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劉掌櫃喃喃道。休說一個黃毛少年,就是一個老歷賬房,也未必有本事,將這些賬冊中的漏洞找出來。況且短短三天時間。
然而紙上白紙黑字寫得很分明,前兩年的事,都忘記了,近一兩年一筆筆做下的賬目,還是記憶猶新的。幾乎全部找了出來。驚訝之下,他都疏忽了此時鄭朗寫的字,也遠遠比同齡人優秀。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昨天晚上,我托武三郎派人打聽了一下,聽說你在城中買了一棟漂亮的房屋,不但替你兒子納了一個大家閨秀,還拿出本錢給他開了一個店,自己也納了一個漂亮的小妾。我不明白了,這些錢從哪裡來的?」
「鄭伯,當年你屢次解試未中,家中連度日的餘糧都沒有了,是爹爹見你可憐,又是同族之人,你苦苦央求,才讓你破例做了賬房,甚至當初將賬目弄得混亂不堪,還是爹爹替你整理的。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家?」
「張主事,你也是我家的老人了,爹爹臨終前,將我家托負的人,一是宋伯,一是劉掌櫃,一個就是你,如此的信任,你不覺得有愧嗎?」
「劉主事,你是會一手好染工,可我家待你不薄啊,我爹爹身為朝廷命官,非但沒有將你當作低下的工匠,視你為友,又給了你重酬,在店中,你的薪酬僅次於劉掌櫃,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就是不滿足,可以提出來,為什麼也參與到其中?是,自從你來了後,有幾家有財力的鋪子也從相州請了染匠過來,然而我家世代忠厚,大娘仁慈,你當真不知?有沒有因此慢怠過你?」
四句話,責備了四人,皆無言以對。
在一刻,他們都彷彿看花了眼睛,眼前坐著的不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而是一個氣度端嚴的中年人。
又說道:「出了這個大事,無法善了。只有兩條道路解決,第一條,於其讓你們將店舖所有財產貪墨之前,不如拋開臉面,到官府公堂上相見。」
「大郎,不要啊。」鄭賬房嚇得面如土色,這一見,吃了官司事小,還有何臉面見鄭家的列祖列宗,回去後,無論眼前的少年怎麼頑劣,總是孤兒寡母,幾個主母性格平時也很善良,在鄉里很有名氣。自己前程就完了。
不僅是他,其他人眼裡也閃過一絲懼色。
豈止,他們忘記了所觸犯的律法,會對他們有什麼樣的處置!
「還有一條出路,前幾年的賬我就不查了,但這幾年我查出來的虧空,你們自己補上,至於那些我沒有能力查出來的不明賬目,也就算了。可以後我不希望有些一些模稜兩可的賬目出現在賬冊上。」
「我們一定聽從。」
「四兒,珠盤。」
「來嘍。」四兒將算盤遞了過來。鄭朗啪啪,三下五除二,就將總補納的虧空數算了出來,說道:「總計是六千八百三十四緡又六百二十二文錢。僅是四年你們的貪墨,諸位,你們可知道,僅憑這個巨大的賬目,朝廷的律法,會對你們怎麼處罰?」
幾個人面如土色。
「你們只顧著貪墨,卻不知道刑律吧。像你們這種做法,是變相的從主家盜竅,太宗皇帝時,盜竅五貫者,決杖、黥面、隸牢城,五貫,配役三年,三貫,二年,一貫,一年,七貫以上者奏裁。裁,你們知道不知道意思?」
這與盜竊還有輕微的區別,但是數量巨大,鬧將起來,未必這幾人不能不被判決死罪。
四個人全部軟下來,劉掌櫃滿面春風的臉上,滴下大滴大滴的汗珠,劉東連瘦削的臉上騰起了一片灰暗與死氣,胖大的鄭賬房油光的大肥臉上,宛若雨下一般,歲數最大的鄭主事,直接跪到地上,說道:「大郎,饒了我們吧,我們以後不會再犯了。」
「嗯,給你們一個改正機會,但必須在上面簽字畫押,這六千多緡錢,也務必在年前將它填上去。還有,那個賬冊,我放在武推官家中,隔幾天,我會派人抄兩份,一份給你們,一份我放在自家,一份放在武推官家中做備存。孫子為吳王練軍,眾宮女笑不整,孫子曰我沒有說好,再說一遍。復列陣,再笑,斬吳王二愛妃。若再犯,你們懂的。」
「是,是。」
四人驚嚇之下,又忘記了鄭朗手中那個奇怪的物事,事後才想起來,那是什麼東西,算賬怎麼那麼快?
「走吧。」揣好了畫押的賬單,走了出來。
外面很多人,幾個人得意忘形,將此事捅了出去。對此事,看法不一,有的人認為做生意,怎麼都有賺錢與虧本的時候,再說虧得也不多,三百貫左右,拋去這個敗家子支出的五百貫,還是小賺了。
但有的人也看出一些問題,房屋是鄭家的,省去了租賃的費用。又是行首之一,佔了優勢,後院又有兩個作坊,說小賺顯然不合理的。然而既然這數人敢貪墨,這個賬做得會非常嚴實,豈是你一個小屁孩能查得清的?
各種說法,但沒有一個人對鄭朗有好感的。
看到幾個人走出來,一起好奇的張望。
結果讓他們很奇怪,那個敗家子氣度很平和,平和二字在宋朝最受歡迎,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名的烈烈唐風,在宋朝受排斥了。然整個社會重儒風的風氣下,儒雅與平和,成為士大夫的標準。
就憑這氣度,不像傳言中的敗家子啊。
又看著他身後兩人,一個八九歲的小丫環,梳著兩隻羊角辮兒,高興的一蹦一跳,惹人喜愛,臉上更是一臉的喜色。還有一個老僕,笑得像喝了蜜酒,一個接著一個皺紋疊起,能夾起菊片了。
劉掌櫃四人卻是失魂落魄,如喪考妣。
難道真讓這個屁孩子查出問題?但幾人皆不說話,又不大好問,所有人都溢滿了無數好奇心,看著鄭朗附在武推官三兒子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登上牛車離開。
……
「大郎,為什麼要放過他們?」四兒高興,自家小主人有本領,只是對處理方法略略不滿。
「那怎麼辦?將他們告上官府,也不過追回財產。沾上了官府,就是追回財產,也會被剝去一層皮。以後再請掌櫃前來,他們熟悉不熟悉店中的業務?聽聞我們窮究之下,都將劉掌櫃他們重判,非死即流,心中害怕不害怕?」
「是啊,大郎,很有理哎。」
「豈止這幾條,我不是打算做商人,以後還要科考,為了錢財,不惜與家中僕役撕破臉皮,鬧上官府,以後別人會怎麼想?」
「但他們……」
「有了這條把柄,諒他們再也不敢了。不過倒很有可能沒有心思繼續替我家經營了,但不急,我回去後,讓大娘舅家替我家請兩個人來,平穩過渡吧。若是知錯能改,給他們一個機會,不能改正,就將他們解雇。」
「大郎的心思,豈是你能猜透的,」宋伯高興的大笑,鄭家有救啦!
這一架真打好了,生生打出了一個周處啦!
鄭朗卻坐在牛車上沉思。
自家店舖生意還是很不錯的,可他通過觀察,卻有數家比自家生意更紅火。這倒不是幾位管事的不力,而是父親去世後,力量變弱了,資源分配不力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管事心不在焉了,只想著怎麼變著法子,將錢往自己腰裡裝。
但想生意再次紅火起來,必須要保持一定技術上的優勢,僅染布是不行了。
因此,他想起一個有名的工藝,刻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