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斗:攜子重生 蘭亭沈千染番外 執手執(上)
    西凌,泓睿二年,秋!

    皇宮御花園花叢中,一個粉妝玉琢的瓷娃娃,額心一顆米粒大的硃砂痣殷紅欲滴,正埋著頭搗鼓著。

    「你養這些花花綠綠的蛇幹什麼?」明黃的靴子靠近。

    「咬你!」小孩頭也不抬,稚嫩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

    「……」

    「如果你晚上時間偷偷進我娘房間,我就放毒蛇咬你……」

    自蘭亭和沈千染從大婚後,小傢伙就恢復了前世的記憶。但隨之而來的,因為沈千染的十九歲死亡的命運提前了兩年,父子同心,都在想盡辦法為沈千染逆天改命,所以,倒是相安無事。

    但一切結束後,小傢伙因為再次施了秘術,三年內對前世的記憶將全部消失,所以,此時的賜兒還依然是個四歲孩童,他依賴沈千染,習慣夜裡和娘親一起就寢。

    可所有的人都告訴他,他的父皇和母后是夫妻,所以,名正言順一起同床共枕。小傢伙覺得危機重重,感到自已的娘親要被人搶走了。

    白日裡還好,要跟著太傅讀書,可到了夜裡天一黑,小傢伙就開始沒有安全感到,總是賴在蘭亭和沈千染的寢房之中,故意蹭上沈千染的懷中,左親親,右親親,打了個倦倦的呵欠,軟軟一聲,「娘親,賜兒最愛娘親了!」直把沈千染的心柔成了一團綿絮,抱著兒子再也捨不得放手,於是,一張龍榻又睡了三人。

    沈千染自從那次在永恩寺親耳聽到小賜兒和文繡的「洞房」一番無心之語後,再也不肯當著熟睡的小傢伙面前與蘭亭親熱。

    兩人大婚後,沈千染元神漸弱,蘭亭顧慮沈千染的身體,幾乎是在禁慾,這會,好不容易掃除一切障礙了,兒子卻來搗亂。

    蘭亭慾求不滿,又不能明著跟兒子爭寵,只好誘著兒子達成協議,一個月讓小傢伙四晚單獨和沈千染一起睡龍榻。其它時間,小傢伙必須自覺主動地回自已的寢房就枕。

    小傢伙雖小,腦子倒是機伶得很。他雖然夜夜纏上娘親,可第二天晨起時,都發現是在自已的寢房裡醒來。

    他知道是他的父皇總是夜裡頭使壞,小傢伙很憤怒,他也曾想假裝睡著,然後把使壞的父皇當場糾住,但夜裡頭他總是熬不過睡意,所以,回回與他的父皇較量都以慘敗告終。

    既然如此,小傢伙想想,還不如答應了父皇的條件,於是,小胖手拿起毛筆,就義式地簽上了自已的大名。

    蘭亭以為自已一役打了個勝戰,終於可以保住自已的福利,可第一晚開始,蘭亭就休會到什麼叫孤枕難眠,輾轉反側了半晚,耐不住了,偷偷地想混進沈千染的寢房。

    小傢伙以為終於可以美美地和娘親兩人睡一覺,可是一覺醒來,發現,還是三人行!

    小傢伙不樂意了,開始花樣百出地搗鼓起來。

    「賜兒,那是父皇和你母后的房間!」蘭亭再一次糾正,看著四歲的小傢伙,一臉氣咻咻的小模樣,蹙眉,其實小傢伙不是四歲,這小子前年施了法後,對前世的記憶消失,但小傢伙的神識遲早會恢復,屆時,小賜兒的靈魂記憶中有著前世鳳南臣的記憶。

    只要這念頭一起,蘭亭一幻想到將來有鳳南臣記憶的小傢伙膩在沈千染懷中時,心裡說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賜兒,男子漢大丈夫……」

    「我是小孩!」小傢伙撇撇嘴,毫不客氣地打斷蘭亭的話,不願上當,「兒臣才四歲,太傅說了,五歲才是大人!」

    蘭亭嘴角輕輕一挑,正色地問,「賜兒,你長大了想不想保護你娘親!」

    小傢伙「哼」了一聲,小臉戒備地看著蘭亭,剛想開口回應,蘭亭卻輕笑地打斷小傢伙,「其實賜兒的娘親不需要賜兒的保護,賜兒的娘親有父皇保護,賜兒只要乖乖地做你娘親的貼身小寶寶就行,什麼本事也不用學!」

    小傢伙的小小自尊心受到了傷害,琉璃眸微微一紅,站起身子,不高興地衝著蘭亭揮了揮小拳頭,咬著牙抗議,「才不是,娘親說賜兒最歷害了,賜兒會針針!」

    「光會醫術有什麼用?父皇問你,如果有人想刺殺賜兒的娘親,父皇剛好又不在你娘親的身邊!」蘭亭頓了頓,蹲下身與小傢伙平視著,「就像上次,賜兒的娘親被人劫走的那一次,哦,對了,這事賜兒不記得了,父皇只是舉個例子,如果有一天,娘親遇到危險,而身邊只有賜兒時,賜兒你是不是沒辦法護著?」

    「會的……」小傢伙很沒底氣地嘀咕一句,垂頭喪氣地低下頭,小臉紅得更盛,卻找不出一句理直氣壯的確反駁之話。

    蘭亭一笑,眸中閃過淺淺無奈,拍拍小傢伙的肩膀柔聲安慰道,「賜兒不必難受,父皇今日挑了二十個女娃兒,她們和賜兒年紀一樣,最小的那個還比賜兒小上一歲。明天開始,她們會去暗衛營學本事,等她們長大了,她們將會成為你娘親最貼身的護衛!」

    小傢伙眼睛瞬時一亮,如打了雞血般地挺起小胸膛,嬌嫩的聲音透著興奮,「賜兒也要去暗衛營學本事,賜兒長大要保護娘親!」

    「賜兒真是好孩子,可是——」蘭亭一臉的為難之色,思忖了許久方道,「只是你娘親擔心賜兒吃苦,恐怕會不同意,算了,這話算是父皇沒說過,賜兒就接著好好玩你的蛇!」蘭亭站起身,轉身就要離開。

    「父皇!」小傢伙幾步上前揪住蘭亭的袍子,在蘭亭轉身的那一瞬,小傢伙眼睛兒一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氣乎乎甩了蘭亭的衣袍,悻悻地蹲回到地上,悶聲悶氣道,「兒臣會去說服娘親的,父皇不要用激將法,兒臣可不是笨蛋,哼!」琉璃眸中滿是嫌棄,把最後一隻蛇收進蔞子後,站起身,拍去膝頭上的塵土,看著一臉似笑非笑的蘭亭,掀了掀小眉頭,「兒臣知道父皇是想打發兒臣,哼……兒臣不跟父皇計較,可兒臣想告訴父皇,您都這麼大了,還好意思天天跟兒臣搶娘親!」

    蘭亭心中竊喜,臉上神情不動,這太子太傅果然合他心意,他交代的事這麼快就辦法,給這小傢伙洗了腦,今日他稍一激將,果然小傢伙就迫不及待地想進暗衛營。

    蘭亭要將賜兒送進暗衛營,主要是考慮到賜兒雖有一身醫術,但對於一國太子而言,醫術並沒有多大的用處,及早讓賜兒學會如何對抗刺殺,如何判斷來自身邊的危險,這些本事也只有他的暗衛營才可以學得到。

    賜兒遲早會繼承大統,這些生存技能對小傢伙的將來有實質性的幫助。

    二則,蘭亭準備要離開京城一段時間,把小傢伙送進暗衛營也有護他周全之意。

    而京城方面,他決定讓他的舅父信義候攝政,監視著淮南郡一舉一動。

    從這半年所得的消息分析的結果可預知,京城與淮南一戰的時機快至,他要微服去一趟西北,確定邢榮是否孝忠於他。

    邢榮最疼的嫡女邢雪妍,也就是他曾經的暗衛之一高池,四年前,因冒犯了沈千染,被他處於極刑。邢榮是個將才,他在西北是從小卒混起,一步一步地登上了西北大將軍之位,所以,由他鎮守西北無疑是最佳人選。

    但邢榮生性多疑,三年前,他遠赴西北抗外族時,邢榮尚能配合他的調譴,因為當時的皇帝尚是蘭御謖,加上淮南當時與西凌的關係尚未處於僵持。

    但如今又隔了三年,蘭亭登基,蘭亭不排除邢榮對蘭亭產生了忌憚之心。

    生性多疑的人,自然在蘭亭登基後,會百般猜測蘭亭會因邢雪妍而遷怒於邢家,畢竟當年邢雪邢開罪的是當今的皇后娘娘。

    所以,一旦淮南王的軍隊看準了邢榮這個弱點,就會趁機離間,一旦邢榮反,那西凌要打下淮南,很可能就得花上十倍的力量。

    所以,他在攻打淮南前,要先把西北穩定下來,就算邢榮有坐山觀虎鬥之心,他也要先砍下他的人頭,換上衛揚。

    一個月後,西凌西北開州。

    開州位於西凌西北偏南之地,西臨外族,南臨苗疆,是西凌的軍事要塞。

    在開州的最西位置的泰合城,有西凌大將軍邢榮的駐軍三十萬,離泰合城三百里地的永合城,是開州最南端的一個商貿重鎮。自苗疆十年前歸於西凌統治,外族又被蘭亭趨逐出境後,西北寧靜了整整四年。百姓經歷了休養生息後,這幾年間,最快速發展的就是三地的貿易往來。

    從三合關入西北,一路所見的景色和京城的迥然不同,千年風沙將藍天染成黃色,低矮的建築,大街小巷閒人極少,唯見穿行的駱駝運載著一桶桶的水。

    可到了西北最南端的永和城,到處是綠色的植物,氣派的花崗砌成牆面的高大建築,古象牙色窗欞,裝飾金碧輝煌,氣勢恢宏,到處是鮮花和綠樹環繞,竟宛似人間仙境。

    蘭亭放下窗帷,車駕內,素色的蜀錦流蘇綃帳,四角的純金扶手,灼灼發出幽光。兩旁各有一個巨大的琉璃櫃,既可放置東西,又可供休憩。

    他靠在車駕中央,瞇著眼看著懷中正睡得香甜的青衣女子。

    無法形容那張睡顏,濃密而長的睫毛靜靜流瀉著,烏黑的髮絲凌亂的鋪陳在男子的胸口,或許是因為車駕內太過溫暖的原故,她略顯蒼黃的雙頰暈著淡粉,纖巧的下巴下,露出了精緻的鎖骨和細緻柔滑的肌膚,也是染著薄薄的緋紅。

    蘭亭隔著一小會,又親吻上了她的前額,復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嘴角始終微微上揚。這次出門,沈千染連身邊最貼身的水玉也沒有帶,一路上都是他親自在照看她的生活起居。

