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斗:攜子重生 正文 128逆流而上
    眾人落坐後,高台上的帝王神色突然變得凝重,「此次西凌大災,除了要感謝眾位的齊心合力,朕還要緬懷一個大臣,因受朝庭之重托,赴災區鎮災,卻在揚州城三十里地遇山休滑坡儸難的戶部尚書沈越山。」帝王婉歎,眉間輕鎖,眸光卻冰冷毫無溫度,「為了讓沈愛卿一路安心地走,朕特接來沈老夫人,並賜沈老夫人當朝一品誥命夫人。」

    帝王話音剛落,趙公公尖細地嗓音便響起,「傳一品誥命夫人沈氏沈桂花覲見!」

    沈千染淡淡一笑,眸光投向大殿門口,只見沈老夫人左有申氏攙扶,右有沈千雪,兩人攙扶著跨進了大殿之中。

    沈老夫人走近至大殿前方時,看到了靜坐左首第一張案桌的沈千染,那一剎那,雙足頓了一下,厚重的眼瞼陰鷙地扎向她,同時,青筋浮上前額,太陽穴毫無規律地亂跳,若不是左手被一股力量直直地往下拽,她差點失去所有的理智,衝了過去朝那張臉掄了過去。

    申氏在太醫的療養下,已把體內的針全數用磁鐵吸了出來,但三年的折磨,此時已形銷骨骸,雖說是她攙著沈老夫人,但她的手反而是毫無力氣地把沈老夫人的左手往下拽。

    在看到極似寧常安的那張臉的一剎那。她的胸口一痛,好像舊患復發,她忍不住輕敲胸口,呼吸急促。早已痊癒的身體,卻因在晝夜苦熬之間,把所有的撕扯破裂的疼痛熬成靈魂記憶。

    沈千染!沈千染,上天既然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必會把一切討回來!她眸光狠狠地、狠狠地噬咬著她,眼球爆睜得像長了毒瘡馬上要噴出膿流!

    沈千雪在農莊時,病已好了大半,可惜沈老夫人早就忘了還有這一號的孫女,她一邊忍受著申氏日夜的鬼哭狼嚎,一邊盼著沈府早點派人來接她!

    今日,她換上了一身漂亮的宮裙,帶著小心翼翼的重生之心,走進了這富麗堂皇的殿堂,跨進時,一眼就看到了沈千染,皓眸依然如彼時閃著日月之光,一身綠衫蓋不住週身的光華,讓人無法不見!她的眼眶瞬間緊的很,腫脹的似乎裹住了一粒沙——容不得,疼得要命!

    沈千染,我的好姐姐,你害我把最好的年華廢在了青山野地之中,而你,卻一身華服坐在金殿之上!

    雙眸交接時,沈千雪狠狠地朝她一笑,用著口型朝她道:這天下間最至高無上的一人要你死,哪怕你生出三頭六臂,也只是無濟於事!

    沈千染彷彿覺得如此恨不得噬其骨,剁其肉的親人重逢極有趣,她的眸光在三人間穿梭著,她呼吸平穩,沒有半分激動,她的這些親人,於她,不過是彼岸繁花,開在往生路上,花與葉永不相見!

    腰間處突感到一暖,她轉首,撞進一雙帶著溫暖的鳳眸中,她回以風華一笑!轉眸望向高台上的帝王,眸中全然是自信,彷彿在說:拿著我手中敗將當棋子,這一殿,誰看誰的笑話,很快揭曉!

    「臣婦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沈老夫人領著申氏和沈千雪見禮。

    帝王語聲淡淡,「平身,賜坐!」眸光卻如冰稜打在沈千染的身上,暗湧著較量!

    一宮女已上前引著沈老夫坐在了蘭亭和沈千染的下首的一個案桌。

    眾人注意到,沈老夫人經過沈千染身邊時,連正眼也不瞧,視若無睹地走了過去。而沈千染眸光低垂,沒人看得到那濃黑的眼睫下掩蓋了什麼!

