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叫宋澥,已故大臣宋溫舒之子,宋湜的弟弟。
於宋太宗年間,兄弟倆前後考中進士,但與宋湜不同,宋澥考中進士後,一不做官,二不進畫院,關在家中,只是看書,畫山水林石。宋太宗時,進士名額漸漸多起來,可與現在的名額相比,依然很少。那時候考進士的難度更高。
這麼辛苦的讀書科考做什麼的?不正是為了中榜,然後做官。
聞聽此事後趙匡義愕然。
然而人家就是不做官,俺考進士是俺的才能,但是皇帝老兒,可俺不想為你打工,又怎麼著?
沒辦法了。
生性高潔如此,更不用說畫,任何人求畫都不給,我喜歡畫畫,僅是娛樂自己的,幹嘛拿給你看。只有哥哥宋湜看到他幾幅畫,人間多不見其跡。死了後很久,僅有《煙嵐曉景》、《奔灘怪石》幾幅圖畫流傳於世間,隨後也消失了。大約天上的神仙也不喜難得的高士作品,讓凡夫俗子污染吧。
他本來是長安人,後來父兄皆為朝廷高官,舉家搬來了汴梁城,人此時也在京城裡。
知道他的歷史,因此,鄭朗更抱著僥倖的心理前來宋府。或者此時宋澥已經高齡,性格說不定轉變了一些。
遞了拜帖。
宋澥看到拜貼說了一句:「不見。」
宋夫人勸道:「官人,為何不見?那是小神童。」
「非是小神童,乃是種放之流,那家小娘子說得對,此乃輕薄浮浪之輩。」
北宋的優容政策,使北宋出現了許多怪胎。種放就是其中之一。
他幾個哥哥棄文從武,出息不大,不過後代很不了起,出了鼎鼎大名的種家將。種放自己學文,作為小吏的父親讓種放參加科舉。大約感到自己才能不夠,沒有敢去。父親死後,帶著老娘隱居在終南山。陝西轉運使宋惟干聽說後,向宋太宗推薦,趙匡義聽說後很感興趣,便詔他進京。可老種沒有搭理。原因據說二。第一個原因是老娘反對,你好好隱居的啥,怎麼隱居到皇帝都來找你啦?我要離開你,到深山老林獨活。老娘這一說,老種不敢進京了。不大可信。第二個原因是他剛起程,就遇到了貶官回來的好友張賀,說了一句話,你現在應召幹嘛,能給你一個什麼官職?是一縣主薄還是縣尉?馬上裝病,這樣名氣才更大,將來機會才是大大的。老種一聽,對啊,於是不同意。
這個死不要臉的聽好友話後,老娘又死了,可朝廷又沒有動靜了,就寫信給好友宋湜,俺老娘死了,沒有錢埋,你要幫我哈!很牛叉,一個隱居的人,終南山到開封城那麼遠,居然與一個翰林做了好朋友。鄭朗這段時間認識了那麼多權貴,除了劉處是他的座師外,還沒有一個真正的高官作為他的好友,或者好長輩!
宋湜一聽不敢怠慢,與錢若水等人上書,對宋真宗說,老種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哪,先帝就看重的,現在遇到了困難,怎麼辦呢?宋真宗掏錢,賜官,第一次就賜了左司諫直昭文館,比劉處現在都矮不了多少。直接坐了火箭升到太空,然後登月亮,上火星。一直官拜到右諫議大夫,家有良田數千畝,收租子用官府驛站的交通工具,走路時與皇帝手拉著手。
等等。
這就是北宋的第一隱士所做的事。
可憐老蘇蘇洵在四川修成了那麼大名氣後,朝廷僅賜他一個小主薄,不知他想到了種放時,心中作何感想?
這個比喻有些過。
鄭朗對一些雅事物有些癡,但這些雅事物與榮華富貴並無半點關係。考慮過科舉,不僅為了崔家的親事,也為了自保,看看沒有功名的下場,幾個衙役上來抓他時,一下按到地上來一個狗啃那物事,然後上枷鎖,上了公堂不拜,再猛的來上一腳。有了功名,誰敢。可將來做什麼,鄭朗至今還沒有考慮好。
道還沒有悟好呢,如何選擇將來的目標?