    隨行的暗衛近千人,都扮作南北客商暗中護主,第一批探路的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前往開州各個要塞,隨時恭候聖駕。

    帝王坐駕後,隨行的另一輛馬車裡安排了五個人,車頭坐著衛揚和高漠兩人,在車頭前設了防沙罩,此時兩人正悠閒地靠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

    車內坐著鍾亞芙和隨身保護她的女衛。女衛正盤著腿坐著,而鍾亞芙正睡得香甜。

    車尾與行李相擠在一處的竟是楊鄒琦,此時,他瞇著臉,整個身體都用一張布罩著,一路的飛沙傾面,他身上的一塊厚布上已經積了層沙子,遠遠看上去,已經快辯不出原來的花色。

    鍾亞芙會隨行,是沈千染的意思,主要原因是今年春季,在西北的永合城的一個叫邊齊燕的大商賈從她的京城錢莊提走了白銀一千萬兩,說是以二分的利借半年,當時抵押的是永合城的一家戰馬場和七家永合客棧。

    當時,鍾亞芙見數額巨大,也不敢輕易應了下來,便請示了沈千染。沈千染派人去西北暗中瞭解後,確定此人的真實身份,並確認了那馬場上的三千隻馬匹是戰馬。所抵押的東西確實是物有所值。

    若以純經商的角度,這無疑是一筆可以做的買賣,但以當前西凌的局勢而言,稍一深思,就知道這裡面的盤算很深。

    如今的西凌局勢可謂是複雜多變,其一是蘭亭登基時廢了趙家,天子龍衛可用的不到三分之一。

    其二,江南災患經過一年的修養生息,淮南王的元氣漸漸恢復,蘭亭從暗衛得到的消息,蘭御風已是蠢蠢欲動,連連與淮南各部大將私會,並在積極囤積糧草,與淮南軍開戰已是勢在必行。

    其三為了南疆的局勢,蘭亭在短期之內不可能動趙家在南疆的勢力。雖然趙家謀反證據確鑿。蘭亭滅了趙家後,以趙家在南疆的後人沒有參與謀逆,且堅守苗疆有功,下旨恩赦並讓趙家後人保有官職!但此舉並不能保證趙家的後人肯全心全意為朝庭守南疆,就算趙承恩在其中斡旋,趙家不亂,也難保趙家的人不疑心朝庭終有一日會將趙家連根撥起。所以,一旦蘭亭對淮南宣戰,難保南疆不與淮南聯手。

    但如果西北大軍能夠與朝庭一心,那三十萬的兵力足夠牽制了苗疆,讓趙家絕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西北目前是戰局關健所在。

    此時出現邊齊燕,不排除邊齊燕就是淮南王的人,而以馬場抵押借走一千萬兩銀子這一舉,只是試金石。

    相信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鍾亞芙是為皇后打理錢莊,能為這契約生成拍板的也只有沈千染一人。所以,沈千染若不簽下這契約,邊齊燕就會離間邢榮,以朝庭在防患西北,擔心西北會生亂,屆時馬場和客棧都會遭劫,所貸出的這一千萬兩銀子一去不復返,來警示邢榮,蘭亭對他的猜忌之心。

    若是沈千染簽下了這契約,雖然淮南謀動策反邢榮少了有力的依據,但很可能這筆銀子會打了水瓢。只要契約時限一滿,邊齊燕便事先將馬場的馬換成老弱病殘,屆時,這一筆錢就成了淮南大軍的軍餉了。

    沈千染思慮一番後,當機立斷授命鍾亞芙簽下這個契約,並派人去西北監視馬場的動靜。

    如今離償還銀子尚有一個月時間,沈千染提前到此,一是防止邊齊燕把這些戰馬悄悄換成一批老馬,二是,若確定了邢榮只想坐山觀虎鬥,而無謀反之意時,先給他吃上一顆定心丸,說到底,蘭亭當初也是為了她而殺了邢雪妍,這個結,如果由她來打開,就會永絕後患,畢竟邢榮比衛揚更適合鎮守西北。

    至於楊鄒琦,在鍾亞芙與楊家斷絕關係並搬出楊府後,楊鄒琦方意識到,這一次如果他再聽楊夫人的話,那他與鍾亞芙的緣份就真的走到了盡頭。

    他不顧楊家的反對,不但不肯寫下休書,還執意搬出楊府,在鍾亞芙下榻不遠處的地房租了間小民房,去鍾亞芙所管理的錢莊裡找了個帳房的差事,就這樣開始了追妻之旅。

    楊鄒琦能爭取到隨行,是因為沈千染看到了楊鄒琦的努力,再加上,沈千染從自身的幸福得到感言,再強的女子也禁不起孤寂歲月,如果楊鄒琦能夠真正履行他和鍾亞芙之前的誓言,那何不給這夫妻倆一個機會。

    不過,同意歸同意,途中卻也沒少讓這公子哥兒吃苦,沈千染放下話,如果他耐不住,可以隨時回頭。

    杏苑樓是永合城最大的客棧,地處城中黃金地段,三地往來的客商在這打尖住店數不勝數。

    近午時,兩輛烏蓬的馬車遠遠地朝著客棧方向駛來,站堂的夥計一瞧就辯出這馬車來自江南。西北的馬車多數是以代步為主,所以,車身簡單厚實,像這種寬敞、舒適的馬車,一般都是江南商賈喜用。

    待馬車靠近時,站堂的夥計吃了一驚,只見車轅上的馬通身雪白,毛髮沒有一絲雜質,四肢蓬勃健壯,而馬車四柱晶瑩,用的竟是漢白玉雕砌而成,馬車四壁更是極盡華貴,皆為黑檀。

    杏苑樓的門口站堂的夥計,先是被那極少見的馬車所懾,如今再瞄一眼第二輛馬車上的人,車伕的左右各坐一人,左邊一個男子一身普通的黑色勁裝,週身卻帶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一看就是武林高手。而另一個藍袍男子,雖說身上所著的藍色錦衣在這富庶之地並不少見,但那氣勢就看出不是一般的尋常百姓。

    兩人左右下了馬,黑衣勁裝的男子幾步上前,走到第一輛馬車前,雙手作揖似乎說了什麼,聲音很輕,加上客棧的大堂傳來吵雜之聲,夥計也沒聽請那勁裝人在說什麼。

    另一個藍袍的男子亦同時掀了第二輛馬車的轎簾,裡面走出兩名女子。

    一名也是黑衣的勁裝的瘦小女子,髮飾很簡單,長相也不出眾,但那一雙眼極銳利,觸上之時,夥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另一個紫衣女子倒是模樣生得極好,鵝蛋臉,柳眉杏眼,舉手投足間有著大家閨秀的風範。

    三名夥計躬著身,訓練有術地上前,一名準備迎客,兩名分別拉住馬兒,馬車的車伕馬上抬手制止,冷冷地瞥了一眼夥計,示意他們不要靠近。

    那眼神和方纔的黑衣瘦小女子竟如出一轍,兩名夥計縮了一下脖子,退開一步,馬上明白,這馬兒果然不是尋常的馬,有專門的養護。

    「客官,您這是打尖還是住店?」迎客的夥計哈著腰,操著一口彆扭的江南話。

    「弄一桌菜,再來四間上房!」黑衣勁裝的男子巡了一下四周,恭身道,「主子,到了永和客棧!」

    兩名夥計領了差,應了聲後馬上轉身進客棧安排。

    留下一名夥計執路。

    馬車內卻毫無動靜。

    夥計看到第二輛車的人已全候在了第一輛馬車的周圍,個個神情恭恭敬敬地等著,臉上無一絲不耐之意。

    夥計心想,或許這才是正主。

    「我有些睏,再瞇一會!」沈千染將頭靠在他的胸前,昨夜裡住的客棧極吵,擾了一夜無法入眠,在馬車上,雖然這車是避震的,但她還是睡得不安穩,方才好不容易才睡了過去。

    夥計等了大半會,剛想進去看看裡面安排的情況,卻聽到身後的轎車子裡傳來一聲動聽的女子嬌柔之聲。這在西北之地,南北來客中,也不乏女客,但多數是行走江湖的女子,怒罵談笑時與男子無異,何曾聽過這樣委婉如涓涓細水的聲音,那夥計忍不住轉身,想看看轎內的女子是何模樣。

    「你一路上都沒吃好,先下馬車,好好吃些東西,一會再睡!」蘭亭支撐著她柔軟的身體,細碎地吻密密匝匝地落在她的後頸,蘭亭對沈千染總有一種靈魂記憶帶來的疼痛感,每一次抱著她,就想把世間最美好的一切都給她,怎麼寵也寵不完,怎麼憐惜都不夠,就像眼前她在他的懷中,明明是這樣緊密的相擁卻填不滿他空虛,「況且,我們的兩個寶寶也該吃了,乖……」

    夏天時,沈千染懷上了,但她在與邊齊燕簽下契約之時,便料到有西北這一行,她擔心蘭亭屆時不肯讓她遠赴西北,所以,暗中瞞了下來。出行時,腹中胎兒才不到兩個月,誰知剛行幾日,開始孕吐,加上腹中是雙生,肚子漲得很快,沈千染見瞞不過,只好如實交代。

    原說這出遠門,蘭亭也是思慮再三,要不要帶上她,但終是自知耐不住長時間的分別,又不放心讓她離開自已的視線周圍,便吩咐暗衛營的機關勇打造了一輛特殊的馬車,不僅防震,而且防火爆防弓箭。

    知道沈千染有孕時,蘭亭一下就惛了,當真是喜憂滲半。喜的是,這一次,他可以全程呵護她整個孕程,免她驚、免她擾、免她離流。

    可此時,他們一行人正行在半途,若派人護送她回京,他如何能放得下心,但如果跟他西行,他也難保不會遇到險情。

    思慮在三後,他決定加派暗衛前方探路,並放緩了西進的速度,這一路原本是十天的路程,走走停停地竟達一個月。

    沈千染揉了揉雙眸,在蘭亭的扶持下坐起身子,透過天青色的窗縵,看到鍾亞芙紫色身影,心想,再困也不好讓她們等著,便點了點頭。

    蘭亭起身,高漠已掀了簾子,蘭亭扶著沈千染,出了馬車,蘭亭先跳下。

    駐足的夥計及四周帶著探尋的小販的眼睛瞬時一亮,當中間或夾雜一些人的沉重呼吸,只見,一身錦衣白袍外罩透明輕紗的年輕男子立於烏黑椽壁的馬車旁,白衣迎風鼓蕩,有如冬日寒霜白雪,神情淡淡,嘴角微含一絲浹浹暖陽,鳳眸瀲著滴滴柔情專注投在了馬車的簾內,這一畫面,瞬時成了西北的一道娓麗風景。