    趙公公指塵一擺,啟聲,「舞宴開始,請眾大臣盡情飲酒歡暢!」

    大殿中的氣氛瞬時一變,交談之聲漸起。

    先是舞姬的表演,大型的宮庭伴奏下,一群身著天藍天的粉蝶宮裙的少女圍著一個少女翩翩起舞。那少女一身戎裝,手執一把銀色長劍,臉上戴著赤金面具。柔軟的舞姿中帶著剛強。

    雖然這種中規中距的宮庭舞蹈,怎麼別出新栽都是千篇一律,但自從江南水災後,皇宮已經很久沒有擺過這樣的宴會,大臣們自然看得興味盎然。

    接下來,由淑妃娘娘提議,讓各名門淑女表演些節目增添樂趣。

    並拿出了一個頭彩,誰的表演勝出,將得到一個由北蒙進貢的七彩陶馬,此馬下有小機關,一摁,便可以在平地上移動。手工甚是精巧。

    此提議一出,馬上得到回應,名門淑女紛紛上場,各出奇技。

    名門仕家女兒多數自小開始習琴棋書畫,尤其是京城一品大員的女兒更是為將來入宮而培養。所請來的教導的嬤嬤都是千挑百撿,常年習練,自然功底非同一般。

    刑檢司高大人之女,帝都盛名遠播的才情女子高艷華更大膽,竟跳起了曾在東越樂坊間盛行的蛇舞,緊致的衣裳將曲線緊緊包裹,扭轉間,纖腰如靈蛇盤旋在花叢中,靈巧的手碗翻轉時,如吐信。配上詭異地音東,雖讓人略為瑟骨,但也是驚艷全場。

    刑檢司高世忠想不到自已的女兒膽大到如此,還好落幕時,高艷華博得了熱烈的掌聲。不悅之心略緩,但也私下狠狠地瞪了一下女兒。

    高艷華舞曲結束後,至始至終,趙十七一眼也沒瞧到,她低頭抬頭之際,怎麼按耐也平靜不了的心,總是無法克制地悄悄抬眼於前方,但與她眸光屢次相接的卻是他身邊的那傾城美人。

    最後一次眸光相接時,她不想避開了,甚至回於自信的一笑!

    趙十七進宮之前,並未曾想過今晚在這裡拋頭露面。她雖自小隨義淨在鄉間生活,但女兒家該學的東西,趙老夫人卻從不馬虎培養!但今晚不同了,她突然很想在那人面前展露自已的一身才華。

    到她上場時,宮女將巨幅的白布平輔在青玉石地面上,又在四個角落各放四盆大紅硃砂和四盆墨汁。

    趙十七在家人的鼓勵眸光下,緩緩站到了大殿中央,少女脆聲聲的聲音響起,「皇上、娘娘,臣女獻拙了。」

    言畢,身姿一婉轉,白綾從腕上帶著一股凌歷翻騰而出,輕沾那紅色硃砂便回於腕下,在激情澎湃的鼓聲的伴隨下,腳下的白布留下了點點大紅舞姿漫妙,卻不同於一般舞姬,更不同於一般的閨閣女子。那舞柔中帶剛,而騰飛時,輕盈如蝶。

    更甚,白色的繡鞋化成狼毫,纖足成筆,帶著墨汁,將大紅片片連接。入耳的已轉成幽揚的笛聲,如激流過後化成清澈見底的小溪緩緩而流,泌人心脾。

    最後,音樂一止,那桃紅的身影如九天仙女下凡塵般從畫上飛騰而出,在皇帝和珍妃身前盈盈一落,緩緩而拜。

    四名宮女將那畫撐起,原來是幅題為《國泰民安——富貴人間》的牡丹富貴圖。

    帝王臉色微微露出笑意,令趙十七平身後,對下首的永安候笑道,「想不到趙愛卿一個蠻將,卻能教出如此文武雙全的女兒!」復轉首對趙十七讚道,「義淨大師的俗家弟子,如此看來名不虛傳。今夜真是令朕大開眼界。看來這七彩陶馬非趙小姐莫屬!」