可是種放那種不要臉的舉動,鄭朗是不會屑之的。
宋澥的惡評,鄭朗不知道,聞聽拒絕,雖有了準備,眼中還略略有些失望。
四兒不服氣地說道:「有什麼了不起的!」
心裡在想,不就是一個進士嗎?京城那麼多官員,對自家小主人還客客氣氣的,一個進士,會畫了一些畫,比那個工部郎中居然還要清高!至少人家給了畫觀了一下,半開了中門,將小主人迎了進去!
「休得無禮,此乃林和靖之流的高潔之人,」鄭朗阻住了她,然後施了一禮離開。
但兩次受阻,使他改變了拜訪對象的順序。
本來想先拜訪大家燕文貴的,結果變成了高克明。
高畫長處是巧密,缺點是少了飄逸之妙。在畫壇歷史地位上,遠不能與陝西那個高人相比,就是與燕文貴以及燕肅相比,也稍遜一籌。不過那是整個中國畫壇歷史,放在現在,高克明的畫還有著很大的名氣。
並且此人重義輕利,人品高尚,為時人所稱。曾經有一准海富商陳某出千金求其《春龍起蛩圖》。一千金是什麼樣的概念?為史學家再三小題大作的蔡京那兩把扇子,宋徽宗僅給了兩萬錢。僅一金!放在徽宗時代,一金都不足。
鄭朗弄出的那幾個筆筒,劉處認為是四個隱者所作,在這種背景下,作價為百金。
一把絕世好琴,僅是千金左右,換作當世名家的作品,也許耗幾年時間才斫出的一把好琴,僅值幾百金。
但是高克明居然沒有同意。
此時就在畫院裡,最有名氣的一件事,是幾年後替小皇帝畫了一套《三朝訓鑒圖》,共一百幅,記錄了從宋太祖到宋真宗三代重要的一百件事,用來鏤空印刷,頒賜大臣。還沒有發生,不過已經很有名氣了,但此人依然保留著昔日山林隱士的性格,淡泊名利,與世無爭。
連續吃了兩個閉門羹,鄭朗都有些不自信,再次試一試,看看這個品性高潔的人,會不會再次拒絕。
「大郎,下面我們去拜訪什麼人啊?」不但鄭朗,就是江杏兒都讓兩次閉門羹弄得不自信起來。
「高克明。」
「這人奴聽過,畫技很好。」江杏兒雀躍起來。
「嗯,」鄭朗不置與否的嗯了一聲,他去拜訪高克明僅是借鑒,論畫技,就是這時代,也有數人比他高明的多,有的還沒有成長起來,有的是民間,史書沒有記載,難得考證,但也有數人成長起來,並且畫技大成,遠遠在高克明之上。
想到這裡,他又看了一下西方。
若要請教,哪裡一個人才是他最想請教的,可一是難以訪,二是太遠。三是摸不清楚他的態度。不能當真自己將學業放棄,前往終南山,拜在他門下學藝。
江杏兒不知道鄭朗的想法,高克明也是她心中的偶像之一,沒有想到沾到鄭朗的光,居然能親眼目睹。
只能說這孩子癡了。
既然拜訪,提前鄭朗讓宋伯打聽了一下。只幾個人,有的尋到,有的沒有尋到。宋伯徑直將牛車駛行高家門口。並不是豪宅,比劉處的府邸規模還要小得多,兩排三進三出的房屋,中間一個天井,從外面看不到裡面情形,但能看到兩個古槐盤旋而上,古枝蒼虯,直插雲霄,只是葉子落光了,剩下一些枯褐色的樹枝。
大門也是普通的大門,更沒有門房,但門口坐著一個老僕,鄭郎很恭賀的遞了拜帖。不能與燕文貴相比,可也是北宋的名家之一。鄭朗還是保持著尊敬的態度。
「你就是鄭州那個鄭家子?」老僕很好奇的打量著他。
「正是。」
「正好大郎下值,你稍等一下,我這就通稟。」
「麻煩老翁。」
「不客氣,」說著,老僕走了進去。但也未必高克明會接見,老僕是老僕,高克明是高克明。江杏兒眨著眼睛,有些擔心地看著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