    眾人只見他,長臂緩緩牽出另一個青衣女子,那女子動作緩慢,低頭看著腳下的路,那一頭烏髮在陽光下泛著亮麗的光澤,這青衣女子雖然一身衣飾極僕素,但她髮髻上斜插的一支碧玉簪,一看色澤通綠,水頭足,尾頭還有帶著紅色的血絲,就知道足抵萬金,眾人不難猜出這青衣女子的身份定是這男子的妻子,不覺屏息蹺首以待——

    杏苑樓的夥計站得最近,雖僅是粗粗地看了那女子一眼,心中也不免感到失望。他方才從那男子的舉手捉足間看出,這男子極寵愛那女子,看兩人眼神交匯,倒像新婚燕爾。原本心想,要世間怎麼樣的女子才配得上如此風神玉郎的男子,卻在那女子一抬首間,所有的想法都成了歎氣,雖說那女子的容貌談不上丑,甚至還算是中上之姿,可惜與這風神玉朗的男子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待她走到邊緣時,那男子將她輕輕橫抱在懷中。

    「我自已走!」沈千染見滿街的人都往她們這邊看來,不習慣地扯了一下蘭亭胸口的衣襟。

    「你坐了半天的馬車,此時腳哪有力氣!」蘭亭見她臉頰飄起兩朵紅雲,知道她害羞,便騰出一隻手將她的臉往自已的脖子處輕輕一按,輕笑道,「況且,你易了容,這天下誰識得你!」

    沈千染原不是個矯情的女子,何況,自從蘭亭知道她有孕後,她的雙足就不曾落過地,到哪,他都小心翼翼地抱著,唯恐她不小心碰了或是磕了。

    這樣的關愛,難免讓她想起彼時懷著賜兒卻和傾城千里迢迢離開西凌,一路又要避開眼線,只能隨鏢局往南。那趕鏢的都是一路在趕,風餐露宿,常常連半個月都洗不上一次澡。

    夥計做了個請的手式,臉上堆滿了招牌式的笑,「貴客有請!」

    蘭亭抱著沈千染走進客棧,客棧極大,光一個大堂就能容上兩三百人,擺著四張長達兩丈的長桌,供客人一起進食。此時,一樓大堂已滿坐,裡面坐的人憑著衣飾不同,可以看得出有些來自西凌,有些來自苗疆,也有不少操著一口的外族話,像是來自北蒙。

    他們也注意到蘭亭的一行人,見蘭亭抱著個女子進門,一個穿著羊皮袍子的大漢大口喝著手中的羊奶,咧著嘴大笑,「這西凌的娘們就是龜毛,連路都不會走,要個男人抱!」

    蘭亭、衛揚和高漠等人在西北打過戰,自然聽出這大漢是異族的人,聽得出這大漢嘴裡嚷著,其實並沒有惡意,也不介懷,但是店裡的夥計怕衝突了蘭亭,朝那漢子嚷了一句,「達裡,喝你的奶酒,喝完回去窩你的熱炕頭,抱你家的女人,在這酸啥呢?」轉頭對著蘭亭一揖,滿臉是笑,「貴客,這漢子爽性,沒啥惡意,您別介懷,請上樓!」

    樓梯上輔著地上鋪著藏青色蓮花花紋地毯,樓梯的扶手還砌上了防滑的雕飾。

    樓上的大堂小很多,有十幾張八仙桌,客人相對少很多,但靠窗的好位已經被一群人佔了。衛揚掃了一眼,瞧出這一行人似乎並非商旅,一桌由四張八仙桌拼成,十餘人圍坐著,個個衣履華美,有幾個腰上纏著兵刃。

    靠窗的主座上是一名四十多歲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與衛揚眸光一交錯時,眉宇間瞬時聚了一團鋒厲之色,坐在他的左右是兩個女子,左首處從衣飾中可辯出是正妻,年紀也不大,似乎二十來歲,右邊首坐著紅衣少女,相貌不俗,此時眸光正微微出神地落在蘭亭的身上。靠下的還坐了綠衣少女,看年紀更輕,可能不過十六左右,看到蘭亭時,臉上漾出了些粉色,待看到他懷中抱著一個婦人時,忍不住想細細瞧,可沈千染的臉半埋在蘭亭的脖頸上,只留半側的臉,看上去,皮膚略帶了些黃。

    還有一個絳衣的少女,撇著一張嘴看著蘭亭懷中的沈千染,神情滿是不屑之意。

    在那男子的身後還站了兩個婦人,看衣飾像是妾氏的身份。

    另有幾個中年婦人,青年男子,年輕少女數人,個個容貌都甚好,還有幾個丫環奴小廝模樣的人,正圍著眾人侍候著茶水。

    鍾亞芙見眾人的眼光都落在蘭亭和沈千染的身上,她怕沈千染不自在,便低聲問旁邊帶路的夥計,「不能騰出一間包廂?」

    夥計燦然一笑,「貴客,您一定是京城裡來的,瞧你的口音就聽出來了。不瞞貴客,在我們西北是不實興有包廂的,這裡的南來北往的人多,要是弄個包房,來的三兩個人租個包房,這得多浪費地呀。」夥計將她們引到兩張方桌拼成的一條長桌前,「貴客,這是二樓,坐的都是雅客,一起來的搭成一桌。如果是一樓呀,有位就湊合著坐,全是拼在一起。」

    眾人坐定後,夥計很快就吩咐先上幾樣菜,不怪這客棧的生意如此火爆,上的菜竟全是江南的名菜,有幾樣還是適合孕婦。

    衛揚拿著菜牌又點了幾樣當地的菜式,朝著鍾亞芙展顏笑道,「這煮全羊極滋補,和西凌的煮法完全不同,沒有混藥材壓臊味,可吃起來卻一點也不腥膻!」

    蘭亭長臂環著沈千染,掌心習慣地在她的腰側輕輕地婆娑著,「衛揚最愛這一口,他府裡頭還特意請了個西北的廚子,可怎麼做也做不出那味。明明用的材料一樣,連羊都是從這裡運過去,可吃起來就不同!」

    「是水質的原因,西北多風沙,水井打得很深,所以,水質可能與京城的水質有所不同。」鍾亞芙善茶道,所以,她懂得各地水質的區別,哪一種茶葉用哪裡的水質可以泡出最上等的茶。所以她想,或許所做的菜也是如此。

    衛揚呆了一下,「主子,這回可真的找到原因了,等明兒回了京,我帶他幾十桶的水回京城,我就不信,在京城裡吃不到新鮮出鍋的煮全羊。」

    沈千染嘴角含著笑,半靠在蘭亭的懷中。突然隔壁桌的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二十幾個人突然爆笑了出來,沈千染不自覺地將臉往蘭亭的腋窩埋了一下,懷孕後,她極怕噪聲,稍吵雜的聲音就會給她帶來耳鳴。

    蘭亭見狀,忙將來抱在膝上,將她的臉貼在自已的胸口,一手掩了她的耳,眸色發冷地看向臨窗那桌。

    衛揚所坐之位可以觀察到四周,卻是背對著那一群人,見狀轉身朝著他們冷言,「給老子安靜些,這堂子可不是就你們一家子!」

    一群人正肆無忌憚地笑著,猛聽到如此不敬的話,當中的一個年青人性子火爆,刷地一下就站起身,轉過來對上衛揚,掃了一眼蘭亭的一行人,「爺就說了,在這開州之地竟有人敢跟爺嗆聲,原來是外地來的!」說完,撩開袍子,單腳踩上椅子,皺眉,挑釁之味漸濃,竟朝著衛揚指了指自已的跨下,「鑽過去,爺就不計較!」

    「大哥,算了,出門都是客,別為難他們了!」紅衣少女聲間很飄,眼睛卻是瞧向蘭亭,從她的角度正好可看到蘭亭的側面,她自幼隨爹行遍半個西凌,這樣風彩的男子莫說是在西北,就是在整個西凌也未曾見過。

    她自幼眼高於頂,無論武功和容貌都是家族中最出挑的一個。而她未婚夫,在開州算是數一數二的青年才俊,她原也是以此為榮,可今日,她卻看到了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差距。

    那男子一身白袍,週身卻散發著同黑夜一般靜謐而神秘,那墨染的鳳眸深處,透著一泓讓人世間女子都想沉溺其中的深情,可那樣分明很溫柔的神色,卻給人一種天生的掌控者,好像隨便一個眼神,一句話語便能將眾生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這樣的男子,讓人總是深信,誰要是有幸擁有這男人的一分眷顧,將成為世間最幸福的女子。

    於是,她故意說出這樣通情達理的話,說完後,一絲好奇暗浮上心頭,基實無非就是想看看那男子聽了後有什麼反應。

    可她的心很快地沉了一沉,因為蘭亭正俯了耳在那青衣女子耳畔說些什麼,惹得那女子竟朝著蘭亭啐了一口,偏黃的肌膚竟染上了一抹艷紅。

    紅衣少女竟是說不上什麼情緒,她與她的未婚夫君,雖然尚未成禮,但她是江湖女子,對男女之間的情事她比尋常的閨閣女子放得開些,除了最後一步她始終她尚守著,其它的男女調情的步驟她大體都與未婚夫君償騙了。

    所以,看到沈千染的臉色有異時,她本能地眼睛往下探,果然,隱隱約約的看到蘭亭的一隻手放在那婦人的肚子之上。

    再抬眸間,竟對上了那婦人的雙眸,她的心竟是微微一跳,像是漏掉了半啪。這婦人的一雙眼極怪,說不上漂亮,因為眼角略微下拉顯得沒精神,但那眸光卻極亮。

    沈千染自小就學會察言觀色,這紅衣少女臉上的表情微妙的變化,僅一眼,她就悉數讀出。

    她知道,蘭亭又無意中招了懷春少女的心,可她對蘭亭的愛無比虔誠篤信。她原本是個極不輕信感情的人,可蘭亭改變了她。

    此時,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倦在蘭亭的懷中,無非是聽從內心召喚,直面真愛。哪怕,她和蘭亭之間的親蜜舉動會被人取笑世風日下,會遭世人遺笑,尤其是蘭亭為她拒絕納妃,拒絕選秀後,她在世人的眼中成了妖後的化身,因她專寵於後宮,朝野內外的流言蜚語、怨毒責罵從沒斷過!但她都不在乎,因為,愛已溢滿心田,再裝不下別的任何情緒!

    忽又想起方才蘭亭撫著她的肚腹在她耳邊輕輕一句,「太醫說了,三個月後可以行房……」

    今天,她肚子裡的雙生子剛滿三個月。

    見那男子至始自終都不曾好奇地看她一眼,白婉青轉開了臉,心裡籠罩著一層郁氣,沉甸甸地連呼吸都開始不順。

    她自認,她比他懷中的女子優秀了千百倍,她原本篤定,她這一句話可讓這男子高看她幾分,自此會記住下了她,誰知道,他卻在這種場合下,與那女子調情。

    偏生,那女子相貌如此平凡!