    永安候忙起身謙遜一笑,「皇上太過獎小女!」

    帝王笑笑拂首,又對蘭錦笑問,「瑞王,你向來懂書法,來評一評這幅畫的功底如何!」

    蘭錦也不起身,只揚手讓宮女把畫呈過來,瞧了幾眼便道,「輕靈有餘,力道不足!」

    趙十七一曲激揚的舞後,心中的填郁稍平。加上眾人喝彩連連,畢竟是年少,難免心生傲然之心。聽了蘭錦的話後,心中自然有些不服氣,用雙足畫牡丹,她整整練了十年,卻僅僅得到八個字不痛不癢的評價。

    可再不服氣,亦不能當眾去反駁一個皇子,只好帶著失落的心情轉身向蘭錦微一福身,抬首間,一下撞進蘭錦傾城絕艷的琉璃眸,原來自已的未婚夫君是如此出色,她忍不住多瞧了幾眼,方神色悻悻道,「多謝七殿下賜教!」

    文繡聽了卻不樂意了,方纔她與趙十七在花園裡玩耍後,已把趙十七認定為自已的同盟,聽了後,馬上吐出口裡的果核,義憤填鷹地為趙十七出頭,「蘭錦哥哥你說錯了。十七姐姐明明很用力了,我娘都說了,胳膊擰不過大腿,十七姐姐可是用腿來畫畫的,已經夠用力了!」

    此話一出,全場暴笑出來,就連難得開顏一笑的帝王也笑出了聲音!

    蘭錦聽到文繡地聲音,亦展開冰綃之笑,朝她揚手,「過來!」

    文繡一咕嚕地從文志斌的懷裡溜了下來,蹭蹭蹭地就跑到蘭錦身邊,大聲地朝蘭錦嚷著自已方纔的戰果,「蘭錦哥哥,方纔我和你的媳婦兒談妥了,她答應不跟我搶你了!以後,我來當你的媳婦兒!」

    蘭錦眼波睨向眼前的小人兒,今日梳了兩上朝天髻,襯著紅撲撲的小臉蛋可愛至極,他倏然撩動唇角,意味深長地朝著文繡笑,那風華無限,幾乎迷離了大殿之內一群的芳心,他的眼輕輕觸了一下文繡嘴邊的黑黑的果汁,「文繡是說,長大要當我的王妃?」他回瑞王府,幸好有這小丫頭花樣百出地折騰著他,倒讓他很快恢復了一些精神。這兩日,這小丫頭被文家接回相府,瑞王府開始變得安靜,他倒有些不適應了!

    文繡一聽,馬上搖著,神氣活現的臉馬上變得一本正經地說,「我長大了可不能當你的王妃,我長大了,可是要當叔叔的。像我叔叔多神氣,每個小嬸嬸都想給我叔叔暖床,我叔叔一天換一個!有時我叔叔不樂意,臉一沉,我的幾個小嬸嬸就不敢吭聲了!」

    蘭錦失聲而笑,一指點在小丫頭的眉間,「小丫頭,你有一個無法實現的願望,怎麼辦呢?」

    斜對面的文成耀剛和身後的官員互敬酒,一聽,自家的小侄女這樣說自已,差點直朝著對方臉噴了過去,幸好腦袋轉得快,但也噴得旁邊的一個大臣的衣裳,他連道歉都來不及說,幾步到了蘭錦的案桌邊,一把拎起文繡的後頸的衣裳,「你這個小犢子,一沒看住,就闖禍。」

    文志斌對這個孫女疼得緊,並不管束,反而笑勸,「童言無忌,成耀,你還當真了!」

    文繡扯了嗓門就喊,「蘭錦哥哥救命,我叔叔的手象蒲扇,打屁股很疼的!」

    除了沈老夫人這一桌,其餘的人都笑成一片。

    這時,珍妃的聲音突然響起,語聲慢慢「這裡的閨繡們都表演過了,沈二小姐,你是沈尚書的千金,今天有準備什麼節目麼?」她早就知道沈千染自小連私塾都沒上過,更別說是琴棋書畫,她要讓眾人看看,這樣的女子是如何配得起她的兒子!

