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朗將自己在宮中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江杏兒眉開眼笑。
雖是小公主,那是什麼大臣能抱就抱的?
況且後面還有一個太子賓客。
太子賓客唉,那可是堂堂的正三品官職,其實是虛銜,不可能讓鄭朗沒有事整天往東宮跑,況且小皇子才幾個月,東宮未立。但是一種榮譽,僅是這個職位,一年最少為鄭朗增加六七千貫薪水。然後江杏兒歪著腦袋在心算,按照官人數個官職計算下來,一年倒底有多少年薪與津貼。
崔嫻卻敏銳地說:「官人,不當受之。」
功勞有了,學問有了,但一個二十來歲的官員擔任什麼太子賓客,不是找抽嗎?
「不妨,」鄭朗道。他也不想接受這個兼職,為了讓趙禎小小高興一回,這才答應。但這個孩子一死,此職不會招人眼紅了。況且與西夏的戰役會打上好幾年,在這幾年中,國家財政一直很緊張,自己在杭州,兼著平安監,即便眼紅,也不會有人打歪主意。
重新換上衣服,再次前往中書報到。
元宵節乃是宋朝第一大節,主要官員都放了假,但中書還有值班的小吏。
報完到後派人到鄭州請幾個娘娘到京城來,又開始寫信給李顏,此次來京,鄭朗要辦很多事的,即便趙禎不讓他參與議論西北軍務,也要呆很長時間。但要參與西北軍務商議,呆的時間會更長,有可能要停兩三個月才能回去,自己春天還有一些計劃,因此提前寫信通知李顏,讓他代自己在杭州將事務落實下去。
戰是在西北戰,杭州同樣重要。
楚漢之爭,劉邦將首功給了蕭何,許多人不明白。甚至將核下之戰的首功記在韓信身上。這想法是錯誤的,正是劉邦與項羽打了數年之久,給項羽的兵力與經濟帶來嚴重的消耗,核下一役才能湊功。但反觀劉邦,後方有蕭何經營,風調雨順,源源不斷的提供了兵源與物資。一正一反之功,無疑勝過韓信參戰。
鄭朗打算做的就是這件事。
太平州是其一,不但為國家帶來收入,還增加了糧食。
杭州是其二,寺院、私鹽減少貧富分化,也替國家帶來收入。礦藏更是財富,增加了貨幣。
這幾件事做好了,比一場大的戰役勝利更重要,只是鄭朗不表功罷了。大多數人沒有眼光看出來,但有的人會明白。
四兒不知道其中有什麼區別,更高興,挽著崔嫻的手說:「大娘子,我們一道出去看花燈。」
崔嫻向鄭朗投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走,」鄭朗說。
反正元宵節官員也在放假,什麼事也辦不成,西北的戰役大概已經打響,但與趙禎做了交談,知道自己的進諫已經送向西北,有沒有改變范雍的想法鄭朗不知道,可是朝廷接到奏折,說范雍確實接收了一批投降的黨項人,卻沒有接到他將這批人安排到後方的奏折。
有一個時間差,因此現在只有等待。
……西北戰事的確開始打響。
元昊選擇在過年前後發動進攻,有三個原因。
第一個他繼位不久,定制度,改衣冠,反宋朝,制文字,許多部族不服,即便郭勸做了一回反間,幫助元昊殺了山遇全家,還有一些部族不服。冬天的出兵不利,威脅了他的統治。所以迫切需要一場勝利,凝聚國內各部族的心。
第二正月初是宋朝假日最多的時候,交年節、除夕,元旦,立春,元宵。這段時間宋軍最為鬆懈。
第三前年去年大寒,雖到了正月,延州一帶正月初依然很寒冷,制約了宋軍的行動。
不過這一回他終於意識到宋軍不是那麼好啃的,於是使用了反間計。
宋軍是獅子,但率領他們的則是一頭頭笨豬,最笨的一頭豬正在指揮著鄜延路所有的宋軍。
於是分成兩步走。第一步計劃是針對李士彬的。李士彬鎮守金明寨,有兵近十萬人,替延州扼守著中路,號稱鐵壁相公。何謂相公,請參考晏殊、呂夷簡等人,只有做過宰相的人才能稱為相公,連鄭朗這麼大的名氣,也不敢接受相公的稱號。
但李士彬有兩個致命的弱點。第一對部下很酷嚴,治軍嚴明本來無可非議,關健李士彬的部下魚龍混雜,有黨項人,有吐蕃人,有胡人,有羌人,就是黨項人還有各部各族,有的人心中不服。再想一想杭州有多少戶,從金明寨到土門一帶又能有多大面積多少戶,況且還是人口稀少的地方。所謂的十萬軍隊,那是幾乎每一戶都抽調了一丁上去,這才湊成了十萬鐵軍。這麼多軍隊抽調,也耽擱了生產,於是各部族心中更加不服。