    既然如此,那就祝他們好運了,她低了頭,喝著面前的湯,擺明了自已不會再過問眼前的事。

    那一桌子的人雖說長者居坐中間,但好像個個都在看這紅衣女子的臉色,眾人見她不再相勸,另一個青衣年輕人馬上站起身,馬上附合,「就是,誰不知道,我們的白少當家稍跺一下腳,這開州就要震上三震,小子,趁著我們白公子這會心情不錯,趕緊地鑽了!」瞬時,爆笑聲更歷!

    樓上的夥計看了這狀況,都變了臉,也不敢去得罪,只能拚命地朝著蘭亭使眼色。

    旁邊的幾張桌子的人也悄悄議論開,「是白家呀,這誰呀,什麼人不得罪,得罪白家,要怎麼死都不知道……」

    蘭亭卻置若罔聞,用最溫柔溺斃的眼神,專注著幫沈千染布著菜,還挑走菜裡的生薑和蒜頭之類的。

    鍾亞芙的臉色微微白了一下,在京城,沒有一個人不知皇上獨寵皇后。在這一趟隨行中,一路上,她也看到,在只要沈千染在的場合中,蘭亭的眼中根本是看不到別人,蘭亭對沈千染的寵從來就是不忌場合,她也從初時的尷尬到現在的習以為常,可今日不同,鍾亞芙看出這一行人皆佩武器,個個臉上帶了煞氣,分明是江湖中人,若真打起來,她們畢竟人少,加上沈千染又有孕在身,若有差池……

    若是平常,衛揚這一掌已經煽了過去,可今日卻一改往常,他倒想知道,在這開州什麼時候出了這號人物,當年他與蘭亭在西北和異族交戰時,開州幾乎是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大街小巷行走的幾乎是士兵。

    眾人見衛揚不吱聲,只道是軟柿子,笑聲更加猖狂,甚至一旁侍茶水的丫環臉上都露出得意之色。

    「不鑽也行,哥,我瞧中了那婦人頭上的玉釵,我要買了她!」絳衣少女唇角上挑,明眸裡含著別有意味的光茫,那笑裡面彷彿藏著一把尖刀,毫不留情的刺進沈千染的雙眸,她緩緩朝著蘭亭走去,一根纖白的素指著沈千染頭上的玉釵子,慢條廝理道,「放心,本小姐從不強搶,你們儘管開價!」

    她自忖容貌比她姐姐白婉青美上七分,武功造詣也在白婉青之上,可在白家,美好的東西始終是屬於白婉青,比如和邢家聯姻,明明是她先認識邢少恆,最終被家族指定的許給邢少恆的卻是她的姐姐白婉青。

    所以,她不甘心!這一次她們齊家到了永合城是給邢少恆的祖父拜壽,邢少恆的祖父雖是個牧民出生,但他的兒子卻是西北的大將軍邢榮。所以,這一次八十大壽,白家幾乎舉家前來道賀。

    他們一行人是昨夜到達,今日約好了邢少恆在此見面,而她,早在昨夜就與她的未來姐夫邢少恆在月牙湖私會。

    昨夜裡,和邢少恆歡好後,她問邢少恆,她都是他的人了,可否不娶白婉青。可邢少恆明白地告訴她,他一定不會負她,但邢家少夫人之位必定是白婉青,因為他是邢家未來的掌權人,他的嫡妻不可能是個庶出的女兒。

    一夜歡好,他分明極迷戀她的身體,一次次地要她,最終疲倦地睡了過去。

    而她,裹著薄衿在窗前看著天上的一輪冷月,在發抖,雖然她至始自終腰背挺得很直,但是她眼神破碎、絕望,瞳孔深處是無盡的冷漠——

    只因為是庶出,既使付出了清白之身,她還是輸了一切!

    她討厭世間醜陋之女子卻佔盡了上天的恩賜,比如,眼前的沈千染。

    容貌如此平凡卻被一個如此優秀的男人公然寵愛,便勾起了她心中所有的壓抑的厭憎,今日,她就是要挑戰這世間的不公。

    沈千染自從容貌恢復後,已多年未見別人眼中流露出的嫌惡之色,此時一復見,反而笑開,她緩緩從蘭亭的懷中抬起臉,不急不徐地問,「我這玉釵瞧雖尋常,卻來自蒲甘王朝,是當年蒲甘公主下嫁時的陪嫁嫁妝之一,不知這位小姐開價多少?」

    絳衣少女冷冷一笑,眸中全然是嘲笑,「蒲甘王朝宮庭的玉飾,向來是有市無價,若是真的,自然價值萬金,可惜,夫人頭上的是贗品,只值十倆!」言罷,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隨手一拋扔在了蘭亭的腳邊,「夫人無需找零!」

    紅衣少女白婉青嘴角微不可見地一挑,卻歎,「妹妹,你何苦與這夫人為難,不過是一根釵子,你若喜歡,邢家下的聘中有不少新奇的款式,你隨便挑一根便是,又何必……」

    心口一滯,絳衣少女冷冷地打斷,「姐姐不必多言,今兒我不過是看中一根釵子罷了,難道我白繡敏堂堂的白家小姐還要不起一根釵子!」

    沈千染看著這一對姐妹花的自編自演,失笑,「白小姐,不論這釵子是否為贗品,只要我願意,分文不要也可送人,若不願,你就算拿整個白家來換,我也是不願!」

    「憑你也配?」絳衣少女竟失態地衝著沈千染嘶喊,自有她自已知道,她僅僅是想發洩心中的不滿。這女子定是和她嫡姐一樣,沒有絕美姿容,不過是憑著出身,卻得到這人如此眷愛!這天地何其不公,她心裡翻來覆去竟都是這則想念,以至她在喊完時,眼睛控不住地刺向了白婉青。

    蘭亭緩緩抬首,原本優雅的笑容有些變質,深邃的眼波處染上了一抹陰沉。

    蘭亭大婚後,極少有這樣陰冷的眼神,高漠會意,帝王此行是微服,並不想橫生枝節,但眼前的絳衣少女衝撞的是皇后。

    他身形一晃,那絳衣少女尚未靠近,突然聽到一聲「喀嚓」接著是手腕一陣鑽心的疼痛,低頭一看,竟看到自已的手腕被人生生的折了,以詭異的方向彎著,表面的皮膚斷裂開,露出森森白骨,她驚恐地一聲,「爹……」有冷意滲進她的骨髓之中,她覺得渾身都在發寒,她知道她給毀了,她很冷,她覺得眼眶中有一種溫熱的東西,馬上要衝眶而出,帶走她全部的體溫。

    高漠的動作極快,那絳衣少女顯然還沒反應過來自已的手腕是怎麼被傷,但那灰袍中年男子卻是縱橫西北數十年的武林高手,他臉色一凌,聲音如同千年寒冰,冰冷徹骨,「英雄,小女不過是一句戲言,何以出手如此狠辣!」這黑衣人不僅武功奇高,並一眼就瞧出絳衣少女所學的武功都在這右掌之上,這腕雖能接上,但這武功也是等於廢了。

    「能給她留一隻手,算是她造化!」高漠陰冷的眸光一一從眾人臉上竣巡而過,「不服氣的,儘管一起上!」

    高漠如此狂妄的話,別說是幾個年輕的男子,便是那中男人和婦人也動了怒意,尤其是那綠衣少女,拂袖站起,嬌叱道:「爹爹,我殺了他們!」

    「琴兒,照顧好你姐姐,讓娘來收拾他們!」那灰袍男子身後的婦人臉色發寒,女兒的武功是她親授,蓮花掌是她娘家傳女不傳男的絕學,此時,這黑衣人廢了她女兒的手,不亦於廢了她女兒一身的武功。

    「若今日讓你們活著走出杏苑樓,老娘赤練羅剎從此就不用再混了!」那婦人世眼神更是凶光盡現,幾步移上去,到了那絳衣少女身前,雙掌帶著凌歷的掌風,狠絕地劈向高漠。

    大堂瞬時亂了起來,臨桌的人紛紛離得遠遠的,可又捨不得錯過了這熱鬧,一堆人擠在一個角落裡看熱鬧。

    「姨娘,幫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絳衣少女一手托著斷腕,淒歷地尖叫著,恨意甚至讓她忘記了疼痛,綠衣少女衝上前拉開絳衣少女,償試幫著她接腕。

    灰袍男子仍然坐鎮不動,他看到場中交手,那白衣的男子卻毫不在意四周的險情,只專注地抱著懷中的婦人,一點也不擔心被殃及到。瞧這情況,要不是武功深到極不可測,一點也沒將他們一行人瞧在眼裡,要不然就是世家公子貪玩,不知死活。

    但他知道,前者的可能性更高,這白衣的男子怎麼瞧怎麼看,都不會是一個普通的仕家公子。

    但既然已經動手,就不可能再退讓,要不然讓他們白家如何在西北立足,更不能讓他們剛攀上的親家看低他們。

    高漠與那婦人相交三招,那婦人在高漠的鉗制之下,毫無還手之力,第四招時,她的臉就被高漠當眾狠狠摔了一巴掌。

    在武林中,雙方交手是不打臉,高漠如此,分明是帶著戲耍和污辱!

    白家的人再也看不過,這時候臉都被人打了,還怎麼能顧以多欺少,年輕的幾個男子齊齊圍上去,利器執手,招招奪魂。

    衛揚見高漠很快被幾個人纏上,他坐了下來,顯然沒有幫忙的慾望,而那女衛的任務是保護鍾亞芙,也沒有上前助陣。

    「吃飽了?」蘭亭見沈千染拿了帕子抹嘴,接了過來,只是象徵性地按了一下她的唇角。沈千染吃相很好,吃東西時很專注,喜歡全部含在嘴裡細嚼後,慢慢吞下。

    「沒胃口了!」沈千染看著一桌子幾乎沒什麼動過的菜,瞧了一眼鍾亞芙,溫聲笑道,「他們打他們的,你怎麼也不吃?」

    鍾亞芙略顯尷尬地一笑,笑容裡含著諸多感慨,一個女子要經歷多少,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吃得下東西。反正,她是一點食慾也沒有!