    沈千染側首平靜地看向珍妃,微一福身後淡淡回道,「回珍妃娘娘,阿染重孝在身!」

    眾人一驚,這才發現,沈千染的髮髻上插了一朵白玉蘭花的簪子。

    大殿中,不少是清流派的官員,聽了都搖頭噓歎,為沈越山的英年早逝而婉惜。

    珍妃兩指輕撫指上的碧玉丹寇,輕描淡寫地虛應一句,「倒是本宮唐突了,沈二小姐節哀!」

    沈千染起身微微一福,笑道,「謝珍妃娘娘關心,我爹一生與人為善,此番又是為朝庭捐軀,此時想必會在西方極樂世界,阿染並不為爹爹難過!」

    話剛落音,眾人只聽到一聲脆響,循聲一瞧,只見沈老夫人顫著手想去撿地上的碎瓷。一個宮人忙上前扶住,低聲道,「老夫人莫驚,讓奴婢來收拾!」

    高階上的蘭御謖對碎瓷之音仿若未聞,倒是「極樂」二字如芒刺,他冷冷瞥著沈千染,殘冷陰酷,眸中流光裡竟隱約抹過一絲殺伐之意!

    沈千染盈盈一笑,站起身,朝著高階上的帝妃福身,「阿染雖不宜歌舞祝興,但今晚既然大家如此高興,那阿染自然也不能讓眾人失望!」

    淑妃聞言,婉聲問,「沈二小姐準備給大家帶什麼節目呢?」

    沈千染對淑妃謹身一躬,「阿染曾在東越三年,得過一個異人傳授一種來自異族的醫術,這種醫術主要是針對心疾的病人,讓他把深困於內心的恐懼盤解而出。」

    珍妃嗤笑,「所謂心疾,於髮膚不痛不癢,就算是沈二小姐拿出看家的本事治了,誰又能見到效果?又不是治腹瀉立桿見影!」

    此時,所有的人都瞧出珍妃對沈千染的極度不滿,朝臣裡,有不少人很敬重沈越山,不免為沈千染暗暗捏了一把汗。

    淑妃本欲詳問,以打破殿中的僵持,但見珍妃似乎不依不饒地,心想,這樣的和事佬不做也罷。便往後靠了下去,當一個局外人!

    「娘娘說的是……」沈千染毫不在意珍妃言辭中的咄咄逼人,那突然柔緩下來的嗓音中竟多出幾分調侃意味,「但阿染這醫術可以讓眾位見到過程。所謂心疾,都是病患不願與人分享的過往,因積鬱過深而成疾。阿染在治病期間,可用一種方法,讓他不知不覺把心中的話全盤托出!」

    話剛落間,高世忠已失聲問,「若用此法用於刑訊,那豈不是沒有冤案?」說完連連擺手,「恕本官不信,這天下哪有這種醫術,若有這種醫術,這天下豈不大亂?」

    蘭亭嘴角揚起彷彿一彎新月,「高大人若不信,可願一試?」

    蘭錦低下首,捏了一下文繡的下頜,「有戲法瞧了!」抬眸時,臉上卻沒有什麼笑意。

    沈千染說時,眾人既感到萬分的好奇,亦與高大人一樣報以不信,眾人紛紛小聲議論,語氣中不無嘲笑。待到寧王的戲謔之聲時,眾人方斂了聲,靜靜著看接下來的事情發展。

    文志斌突然站起身道,「皇上,微臣倒有想法!」

    「文愛卿有話直說無妨!」

    文志斌站了出來,闊步至沈千染的案桌前,「老夫想請教沈二小姐,如何當著大殿一眾大臣之面試一試?」

    「可以隨意找個人試,一試便知!」沈千染起身對文丞相一禮,又道,「是真是假,問題可以讓殿中的人提,文相若有興趣,可點中一人,千染按文相的話去詢問,自然答的人是否是真言,文相心中有數!」

