時,忽然外面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鄭朗一下子跳起來。
這是大量火藥爆炸的聲音,辨認了一下方位。渭州城中有許多火藥,是留作守城用的,在渭州城東南角一個無人的旮旯裡,平時看守森嚴,嚴禁任何火種進入。涇原路其他各個重要城池、要寨、重堡都有一批。但最多的是用在開鑿三白渠,不在涇原路。
可這聲音卻是從城西北方向傳來。
也不是爆竹作坊爆炸的聲音,渭州城中沒有爆竹作坊,即便有因為火藥配方不准,爆炸時的響聲是那種悶聲。
為何在西北方出現爆炸聲秈
正準備動身,又是一聲巨響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