    衛揚深邃的雙眸凝了鍾亞芙一眼,站起身,揚手示意夥計過來,指了指桌上的菜,「再給爺上一桌,放到房間去,現在,給爺帶路!」

    那綠衣少女剛接好妹妹的手腕,聞言,轉頭一看,剛好看到樓階處走上來幾個人,其中一個正是大姐白婉青的未婚夫婿,她臉上一喜,倏地從懷中掏了暗器朝著蘭亭一桌子飆去,吪道,「想走,沒那麼容易!」

    「主子,那是白家七決針!」高漠一驚,他正被四五個人纏住,一時脫不開身,沈千染剛剛站起來,聽到高漠疾聲提醒危險,下意識地雙手撫向小腹,那紅衣少女正站起身想和未婚夫打個招呼,聞言本能地看向蘭亭一桌人,一看方大吃一驚,原來那婦人身懷六甲,忍不住斥道,「二妹,怎麼能隨便傷人!」方才白秀敏被折了腕,她是暗中冷笑,她自幼與這庶妹也極不對盤,況且方才是庶妹無禮在先,被人折了腕亦數活該。

    何況打一場架,這在武林中極尋常,但出了人命就不同,勢必會驚動邢家,她不想自已未過門,就給邢家人一個不好的印象。

    衛揚亦微微吃驚,白家七決針是白家獨門暗器,所傳的人定為白家的下一任掌門人。在武林中,所有的武林世家子弟想繼位掌門,並不是靠身份是嫡或是庶,要靠的是真正的實力。想不到這個年幼的少女竟有這樣的天賦。

    沈千染她手剛撫上腹部,身子已被人抱進懷中,感到眼一花,已被蘭亭抱出一丈開外。那女衛亦眼疾手快地抱著鍾亞芙退出一丈。

    那幾十根赤紅的針就這樣密集地釘在了蘭亭方才坐過的桌椅之上,根根透進實木之中,只露出三角尖頭。

    蘭亭一手就掩了沈千染的耳朵,陰寒之氣灌入大堂所有人的耳中,「殺了她!」

    蘭亭話未落音,衛揚已出手,疾行至綠衣少女眼前,一腳當胸踹下,綠衣少女慘叫一聲,整個身子飛出去,竟像穿過一層紙那般,直接破牆而摔出樓外。

    縮在破牆邊的一個小丫環明顯嚇壞了,甚至試了試完好如刀切的牆垣厚度,最終看向衛揚時的表情就如見了鬼般,面如塵土地縮到角落。

    整個堂中靜如塵埃,這樣的力道,大家都知道,那少女不死也是重傷。

    白婉青呆了,她怔怔地看著蘭亭,此時他的臉上已經完全褪卻方纔的溫潤之色,他那眸光如刃、如稜好像沒有具體看任何一個人,卻打在他們每一個人的心上,她突然覺得今日這一場遇見,將會成為一道痛苦的回憶,且永遠翻不出時光長河。

    「都給本公子住手!」一個白衣公子手上持著一折扇,看向衛揚,聲音裡透著凌歷,「光天化日之下竟在此行兇,看來,你們這是不把我邢家放在眼內了!」

    邢家?在西北姓邢的不多,可邢榮無子嗣!

    高漠自然不理會,但那些圍攻他的人都停下了手,他想打也沒對手,自好跟著停下,站到了蘭亭的身側。

    灰袍中年人一看,心就定下來,瞧了身旁紅衣少女一眼。

    「少恆,你來了!」紅衣少女緩緩地繞出長桌,優雅地走到邢少恆的身前,一雙秋水瞳眸瀲灩柔光,清澈到幾乎能讓邢少恆看到自己的影子照在裡面,她並沒有白秀琴那樣艷麗的姿容,可在白婉青的身上有著大家主母所必備的從容和氣度,這也是他拒絕白秀琴的原因。

    邢少恆點了點頭,側首看到家丁將昏闕過去的白秀敏抬了上來,又看看臉色慘白地佇在角落的白秀琴,一臉的脆弱之色,想起昨夜她在他身下綻放,那女人特有的嫵媚呻吟,一雙水光蕩漾的眼睛彷彿看到他心裡去,此時卻雙目含淚淒然欲泣,心裡浮起一絲不忍。

    但他面上的情緒依然控制的滴水不露,用折扇巡指過衛揚等眾人,最後定到了蘭亭的身上,清冷的雙眸漸漸被暗色替代,眼神中劃過一絲波紋,「誰欺負你,說出來,為夫替你作主!」

    「為夫」這兩個字定下了白婉青的身份,除了白秀琴,死死咬著下唇,控不住地潸然淚下,白家人無不驚喜,有了邢家的支撐,就算是衛揚再強的身手,亦難敵邢家三十萬大軍。

    世間女子,誰不喜一個男人衝冠一怒為紅顏?白婉青這一刻再難禁的喜悅,幸福一點一點的滲透到她心裡面去,她臉色泛起潮紅,方才心頭的鬱悶之氣所總算是散了三分。

    她一臉自信地瞟了一下蘭亭懷中的沈千染,似乎在炫耀著,你的男人再出色又能如何,在這西北之地,誰能和邢家相比?

    邢少恆是西北大將軍邢榮之侄子,誰都知道邢榮無子,將邢少恆當做親生的兒子看待,一身武學也是悉數傳給了這個子侄。邢少恆年紀輕輕,已是西北的參將。而在邢家,家大業大,遲早也是要落到了邢少恆的手上。

    她白家雖然是西北的武林世家,但若能攀上朝庭重臣,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富貴和顯赫。

    沈千染微微蹙眉,她在簽下邊齊燕的契約時,就派人對西北做過一番調察,她知道邢少恆的身份。

    她此行的初衷是希望化解邢榮和蘭亭之間的舊結,想不到邢少恆卻橫插一腳,讓事情變得複雜。

    她更想不到邢少恆會如此蠻撞,先不瞭解事情原委,更不知已知彼,便許下這海口,當真以為這西北的他們邢家的天下?

    「邢公子,別來無恙!」鍾亞芙緩緩上前。

    邢少恆轉首一看,見到一個紫衣的女子,梳著簡單的髮髻,先是微微一怔,記憶中馬上跳出一個清麗脫俗,恍若不食人間姻火的女子,他心頭狠狠一跳,竟是失口喚,「芙兒……」

    瑞安公主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好顏面,在永恩候府三天一小宴,七天一大宴,招待京中權貴。當年邢榮赴京時,邢少恆有幸也隨伯父赴過瑞安公主的宴會,那時鍾亞芙尚未出閣,兩人曾有一面之緣,那時他才十七歲,第一眼就被她吸引,可那時的她站在雲端之上,而他不過是蒼海一粟。

    邢少恆剛想指出瑞安的名諱,卻被鍾亞芙一記微不可見的眼神打斷,淡淡一笑,「邢公子方才好大的氣魄!」

    他的心微微一跳,本能地直直朝著蘭亭再一次打量,那樣的氣勢,如果是傳聞中的他,那他豈不是給自已招來了殺身之禍,可這樣的念頭馬上否定了,因為這男子的懷中是一個極尋常的女子,傳聞,那男子除了他的妻子外從不碰一下別的女子,而那傳聞中的女子,是西凌百年難得一見的美人。

    他微微地鬆了一口氣,只當是這男子是鍾亞芙的朋友,既是此,這個顏面也是要給的。

    「你們既是楊……」本想喚鍾亞芙為楊夫人,可馬上想到鍾亞芙好像和楊家脫離了關係,便改了口,「和鍾姑娘是朋友,那今天的事,在下就網開一面!」他淡淡地掃了白秀琴一眼,心想,可惜了,他本想納她為妾氏,白婉青雖不錯,但到底少了女子的風情,尤其是兩人調情時,顯得那麼保守。

    「白掌門,這事你們給我邢少恆一個面子!」邢少恆也不待白家的人反應,看向蘭亭,低沉的聲音帶了點淡淡的陰鬱和冷情,「你們道個歉,這事就算過了!」

    此時,聽到樓上動靜,衝上來的楊鄒琦臉色倏地變得陰鷙,他並沒有看自導自演的邢少恆,而是盯在了鍾亞芙的臉上,曾經溫潤的臉盤此時近乎陰狠毒辣,「這是你來西凌的目的?」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他一路苦苦追尋,鍾亞芙卻毫無所動,難道世間的男女情愛真如情絲,可以揮刀斬斷?

    他不信,但現在,似乎有些明白了,難怪她一直在拒絕他。

    自離開楊府以來,他一直在製造機會與她接觸,他甚至不惜與父母斷絕來往,拋棄以往安樂富足的生活,甚至不惜屢次放下身段去纏著她,去她的府門口候著點,只為能讓她知道,他是真心實意的。

    那期間,鍾亞楠正堵著氣,就開始明目張膽地為難他,每次他去她府門前等候她時,鍾亞楠就借口府裡的丫環不在,讓他去幫忙做一些粗重的活,他也從不推拒。

    可鍾亞芙明明知道他為了她正在改變,卻從來對他不遠、不近、不親、不疏,讓他的一顆心一直吊著,摸不透鍾亞芙到底在想什麼!

    最後,他只好找機會求見沈千染,沈千染沒給他具體什麼主意,只告訴他世間上,有一種人,受了傷後,對危險尤其敏感,所以,想要靠近這樣的人,本身的腳步不能有任何的遲疑和停頓,更不要指望你走了九九步後,讓她去前進一步!

    楊鄒琦福至心靈般,突然就想到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有關帝后的傳聞,脫口而出地問,「就像是皇上一樣……孤勇?」是,京城裡,無不傳遍,帝王要美人不要江山,為了專寵皇后,不願納葉勝廣之女為妃,得罪了淮南郡把握二十萬大軍的葉勝廣,如今葉勝廣已擺明了準備向蘭御風投誠。

    沈千染笑了笑,一針見血地指出,楊家棄鍾亞芙是因為鍾亞芙無法給楊家帶來子嗣,在楊鄒琦黯淡無光的表情下,沈千染最後扔下一句:鍾亞芙這樣的女子,你若讓她活在女子後院爭鬥中,還不如讓她孤獨終老!

    楊鄒琦聽出了沈千染的話中之話!如果他想回頭,必然要與楊家徹底斷絕關係。因為他是楊家的唯一的嫡子,楊家人是不可能會接受一個不能生育的女子。雖然他元伊欣已為他誕下子嗣,但是,元家人憑著今時今日的地位,絕不可能坐視元伊欣的兒子過到鍾亞芙的名下,同時,楊家的人也不可能會讓這唯一的男孫因為鍾亞芙成了庶出的身份。

    這一役,在這之前,鍾亞芙甚至不肯給自已辯解,就是因為她早看透了這樣的結局。

    楊鄒琦認真的思考後,終於做下決定。

    他回到楊家,修了張休書給元伊欣,並到楊家嗣堂受五十杖的家法,表示自已為了鍾亞芙,寧願背負不忠不孝之名。

    在養了一個月的傷後,他揣著如釋重負的笑容,像個初遇情愛的少年般,向她提出復娶,並許諾,絕不納妾,如若再違誓言,就被五雷轟頂!

