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誠沒有動怒,也沒有否決這份申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如此輕易地就同意了將商家角劃撥給了濱海,項誠很平和的結束了這場常委會,儘管他的內心中並不平和。
很多人都像項誠一樣心中頗不平靜,如果從中挑選出最不平靜的那個,一定是宮還山。宮還山因為張揚的申請而憤怒,因為蔣洪剛的發言而緊張,因為項誠的態度而惶恐。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前程並非是一片坦途,眼看就要跨上的台階似乎出現了變數。
項誠知道宮還山會來找自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之後,他就吩咐秘書泡好茶,靜待宮還山的到來。
會議結束近一個小時之後,宮還山方才姍姍而來,這比項誠預料的時間要晚一些,這並非是宮還山足夠沉穩,而是他必須花上一段時間來消化會議上的內容,他需要想清楚應該怎麼辦。需要仔細猜度一下蔣洪剛的用意,需要想出應對之策。
項誠微笑道:「還山來了。」他對宮還山一直都很好,他也從不掩飾自己想捧宮還山上位的想法,項誠擁有這樣的念頭很正常,任何領導都希望一個聽話的下屬來接自己的班。
這一個小時的時間已經足夠宮還山平復內心的情緒,如果說此前他對繼任北港市委書記信心滿滿,那麼現在他的信心已經大打折扣了,項誠雖然是北港市委書記,但是他的權力還沒大到可以指定繼任的地步,當然如果項誠肯為自己說服薛老出面,那又另當別論,可經過這一連串的事件之後,宮還山發現項誠的影響力在不斷減弱,不僅僅是在北港領導層內部,也表現在薛老那一邊,至少他就知道薛老對待張揚並不比項誠差。
宮還山笑著點了點頭,項誠指了指隔壁休息室,宮還山和項誠一起走了進去。兩人來到休息室靠窗擺放的雞翅木茶海旁,這套茶海還是宮還山作為禮物送給項誠的。
項誠道:「坐。」
兩人相對坐下,字還山很熟練的拿起茶壺,為項誠斟滿了面前的茶盞,項誠捻起茶盞,抿了一口茶,等待的時間過久,茶泡得有些濃了,項誠微微皺了皺眉頭。
宮還山一口將茶盞內的濃茶飲下,他低聲道:「有點苦。」
項誠笑了,意味深長道:「是說茶還是說心情。」
宮還山也笑了起來,知他者項誠也,兩人在長期合作中形成的默契是別人比不上的,宮還山從不懷疑項誠對自己的支持,但是他仍然不理解項誠在今天常委會上的表現,面對蔣洪剛的發難,面對黃步成和陳崗的煽風點火,項誠居然沒有做出一丁點的反抗,這位項書記的腦子裡究竟在打什麼算盤。宮還山道:「這茶挺切合我現在的心情。
項誠道:「換了。」
字還山搖了搖頭,又飲了一杯,低聲道:「真的要將那兩億劃撥下去。」
項誠道:「你是不是很不理解,我為什麼要同意張揚的那份申請。」
宮還山道:「其實那兩億早晚都要劃撥給濱海,至於藺家角那塊地,誰開發還不是一樣,保稅區雖然建在濱海,可濱海也是北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的眼光沒那麼狹隘。」
項誠笑道:「那你心裡苦什麼。」
宮還山知道項誠是明知故問,比起張揚的申請,蔣洪剛的態度才是一個大問題,宮還山擔心的是蔣洪剛危及到自己的前程,現在蔣洪剛突然變得高調,而且拉幫結派,儼然在北港領導層內部自立山頭,大有準備和項誠叫板的意思,項誠不可能看不出來。宮還山道:「我突然感到米旺起來,不知道北港的未來應該往何處去。」
項誠道:「北港的未來全都要看你們怎麼做了,我還有一年的時間,到點之後,我打算徹徹底底的退下來。」
宮還山道:「項書記,您怎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您還得為我們黨的事業發揮餘熱呢。」
項誠笑道:「這地球離開誰都照轉,前些天見到顧書記,我就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人家顧書記多大的幹部,還不是說退下來就退下來了,這才是拿得起放得下,如果到點了,仍然繼續留在這裡佔個位置,那麼我們國家的退休制度還要來做什麼。年輕人還有機會嗎。」
宮還山道:「老同志的經驗是一筆寶貴游財富。」