    殿中的人一聽,此言果然不虛。此時,連蘭御謖都生了幾分好奇,若有這樣的本事,這天下,還有什麼秘密可言,對普通人來說這是極避諱之事,但對帝王來說,這像是生了一雙的天眼,洞悉一切。

    可今日,似乎極為不妥!帝王剛蹙眉峰,剛欲制止,高世忠的大嗓門已經嚷開,「老夫就是不信這個邪!老夫一生黑白分明,沒什麼怕人知道的事,就讓老夫人試試!」

    刑檢司一生與律法為伍,從不循私,他若願試,殿中的人俱相信,不可能會出現唱雙簧的戲幕!

    高世忠話音一落,眾人齊齊呼應,大殿之中瞬時熱鬧了起來,文丞相朝高大人一揖,笑道,「也巧,高大人,有一件事老夫想問很久了,高大人到時可不要見怪!筆墨侍候,稍候沈二小姐按老夫所寫的問題發問便是!」

    高艷華年紀輕,心裡有些緊張,拽了父親的手輕聲求,「爹,不要,一會要是給問准了,那多沒意思!」

    高世忠抽回袖子,滿臉自信道,「怕什麼,為父從不信這些神神道道的!」

    沈千染一笑,站起身,吩吩宮人搬了張椅子給高大人坐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木盒,從當中取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輕聲道,「高大人莫驚,此針細過絨毛,不傷人!」

    高大人豪邁一笑,「沈二小姐不必介懷,老夫一生問刑,怎麼會懼怕這等小玩意兒!」

    沈千染唇角微微綻出笑意,將手中的針一根一根刺入高大人的腦部四周,口中輕輕細語,聲音很小,雖然殿中一片安靜,遠的人聽得不是很真切,但眾人都看到高大人的身體愈來愈放鬆,最後,雙手從扶手邊落下,腦袋也微微歪傾到一邊。

    沈千染朝文丞相一個手式,接過了萱紙,按著紙上的字輕問,「你是何年中舉?」

    「景升六年……」

    「你……逛月香院麼?」月香院是京城有名的妓院!

    「不逛……」

    「你最討厭誰?」

    「文志斌那老匹夫,什麼屁清流,我說,他就是一個假清高……」聲音很輕緩,但回答時卻沒有一絲猶豫。餘下的一通鄙視的話語幾乎讓文志斌的老臉都快抓破。

    「你……」沈千染噎一了下,語聲緩慢問,「你失禁可曾治癒?」

    「不曾……」高大人應了一句,鼻息間竟微微傳來呼嚕之聲。

    沈千染臉上閃過紅雲,將手中的萱紙交給了文志斌。

    「爹!你給女兒醒過來……」高艷華聽到身後傳來一些低低地嬌笑聲,瞬時坐立不安,待看到文志斌又寫了一句要沈千染髮問時,再也禁不住羞憤,提著裙裾衝了上前就欲推醒高世忠。

    沈千染眼疾手快,一把攔住,疾聲喝止,「高小姐不可蠻撞,此時高大人正處深眠,待我撥去針再慢慢喚醒!」

    高艷華紅著眼圈,狠狠地朝沈千染指著,「那你快一些!」

    沈千染含上愧色點點頭,便曲身動手撥針。針撥光後,沈千染俯身輕輕喚了幾聲,高世忠這才猛地激醒,一下驚跳起來,口中連連問,「老夫怎麼睡著了,啊,剛才老夫明明是醒著……」

    大殿倏然變得很靜,眾大臣各自歸位,所有的人的心裡都沒一絲的笑意,沈千染有這種本事,就意味著,想從誰嘴裡套出什麼秘密都易如反掌。

    沈千染收回套針。緩緩走至蘭亭的案桌前,並不入坐。她轉首先看了一眼冷漠的珍妃,而後眸光如水地看著蘭亭,然而眼神背後,卻如幽夜暗潭一樣,無聲無息地激湧著什麼,「如果這天下之人皆負我,你當如何?」