    想不到鍾亞芙痛痛快快地拒絕了他,那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帶著薄涼,聲音平淡得如呤佛偈,「楊公子,多年前,當另一個女子被抬進楊家後院時,亞芙就預感到,終有一天,亞芙會一無所有的離開。雖然,楊公子一再表示,你的心尚未變,但亞芙就明白一個道理,男女之間的情愛最傷感,如煙花一現,可那時的亞芙心尚未死透,所以還是願意去償試,所謂的不撞南牆不死心!不過如此罷了!我在楊府後園裡,不過是幾個月的光陰就耗盡我們兩年的感情,在我的心慢慢寂寞焚化後,我曾經為此無比頹廢,以為這一生終將如螻蟻般走過歲月,可上天憐我,讓我遇到了皇后,她讓我知道原來女人還有另一種活法。現在,我非常快樂,我的心再一次活了過來,雖然歷盡倉桑,被歲月包上了一層堅硬的外殼,可它已經開始跳動,所以這一層堅殼,我不會再為任何人打開。」他看她的手撫上自已的左胸,眸中笑意不減,那裡面陽光太炫,他的影子也照不進,「如今,這一顆心僅為我鍾亞芙而跳,因為亞芙已經不會將就,更不會遷就!」

    楊鄒琦是個書獃子,更繞不過彎來的人,對鍾亞芙的話向來篤信無疑,加上他的一生極少受挫折,這一次鍾亞芙拒絕得這麼徹底,他就以為,肯定是什麼希望也沒了!

    望著鍾亞芙離去的背影,想到自已如今一無所有,違背了父母、扔下尚在襁褓中的兒子,拋棄了擁有的一切實,償試著「孤勇」,卻換來了不同的結局。

    那一刻,彷彿是天色的盡頭,那斑駁的樹影夾雜著夕陽黃昏的碎影落到衛揚漆黑的瞳仁裡,留下了深濃的陰影,忽然間變得如此死寂。

    他心灰意冷地回到租用的小屋後,狠狠病了十幾天,最後,還是沈千染派人找到他,告訴他,這一次,鍾亞芙要隨她去西北,如果他還沒放棄的話,可以隨他們的車駕,但機會卻要他自已去找!

    有了沈千染的支持,所以,他又重打起精神,收拾了幾件衣裳,第二日,再一次走上「孤勇」之程,帶著身上僅有五兩銀子的盤纏,早早地守在宮門外!

    一路上,他們住店,他住柴房,他們吃上好的菜餚,他買幾個饅頭裹腹,儘管他猜測到沈千染讓他自負生計,是在考驗他的決心。可這一路風塵,讓他吃盡苦頭,不過是一個月,他已整整瘦了一整圈!

    這一個月來,楊鄒琦雖與鍾亞芙抬頭不見低頭見,她看到他只是稍一頷首,而他總是以禮相待,旁人亦也看不到他有一絲的異狀,只有他自已知道,每到夜裡,他已快壓制不住體內的象蟻噬般的叫囂,瘋狂般地想去闖進她的房間,質問她為什麼不肯給他一個機會!他從不曾變過心?怎麼就成了將就?

    現在,看到邢少恆,加上兩人公然眉目傳遞著什麼,他又疲又乏,這一路象行乞般的跟隨,已把他一生的驕傲耗盡,他再也,再也,再也控不住自已的情緒!

    他望了一眼白衣翩翩,一身錦衣的邢少恆,低頭蒼涼地看著自已一身粗布衣裳,尤其是衣裳包不住的皮膚看上去是如此粗糙黝黑,嘴角儘是難言的苦澀。

    雲泥之別,不過如此!

    別人不知,他自是知道,當年邢榮與信義候兩人關係甚至篤,邢榮又將邢少恆視為親子,所以,在邢少恆看上鍾亞芙時,邢榮曾向信義候提出,希望信義候保這一個媒。

    信義候自然希望能和邢榮親上加親,便答應了下來。誰知道鍾亞芙當年與楊鄒琦已情投義合,所以,拒絕了邢家的求娶。

    這事,雖然知道的人極少,但楊鄒琦因為曾經被信義候找去問話,並直言,鍾亞芙是將門之女,她的父親若在世,肯定也是希望女兒能嫁入將門,而邢少恆無論是從家世或是從才學上,都是鍾家女婿的最佳人選,他希望楊鄒琦知難而退。

    「你說話!」楊鄒琦緊逼一步,然後有狂燥的情緒席捲而來,自卑宛若利刃一般割斷他的週身的神經,雙手扣上了她的雙臂,「哪怕是搖頭或是點頭!」她既然拒絕他的理由是她眼裡再也看不到愛,可為何她看那男人眼睛可以含著笑,而且,倆人還暗中眉目傳情!

    「很疼!」鍾亞芙張了張口,可手臂傳來的疼痛讓她的眉峰不自覺地緊緊擰了起來,當她察覺楊鄒琦的眼神過於灼熱,太過肆虐張揚的時候,已經有一股強勢的力道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靠向他,她大吃一驚,本能地想甩開,楊邵琦卻先她一步放開了手,有些侷促地退開了一步,像個犯了錯的孩子,那單薄身影看起來異常的無助和傍惶!

    鍾亞芙又是一怔,瞬時又明白了楊鄒琦的誤會,她也不想解釋什麼,先不說這極不適合,就算是私下的場合,她亦不覺得有必要和楊鄒琦解釋,她避開楊鄒琦的眼睛,看了一眼蘭亭懷中的沈千染,見她滿眼是鼓勵的笑,只能無耐地搖一搖首,眸光又轉向了邢少恆,她知道沈千染的心思,所以,她不能任局勢朝著不可挽回的局勢發展。

    「邢公子,不會有道歉!」她沒有多做解釋,她這樣做不僅僅是因為知道沈千染的心思,她也想幫一下邢少恆,她知道邢榮無子,但他的子侄卻有幾十個,邢少恆能夠獲得今天的地位不容易,她只希望邢少恆足夠聰明。

    「怎麼辦,我們好像得罪人了!」沈千染感受到蘭亭的耐性在一點點瓦解,扯了一下他的袖襟,「我有些困了,想瞇一下,你陪我去睡會好不好?」

    蘭亭神色斂了斂,眸光有著如流的默契,「好!」他哪會不知她妻子的心思!

    三年前他是皇子時,就連邢榮最寵愛的女兒也照殺,三年後他權傾天下,還會在意邢榮的一個侄子?

    其實以他如今的權勢,她早已不必事事周全,甚至可以憑借喜好耍耍性子!

    可她的這一片全然為他著想的心思,他喜歡,自當一一成全!

    如果那邢少恆不算太笨,此時也應當見好就收了。

    邢少恆的臉色變了一下,鍾亞芙的態度讓他觸摸到不妙的端倪,但他這些年已習慣了上位者的姿態,尤其是白家人的眼裡,他就如一個天神般的存在。

    轉首觸及白婉青那麼淡淡的眼神後,那深處的犀利的目光時,他便沒有再進一步的深思,只略向身側退了一步,冷冷地道,「看來,是邢某人多管閒事了,既是此,你們自便!」退出,不介入,也代表著,任由白家人選擇是否攔下或是否放行。

    「憑你也配?」衛揚冷笑一聲,餘音未盡,衛揚這邊已經不等蘭亭的命令,欺身而上,直接殺向那白掌門。白掌門雙足一蹬,退得極快,衛揚掌風過處,袍袖鼓起似風帆般擴張,只一瞬間,全身上下罩著層強烈的罡氣,白家的幾個中年男子見狀,臉上露出駭色,各自遞了個眼神,迅速往後退,果然,面前的四張桌子同時裂開,驚得眾人一身冷汗,想不到衛揚的武功比方纔那黑衣人更高。

    蘭亭抱著一手托著沈千染的腰,一手護住她的頭,低聲道,「我陪你去房間睡覺!」莫說是邢少恆,就是邢榮在此,他該給的面子也給了,剩下的,衛揚的一句「不配」也足夠詮釋了。

    鍾亞芙緊隨著,在走過邢少恆身邊時,與鍾亞芙的眸光略一交錯,他竟一瞬從鍾亞芙眼中讀出了一抹幼年時常看到的一種眸光,似乎是婉惜和……同情!

    「一個都別想離開!」方纔那個囂張跋扈要讓衛揚鑽跨下的年輕人歷聲一喝,一雙猙獰地眼像毒蛇般猛地射向蘭亭,雙手在腰間一交叉,手裡便多了一對雙鉤出來,兩頭連著一根細鏈,狠狠朝著蘭亭一甩,沈千染耳絆傳來「嗖嗖嗖」的金屬劃破空氣的聲音,不覺有些緊張地拉住蘭亭的衣襟。

    「催命爪!」高漠陰冷的聲音森森響起,幾乎在一瞬間,彷彿天地變色,因為,大堂上如鬼魅般地出現幾十個土黃色勁裝之人,個個短小精悍,臉上亦蒙著土黃色的汗巾。

    「黃龍騎……」邢少恆脫口而出後,看向蘭亭,驀然捂著嘴,強烈的窒息感瞬間擠壓而來,也明白了鍾亞芙輕輕一歎帶著同情之色所謂何來。

    邢少恆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大堂中的每一個白家的人都聽清楚,人人宛若有一盆冷水瞬間從他們的頭頂澆了下來,黃龍騎是什麼?

    是繼龍衛後,新帝給當年尚時寧王時,所建立的一支暗衛正名,特賜為「黃龍騎」

    這些人只負責帝后的安全!當這些人從暗處出現時,只有一種原因,就是帝王的安全受到威肋。

    這時候,再笨的人也知道,眼前這個稜角分明,俊雅高貴如神祇般的白衣男子,就是當今的帝王——蘭亭!

    「草民邢少恆叩見皇上、皇后娘娘!」邢少恆下跪時,已經辯不出自已是清醒還是出於本能,此時,他的腦中空白一片,彷彿所有的思緒都如濤濤江水捲著這些年奮鬥來的一切,擊打在沙灘之上,化為了泡沫!