「再好的經驗只屬於過去,只是對過去成績在某種程度上的總結,沉舟側畔千帆過,未來充滿了未知,單憑經驗是不可能判斷未來會如何發展的,未來屬於你們,屬於年富力強的一代,而我已經老了。」
項誠的這番話讓宮還山感到沮喪,如果項誠喪失了鬥志,那麼蒙受損失最大的將會是他,宮還山的信心正在被一點點消磨著,正因為此,他感覺到來自蔣洪剛身上越來越大的壓力,如果這樣發展下去,此消彼長,自己在和蔣洪剛的競爭中真的沒有勝算。
項誠話鋒一轉:「我們這些國家幹部首先要記住,凡事都要把公字放在第一,做公事的時候,不可以將個人的私怨放在心底,心中的私念佔據了主動,那麼他的行為就會不由自主的出現偏差。」
宮還山一時間沒明白項誠這番話的意思,有些迷惘地望著項誠,他不知道項誠這句話是在教育自己還是在說別人。
項誠道:「人在權力面前容易迷失自我,低調的變得高調,隱忍的變得張狂,為了權力,有多少人不惜代價,放手一搏,可是這世上的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在做決定之前,必須要考慮到後果,同樣,每個人都要守住自己的底線,如果別人侵犯到這條底線,你就無需忍讓,忍下去,別人不會認為你的涵養夠好,只會助長他的氣焰,他下一步要做的肯定是得寸進尺。」
宮還山的目光一亮,項誠的指向已經相當明確,這番話也是說得霸氣十足,可是想想今天他在常委會上的表現,宮還山有些琢磨不透了,項書記到底哪句話才是發自內心呢。宮還山不敢輕易接話,在沒有搞清楚項誠的真正用意之前,他並不方便貿然發言。
項誠道:「還山,你為人謙和,群眾基礎很好。」
宮還山謙虛道:「我記得項書記說過,我們本來就來自於普通的老百姓,不能因為有了官職就忘了自己的本份。」
宮還山討好的話並沒有引起項誠的任何共鳴,項誠彷彿沒聽到他這句話一樣,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繼續道:「群眾基礎固然是一個重要的因素,可絕非政治基礎的全部,在官場上想要向上一步,必須要獲得領導的認同,同事的認同,一個謙虛低調的幹部,或許可以給人親民的印象,但是如果把握不好其中的度,反而會給人留下懦弱無能的印象,所以做官要懂得看天氣。」
項誠停頓了一下,喝了一口茶,側身向窗外看了看道:「何時晴空萬里,何時陰雲密佈,何時傾盆大雨,何時濛濛細雨,該打雷的打雷,該下雪的時候下雪,其實人的臉色遠比天氣的顏色要豐富多彩的多。」
宮還山恭敬傾聽著項誠的每一句話,他雖然明白這些道理,可是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在政治上的修為還不夠,項誠要比自己老道的多,項誠的這些提點對他來說都是無比寶貴的財富。宮還山心中想問,何時應該晴空萬里。何時應該雷雨交加呢。最近的形勢撲朔迷離,搞得他有些猶豫了。
項誠早就看出了宮還山的猶豫,他將喝空的茶盞放在茶海上,宮還山慌忙為他蓄滿新茶,在項城面前,宮還山明顯是在執弟子之禮。
項誠非常享受宮還山對自己的恭敬,雖然他知道人隨著地位的變化,心態也會發生變化,但是把宮還山和蔣洪剛放在一起,他仍然願意選擇前者,項誠道:「還山,有句老話說得好,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最近洪剛同志風頭不錯。」項誠已經把話徹底挑明了。
聽到這裡宮還山的內心中宛如針扎般疼痛,現在的蔣洪剛對他而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他不但要將這塊異物吐出來,而且要恨恨地踏上一腳,將之碾碎。宮還山道:「項書記,我本不想傷和氣。」
項誠道:「只有和氣生財,沒有和氣陞官的道理。」
宮還山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項誠喝了口茶,感覺茶的味道淡了許多,他留意到宮還山的眼神中浮動著許多仇恨的因素,他知道宮還山肯定不是針對自己,如今的宮還山已經對蔣洪剛忍無可忍了,項誠的目光再度投向窗外,日出日落,每天都會如此,人生的輝煌卻只能有一次,不可能像日出日落一般重複,太陽仍然會在北港上空升起,但是站在最高處享受陽光的那個人肯定不會是自己,從目前的狀況來看,宮還山未必是蔣洪剛的對手,兩人最終誰會勝出,要看誰更狠得下去心,要看誰更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