    蘭亭站起身,眸如寒光利刃,展袖間,儼有氣吞山河赫赫之勢,「我必為你追討天下!」

    沈千染只覺一抹輕澀的疼感從心裡湧上來,渾身不覺微微顫抖,「如果是我負了這天下?」

    蘭亭低低一笑,那笑聲帶著輕淡的尾音在沉寂的大殿之上輕輕余揚,陡然讓殿中的每一個人,心頭打顫,「我必擁你入懷,陪你笑看蜉生掙扎!」

    沈千染低下首,秀睫像密簾般遮垂下來藏盡情緒,她像是微微出神一般,很靜很靜地看著他,彷彿週遭全化成一團空氣,最後,紅唇輕啟出一字,「好!從此後,我與你生死相依!」

    這樣不合時宜的當眾的誓言,每一字每一句都敲進所有人的心中——

    「娘,十七兒不想呆這了,十七想走……」趙十七下場後,始終把臉窩在母親的情裡汲取溫暖,聞言,淚一點一點地浸濕眼眶,可她的眉梢眼角卻不曾抽動過一下,任憑涼意淌過肌膚,一滴滴沒進趙夫人的衣襟,她的聲音很輕,仿若自語,「十七不應該不聽師父的話……」

    沈千染緩緩走至高世忠面前,屈身躬問,「請問高大人,妾氏和庶女合謀陷害嫡女,污其清白,應處何懲罰?」

    高世忠臉色一正,「妾氏將於當眾浸豬籠,庶女當被削髮在永恩寺肖其業障,一生不得還俗!若致嫡女身死,則斬首示眾!」

    案桌邊,申氏和沈千雪在聽到兩人誓言時,已是寒顫,她們再遠離京城,對寧王的聲名亦有所聞!此時,聽聞沈千染提起三年前的珈蘭寺,彷彿每根神經都被凍結了一般,僵得連顫抖都停止!

    高台上,珍妃雙肩狠狠一抖,不詳的預感一直傳入心裡,化作一團浸了水的海綿,堵住心口。她眸光不自覺得射向那一對母女,帶著粼粼的狠意!

    沈千染朝高世忠深深一拜,謹聲謝道,「阿染多謝高大人賜教!」言罷,轉身突然上前至大殿前方,拼著斷尾求生的決然,雙膝朝高台一跪,「皇上,前戶部尚書沈越山之嫡女沈千染告御狀!其一,狀告三年前沈家妾氏申茹與庶妹沈千雪共謀,於珈蘭寺找人污我清白的冤情!其二,狀告當朝一品誥命沈老夫人打壓正房,縱容妾氏,致沈千染之嫡母半生受肘,更致沈千染從六歲孩童起便被申氏和郭嬤嬤下毒毀顏。臣女請皇上為臣女作主!」

    沈千染此言一出,震驚整個大殿。

    蘭御謖眸罩峻霜、眉峰緊擰!今日他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欲將沈千染大逆不孝,囚禁祖母、逼瘋庶妹沈千雪、用奪魂針傷申姨娘之事公之於西凌天下!所有的證人都已就緒,想不到沈千染倒先下手為強!

    沈老夫人再也坐不住,雙手一撐桌面,身體象著了火地蹦起,幾步就衝到沈千染面前,所有的殿前禮儀皆拋,粗著嗓子咆哮,「你這不孝的逆女,老身還沒問你囚禁祖母之罪,你還敢在這裡口出誑言。」說著,令眾人幾乎跌破眼球,沈老夫人竟狠狠地朝著地上一呸,吐出了一口濃痰,「你將我這老太婆囚在沈家北園半個月之久,若非是皇上念老身老年喪子,救老身於水火,此時,老身還困在那荒涼的北園之中!」