    眾人臉上立時覆上思疑之色,少頃,個個沐冰浴地清醒,倏地齊齊下跪,請安、嗑首、請罪之聲此起彼伏,久久不絕。

    沈千染示意蘭亭放她下來後,她看看自始至終在一旁的看客,一個個衣飾華貴,想來也不是尋常百姓,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一句公道之語,微微一歎,看向窗外的夕陽美景,「這裡極美,天是西北少見的藍,風和洵溫暖不僅沒有風沙還微帶著江南的濕氣,地上草木繁生,過眼處,生機盎然,讓人恍如身在江南。可我聽說,便是這樣天然的水美草肥的地方,在四年前也是渺無人煙,為什麼呢?」

    眾人悄然低下首,只有方才引他們入坐的那個坐堂夥計大膽地回了一句,「噠人常來殺人,沒人敢住這!」

    又見地上一片安靜,沈千染看著滿目是黑壓壓低垂的頭顱,白家的人全數四肢伏地跪在地上,空氣中隱隱透出絲絲緊繃。

    沈千染眸光最後落在那白秀琴身上,她一手托著受傷的腕,頭垂得極低,沈千染看不清她神色,卻見她身子顫抖厲害,沈千染笑,卻不帶嘲意,反而是婉歎,「因為異族侵擾,常常百來騎的人殺進城中,燒殺搶擄,讓這裡生靈不得安寧。是彼時的寧王殿下,我的夫君帶著五千的人馬孤軍深入沙漠腹地,逐個擊敗他們的力量,最後回來的不足三百人,才換得西北如今和平的局面。」

    沈千染伸出手輕輕握上蘭亭的手,看向方纔那個年青的男子,帶著聲討的質問,「可你們呢?身為西凌人,卻自持武功,飛揚跋扈。你們在這裡旁若無人地大聲喧嘩,衛將軍護我身懷有孕讓你們小聲些,雖然口氣沖了些,是我們不對在先,但你們呢,竟光天化日下命人去鑽你的褲襠,如此囂張跋扈,又是借了誰的勢?而那姑娘更是不可理喻,如果我們一行人只是普通的商賈,是不是我頭上的這根釵子就憑白地給那姑娘一錠銀子給搶了。」最後,沈千染的眸光落在邢少恆身上,低聲一笑,「如果我的護衛沒有高超的武功,我們一行人是否就要葬身於此?」

    「娘娘恕罪!」邢少恆聲音發抖,裡面夾雜著無盡的痛苦和不敢置信。他身傍的白婉青身體搖搖欲墜,呆呆的看著沈千染,這時才發覺,沈千臉的臉上的肌膚與脖子上的肌膚完全是兩種膚色,分明是易了容。

    而她方才卻自持美貌,頻頻地作秀,一想及時,她禁不住地羞痛難當,尤其是沈千染那一雙帶著剖析的眼睛瞧向她時,她彷彿感到自已的心思全部被她洞悉,此時此刻,她變成了一個可笑的小丑。

    沈千染的眸光緩緩從白婉青臉上收回,語聲一變,凌歷之聲直敲所有人的耳膜,「你們今日之行徑與那異族有何分別?我倒是要問問,是誰給了白家一個江湖草莽如此大的權力,是西北的大將軍邢榮麼?或是,有人藉著邢榮的名譽在此狐假虎威?你們當真以為,這西北天高皇帝遠,或是,你們認為攀上了邢家就能遮萌你們一世?」

    「請皇上、皇后娘娘恕罪!」白掌門大驚失色,領著白家人齊齊嗑首謝罪。

    「朕恕你們什麼罪?當年異族入侵時,你們白家不過是自掃門前雪,如今,西北初定,你們倒是橫行起來。你們這些年欺的是誰,又是凌駕在誰的身上?你們在此行兇作惡,卻沒有一個人去報官,更沒有一個人出言制止。這裡的人視你們為猛獸,恐怕,是被你們欺壓習慣了!」蘭亭的聲音很平淡,卻字字如尖銳的刺扎進所有人的心!

    白掌門聽到「行兇作惡」四字時,瞬時癱倒在地,知道,今日白家之禍必是躲不過!

    這時,一陣馬騎聲傳來,接著樓下傳來命人避讓之聲,很快,從人聽到馬靴疾速踏上樓梯的聲音。

    眾人壓不過好奇,偷偷抬了首看向樓道,只見一個胄甲披身的中年男子上來後,幾步到帝王的身前,跪下,謹聲道,「微臣西北大將軍邢榮,接駕來遲,請皇上娘娘恕罪!」

    「邢榮,你不鎮守泰合,來此作甚?」蘭亭神色素淡。

    「臣有罪,請皇上降罪!」邢榮滿臉愧色地低下首,他是在軍中請了假,回來給父親做壽,方才剛至城門,就接到來報,說杏苑樓有情況,他馬上趕過來,結果一看樓下停靠的兩輛馬車,就感到不妙。上了樓,第一眼就看到蘭亭。

    沈千染見他風塵僕僕的模樣,心中生了一絲不忍之意,邢父明日八十壽辰,他今日方趕回,在和平時期,尚堅守邊疆至此,就衝著這一點,她必要保下邢榮。

    「皇上,這個臣妾倒要給邢將軍說個情了,古語家國家國,有家方有國,如今西北安定,軍中的將士也應享享天倫之樂。邢將軍的老父如今已近八十古稀,邢將軍回來給老父敬一杯茶,磕個首這也是為人之子應盡的孝道,實屬人之常情!」

    帝王不語,邢榮不覺抬首望向沈千染,見她容貌與傳說相差甚遠,想來是易了容,但那雙眸如湖水般清澈,出奇清曠幽長,不覺心裡安下七分,朝著沈千染磕首,「多謝娘娘美意,邢榮惶恐!」

    「邢將軍,今日之事,邢家也免不了一個管教不嚴之罪!」

    「微臣惶恐,是微臣管教不嚴,致邢家後人與武林囂小之輩同流合污,微臣一定給四方百姓一個滿意的結果!」

    邢少恆臉色慘白,啟了啟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原先這婚事邢榮曾經警告過他,說白家是江湖草莽,在西北的名聲並不佳,而他卻是軍營中極有前途的一名參將,最忌與江湖人士掛勾。

    但邢榮卻極想藉著白家為自已辦些私事,比如以江湖仇殺的方式除去那些堂兄堂弟,以防他們取代自已。

    「既然是遇到了,本宮這裡有一件禮物,就當送給邢老慶賀他八十壽辰!」沈千染吩咐一句,高漠離了身,很快就拿出一個黑檀木盒,沈千染輕笑道,「金銀珠寶不過是身外之物,倒是這參是當年本宮在東越時找到,可延年益壽,最適合年長者。將軍是國之棟樑,又是孝子,想來只有後方的家人平安,將軍方能全心全意為西凌鎮守邊疆!」

    「微臣替老父多謝娘娘賞賜!」

    蘭亭抱著沈千染來到客棧的房間,剛一進去,房間裡全是撲鼻的香氣,沈千染蹙了蹙眉,方才在二樓大堂她吃得挺香的,可這會,不知為什麼,聞了都想吐。

    蘭亭忙吩咐夥計把酒菜撤了,扶著她到一旁先坐下,又給她端了杯熱茶壓壓喉中的嘔意。

    高漠已吩咐店裡的夥計備好熱水。

    像往常一樣,他將她輕放在床榻,就蹲下身子給她脫下鞋,然後將她的腳抬上床榻,坐在了她的身邊,又拉了薄衿蓋住她的身體,「困的話你先睡!」他笑著拍拍她的臉,手托著她的後腦勺,取下碧玉釵,解開她的青絲,開始幫著她洗頭。

    進入西北後,一路風沙,雖然她幾乎是避在馬車裡,但偶爾下馬車透透氣時,總是感到風沙撲面,所以,每天他幫她洗頭、沐浴、更衣是她睡前的功課。

    每次她洗完後,他給她擦拭頭髮時,她都會枕在他的膝頭,兩人有一句沒有一句地聊著,孕婦嗜睡,通常她都會不知不覺地睡過去。

    可今日卻被蘭亭若有若無的小動作弄得沒了睡意,本想閉著眼就含糊過去,可他總是不死心地在她的耳絆噴氣,他的眼光緩慢又帶著曖昧地落在了她的肚腹上,話音裡蘊含一絲曖昧意味,「染兒,太醫說三個月了……」

    她識醫術,自然知道她雖孕期至三個月,但一路行程,決不適合房事,太醫是斷不可能提出這點建議!

    「三個月,不行的……」她驚異的睜開眼,正對上他艷麗的鳳眸帶著情動,卻也帶著……不懷好意的笑,猛地明白自己被他有意戲弄了,便掙扎著想脫離他的捆縛。

    蘭亭卻雙手叉在她的腋下,輕輕一提,就將她分了腿坐在自已的膝上,面對面地摟著她,騰出一隻手,雙指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臉畫得醜死了!來,讓我瞧瞧我兒子多大了!」說完就動手要解她的衣裳。

    「別!白天呢!」沈千染瞬時心漏跳了幾啪,滿臉瞬時激紅,她擅於和人針鋒相對,卻在男歡女愛上從來都放不開。以往在寧王府時,蘭亭寵著、哄著,她多數是半羞半澀地接受,但也僅僅是限於夜裡!

    可自大婚後,蘭亭在這方面提出的要求愈來愈多,常常是變著花樣,她身體的哪一處不被他細細瞧了個遍,每一次他提出什麼奇形怪狀的要求時,她總是羞得差點閉過氣去!她不明白,蘭亭第一次時,甚至不知道如何與她結合在一起,怎麼到了現在,就成了徹頭徹尾的流氓!

    可鍾亞芙卻偷偷告訴他,多數男子更喜歡女子在床第間不要顯得太拘禁!沈千染其實也想償試著去改變,可到了關健的節骨眼,她就放棄!

    說穿了,沈千染自認自已是一個極無趣的女子,琴棋書畫一概不通。

    她甚至算不上聰慧,否則,不會被申茹玩於股掌之間。

    如果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堅韌算是優點,那蘭亭身邊最不缺的就是這種人,比如那些出身高貴的女衛。

    她也曾問他,喜歡她什麼,四年前,她醜女無鹽,心裡裝的全然是仇恨,根本看不到蘭亭的深情與付出,若非蘭亭近乎挾持地堅持,甚至是步步為營,一步步逼她欠下他感情債。

    有時,她甚至懷疑是不是重生前,賜兒在他的靈魂記憶中打了符咒,就像是趙十七對蘭亭的愛,是從前世的記憶中帶過來的,否則,蘭亭

    那時,蘭亭聽了後,低低地取笑她,「如果有這符咒,也是你親自下的!」他提醒她,「你幼年時咬了我,在我身上種下的禍根,讓我避世間女子如蛇蠍,這樣的禍害,你不解,誰來解?」

    蘭亭見她軟軟地靠在他的身上不語,也收了頑笑之態,輕輕拍了她的後背,「想什麼呢?」

    「我在想,我喜歡上你並不是奇跡,因為你是如此優秀,世間任何女子都會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你,比如趙十七,比如邢雪妍,再比如李玉瑤……可你愛上我,卻是一個奇跡,我無趣,不解風情,甚至……」甚至讓他不得不在她與珍妃之間作出選擇!

    「可這世上,只有一個沈千染,她懷著身孕,帶著一身的病痛支身去異鄉!」餘下的話蘭亭並不願意再提,這或許在別人眼裡是一個女子的驕傲,但於沈千染是個痛苦的經歷!

