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久,四兒才問道:「那個人是誰啊?」
「他啊,是一個讓我很佩服的人,」鄭朗道,其他的就沒有說。
自己前來,只是想做一個歷史的見證者,同時鼓了一曲,表達對這位士大夫的仰慕,彈完了,也就離開。他現在是什麼身份?一個好色的浪蕩子,沒有必要,也沒有資格與這個冰清玉潔的士大夫攀談。
這個問題,劉渙他們也在問。
范仲淹本來想說,最後忍住沒有說。
鄭家子僅是一個布衣,今天場景又有些驚奇,讓他隱隱感到會有事發生,不想讓這個少年捲入其中,因此,僅僅一笑,就離開了。
可還是小視了這件事的後果。
京城百姓直達天庭,本來就住著許多官員,甚至有可能連皇家發生的事,都能傳揚出去,況且范仲淹的上書?作為老百姓,還是認為趙宋才是正統的。
因此很多人,支持范仲淹的行為。
鄭朗只想表示一下尊敬,話說得少,但越見古怪。特別是他的儀態沉穩,就像一個大人一樣。許多看到這一幕的,又不知道他的來歷,於是產生了種種猜測。
居然都有人說是兩個仙童,不是從人間來的。否則有那家的孩子十一二歲,有這等的風采?
幾個大佬聽後,知道不妙了。
但發生也發生了,不能將老百姓嘴巴捂上,一個個直皺眉。范仲淹主動離開,好不容易,卻又冒出這件事。
只好裝聾作啞,祈禱內宮暫時不會聽到,那麼過了一段時間後,閒言碎語消停了,也就平安無事。
但怎麼可能?
老太太沒有找幾位大佬麻煩,卻將開封府尹王博文找來。
開封府尹在宋代的地位,只要熟讀歷史的人都知道,比如後來的范仲淹、歐陽修、包拯,或者前面的趙匡義、畢士安、寇准。就是在王博文前面幾任,也都是政績斐然的官員,薛奎,陳堯咨與陳堯佐兄弟,很有政績的清流官員王臻。
新知府王博文資歷稍差,仍然擔任過河北與陝西轉運使,為政平恕,很得民心。還有一個資歷,原先擔任過開封府的判官,又與監察御史崔暨、內侍羅崇勳查曹利用侄曹汭謀反一案有功,算是劉娥的親近大臣,所以劉娥讓他權知了開封府。
沒有客氣,劈頭就問道:「為范仲淹奏琴的那個少年是誰?」
「啟稟太后,臣不知。」
「京城裡謠傳沸騰,為什麼不過問!」劉娥作色地問。
他大爺的,都成了仙童仙女,那麼老娘成了什麼?難不成是地獄裡出來的女魔王!
王博文本來想說一句,只是彈了一曲琴,不用小題大作,聽到老太太話音裡的不悅,嚇得不敢說,只好道:「臣這就安排人手去查。」
這比那四賢者好查,兩個小孩子,男孩子喜歡奏琴,十一二歲,穿著似乎很不錯,應當家境還可以。於是挨家挨戶,或者順著各個客棧查下去,沒多久,就得到了消息。
王博文又寫了奏折,遞到了內宮,查出來了,是鄭家官宦弟子,其父早亡,原先還有一些惡跡。後來隱然改惡向善,閉門讀書,在今年鄭州的詩社上寫了一首好詩,然後在那場轟動四面八方的花會上又寫了兩首好的長短句,似乎字寫得也不錯。不知道怎麼來到東京城,有可能恰巧聽說范仲淹的一些事,年齡小,不懂事,前去彈了一曲《白雪》。
劉娥一看,氣壞了,怎麼又是這個鄭家子,下了命令,給我查,查是誰指使他的。
王博文有些流汗,只是彈一曲琴,誰去指使他?這麼蛋大的孩子,往公堂一拖一嚇,不要本來沒有的事也會亂說,那麼一樁冤案就出現了。不但出現冤案,有可能自己一生清名也化為流水。
不過太后的命令不敢違,只好下令抓人,走一步看一步吧。
鄭朗哪裡知道發生的這一切。
不錯,他腦海裡儲存了許多歷史知識,包括馬上發生的許多事,許多人的缺陷,例如范仲淹的迂闊,呂夷簡的手腕,夏竦的不要臉,歐陽修不顧大局,上跳下竄,韓琦的強橫,真實版包拯如何不顧國家大政,只盯著雞毛蒜皮小事磨蹭,至於司馬光的陰沉與王安石的倔強,更不用說。或者范呂之爭,龐包之爭,韓富之爭,司王之爭。
但知道,不代表著他會運用。就像他腦海裡儲存了那麼多字與畫,到了他手上,能不能寫出來,或者畫出來?
根本就沒有想起來,
轉了一天後,剛回到客棧,幾個衙役如狼似虎的撲上來,將他按在地上。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值得如此出手嗎?
鄭朗還沒有反應過來,雙手屈到背後,繩子捆了上去,接著枷鎖套在脖子上。這就是沒有功名的壞處,若有了功名,即使詢問,也是「請」。
宋伯與四兒阻攔,被兩個五大三粗的衙役,一下子也推倒在地。
鄭朗說道:「宋伯,四兒,你們不要動。」
宋代這時官場不算太黑暗,但這些衙役與什麼廂兵的,多是社會散雜人員,或者流民,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後世的城管,與他們有理講不清。然後想了一下,自己來到京城,比較安份守己,什麼也沒做,只是到處轉一轉,看了一些瓦捨的節目,或者京城的一些名勝風景,連各個青樓都一次沒有去過,更不要說與他人產生爭執。
眨眼就想到了有可能是因為自己為范仲淹送行,彈了一曲,京城裡稍微有些謠傳,讓宮裡那個老太太不快樂了。想清楚了原委,又說道:「宋伯,你立即回去,帶一些錢過來。」
監牢裡生活不大好過的,需要打點。
又對四兒說:「你呆在客棧裡不要動,以免走散,等待消息。更不用急,要不了幾天,我就會回來。」
似乎這件事牽連了一些人,可那都是大人,自己只是一個小屁孩,老太太終不是武則天,她還要一個臉面呢。正是這個臉面,使她最後沒有坐上女皇帝的。
能好意思為堵天下人的嘴,對自己一個小孩子下黑手嗎?
過了朱雀門,走不了多遠就是州橋,橋東北就是大相國寺、土市子、靈東宮,再往北就是潘樓、樊樓、馬行街,西北就是都亭驛,旁邊就是開封府,後面是御史台、尚書省,可以說是天下最繁華的場所。甚至有的官員辦公累了,從衙門裡走出來,挨著牆壁,站在哪裡默聽,隔壁就有青樓,能聽到青樓一些樂妓的演唱彈奏。若是聽中意,心裡面合計了,下值後,該不該去樂一樂。
衙役就押著鄭朗向開封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