    沈千染瞧著地上濃黃的一口痰,滿是譏諷。沈老夫人越活已越沉不住氣,二十年的貴婦修儀不過一個月就全番打回原形,她低低地笑開,輕飄飄一句,甚至帶著明顯的調侃,「老夫人,沈家的府第早已被瑞安所賣,千染本想為你尋個庵堂暫住,是你口口聲聲說死也要死在沈家,而如今的沈家就余一塊北園之所,怎麼能算是囚呢?」沈千染看著沈老夫人縱橫滿臉的皺紋,嘴角的諷笑緩緩收起。她靜靜地凝視著沈老夫人,一瞬不瞬,眼神愈來愈難以琢磨。就像是天地間最後的一絲餘輝,「在沈家,我母親吃穿用度連個妾氏都不如,三餐皆由常媽一人在打理。而沈家的房契和庫房的鎖,是老夫人你親手交在瑞安手上,那些東西原本是我娘親賠嫁之物,最後卻全給瑞安賣了。老夫人,這些,阿染可曾有半句虛言?」

    高台之上瞬時冷笑聲揚起,珍妃站起了身,緩緩步下,眼角凌歷地掃過瑟成一圖的申氏母女,最後挾著質問,「依本宮看,怎麼說,你也不應當將親身祖母鎖在北園之中。憑你的能力可以另置房產安置老人!」

    「能力?」沈千染似乎若有若無地低歎一聲,寒冷從心臟開始向四肢蔓延,心冷如冰石,「在阿染六歲時,祖母可曾護我半分?因被毀顏,祖母連私塾都不讓阿染上一天!是哥哥沈逸辰心疼妹妹,教阿染如何識字,如何學會禮儀。可哥哥終究也是年少,所授有限。到阿染到十歲時,念的字還不如一個妾氏所生的沈千雪的一半。而您,沈老夫人,用著我舅父每年給你的銀子給沈家的妾氏申茹去當家、給庶女學琴棋書畫。」

    殿中瞬時哄然之聲一片,想不到堂堂西凌首富的嫡親妹妹和外甥女會過這樣的日子,如果沒有沈老夫人的縱容,申氏一個無有底的妾氏又如何能爬到正室的頭上作威作福?

    尤其文成耀,其父文志斌曾被寧天賜救過一命,心裡自然偏向沈千染,此時,忍不住粗著脖子轉首朝申氏狠狠地罵了一句,「厚顏無恥之至,厚顏無恥之極!」惹得申氏母女瑟擁成一團。

    三年的農莊生活,母女二人的身上已漸漸被烙上了卑微的奴性,此番敢上前挑戰沈千染,是以為有了帝王的僻護將無往不利,誰知,事情好像與她們想像的完全不同!

    沈千染直走向一邊朝眾人微微一福,回身時,從珍妃身邊冷漠地走過,眸光突然探向高台上的蘭御謖。眼前的帝王想再一次將她的命運帶入絕地,反而激起她骨血中最深的執著。

    她用冰冷的眼神告訴眼前的帝王,命運如此多艱,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偏要執著地走下去,決不逃避!

    返身嗓音微啞,透著股蒼涼,「三年前,申氏的弟弟和侄女來投告沈家,那申柔佳在荷池中故意落水,而老夫人你呢,一句不聽阿染的解釋,卻將茶盞扔在阿染的頭上。後來,三年後,方知,申柔佳不過是個虛偽小人,嬌柔造作,在被蘭御風趕出郡王府後,賣身於千魅坊。說來,大家也認識,在沈家夜宴中,這個申小姐為了奪魅,故意將裹胸的線角撕開,在舞中當場醜態百出,這些,眾大臣可都是親眼目睹!」沈千染說到此時,眸光若有若無地瞧向大殿一個角落的一個身影,那女子正是方纔的領舞的戎裝女子。

    除去少數人,殿中之人皆有驚色,更多人還紛紛對沈老夫人搖首,低語中指責之意清晰可聞。

    蘭御謖冷眼審度今日之勢,已知,這一局已被沈千染牢牢所控。他往深處靠著未出一言質詢沈千染,此時,他心生探究,這寧常安的女兒究竟與其母有什麼不同!