    而他,感同身受!

    他親蜜地揉了揉她的頭髮,表情變得有些漫不經心,但一雙鳳眸卻顯得那麼專注,「或許,我天生慧眼,早早就瞧出你這醜小鴨有著驚人的潛質,遲早有一天會變成一隻美麗的白天鵝。所以,我不過是應人世間男子的通病,食色,性也!別撅嘴,我姑且問你,你覺得單從外貌上而言,這西凌還有人美得過你?」

    哪個女子不喜心愛的男人誇她美貌?沈千染自然也免不了俗,想起方纔那紅衣女子瞧向她的眸光帶著濃濃的不屑,料想肯定是暗中嘲笑她醜陋無顏配不上如此出眾的蘭亭。

    說穿了,還是自家的男人太出眾了。她抬起頭,因為坐在他的膝上,所以兩人的臉正對著,她望著他似笑非笑,「皇上真是步步桃花。」她十指都數不清,自他們大婚後,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進後宮。

    蘭亭不明她話中之意,微微思忖卻沒明白這話何意,眉峰微挑,「什麼桃花?我都快趕上永恩寺的和尚了!」

    沈千染「噗嗤」一笑,想起方才在二樓大堂那個紅衣女子百般心思,若是放在稍懂風情的男子身上,也會感知一二,而蘭亭,他倒不是故作高姿態,而是真正的一點察覺也沒有。

    真真是空負了佳人的一番美意。

    「笑什麼?」蘭亭越發感到莫名其妙,下意思地覺得一定和自已有關,「別腹誹,跟我說說你在笑什麼?」

    「我在笑,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沈千染伸出手,揪著蘭亭的耳朵到自已的唇邊,學著那紅衣少女飄渺的聲音,「大哥,算了,出門都是客,別為難他們了!」

    蘭亭聽出味道來,瞬時換了一種讓沈千染都感到有些怦然心動表情,只見他半鳳眼如彎月瞇著,嘴角噙著一絲艷笑,「那朕今夜就依皇后美意,皇……後,侍寢吧!」

    沈千染掩嘴一笑,語聲勿地一變,帶著頑劣的戲謔,「皇上,奴家人美心地又善良!」怪聲怪調地學著那紅衣少女的腔調,連沈千染自已也忍不住咯咯地笑開。

    自已的相公被人覷覦,可不是件愉快的事!所以,她的笑有些刻意。

    蘭亭不懂得別的女子的腸有幾道彎,但對沈千染的情緒卻是瞭如指掌,眉間瞬時笑意更濃,更挨近了身看她,眸裡壓不住的喜悅跳動著,「染兒,你吃醋!」

    醋不見得是好東西,那得看誰吃,能挑起沈千染的醋意,蘭亭突然覺得還真稀奇!

    沈千染一怔,眼角餘光往他臉上瞟去,嗔道,「你很想我為你吃醋?那我告訴你,我剛還真是吃了,我不喜歡她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你,也不喜歡這種嬌柔造作的女子,她讓我想起趙十七!」

    「那我去剜了她眼睛!」蘭亭心花怒放。

    沈千染看到他俊臉微紅,她差點沒笑出來,「你還當真呀!蘭亭,我就算是醋缸,你也得往裡面裝醋才行。」她笑得極燦爛,蘭亭對她如何,她從不置疑!

    可隨著朝堂的事越來越多,江南的局勢一天天的緊張後,她開始深思,蘭亭的身份擺在那,既便是他的一生不變心,可朝堂之上瞬息萬變,如果有一天為了政事而不得不聯姻,她又能如何?

    總不能讓他放棄這好不容易爭來的大好江山?

    就像信義候夫人進宮時,給她帶的話:如果蘭亭肯娶淮南將軍葉勝廣的女兒,有了二十萬淮南大軍的支持,蘭御風想反也反不起來,這戰根本就無需打!

    信義候夫人告訴她,當年珍妃娘娘為了成全蘭御謖,甚至犧牲了第一個孩子,許以柳青芸誕下蘭御謖的長子,這才讓蘭御謖收伏了柳家。

    之後,鍾家為了蘭亭能夠順利登基,甚至避開風口浪尖,讓出兵權,換得鍾家十年的平安。

    話中之意,沈千染豈能不明,蘭亭能得這天下,是鍾家人用一切換來的!

    信義候夫人告訴她,如今,沈千染已穩坐皇后之位,她的兒子蘭天賜亦已被蘭亭封為太子。有了帝王相護,這西凌上下誰能憾她母子半分,她所要犧牲的不過是容出一個妃嬪的份位給別人。

    若說以前的心思,定是抽身而去。可現在,愛得愈深,傍惶愈盛!若真有這一天,她也無法割捨下他,哪怕將她泡進醋缸裡,她也離不開他。

    愛會讓人越變越低,直至塵埃,所以,她現在倒越來越了理解蘭御謖當年的瘋狂了。

    「都說懷孕讓女子變得心神不定,看來,這話是真的!」蘭亭唇角上揚,眸中卻有掩飾不住的笑意,語氣卻很認真,「染兒,我不是單單喜歡你,是在愛你!讓一個女子因為別的女子關注自已的夫君而吃醋,這不是證明她的夫君有多少的魅力,反而是證明了這男子不夠愛他的妻子,所以,我永遠也不會讓你有吃醋的機會。相同,我的愛很偏執,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你的視野裡只看得到我,如果有一天,你的眼睛看向別的男子,這只能說明,我做得不夠好!」

    「所以,讓所謂的趙十七、邢雪妍或是什麼名門仕女,統統見鬼!」她的雙眸染了些濕熱,這種表白不是一次兩次,可每一次他說出口時……總讓她銘記一生!

    「記得,我當年不需要靠聯姻得到這天下,今日或將來,更不會為朝堂而聯姻!」信義候夫人頻頻入宮,他焉能不知,幸好她的染兒並沒有「深明大義」地提出讓他納妃,而是想努力想穩定西北的局面,盡量改變戰爭不定的變數。

    「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再胡思亂想!」暖流如涓涓細水沁過四肢百骸,心中如梔子花悄然綻放,沈千染臉上漾著醉人的笑,亦重重地摟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口,聆聽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少頃,微撐起身體,想了想,突然問,「你說,那邢榮會不會想明白!」

    蘭亭輕微一笑,就擴散成一抹煦風般的溫柔安撫,「邢榮是個孝子,他不會反,最多會坐山觀虎鬥。可朕每年幾百萬兩白銀撥給他西北大軍,豈能由著他把這些人去當著閒兵養?」

    「現下那邊齊燕肯定也收到我來西北的消息,只怕他這會正急著該怎麼把那些馬匹給偷梁換柱。現在想想,這倒省事,我準備明天趁著邢父的壽宴,見一見邢榮,索性將這差事交給他去辦。一來讓邢榮相信,朝庭對他的信任,二則,也好斷了淮南人想拉邢榮下水的陰謀。」她慵懶地把頭靠在他的胸口,臉上熱熱的,心中的甜絲未散。

    「這倒是一石二鳥之計!」蘭亭下頜輕輕婆娑著她的前額,鳳眸淺瞇,時不時地親吻一下,一手撫著她的肚子,細細挲著,因是雙生子,三個月已顯見形狀,「你想見就見,不過你不用操太多的心,凡事有我。你是一國的皇后,你肯見他,是他邢榮的造化!」

    蘭亭這番前來,其實是做好了十成的準備,撤下邢榮,讓衛揚頂上,但沈千染既然有此打算,他就姑且先讓沈千染一試。

    兩人說了一會話,蘭亭看看窗外的天色,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臉,「起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先前他一直沒讓她睡下,就是因為不想讓她錯過西北極少出現的一個景色。

    蘭亭先下地,幫著她穿上繡鞋,給她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風,「這裡的氣候不同於京城,白天陽光明媚,不冷不熱,夜裡就不同了,連睡覺都得蓋著厚厚的錦被!不過,我們應不會擱耽很晚!」

    蘭亭抱起她,走出門外,高漠已候在外頭,上前一揖道,「主子,馬車備好了!」

    「衛揚他們不去?」沈千染轉首看看對面緊緊閉合的窗門。

    「不去,就我們倆人!」

    「去哪?」下樓時,沈千染感到異常的清靜,這才發現客棧中偶有夥計的身影遠遠地避過,已看不到被時賓客來往的熱鬧景象。

    「去月牙泉看日出!」相傳月牙泉的泉水佛祖釋迦牟尼賜予雷音寺住持,世代相傳,專為人們消病除災的,故稱「聖水」,當年他在進入沙漠腹地時,曾與眾將飲一杯聖水,祈福西凌。

    如果說以前他對神佛只存敬意,如今,經歷了沈千染的重生,他相信世間真有神秘僻護所在,所以,他要帶著他的妻子,虔誠地向月牙泉的住持討要一杯聖水,為她的妻子祈福,希望她能平安誕下腹中的雙生子。

    泓睿三年冬,江南揚州城。

    泓睿三年春,西凌內戰爆發,淮南蘭御風與葉勝廣以新帝「謀朝篡位」之罪名,討伐蘭亭。

    蘭亭親征,西北大將軍邢榮領二十萬大軍、南疆趙承恩領十萬大軍分別響應朝庭,一同聲討淮南。三路兵馬指向江南,一路所向披靡,很快就於冬季打到了揚州城。

    淮南帳營。

    趙十七披著一身的白紗,走進了葉卿鈴的帳營。

    葉卿鈴迎上去,雙手一揖,「祭司大人,終於盼到您了!」

    趙十七「嗯」地一聲,高傲地走到帳營邊的一個掛鏡前,緩緩地揭下臉上的面紗,雙眉中央血紅的月牙已呈出暗紫之色,她唇角挑出一絲苦意,她在南皓國她拼著捨棄一切的勇氣,去修行了秘術,成了祭司。

    在走這一步路時,她就知道所有的祭司都活不過十八歲,而她現在已是十七歲了。

    她時日不多,她要助葉家打下這一役,憑著第一次沈千染重生時,她佔用了沈千染身體的那一世的記憶,她猶記得,在七日後,蘭亭與蘭御風的一役中,出現了一個西凌前所未有的自然現象,引起整個西凌的百姓的恐慌。那一世,蘭亭處理得極為妥當,所以並沒有造成惡果。

    而這一次,她要借用這一次契機,扭轉整個西凌的戰局。

    她知道,蘭亭和沈千染欠她的,憑她一個小小的趙十七終其一生也無法討回來。那如果她成了南皓國的祭司呢?

    眸間劃過陰冷,有了南皓國的秘術相助,加上前世的記憶,她相信,在她死前,一定會將這一對男女打入地獄!

    ------題外話------

    本來想一起全部發,因為連日大修,好多地方得重寫,現在親們催得緊,只好先發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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