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朗知道她這樣做,有一些用意的。但也不生氣。
外面傳言自己風流成性,雖過,也不是捕風捉影,看看自己身邊兩個小美妹,不用風流如何作解?
對這種場所,也不是很排斥,偶爾來一來,權當放鬆的。只是現在自己時間緊,歲數又小,還沒有到玩樂放鬆的時候。
送至門口柳玉娘欠下身體,道:「鄭朗保重,奴不送了。」
「謝過大家賜琴。」
「這是奴的榮幸,不過下一次鄭郎來京城,奴想看看你戴花的模樣(指殿試高中遊街)。」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鄭朗哈哈一笑,挾著兩個小美妹,上了牛車。但經柳玉娘一些暗挑,這一夜春夢不停。第二天江杏兒進來替他收拾衣服,臉紅紅的道:「鄭郎,若想,奴今天晚上陪你……」
「又來了,」繼續敲她的小腦袋。終是自己還小了些,再等等……
今天同樣是白天出行,但在城外。
牛車來到城外一個小村莊邊上,村莊的旁邊是一個小道莊。所拜訪的對象正在這所道觀裡。
駛了過去,拍了拍道莊的門,裡面一個中年道人將門打開,問道:「小郎君,你要找誰?」
「請問衛中正在不在?」
「某就是。」
「見過衛道長。」
「你是……」
鄭朗將來意一說。
衛中正有些好奇的問:「你就是鄭州的那個鄭家子?」
「是。」
「請進,」衛中正讓他們進去,此時未揚名,寄住在這個道觀,十分寒酸。
「鄙所簡陋,恕罪則個。」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何陋之有?」
「哈哈,鄭小朗果然是一個雅人。不過我不解,你身後小婢所捧之琴也是一把好琴,為何還要求琴?」
「那是先父遺留的亡物,小子不敢棄。這是為了另一個人……」這些人半隱半出,品性高潔,鄭朗也沒有隱瞞,將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好。」石中正肅然起敬。
僅是教了數月的琴技,居然讓這少年如此放在心上。並且那女的身份是如此的寒賤。眼睛又轉了轉,道:「琴我手中還有一把,擇日就要斫完,不過我有一個條件,聽聞小郎書畫之藝,舉世無雙,能否送一幅字畫給我?」
「喏,道長之言,敢不從命。」
說完了,替石中正畫了一幅《知音圖》。正面借用了陝西的那位大神名作《谿山行旅圖》畫意,畫了三座大山,同樣佔據了畫面的三分之二面積,但略有不同,除了借用了他的雨點皴皴山石外,略加了唐伯虎的長斧劈皴,山體更加險峻高大雄奇,山也不一樣,那是從三門峽看到的山,並且刻意僅畫了一座山頂,其他的兩座只畫到山腰部分,表達了山之高,以至畫面都容納不了。
在這種壓迫雄詭的大山下,用了小斧皴與小釘頭皴,與卷雲皴勾勒更細碎的近景。一道瀑布茫茫從山上而來,會成小溪流下山腳下的大河裡。河邊有樹,有石。石上坐著一個樵夫。河裡有一艘船隻,船頭上坐著一個長者,正在撫琴,另外還有一個童子默然站在邊上伺立。
嚴格意義上,這是鄭朗第一次畫出自己的圖畫。
還有大雜燴的嫌疑,拼湊與斧鑿的痕跡十分明顯。不過這四年來畫了許多畫,這兩天又觀摩了三名頂級大作作畫,給了他一些啟迪。拋去缺點不談,整幅畫從氣勢,到喻意、佈局、構圖都算得上良作。特別是三座大山的雄奇與近景的細碎柔和古樸,對視覺更產生了衝擊力。
畫很大,近一米高,四十多公分寬。鄭朗從上午太陽日上三竿開始畫,一直畫到天微黑,才吃力的將它完成。
很難說值與不值,想斫一把好琴,材料充足,也要幾月時間,若材料不充足,以現在的工藝與條件,有可能需花費幾年辰光。
況且情義本來就是無價的,不能單純的用金錢去衡量。
「好畫,可否寫字?」
「好,」鄭朗答道。提起毛筆又寫下了行小詩:伯牙楚宮前,彩舫揚帆楚江邊。
澹然碧水拽殘日,曲氤環山飄寒煙。
停棹泊舟望楓晚,對月輕吟鳳尾弦
曲末有客礁上贊,高山流水便不散!