    沈千染旁若無人地笑開,清亮明美的雙眸更見瀲灩,帶著無以倫比的傲然,用著極致溫柔的語聲,「我是有能力,我的能力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疼痛與挫敗中,終於有能力撕扯掉那層脆弱的外衣,學會去生存,學會去守護!現在的我,別說一個沈宅,就是十個,百個沈宅,我沈千染也買得起!但是——」她聲音鏗鏘有力,帶著睥睨的殺伐之霸氣,讓全殿的男子都不由自主地秉息而聽——心潮澎湃!

    尤其是殿中的六個商士,已不知不覺起身朝著沈千染福身一揖。

    不愧是東越第一藥商,不愧是東越第一皇商,難怪在沈家夜宴時,一夜間便散盡寧家家財!

    這樣的魄力縱然是站在寧王的身側也絲毫不遜!

    試問這天下哪有第二個女子敢在十四歲的弱齡支身飄零異國,並在短短的三年間,創下自已的商業王國。

    蘭亭始終站著,眸光帶著激勵看著自已心愛的女子,她早已不是三年前只憑著一身傲骨苦苦求生的弱女子,如今的她羽翼豐滿而美麗,有足夠的力量為自已遮風擋雨!

    沈千染的眸光一點一點地從申氏和申千雪的臉上刮過,最後落在了沈老夫人的臉上!她冷冷睥視著,聲音帶著力透直擊每個人的耳膜,冰冷而毫無所忌,「但是,我沈千染找不出任何理由,去給老夫人安排你的下半生!」

    沈千染所言句句屬實,沈老夫人縱是想詭辯,但一想到沈千染可令人說出實情的本事,再也辯不出半句!那些所有的不堪被沈千染全盤托出,彷彿又被人當眾剝了個精光,彷彿又聽見眾人嘲笑她的蠻愚和無知。

    她踉蹌地上前一步,重重眼瞼後的陰眸隨之簇燃起抹恨色,揚起了手,欲伸手狠狠摔向沈千染的臉。

    沈千染不退反進,帶著懾人的眸光,沈老夫人腳下一滯,瞬時被奪人的氣勢所攝,僵硬的手停在半空。

    僵持中,沈老夫人的手最終她再不敢如以往一般衝動上前煽她,她的呼吸開始錯亂,那樣的挫敗,燒得她五內焚。絕望中,唯有緊緊咬牙一字一字地掙扎,「無論如何,你也不能囚禁生身祖母子!以西凌的律法,以下犯上,應當被問遊街示眾!」

    「遊街示眾?」沈千染只當沈老夫人的話是搔癢一般,毫無半痛可言,仍舊眸帶深諷地上下佞睇著她,沈老夫人是什麼出生,能知西凌律法?

    她緩緩走至沈老夫人的面前,突然伸出手,一把扯出沈老夫人頸上的一件玉飾,輕聲反詰,「開北園的鎖就在你頸上,老夫人,你想離開北園任由你離開,從來就沒有人想攔你!只是——」語聲一頓,看著眼前的老人,她心中沒有一息的柔軟,若非是她重生前無止盡地墮於忍耐,無止盡地墮於絕望,又怎麼會換得今世一身如鐵的心腸,「阿染請問,你能去哪?在西凌,你已是無親無故!沒有了寧家這個衣食父母,你想找誰依靠呢?離開北園,只怕你連一口飯都吃不上,你想去大橋下乞討麼?」

    「我……我……」沈老夫人啞口無言,心中一陣陣的惶然,是的,兒子身死,這世間唯一的依靠沒了!

    「吃得飽,穿得暖,不夠?」沈千染想起重生前,她和賜兒吃著冷飯剩菜,冬季時,房間冷得像冰窟,而冬季應添的棉袍總是到了年關時才送至。想到這裡,那被壓抑在心底的恨意猶如新發的野草,絲絲縷縷從胸口處蔓延開來,步步緊逼,言辭鑿鑿,「老夫人,難道你還指望寧家再送一套沈府大宅給你,買百來個奴才讓你作威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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