其次李士彬驕傲自大,因此故意派人攻擊金明寨以及附近的寨砦,西夏人打過來了,李士彬揮刀縱馬迎戰,西夏人立即逃跑。是騎兵速度快,一心想逃跑李士彬無可奈何。但這些人一邊逃跑一邊問,為什麼要逃跑?聞鐵壁相公名,莫不膽墜於地,不逃跑等著送死啊。
李士彬未能追上逃兵,聞聽後也哈哈大笑,十分滿足的率兵回去。
其實元昊已經找到宋軍最致命的地方。
宋軍不是他想的那麼軟弱,相反,戰鬥力比黨項人更強大。但他們缺少戰馬,缺少戰馬就等於缺少騎兵。雖然戰鬥力強悍,武器裝備精良,因為缺少速度的優勢,只能被動的防守,兵力分散。比如李士彬,只要自己想逃跑,李士彬就拿黨項人沒有辦法。
第二步計劃便是詐降。
年末金明寨突然湧來大量黨項百姓聲稱投降,還要住進來。李士彬對此破解方法很簡單,不管你湧來什麼人,安的什麼心,前來投降我歡迎,但別想住進我的家。一起將他們安排到南方,以整化零,遷入內地。那怕這些人全部是奸間,夾在內地龐大的人口基數里,也起不了作用。但他是武將,權限不足。於是稟報范雍,請遷置南方。
誰知道范雍沒有同意,反而派人對他說,就安插在你寨子裡,你的寨子不是號稱三十六寨嗎?一個寨子安插一部分,與安插在後方性質差不多,還省去一部分費用。但這些費用俺也不打算省下來,全部給你,於是多賜李士彬金帛。又說了一句,討而擒之,孰若招而致之?
這是兩個國家層面的戰爭,他輕敵之下,當成了剿匪。
郭勸的失誤,宋朝邊境諸多官員平時也在招降西夏諸族,況且這是自己送上門的。
李士彬居然同意了。
不是他不知道會混入奸細,而是他太過自信。
這是去年年末發生的事,朝廷才剛剛接到鄭朗奏折,還未來得及將它轉達西北。
至此,元昊準備完畢。然後又做了一件事,剛迎來新歲,元昊派衛校賀真來見范雍。此時范雍賞破後橋寨與討吳家等族帳之功,高繼隆、張崇俊、候武英、劉政、郝仁禹、賈慶、王慶等諸將士先後有賞。
聽到賀真前來,做了接待。范雍以戰勝者的姿態做了接見,從容問道:「元昊派你來有何事?」
「稟范相公,我受我家主君之命,前來面見范相公,我家主君說他知錯了,想重新歸順朝廷,托范相公在朝廷替我家主君說說好話。」
范雍大喜。
他畢竟是一個文臣,去年數戰皆勝,但與他並無半點關係,打到現在,他根本不分東南西北,心中一些底氣都沒有。最好不要打。於是厚禮,又將以前戰俘梟首示眾者,全部斂而葬之。正準備派人將賀真送出邊境。這時候朝廷轉達的鄭朗書奏到達。
范雍看後臉色陰沉下來。
鄭朗在他心中還是一個毛頭小子,可是鄭朗是烏鴉嘴好,或者智慧好,所說的如今一一得到靈驗,讓他心中忐忑不安。
但他面臨著一個難題,湧來許多叛逃的黨項人,如今全部安插完畢。如果再次將他們調動,往後方轉移,這些人心中會十分不安,所需的經費更高昂。
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夜,第二天將賀真喊來宴聚。
宴會時笙歌燕舞,范雍忽然問了一句:「你家主人這次是真心歸順朝廷?」
賀真用主君,范雍用主人。
但賀真沒有稱呼李元昊為皇帝,范雍也沒有計較。
「范相公,是真心歸順,朝廷大軍威武,不容侵犯,我家主君知錯了。」
似乎是……幾萬大軍居然對付不了一千多宋軍,被殺得落荒而逃,這樣的西夏軍隊有何懼哉?范雍仔細地觀察著賀真的臉色,見到他一副誠惶誠恐,不像是在作偽,心中相信了五分。
而且他也想不明白,金明寨到土門一共是三**寨,能策反他相信,但策反一寨二寨也不會起作用。除非策反金明寨本身,然而金明寨是李士彬的大本營,這些人難道敢在李士彬眼皮底子對諸將說,投降我家主人元昊吧,李士彬號稱鐵壁相公,難道無能如此?
不過范雍想到這幾年鄭朗所作所為,心中有些不大放心,又試探了一句:「我看你們是假投降吧,故意用奸間安插於金明寨中,對金明寨李士彬手下諸將進行策反,裡應外合,拿下金明寨,再攻我們延州城。你以為某看不穿你們的陰謀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