還是講高山流水知音的故事。晉國的士大夫伯牙是楚人,晉王派伯牙出使楚國。完成了差事後,省視鄉里,與諸人友依依惜別,登上了楚王撥出的船隻往回返程。在路上泊了下來,對月撫琴。忽然聽到草叢中有動靜,士兵下去,抓來了一個樵夫。問其原因,原來砍柴晚了,正好聽伯牙彈琴,覺得妙,於是潛於礁上草叢中。
伯牙大笑,汝也聽彈。但小看了人,此人名叫子期,一番交談,讓伯牙心折,於是為之撫琴,試其真正本領。一弄琴弦,心有高山,子期說:「美哉洋洋乎,意在高山也。」琴音一改,又說:「美哉洋洋乎,其志在水。」讓伯牙更為心折,憐才意起,贈金勸其苦讀。
第二次出使楚國,刻意去尋子期,誰知道子期自他勸說後,白天砍柴,晚上苦讀,心力耗盡,染疾身亡。伯牙來到子期墳前大哭,哭完後說道,子期不在,誰能聽懂我的琴音。將鳳尾琴摔碎,自此不彈琴了。
這是琴史上的美事,可結局終是慘了些。於是鄭朗詩中僅摘了前面的故事,用了便不散結束。也是取了雅意。
「好字,好詩。」衛中正喜不自勝,又說道:「小郎可否為我彈一曲高山流水。」
這句話有喻意的,我是子期,你將會是晉國的士大夫的伯牙,前途無量。
換一般人,要麼真會彈起來,那就不美了。要麼會悖然大怒,那更不能碰這些雅物事了。
鄭朗微微一笑道:「我們合奏如何?」
「好!」
兩人取琴合奏了一曲《高山流水》。此時小村莊也讓他們驚動了。衛中正沒有名氣,可此時鄭朗風頭正勁,來了許多圍觀的百姓。但兩人仿若不覺,一邊彈奏一邊對著微笑。
曲罷,兩人再次哈哈大笑,也不告別,太俗了!
一邊笑鄭朗一邊抱琴登上牛車,返回客棧去。
斫琴師一般琴技都很好的,自己都不會彈,如何斫出好琴,這不是後世的工業化。不過想要進步,還要另尋高人。
這次所尋訪的一個人才是真正的古琴大師,高僧知日。
也是北宋時很有名氣的一段傳承,其源於琴師朱文濟,為天下人公認為琴技第一。趙匡義將哥哥與侄子莫名其妙弄死了,怕天下人不服,於是弄出了許多名堂,替自己正名。包括對琴弦的改造,想將七絃琴改為九絃琴,想與周文王試比高低。
這一改很是莫明。本來五弦有遺音彈不出來,於是後人增二弦補闕,正好七弦,盡得音妙。而且寬度也正好,否則成了九弦,手不大的,根本夠不著。或者一擠,弦與弦之間的距離同樣有著嚴格標準,擠到一起扎窩兒,還能有什麼音色。朱文濟面對趙匡義的壓力,始終不同意。
古琴才沒有讓趙匡義糟蹋掉。
其人早死,於是傳其門人夷中大師。但夷中同樣也死去了。夷中又將琴技傳給了知日與義海,後者比前者琴技更高明,但此時去了越州法華山練琴。到越州去觀摩一下琴技,那是不可能的。
可知日在京城的一家寺廟裡。
拜訪的對象正是他。
寺廟不大,但是遞了名帖進去後,小和尚跑出來說道:「鄭家小郎,我家師父說不見。」
居然再度吃了閉門羹!
鄭朗沒有氣妥,反正要等衛中正的琴,還有十來天時間。於是坐在寺院門口,將古琴放在石頭上,開始彈奏起來,先彈《秋江夜月》,宋代肯定沒有,最早見於明代,根據張繼的那首名詩月落烏啼霜滿天譜寫的,其中有一個特殊的指法,叫打圓,用它描寫鐘聲,很有意思的一個技法。
大和尚,你心動不心動?
一曲結束,沒動靜。再來,又是明人根據蘇東坡與一妓女相愛故事改編的《古琴吟》。曲子很幽怨。
然後又到了《春曉吟》,一團和氣!春風滿面!
再到姜夔的《古怨》,有激昂壯烈,也有苦悶悲憤。
接著又轉到了《雙鶴聽泉》,超然出塵。
寺院的大門再度打開了,一個不到四十歲的大和尚走了出來,說道:「阿彌陀佛,小施主,你太刮躁了。」
但接下來說了一句讓江杏兒與四兒膛目結舌的話:「這些好曲子,生生讓小施放埋汰,作孽啊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